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下有雪 第十一章 痛憐深惜(中)

憐詩詩卻毫不避嫌,接過衣服便穿戴起來,將一切收拾好之後,方才微笑著向小孩道:“餓了吧,走,姐姐帶你去吃點東西,要不餓久了以後可就長不大了啊!”

小孩對憐詩詩似乎已不再有多少敵意,憐詩詩似乎也有點摸著了他的性子,隻要是他沒有直接拒絕的事,多半就是答應了,於是牽著他手,走下樓來,見著之人無不暗暗好奇,這個一向不近男子的憐詩詩什麽時候跟一個小孩這麽親熱了?

來到廚房,憐詩詩挑出一些東西給他吃了,小孩也確是餓得很了,什麽東西都是拿起就吃,直吃到七分飽左右便停下了手,抬起頭來,示意他已經吃飽了。憐詩詩不由看得暗暗稱奇。大凡久餓之人第一餐都不能吃得太飽,曆來因此而死的人不在少數,想不到這小孩不用提醒便懂得適可而止,實在是一件難得的事。

隨後回到屋內,憐詩詩又教了小孩一曲《虞美人》。現在她明明確確的感覺到了小孩對她終於消失了戒意,而且生出來一種特殊的依賴感覺,這也是她會在沐浴之時讓小孩留在屋中的本意,想要打破他的心防,就不能用普通的方法,不知道為什麽,自從那一日在大街之上見到小孩那一雙死寂空洞的眼睛,她就有一種強烈的欲望,想要將他留在自己的身邊。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暗暗高興起來,唯一可惜的是,無論她問他姓名來曆,或是愛吃些什麽玩些什麽,他都是一言不發,憐詩詩想了想,終於沒有逼他,她房間是內外兩間,內間是她平日的住處,而外間本來是丫環婢女們因為要隨時聽侯主人吩咐也設置了一張床鋪,隻是憐詩詩不願讓人服待,所以情兒姐妹從小就是居住在下樓,此刻正好整理一下,暫時讓他安睡。

隨後的幾天小孩都一直很平靜,在憐詩詩要去訓練的時候自己獨自一個人坐在房間發呆,兩眼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遠處,似乎那裏有什麽東西特別吸引他想要去追尋的奧秘一般,而有的時候無事可做,就拿出玉笛練習憐詩詩教他的新曲。

他進步神速,一日千裏,隻幾天吹出的曲子就已經遠超憐詩詩的境界,隨後青水樓上下無不知道憐詩詩收留了一個奇怪的小孩,而為其笛聲吸引而來的士子們,更是專程前來隻為聽一下他那恍如鬼魅的笛音,洞淵清徹,恍恍惚惚,讓人沉溺其中,難以自拔。

為此青水樓老鴇還特意帶人氣勢洶洶的想要憐詩詩將小孩趕走,但憐詩詩卻緊緊地護住他,不容商量的說:“若要他走,那就別想我參加明春的花魁大賽。”老鴇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從未料到一向柔弱的憐詩詩會突然爆出如此強硬的一麵,隻得灰溜溜的走了,但隨後所造成的轟動,居然有不少專門為了聽他一個小孩的笛子而來此的士子,卻讓老鴇始料未及,樂得合不攏嘴。

而郎夢郡諸青樓之間,這一幕更是傳得飛快。青樓女子任人欺辱,而一向溫順的憐詩詩卻為了一個小孩不惜大動幹戈,然後傳言這小孩多麽漂亮,多麽神奇,一時之間,憐詩詩在郎夢郡聲名大噪,雖然花魁會尚未舉辦,卻有不少人知道了她的名字。

當然,那個奇怪的小孩更是成為了茶樓酒館人們無聊之間經常提及的對象。但憐詩詩所居的煙畫閣屬於後院,尚未開放,所以也很少有人真正見到小孩的麵目,傳言卻越傳越奇,最後簡直就把他傳說成了一個顛倒眾生,無所不能的傳說。

但這一切於小孩卻全然無關,他每天隻坐在樓上默默呆坐,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誰也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來自何方,有時呆呆望著一處一望便是一天,而有人順著他所望看去,卻白茫茫一片,那裏的天空跟其他的地方也沒有兩樣。

青兒自那日之後就處處刁難於他,但小孩卻從不發怒,其實是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笑一笑,別人問他話,他都隻會點頭搖頭,卻從來不說一句話,後來青兒實在是忍不住了,說出早就存在於所有人心目中的猜想:“莫非,他是一個啞巴!”

再過一段時間他還是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就連憐詩詩也認為他真的是不能夠說話,對他更加憐惜,但他不說話就根本無法跟他們溝通,隻會簡單的點頭搖頭,有一次憐詩詩突發奇想,拿來紙筆,本來想他一個肓人不大可能寫得出字。

那時候非大戶人家子女,貧民之家少有識字的人,而他如此落魄,是大方之家的可能性隻是微乎其為,就算是大方之家,他一個十歲的小孩子,就算以前眼睛未肓,即便學過字也隻是稍微認得幾個而已,隻是萬般失望之後聊為一試,不想小孩不但會寫字,而且那一手字簡直就是當朝大家王右軍的翻版,端秀清新,極為漂亮,令得憐詩詩不由得大為訝異。

但就算有了溝通的方法,小孩的孤僻還是讓眾人無可奈何,問他姓什麽叫什麽,來自哪裏他一概不答,隻寫了一個“琬”字,從這裏憐詩詩也猜不出什麽東西來,但總算有了一個可以叫的名字,於是就叫他“琬兒。”青兒戲說這是女孩兒的名字,那小孩也不分辯。

青兒似乎極為看他不順眼,經常借故對他冷嘲熱諷,有時故意難他,一次竟然拿來百年前青水樓一個神秘客人留下來的三問來問他:月重幾何?海深幾何?如何不死?

這三問自那人問出之後,就成為了一則傳奇,天下多少驚才絕豔之輩,自恃才學驚天之士,來解答這三問,最後都是不了了之,數十年來無人可解,也就逐漸被人淡忘,有人將它與戰國屈原的《天問》並列,號稱不可解,青兒拿它來問琬兒,就是故意要看他的笑話。

《天問》上說: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誰能極之?馮翼惟象,何以識之?陰陽三合,何本何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