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下有雪 第十三章 辭賦傳宗(上)
蔣琬點了點頭,又在紙上寫道:“我在**無聊,就寫著玩,姐姐你不要介意。”
憐詩詩隻覺得一陣透心的涼意,手上的紙忽然變得仿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未曾生我誰是我,生我之時我是誰。”
“長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朧又是誰?”
“百年世事三更夢,萬裏乾坤一局棋。”
“來時歡喜去時悲,空在人間走一回。”
“不如不來也不去,也無歡喜也無悲。”
“每日清閑自己知,紅塵之事若相離。”
她總覺得蔣琬總有一天會突然離去,但卻不想來得竟是這樣早,這樣劇烈。這詩中充滿了對人生的疑惑,滿紙都隱隱透露出歸隱山水,離世出家的感覺,雖然暫時就連蔣琬自己都沒有感覺到,但對一直擔心蔣琬會突然離開的憐詩詩來說,卻清晰可見。
她的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蔣琬突然似有所覺,在紙上寫道:“憐兒姐姐,你,你怎麽了?”
憐詩詩吃了一驚,忙收斂心神,強笑道:“姐姐沒事,高興呢,想不到我的琬兒不但笛子吹得那樣好,連寫的詩也這樣不俗。”心中卻暗暗道:“我把他關在這裏是不是錯了?他一個人在這裏無事可做,就會胡思亂想,一胡思亂想總有一天會突然出家,反倒是將他帶著習慣於紅塵間的欲念享樂,讓他沒有時間去想那些出世之事,等到他想起時,也要貪戀這軟紅十丈中的種種享受而難以就此舍棄離去,正是,我明天就帶他到四處去玩一玩。”
思想及此,於是她微笑道:“琬兒,你如今身子大好了,要不,明天姐姐沒事,帶你到外麵去玩玩,好不好?”
蔣琬雖然並不喜歡熱鬧,但卻也不忍拂了憐詩詩之意,於是在紙上寫道:“好的。”
第二天一大早,憐詩詩就帶著蔣琬、情兒、青兒三人,四人出門來到市集上,青兒在屋中悶了一個多月,現在就如同被放出籠中的小鳥一般,一路在最前麵興高采烈的這樣東西看看那樣東西摸摸,情兒卻顯得極為柔靜,隻默默跟在憐詩詩身邊,微笑看著在前麵引路的青兒。
而憐詩詩卻並不瞧四周一眼,一路都隻是微笑看著蔣琬,而蔣琬,卻是一幅滴水不驚,寧靜安詳的感覺,憐詩詩越看越是不安,因為她總覺得,蔣琬的麵容越來越有一種莫名的氣質,讓人忍不住沉迷進去,無端覺得心定,那是一種禪宗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的感覺。
他的神情越來越接近大圓覺滿寺中那些得道高僧們祥和平靜的樣子,而這,正是憐詩詩最害怕的事情。
轉過朱雀橋,經泗水坊而西,有一大片梅園,現在正是嚴寒深冬,梅園之中,朵朵梅花傲枝淩立,開得正盛,四人徑直便向梅園之中走去。
來到門前,忽然裏麵一陣清脆悅耳的“錚錚”琴聲響起,一陣青年女子的歡笑聲清晰傳來,憐詩詩皺了皺眉頭,她知道蔣琬怕吵,卻不明白為什麽一向少人行走,平時挺清幽的這裏,今日竟會這樣熱鬧。
她轉頭向青兒道:“青兒,進去看看,裏麵都是誰在,若是一群粗人,咱們便去別處去吧,這裏太吵了。”
話聲剛落,一個“咯咯”嬌笑著的聲音驀然在一株梅花樹下響起:“喲,我說是誰呢,敢說我們是粗人,原來是我們的憐兒小姐啊,哈哈,今天是什麽日子啊,郎夢群‘四大名花’都聚齊了,剛無憂姐姐還說呢,今日四大名花已到其三,不知憐兒妹妹也會不會心有靈犀,也在今天恰來梅園,哈哈,看來說得還真是準喲。”
憐詩詩吃了一驚,注目一看,卻是六大青樓之一的憐月樓那以精靈巧舌著稱的小麻雀張鴿鴿。她不敢相信的道:“鴿鴿,你是說,長歌無憂、吳情,蘇淺她們今天都到這梅園來了?”
張鴿鴿笑道:“難道我還能騙你不成,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詩會剛剛開始,大家正在玩曲觴流水的遊戲,剛剛四大名花缺一引為缺憾,現在一下子來齊了,可有得鬧的了。”說著便蹦過來一把牽起憐詩詩的衣袖:“快進去吧,要不就錯過了。”
一轉頭,就看見站在她身側的蔣琬,她奇怪地看了一眼蔣琬,吃驚道:“這是誰呀?難道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神童琬兒?怎麽這麽像那些老和尚啊?”
憐詩詩麵色一變,看到張鴿鴿那種言笑無忌的性子,卻又不能發作,這時裏麵的人聽到外麵的聲音,立即都湧了出來,為首一個抱著古琴的素衣女子微笑道:“原來是憐兒妹妹,快進來,正巧趕上呢。”
憐詩詩也不能太冷了,隻得微笑著向眾人說道:“詩詩正愁太寂寞了,有眾位姐姐在,今天可是熱鬧得緊了,別為我耽誤了宴會開始的時間,大家都快請進去吧!”
抱琴女子笑道:“正是,快,大家都進去坐著吧,要記得輸了的可是要喝酒的哦,醉了可就不要怪別人啊!”
大家進去,梅園中央,梅花樹下,有一條清澈見底的河流,名叫“梅溪”,沿著梅溪,大家各自找地方坐了,憐詩詩坐在吳情下首,蘇淺上首,青兒情兒是婢女,沒有位子,站在身後為眾人堪酒,和著長歌無憂她們帶來的侍女一起在園中嬉戲玩耍,不是長歌無憂她們不讓她們玩,而是依照曲水流觴的規矩,酒杯飄到誰的麵前誰就得立飲完杯中之酒,然後即席賦詩一首,沒有一些才情還真不敢玩,與其讓她們搗亂,還不如由得她們自己去玩。
而蔣琬,因是跟著憐詩詩來的,又不是她的下人,所以憐詩詩略為猶豫了一下,但一想今天本就是為了陪他出來玩的,帶他習慣這些社會玩樂,雖然十數位女子中間夾著一個男孩有些不妥,但略一猶豫還是拍拍身邊,讓蔣琬坐在她的身邊,這樣蘇淺就坐到蔣琬的下首了。
不過這曲水流觴本就是隨意而坐,各安運氣,酒杯漂流到誰的麵前,誰就得飲盡杯中酒後,即席作一首詩,若是作不出詩,隨便講一個笑話亦可,但什麽都不會的就要罰酒一杯,所以蔣琬這樣一個小孩坐蘇淺上首倒並無什麽不妥,眾人看蔣琬是憐詩詩帶來,也不好當麵駁了她的麵子,而且對跟著憐詩詩的這個小孩可能就是傳說中的那個神童,心想待會就看看你到底與別的孩子有何不同?於是竟都全部默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