第二十章 原來如此
“安靜。”知縣甘霖又拍了下驚堂木,“犯人、證人都安靜,本大老爺要審案了。”
高原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還是一個囚徒,就放開王有才,站在一邊。說句實在話,他對王有才的反偵詢能力不抱幻想。
果然,事情的發展同他的預想如出一轍。
甘霖緩緩開口道:“王有才,堂上犯人你可認識。”
“認識認識,化成灰我都認識。”王有才從地上站起來,指了指高原,大聲說:“他是闖賊的部下。”
“啊!”高原一驚,“老王,你可不能亂說話。你這個膽小鬼,上個公堂就把你嚇成這樣?”
“我亂說什麽了,本來就是。你四個月前在高家集應聘到我莊子做馬夫之後就一直想挑唆我王家的人造反,說是要去投闖賊。你說,你不是闖賊還是什麽?”
高原怒道:“你說我是李自成的人,有何證據,再說了,我如果是闖王手下大將,我還來你莊子做什麽馬夫?”
甘霖點點頭,“是這個道理,王有才,你說哪裏有大將去做馬夫的?”
王有才忙解釋說,前一段時間李自成的部隊不是到過這一帶嗎,沒準高原從軍中失散了,加上道路斷絕,又沒有路引,這才到了王家莊躲避。
這一番話說得頭頭是道,甘霖深以為然,“這樣說來也有道理。不過,證據還是不足。”
他看了發呆的高原一眼,“高原,這些且不說。我問你,正月十五夜裏,高家集十名官兵是不是你殺的?”
高原搖頭。
“大人就是他,就是他殺的。”旁邊的王有才叫了起來。
高原怒不可遏,怒視道:“王有才,你什麽意思?你我關係先不說,好歹你也不該這麽害我呀。”
王有才被高原瞪得心中發寒,叫道:“大人,十五號那天,我女兒被高家集的武定大人請過去做客。這個高原一直在打我家妞妞主意,心中不忿,就提了把刀騎馬過去將人家殺了。回家路上,因為傷勢過重,昏倒在地。我王有才是一個大大的良民,像這種殺官造反的反賊自然要綁了送交官府定罪。大人,他身上的血衣,凶器,還有他騎的軍馬就可以作為呈堂供證。”
王有才那天晚上看到高原渾身是血地回來,心中也是害怕。這事情若走漏風聲給官家知道,直接辦自己一個反賊罪名,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禍事。至於高原救了妞妞一事,也沒什麽大不了,不就是一個女兒嗎?女人都是賠錢貨再說,這麽晚送回來,以後也嫁不出去。一想到妞妞以後可能在家吃一輩子閑飯,王有才心中怒極。
加上又害怕受到牽連,索性一根繩子將高原捆了,帶上凶器和軍馬連夜送到通許縣城。
捆人的時候他又怕王滔這個刺頭再惹出什麽亂子來,也一並捆了關在地窖裏,關他幾個月,等風頭過了,高原被問了個死罪再放出來不遲。
王有才自知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心中也是羞愧,隻恨不得高原立即被知縣大人砍了。
高原算是明白過來。王有才想來是怕自己殺人的事情牽連到他,就將自己直接送了過來。
自己拚死拚活救出他女兒,他不但不知恩圖報,反做出這等親這痛仇這快的事,簡直是惡毒到家了。難怪剛才他見了自己,嚇得臉色發白,原來心頭有鬼。
這還是人嗎,畜生都不如。
看來,自己以前還真是幼稚。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高原怒極反笑,故意歎息一聲,“算了,這回是栽到了家。老王,我問你,妞妞和王滔現在怎麽樣?”
王有才“呸!”一聲,道:“你還有臉問他們?我兒子受你蠱惑,腦子都壞掉了。妞妞的清白又被你壞了,以後還怎麽做人?”
“我什麽時候壞了妞妞清白?”高原啞然一笑問。
王有才怒氣衝衝,“你們大半夜才回來,傳出去我老王家的臉麵都丟光了。”他猛地跪在甘霖麵前,大叫:“大老爺,我的青天大老爺呀,你可得為我做主呀!”
高原大喝一聲,“王有才,你這個人渣,老子宰了你。”說著合身撲去,就要暴打這個可惡的家夥。
王有才慘叫一聲,“救命啊,救命啊。”一躍而起,跑到一邊。
公堂頓時亂了起來。
所有的衙役都撲了上去,將高原摁住。高原力大,但終究是寡不敵眾,在摔翻三個衙役後被人死死地抱住,直接壓在地上,再也無法動彈。背心的傷口又裂開了,身上的棉襖紅了一片。
甘霖大喝一聲,“都安靜,犯人高原,我且問你,你現在還有話說?”
高原終於恢複平靜,苦笑一聲;“我沒話說。”又從地上扭頭看著上麵的衙役,“別壓著我,太緊了,難受。”
甘霖肥臉一笑,“縛虎不能不緊。”即便是渾身鐐銬,高原剛才還是一口氣掀翻了三個壯漢,威風八麵,果然是闖軍的智勇之士。更難得還滿腹好文彩。
知縣大人歎息一聲,摸了摸下頜的胡須,“那麽說來,你招了?”
高原大聲道:“我義軍吊民伐罪,何罪之有?”
甘霖示意眾衙役放開高原,又讓人遞上供狀,“那麽,畫押吧。”
高原冷笑著接過紙筆,在上麵龍飛鳳舞寫下自己的名字,寫完突然想起自己這就變成反賊,日後免不了被人殺頭,心中悲傷,又提筆在上麵寫到:“為有犧牲多壯誌,敢叫日月換新顏。”他本是個書法愛好者,讀書時每天都要寫上一篇大字。後來進了軍隊,也是苦練不輟,寫了一手好書法。他也是毛主席的狂熱崇拜者,以前在軍隊裏沒事就模擬主席墨寶,寫得一手漂亮的毛體,雖然不說是一模一樣,其中氣韻卻學了個八成。
一看到高原的字跡,甘霖不禁喝彩,不過,對這兩句詩心中卻不大以為然,中國的美學講究個中正平和,含而不露。這兩句七言情感外露,失之含蓄,正是:悲而不傷,喜怒不忘形。
“好字,粗看疏狂放達,仔細品味卻別有一分豪氣。好,好,好,密不通風,寬可走馬,一等佳作!果然是字如其人,風流豪邁。”
明朝時識字率不足百分之一,一個幾萬人的縣城,能找到上百個讀書人就算是文治教化之區。寫得一手好書法的人也少之又少。書法這種東西,除了刻苦磨練,還需大量臨摹名家墨寶。當初為了學書法,托發達的印刷術之福高原買過不少法帖,什麽柳公權 《玄秘塔碑》 、王羲之 《喪亂貼》 、 《鴨頭丸》 貼,甚至還專門跑博物館去看冒辟疆的真跡。見識上首先就比明朝人高上一頭。
主席的字體咋看不如任何一個流派,其實融合了各大家之長。他早期的書法藝術即得力於鍾王,在漢魏、隋碑、章草、晉唐楷書等前人碑帖的基礎上下了較深的功夫,為他一生的書法風格的形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他的書法成就在於狂草,來源於張旭、懷素。中年以後,形成了獨到的個人風格:汪洋恣肆,跌宕起伏,具有強烈的視覺美感。他的字,既充滿**,又有理性。看他的草書,視線不由自主地受到牽引,隨著他草書的線條、用筆,時緊時密,時快時慢。籠罩在他草書製造的“氣場”中,就像在現實生活中被他偉人風範所吸引一樣。
明朝人學書法,哪裏去弄這麽多名家真跡,大多是跟老師學點,懂點基本的間架結構,大多是我字體,能夠讓人看懂就成。
這甘霖雖然是七品知縣,早年在京城卻是開過眼界的,名家字畫見識過不少。一看高原的字,立即被震住了。他知道這字不經過長期磨練是寫不出來的。這就更讓他肯定,眼前這個叫高原的家夥不是平凡人物。
明朝讀書人身份高貴,尋常人見了都是景仰非常。
不但是甘霖,連王有才也在發愣,忍不住問:“蠻子,你真的是讀書人,能寫一手好字?”王財主也識了個字,不要說自己那手狗爬搔字,就那安從容的字來同高原的字比,也是不堪入目得緊。
高原低聲怒喝,“你這小人,不要同我說話。”
王有才嚇得脖子一縮,乖乖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