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學友
“桂花糯米藕,三文錢一份咯……”
“糖人兒糖人兒,一文錢倆個咯……”
商販的叫賣聲將張煥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原來不知不覺就來進了江都縣城。不過張家村離江都縣城本來也就幾裏路,慢慢走一刻鍾左右也就到了。
張煥收攏了心思,向著城西的縣學走去。
江都縣此時劃歸於淮南道,在揚州西南二十餘裏。江都南接長江,西臨江南河,位置十分重要,又是揚州治所,因此頗為繁華。
張煥安步當車,不一時就走到了縣學門口。這縣學所在院子十分清靜,院子不大,門口的匾額上隻提了‘江都縣學’四個大字,字跡遒勁有力,乃是江都大儒,也就是江都縣學的創始人曹憲所書。院內瓊花片片,間或數叢綠竹,一口小小的池塘裏還立著幾塊假山,清澈的湖水裏有魚兒遊來遊去。
張煥雖然已經來了一次這裏,再次看到這小巧玲瓏的江南園林,還是讚歎不已,這可比後世的大學漂亮多了!
“叔珩,今天來的比我早啊!”
張煥正要走向學堂,忽然聽到身後有人打招呼,聽到這個很熟悉的聲音,張煥微微一笑,轉過身來。
張煥微笑著回過頭來,身後也是一個少年,一身青衫,濃眉大眼,個頭很高,很是孔武有力。見到張煥回頭,這少年幾步上前,輕輕擂了張煥一拳。
張煥張煥笑道:“曹兄,今日何來太遲?”
這少年喚作曹岩,是張煥最好的朋友,以前的張煥性格懦弱,曹岩沒少為他出頭。張煥上次來的時候,很多事情都有些迷糊。好在曹岩知道他被人打了,也不計較,對於張煥的不知之處,都一一耐心告知。張煥見此人性格豪爽,兼之古道熱腸,內心裏已經接受了這人作為自己的好友。
曹岩也笑道:“今日被家中長輩訓了一頓,去背了半晌家訓,因此來遲了。”
此時又有數名學子走了進來,見到曹岩都相繼行禮,對張煥卻是視而不見。曹岩見這幾人不理會張煥,微微有些惱怒,草草還了禮,拉著張煥走進了學堂。
學堂裏已經有十餘名學子在裏麵了,見到張煥進來,其中一人高聲笑道:“哎喲,這不是張大才子嗎?前幾日我沒來,聽說大才子被人敲了悶棍,差點就下地獄了。要不要我告訴我爹,將那敲你悶棍的抓到大牢啊?”
這人叫做金浩,其父是江都縣尉,平時就囂張跋扈,最是看不起寒門子弟。金浩話一出,數名學子都跟著起哄,學堂裏一時亂了起來。曹岩眼睛一瞪,就要說話,張煥一把拉住他,微微搖搖頭。曹岩掙了幾下沒掙脫,微微歎口氣走到座位坐了下來。說是座位,也就是一個蒲團,此時還沒有椅子,雖然也有胡凳,不過在學堂裏還都是跪坐。張煥的座位緊挨著曹岩,也跟著坐了下來,對那金浩毫不理會。
張煥往日懦弱,時常被金浩欺負,實在受不了了才微弱的反駁幾句。而這金浩也有些惡趣味,欺負了人,偏偏還要等著對方微弱的反擊,再次將對方羞辱一番這才作罷。如今見張煥靜坐不動,嘴角竟然還有些笑意,頓時有些不知道怎麽辦好。
金浩回過神來,見張煥已經微笑著打開了硯台,渾然不把自己當回事,心中惱怒,嘴上更加刻薄:“張煥,你那腦袋是不是被打壞了?今兒怎麽隻知道傻笑?要不要我找王禿子給你看看病啊?”
此言一出,滿堂哄笑。原來金浩所說的王禿子,是城裏有名的獸醫。
曹岩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喝道:“金浩!同為學子,應當互相友愛,你屢次三番欺辱同學,是何道理!”
金浩對曹岩似乎有些忌憚,也不理會他,微微一笑道:“張煥,你小子是屬老鼠的啊?”
曹岩聞言大怒,挽起袖子就要上前。
張煥起身拉住曹岩,笑道:“曹大哥息怒。小弟想問你件事。”
曹岩一愣:“什麽?”
張煥道:“曹大哥家裏可有養狗?”
曹岩茫然道:“有啊,怎麽了?”
張煥微微一笑:“那麽假如你家的狗發了瘋咬了你,你會怎麽做?”
曹岩想都不想接口道:“自然是趕出去或者打死啊!難道還反過去咬它一口啊?”
張煥看了一眼金浩,微微一笑,拉著曹岩坐下。張煥雖然一句話都沒反駁,不過學堂裏大都是聰明人,張煥坐下前又刻意看了一眼金浩,如何還不明白他的意思?當下幾人就忍不住笑出聲來,忽而想起來張煥罵的是金浩,趕緊閉嘴,可是看那幾人的肩膀,明顯在抽抽。
金浩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暴跳如雷:“你這窮小子,竟然敢罵我?小心老子叫你家破人亡,死無葬身之地!”
此言一出,大多數學子都暗自歎口氣。怎麽說都是一個學堂的,如此赤果果的威脅,實在太過分!無奈金浩仗著父親是縣尉,平時就囂張跋扈,盡管大多數人心中同情張煥,卻不敢出聲相助。曹岩再次怒不可遏,直接挽起袖子站了起來走向金浩。
金浩雖然跋扈,身子卻十分孱弱,見曹岩想要動手的樣子,心裏也確實害怕,嘴上卻不依不饒:“曹岩,這窮小子值得你出頭嗎?別弄得你我倆家大人臉上難看!”
曹岩怒道:“拚著被責罰,今日也要教訓教訓你這王八蛋!”
張煥見勢不妙,早已起身一把抱住曹岩,對金浩冷冷喝道:“金浩,莫欺少年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雖然窮,自有鴻鵠誌!爾乃燕雀,安敢欺我?”
滿堂學子都沒想到,張煥竟然言辭變得如此犀利,看著張煥氣勢不凡,竟然將金浩完全壓製,不少人驚奇之餘都暗叫一個好字。曹岩指著張煥,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金浩更加意外,倆次出言挑釁,倆次反而被羞辱。眼前的張煥似乎完全變了樣子,對著他冷冷的眼光,自己竟然有些害怕了。一時之間,學堂裏竟然鴉雀無聲。
“咳咳……”一陣幹咳聲打破了尷尬的寧靜。
“夫子好……”一看是本縣教諭趙老夫子進來了,一眾學子如夢初醒,紛紛行禮問好。
趙老夫子背著手,緩步走到張煥身前,低聲道:“莫欺少年窮!不錯。”
張煥淡然一笑,躬身一禮。
趙老夫子心頭詫異,這個學生以往見到自己就怕得要死,如今倒是不卑不亢,頗有些氣度。想自家也是寒門出身,當初就學時也受了不少白眼,如今對張煥倒是有些同仇敵愾的意思。隻是學堂人多,老夫子也不好多言,走到自家座位坐下。眾人見夫子坐下了,也紛紛坐下。金浩恨恨地瞪了張煥一眼,卻不敢在挑釁,怒氣衝衝地坐了。
趙老夫子清清嗓子:“今日開課前,先說一件事情。曹大夫準備七日後在邵伯湖畔舉行文會,並親自講學,考察我江都俊彥,大家先做好準備吧。”
眾人聞聽,齊齊歡呼出聲。
趙老夫子口中的曹大夫就是江都大儒曹憲。
曹憲祖籍江都,前朝時曾經擔任過秘書學士。曹憲文采風流,書法更是不錯,曾得到隋煬帝親口稱讚。隱退之後仍舊時常聚眾講學,旁征博引,知識淵博如海,其弟子遍布淮南。李世民即位後,詔令曹憲為弘文館學士。要知道這貞觀年間的弘文館,那可是非同小可。大名鼎鼎的十八學士,諸如杜如晦,房玄齡,虞世南等都曾進入弘文館。
可惜曹憲年事已高,無法赴任。李世民無奈,再次下詔封為朝散大夫。因曹憲淵博,李世民讀書之時時常請教一些生僻字,書信來往甚為密切。可以說在此時的江都,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名聲足以和曹憲相提並論。
至於學子們聽聞曹憲講學就歡呼出聲,那是有門道的。
此時的學子們想要出仕,就必須參加數次考試。首先要參加的就是各地縣學,州學舉辦的考試,合格者稱為‘生徒’。至於不在官學學習,自學成才的,或者在各家族家學學習的,優秀者會被推薦參加官學考試,稱為‘鄉貢生’。‘生徒’和‘鄉貢生’才有資格進京,參加尚書省舉辦的考試,直至最後的殿試。
而曹憲雖然名氣極大,卻很喜歡提攜後進。每次公開講學之後,都會當眾考核,或詩詞,或書畫。最後總會提攜數名少年俊彥,這幾人幾乎鐵定是‘生徒’,因此為了曹憲一句評語,多少人搶破了頭。
趙老夫子等到眾人情緒平複,再次開口道:“鑒於七日後就是曹大夫的文會,時日無多,今日就不授課了,本夫子考核下你等,今日考核成績好的,文會時可以坐在首排聆聽曹大夫講解。”
此言一出,學子們再次喧嘩起來,坐在首排,就算不出彩,總能在曹大夫麵前混個臉熟啊!當下個個摩拳擦掌,意圖在今日的考核上壓倒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