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花魁之爭
曹憲緩緩提筆,將張煥的《江城子》仔細的寫了下來。反複吟哦幾次,眼角已經濕潤一片。曹岩知道祖父想起了去世的祖母,心中歎息,躬身退了出去。曹憲踱步出了書房,任由清冷的月光照在臉上,老淚縱橫。
“這小家夥,怎麽會知道離別之苦呢?老夫年已九旬,還被他弄的傷感不已。不過這首詞意境真是難得,難道這詩餘小令真的能大放異彩?且再試試,若是張煥可以做到……”曹憲喃喃自語,許久才回到房裏。
張煥此時卻被人指責的無話可說,一臉苦笑。
原來戲完了之後,張煥和曹岩來階說了一聲,徑直去了後台,隨同妙玉等人回了翠玉樓。哪想到剛回去,就被一群姑娘們圍住譴責,不該寫死了胡媚娘。就連妙玉和苗影,也不幫他說話,隻是站一邊笑看。
直到張煥答應重寫一次,一定不寫死媚娘,眾姑娘才放過他。張煥和杜枝娘說了會話,又對明天的花魁比賽提了幾句,就被妙玉和苗影拉著上了樓,去了妙玉閨房。
“煥哥哥,你真的準備重新寫白娘子?”
張煥點點頭:“我和錢翼老夫子說過,這個故事很長,更適合俗講。我的想法是找時間寫下來,就在這翠玉樓俗講就是。”
“相公,會不會耽誤你的學業?”苗影小臉有些擔憂。
張煥笑了笑:“花不了多少時間的。我也想借此機會,讓我爹進城來做生意。”
妙玉奇道:“做什麽生意?”
“我爹原來一直做絲綢生意,我想讓他進城來開家店,專門賣白娘子裏麵出現的衣裳。”
妙玉眼睛一亮:“這倒是個好法子,想必那些少女們一定非常喜歡。這店麵你有什麽想法?”
“今日和曹岩提了下,他說他家有間店鋪暫時空著,低價讓我使用。”
妙玉臉色不快:“怎麽找別人幫忙也不找我?”
張煥笑著不說話,總不能說自己不想用女人的錢吧?如今和妙玉雖然沒有明說,彼此都知道心意,若是說了這話,妙玉十有八九真的會生氣。
妙玉想了想道:“這樣吧,索性將旁邊那家店鋪盤下來,再聘幾個巧手裁縫,你讓伯父過來管理下就行。”見張煥似乎有些不情願,妙玉瞪了他一眼,“你拿我當外人不成?再說了還要你出力氣的!你多弄幾款新服飾出來就行。”
苗影也勸道:“相公就答應了吧!別辜負了妙玉姐姐一片情意。再說了,你事情繁多,這些俗事還是不要上心的好。”
‘事情繁多’這句話倒是猛然提醒了張煥,如今最大的隱患就是漕幫,自己顯然忘記了輕重緩急。當下點了點頭,答應了妙玉。隻是新款服飾,自己從哪裏弄?
妙玉走上前來,主動依偎在他懷裏:“煥哥哥,你我雖然沒有婚約,我卻是把你當夫君看待的。如今影兒妹子的事還沒著落,我能幫你的僅僅如此,你何必介懷?”
張煥心中感激,伸手摟住了妙玉,這還是倆人第一次親密接觸。苗影早把妙玉看做親姐姐了,也不生氣,展顏一笑過來摟住了張煥的腰。三個人都沒說話,不過心中卻十分溫馨。直到杜枝娘推門進來,這才分開。
原來已經亥時末了,杜枝娘是來催促妙玉歇息的。妙玉吩咐人取來了點心,讓張煥回到客棧墊墊肚子。回到客棧,吃了點心,張煥倒頭就睡。
三月十日一大早,江都縣衙的一群官吏就去了城門口,準備迎接刺史大人。原來刺史來躍也準備前來,觀看晚上的花魁大賽。巳時末,數十衙役護送著一輛華貴的馬車,到達了江都縣城,王鈺等人趕緊迎了上去。
來躍國字臉,眉毛濃黑,和來階有八分相同。來躍為人剛正,說話嗓門極大,寒暄幾句後,也不讓王鈺等人陪同,徑直去了老師曹憲府上。
今日參加花魁大賽的,除了翠玉樓的妙玉,還有春滿園的黛黛,怡紅樓的菁菁,百花樓的小綽,一共四人。其實這三名女子也都知道,今晚妙玉必然毫無懸念獲勝,自己說白了就是陪襯。隻是參加比賽的名字已經報了上去,官府也已經做了記錄,若是不參加,自然少不了‘藐視官府’這個罪名。因此,三人雖然不情不願,也隻得強自歡笑,用心打扮了。
廟會上的攤位,都已經撤了。如今仙女廟的會場,隻搭建了一座高台,上麵還有些坐席。午時,就已經有不少人提前到來占好了位置。
申時末,四位姑娘的花車相繼到達。每一輛花車前麵,都有倆名童子一路走一路拋灑著花瓣兒。眾人歡呼評論之餘,紛紛讓開道路,讓花車進了會場。單論相貌的話,妙玉和黛黛最美,不過能來參加比賽,另外二人自然也是絕色。
四人下車後,也都向人群招手,又引起一陣歡呼聲。自然,妙玉得到的呼聲最高。
“妙玉姑娘真是好運氣,竟然得到高人幫助。”四人見了麵,黛黛麵帶微笑,語氣卻酸酸的。
妙玉微微一笑:“本來還想領教下黛黛姑娘的實力,哪想到江都父老這麽抬舉小女子,黛黛姑娘這次來江都,怕是要失望了。”
倆人一見麵,談笑間就過了一招。黛黛譏笑妙玉實力不夠,妙玉卻嘲笑黛黛連做對手的資格都沒有。菁菁和小綽趕緊笑著打了圓場,各自去了休息地方。
酉時三刻,數輛馬車前呼後擁趕了過來。為首一輛上麵正是曹憲和來躍,王鈺和金縣尉等人緊隨其後。來躍先下了馬車,扶著曹憲下來。王鈺等人趕緊上前,簇擁著曹憲上了高台就坐。來階曹岩,王良飛金浩等人則垂手侍立在身後。
張煥今日就站在翠玉樓一群人邊上不遠處,笑盈盈地看著妙玉做最後的準備。苗影仍舊戴著帷帽,和錢蘭兒低聲說著什麽。忽而轉身看見張煥,幃帽下麵色一喜。人群中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張煥,卻沒留意到苗影。
酉時末,經過一番謙讓之後,來躍起身宣布花魁大賽開始。
頓時台下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一番熱鬧之後,菁菁率先登台亮相。菁菁今天一身青色衣衫,上台後隨意跳了一支《回波樂》。唱詩時,選了一首蕭衍的《子夜四時歌》。
“江南蓮花開,紅花照碧水。色同心複同,藕異心無異。”
菁菁一副娃娃臉,舞姿優美,嗓子也不錯,得到不少掌聲。
隨後上去的小綽,一身玄色衣衫,卻跳了一支《胡旋》,唱了一首盧思道的《從軍行》。
“朔方烽火照甘泉,長安飛將出祁連。犀渠玉劍良家子,白馬金羈俠少年。平明偃月屯右池,薄暮魚麗逐左賢。穀中石虎經銜箭,山上金人曾祭天。天涯一去無窮已,薊門迢遞三千裏。朝見馬嶺黃沙合,夕望龍城陣雲裏。”
小綽相貌嫵媚中自有一股英武之氣,這一曲健舞也跳得英氣勃發,跳完後香汗淋漓,半片肩頭都露了出來。最後這首詩,唱的更是激昂,引來不少少年男子大聲叫好。
“就算今日奪不到花魁,卻也不能白白陪襯!今日也要全力一展才藝才是。”黛黛也知道前麵倆人無心盡全力,隻是自己遠來江都,無論如何也要盡力。
黛黛美貌中帶著一絲絲魅惑,上來後一顰一笑,都引來一片吸氣聲。而她跳的舞蹈,卻是《綠腰》。這黛黛身材秀麗,腰肢盈盈一握。隻見隨著小蠻腰的扭動,粉色長裙隨風飄舞,那雙長水袖更是不停的交錯,姿態飛舞間一個個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般展現開來。
眾人都齊聲讚歎,就連妙玉也暗中讚歎不已。若不是張煥搞了一出戲,自己名聲如日中天,還真難說鹿死誰手呢!
“玉關春色晚,金河路幾千。琴悲桂條上,笛怨柳花前。霧掩臨汝月,風驚入鬢蟬。緘書待還使,淚盡白雲天。”
黛黛所唱的,正是上官儀的詩作《王昭君》。此時配樂一變,由輕快轉為淒婉。黛黛的歌聲委婉動人,卻透著一股子遠離故鄉的悲哀。再加上一臉哀傷,眼角隱隱濕潤,這首詩一唱出來,就引得眾人齊聲叫好,掌聲不斷。
黛黛向曹憲等人屈膝一禮,又對台下觀眾行了一禮,這才緩步下台。
“曹大夫以為此女可為花魁嗎?”王鈺一臉微笑詢問。
曹憲微微一笑:“確實不錯!聽聞此女自長安而來,和上官學士似乎相識。不過花魁人選,還為時尚早,不是還有一位沒登台嗎?”
來躍也笑道:“這幾日我在揚州府衙,都聽到江都妙玉的名聲,下麵就是她了吧?”
說話間妙玉已經緩緩走了上來。
妙玉穿了一身金色長裙,頭上也帶了金釵。一雙水袖前麵,還鑲嵌著一絲黑邊。看慣了清純的妙玉,如今盛裝打扮的妙玉更是光彩奪目。
“這身顏色,是不是僭越了?”金縣尉低聲詢問王鈺,原來此時民間穿衣,自有一番規矩。
曹憲卻聽見了,擺擺手道:“表演而已,何必苛求。”
妙玉輕揚水袖,隨著簫聲緩緩起舞,不帶半點煙火氣。不久,簫聲逐漸高昂起來,妙玉的舞姿也快了起來。簫聲幾次轉換,妙玉的動作也忽快忽慢。慢時如同水銀瀉地,快的時候卻如同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不久,配樂聲再次一變,加入了琴聲和箏聲,節奏也陡然快了起來。妙玉水袖飛舞,腰肢急促扭轉,燈光中隻見她全身金光閃閃,宛若九天仙子一般。樂聲終於達到了最高昂,妙玉也緩緩停了下來,微微彎著腰,一雙水袖一交錯,完全停了下來。
稍稍停了會,卻換了古箏伴奏,箏聲嫋嫋間,妙玉開口唱道:“古木陰中係短篷,杖藜扶我過橋東。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滿楊柳風。”
歌聲清越,宛若黃鸝。
妙玉停了歌聲,如雷的掌聲才迫不及待的響了起來,久久不停息。妙玉無奈,隻好再三行禮道謝。
曹憲和來躍等人低聲笑談了幾句,招招手示意妙玉近前來。
“妙玉姑娘,歌舞無雙,才藝絕倫,當為花魁。”
妙玉微笑道謝,又回身對台下道謝,眼光卻在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
曹憲等到歡呼聲平息下來,接著笑問道:“不知妙玉姑娘這幾日所唱的詩詞,是何人所作?”
台下張煥聽見曹憲問了這話,看了看苗影,見她正在和杜枝娘說笑,微微一笑轉身離去。人群中,一雙眼睛見他離去,也悄然緊跟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