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英山路漫漫
走在前往英山的官道上,這官道不過三大步寬闊,標準的鄉村土路,道路兩邊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林灌林,空氣清新陽光明媚,微風中混合著泥土的芳香,此刻正值晚春,灌林之中各色不知名的野花開得正好,或紫或黃,香氣撲鼻,引得五彩繽紛的蝴蝶蜜蜂飛舞其間,好一派自然和睦的春意盎然之象,全然沒有後世被過度采伐和工業汙染後的淒涼景象。
按理說徐皓月騎在高頭大馬之上,領略著身邊的青蔥翠綠,心情應該是很好的,可當他看到路上三五成群的流民,心情變得異常沉重起來。沿途都有攜家帶口的流民在官道上行走著,他們麵黃肌瘦,雙目呆滯,長期的營養不良讓這些人看起來不像是活物,身上衣裳襤褸,腳下大多都是赤著腳,稍好些的有雙破爛草鞋穿著。孩童們骨瘦如柴,幾個尚在繈褓之中的嬰孩哭聲震天,但他們的母親**出幹癟的胸部,卻是一滴乳汁也沒有。
徐皓月和趙匡胤、趙匡義兩兄弟騎馬走在中央,田重進等四人步行散在四周護衛,甚是警惕的看著這些流民,看到如此慘狀,徐皓月曾經想把身上的幹糧和水分給他們,但卻被趙匡胤攔住,“先生慈悲心腸,隻是這一路上流民不下千人,你給了一個兩個,還能給三個、四個嗎?饑民太多,你給出去一點吃的,定會遭眾人哄搶,得到吃的會被人群踩踏而死,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了。”
徐皓月覺得不可思議:“難道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餓死麽?”
趙匡胤馬鞭一揚指著緩緩前行的流民隊伍說道:“此股流民行進有序,看樣子是有人收攏的流民。南人文弱些,這股流民要是在中原,早就暴起,強者則弱肉而食了。”
徐皓月這才明白過來,五代十國年間乃是曆史上最為黑暗暴力的年代,人人信奉武力至上,隻要武力強盛,下克上是常有之事,而百姓之間也是弱肉強食,大災大戰之年,一群饑民之內,往往都是老弱先被吃掉,強者才能生存,叢林式的生存法則在這個年代演繹到了極致。不過南唐向來富庶,民風也不及中原剽悍,所以南唐地界裏發生弱肉強食的幾率還小一些。
不過南唐富庶,境內的流民尚如此淒慘景象,中原等地的流民饑民的慘況更可想而知。在亂世之中,不想被人當食物吃掉,更不想活活餓死,最好的出路就是跟著那些節度使、將軍當兵,流民蟻聚依附,將軍裹挾兵士為惡,是以惡性循環之下,朝代更迭更加頻繁,法紀更加敗壞,民無保障隻能靠自己,才會重複上演著一幕幕人間悲劇。
“有人收攏流民?”徐皓月不解的問道,看著和自己並騎而行的趙匡胤說道:“這些流民不下千人,什麽人會收攏這些流民?”
趙匡胤微微一笑說道:“興許有人招募流民充軍,又或許世家大族招募流民開墾種地,流民眾多,隨便給些散食即可,到比精壯農漢花費少些,一些世家大豪常在此時招些流民開山開地,有時候養上數千丁口不在話下。”
趙匡義在身後冷笑道:“先生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麽?怎麽這些粗淺道理都不明白?”
徐皓月嗯了一聲說道:“我才下山不久,這裏人情世故與山中不大一樣,所以不明白不奇怪。倒是趙二哥見此人間慘象還能安坐,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啊。”
趙匡義聞言大怒:“你……”但被趙匡胤使個眼色,後麵的惡語又隻得壓下,氣鼓鼓的瞪著徐皓月,而徐皓月卻大剌剌的不予理會。
正當徐皓月看著道上行走的流民慘況心哀不已的時候,身後稍遠處一騎飛馳而來,馬上騎士揚鞭大呼道:“再走五裏地有粥水棚!便有上好粥水將食,快行吶!”這騎士一身黑衣家丁裝扮,從徐皓月、趙匡胤一行人身邊馳過的時候,略略回頭望了幾眼,但也沒有停歇,一路遠去。看來趙匡胤的話是對的,這些流民真是有人招募的。
徐皓月聞言心頭一鬆,但見道邊幾名婦女帶著孩童實在可憐,還是不顧趙匡胤勸阻的話語,跳下馬來,從懷中掏出幹糧和皮革水袋走上前去。
趙匡義甚是不滿地喊道:“喂、喂,我大哥的話你沒聽清嗎?給不得的!”
徐皓月回頭沉聲道:“亂世之所以是亂世,亂的不僅僅隻是世道,歸根到底是人性泯滅、道德淪喪。想要讓大家開始撿回失去的人性和道德,應該有先行者,我願意做第一個。”說完不理會一臉錯愕的趙匡義,徑直上前送食水去了。
幾個饑腸轆轆的婦孺得了食水,自然是欣喜不已,連連磕頭拜謝,但接著果然如趙匡胤所說,幾個身體稍微強壯的流民緩緩圍了上來,眼中冒著原始野獸的目光盯著幾個婦孺手中的白麵饅頭,直咽口水,看來隻打算徐皓月轉身離開,便要上前搶奪。
徐皓月也察覺不對,轉頭衝著那幾人厲聲喝道:“前麵便有吃的,你們走快些便能吃到,為何要搶這些弱小婦孺的?”
那幾人麻木不仁,不理會徐皓月的話語,隻是盯著那幾個婦孺,也不離開。徐皓月踏上一步攔在那幾個婦孺身前怒道:“身為男兒,不能護得老弱婦孺周全,已是愧事,還想要搶奪那一點點吃的,你們的良心何在?”當下將馬匹拉了過來,讓兩個體力最弱的婦孺騎到馬上,跟著冷眼看著周遭的流民說道:“人之所以稱為人,乃是在危難之時能相互幫扶,強者不行強者該行之事,與禽獸何異?我隻有一匹馬,的確救不了所有的人,但我會盡我所能,做人當心中無愧無憾!”說完又接過一名婦孺手中的孩童背在背上,跟著又抱起一個,護在幾個婦孺身邊,冷眼看著一眾流民,緩步前行。
趙匡胤撚著胡須,若有所思的看著徐皓月的舉動,跟著眼中精光乍現,衝著身邊的四大護衛喝道:“上前把食水給老弱婦孺!”跟著自己也下馬將食水給了出去,四大護衛轟然領命,紛紛上前將自己的食水給出,趙匡義目瞪口呆喃喃說道:“都瘋了,幾個賤民值得如此禮遇麽?”他不下馬,依然在馬背上安坐,卻見趙匡胤等人上前去將食水給出後,照著徐皓月的樣,或抱或背,將一些弱小背起,護著身邊的老弱前行。
說也奇怪,不少流民看了紛紛效法,或背或扶,將身邊的人扶著前行,加入的人越多,聲勢越加浩大起來,原本死氣沉沉的流民隊伍之中,居然開始傳出了歡聲笑語。人就是這樣的奇怪,聯想到後世人性也是自私自利,遇到事情都沒人出頭,常常會有一車乘客坐視小偷偷盜而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的奇聞,和如今五代十國的人似乎差不多的冷漠。不過人皆有惻隱之心,隻要有人領頭,定會有人跟從。
趙匡義默默的看著一眾流民漸漸笑逐顏開,少數私心雜念甚重的人隻能跟在後麵,心中一震,臉上紅了一陣,低著頭也下了馬背來,照著趙匡胤的做法去做,起初趙匡義有些難為情,但見得了自己食水的孩童,稚嫩的臉上浮起一個笑容,感激崇拜的眼神,到讓他的虛榮心得到小小的滿足,他也忍不住將孩童抱起,加入到幫扶的行列之中。
趙匡胤看著趙匡義的舉動,微微一笑說道:“先生說得對,盡己所能,問心無愧,亂世之所以是亂世,人心離亂才是根源,重新收拾人心,廣布仁愛於天下,才是大丈夫該做之事,刀兵再強是喚不回人心的。”
趙匡義嗯了一聲說道:“大哥說的是。”跟著看了看走在前麵的徐皓月,他奇道:“大哥,你說那小子到底是什麽人?怎麽會有如此多的古怪想法?”
趙匡胤搖搖頭說道:“是什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想到我們想不到的。”
隊伍行出五裏地,果然在一片山坡之上,一個粥棚出現在眼前,一麵挑旗上大大的寫了個“英”字,趙匡胤哦了一聲說道:“原來是英氏在招募流民,手筆不小啊。”
趙匡義點頭說道:“這邊過去,也隻有武王山莊能收攏這麽多的流民。”
眾流民見到粥棚,齊聲歡呼,扶老攜幼的上前領取粥水,穿著英氏黑色家丁服飾的十餘名大漢呼喝著讓眾人列隊依次領取,他們也發現奇怪之處,這支流民行伍並無爭搶之意,老弱先行領取,倒是省了不少事。
徐皓月站在外圍看了一會兒,欣然一笑,回頭看了看趙氏兄弟,笑道:“趙大哥,趙二哥,咱們接著趕路吧。”
趙匡胤正待答話,卻見身後不遠處衝天的塵土揚起,看樣子似乎有大隊騎兵到來,他微微皺眉低聲吩咐四大護衛戒備。徐皓月也察覺到,抬眼望去,果然隻見官道上百餘名身著皮甲手執長刀的騎兵飛馳而來,幾個擎旗騎兵所執大旗上大大的一個“唐”字甚是醒目,隻聽田重進小聲說道:“是唐軍的騎兵。”
唐軍的騎兵?他們來這裏做什麽?徐皓月心中暗暗納悶,隻見眾騎兵飛馳而近,當先一名騎兵軍將身著鐵甲鐵盔,帶領手下騎兵緩緩將眾流民圍住,眾流民見官兵到來都是驚慌失措,甚是害怕,想來平時官兵和強盜一樣的作惡。那鐵甲軍將縱馬上前厲聲喝道“本將軍奉命稽查中原探子,眾人不許妄動,妄動者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