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兄弟情深

四天過去了,偶爾漢威會給家中打回電話,但多數是打給玉凝的。

倒是副官小黑子間或的回來幫漢威拿些換洗衣物。小黑子胡毅是管家胡伯的二兒子,從小長得虎頭虎腦,因為同漢威年齡相仿自小一處玩大,漢威從軍校出來,胡毅就給他做副官。

這天吃過飯,漢辰在廳裏沙發上翻閱報紙,整版都是對軍隊在宋莊保堤抗洪的報道。

玉凝知道丈夫心裏其實最掛念小弟漢威,隻是麵上總做出一副包公臉罷了。就試探地問了句:“那個小家夥在外麵也住了五六天了吧?”

“有本事他一輩子就別回來!”漢辰頭也不抬地隨便應了句。

玉凝並不知道丈夫漢辰在省廳重責小弟的那一幕,隻以為還是上次把漢威打得狠了些,嚇得小弟借口躲了出去,所以低聲叨念句:“看你厲害的,嚇得小弟都不敢回家了。”

“媽咪。”從國外剛歸來的小兒子小業乖巧地湊了過來,五歲多的小業是前天晚上才隨了舅舅從英國回來的。玉凝怕國內戰亂不定,小業一年前就去了國外生活,但仍是忍不住對兒子的思念,玉凝接了業兒回家探親小住。

“業兒可見到小叔了?”玉凝抱過他問,今天小亮帶小業兒去軍營探望小叔。

興奮的小業蹦蹦跳跳地講著今天看到的各種新鮮事。

小亮恭立在一旁說:“小叔那邊一切還好,就是忙,讓我向父親和母親告罪。說他軍裏忙過這些天就回來向父母親大人請安。大水過後百廢待興的很多事都要做。還說,小業走的時候讓他知道,他會去送小業。”

漢辰心裏一陣惱怒,心想小弟還要等到小業走的時候都不肯回來,看來要在外麵住定了。

見父親看了報什麽都沒說,小亮也手足無措不知道是走好還是父親有後話,隻有立在那裏垂首候命。

沉默了一會兒,玉凝關切地問:“你小叔氣色如何?”

“還好,”小亮敷衍道:“看上去神色比家裏精神許多。”

“那就好,”玉凝邊應著聲邊摟了小業問:“小叔叔比業兒上次見的時候胖了許多吧?小業兒也要好好的吃飯,不許挑食,好長得壯壯的。”

“不是!小叔叔不好好吃飯瘦著呢,他好壞,還拿胡子紮我的臉。”小業童言無忌,小亮開始擔心,就敷衍了句:“小叔是略顯清瘦了點,怕是這些天累的。”

但玉凝和漢辰都明白,平時清爽幹淨的漢威不到精疲力竭的地步是不會不修儀容的。

“小業中午飯吃了些什麽?”玉凝又問。

漢辰不屑的看了玉凝一眼:“你還怕漢威餓著他們。”

“好多好吃的,食堂真大。”小業說。

“我們去食堂吃的便飯,不想太麻煩……”小亮忙解釋道。

“媽咪,小叔叔他不乖,他挑食,隻吃米湯。”小業無意間一句話小亮神色大變,他見父親緩緩的放下報紙,看了看他,又溫和地問小業:“什麽是米湯?”

“不好喝,沒有牛奶好喝,比豆漿還難喝,可小叔叔喜歡。小叔叔說,小業兒長大了不要學他,不能挑食隻喝米湯。”

小亮神色慌張,忙插話說:“小弟還吃了半個饃,喝了點小米粥。小叔今天胃不太舒服,就喝了點粥湯,弟弟非去嚐了口,喝不慣。”

“我還看見吊瓶針了,好長的管子。”小業興奮的說:“小業以後聽話再不玩雨水了,就不會象小叔叔那樣下不了床打吊瓶針了。”玉凝同漢辰對視一下,漢辰才明白為什麽玉凝執意要小業去軍營看望漢威。

小亮慌張的神色已經無法掩飾,他的腿開始抖了起來。

小業說:“小叔叔病沒好呢,他說下次小業兒回來,一定帶小業兒去打野兔子去。”

玉凝也抬眼去看神色慌張的小亮,戳穿了小亮的謊言令她滿臉喜悅和得意。

楊漢辰把報紙扔到沙發上,向書房走去,走出兩步,回頭對小亮說:“過來!”

小亮緊張得太陽穴都發緊,小叔教的謊話肯定被父親識破了,都怪小業這孩子多嘴。

一進書房,父親就指指門讓小亮把門反扣了。小亮嚇得瑟嗦著撲通跪在地上,驚恐的眼神望了父親,眼淚開始打轉,他知道後麵的厄運會是什麽。“父親,亮兒不該欺騙您……”

見大少爺在書房裏挨打,小黑子自知不妙,司令大爺是火眼金睛,瞎話肯定穿幫了,如今隻能實話實說。

聽了小黑子的“口供”,最讓漢辰震驚又心痛的莫過聽說漢威已經連了五日隻靠米湯和打吊瓶維持生命了,漢辰心裏說不出的心疼還是生氣。

人吃五穀雜糧為生,小弟也太在意自己的身體。

“就沒弄些流食雞湯給他養身體。”楊漢辰責備地問。

小黑子諾諾道:“怕是許久沒吃葷了,前天弄了點蛋湯讓他強喝了就開始吐,吐的連膽汁怕都出來了,就不敢再給他吃。”

“你就是這麽伺候你們小爺的?”

“司令,小黑子盡力了,小爺那兒,真不行。大夫都沒高招兒了,上次挨打後他就一直在高燒,打了多少退熱的針才見好,這回被雨水一淋更是糟糕。”小黑子知道自己肯定是死定了,不是撒謊被司令大爺打死,就是因泄密被小爺漢威斃掉,暗自叫苦不迭。

楊漢辰一腳踢上去喝罵道:“你為什麽不早說?”

※※※

漢威側躺在**看報,聽到開門的響聲抱怨道:“取個衣服怎麽就去了這麽久?”。

“小黑子”沒做答,靜靜地來到他身邊。

“幫我把吊瓶紮上吧。”漢威邊說邊開始調整姿勢。

瞬息間,隻覺一隻熟悉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背,將他俯按到**,身後的被單也被掀開。漢威心中一驚,叫了聲:“大哥!”

“別動!”大哥的手滑過他的皮膚和道道傷痕,癢癢的。好在傷口大多已經結了痂,沒了當初的疼痛,除去了幾道化膿的傷變了褥瘡,其它的都還不痛了。

“哥你怎麽過來了?我這亂得很。”漢威慌張欲起身,卻被大哥抱在懷裏。

“讓哥看看。”

看著一襲長衫便裝深夜趕來營裏探望他的大哥,漢威幾天來的怨氣和委屈也就壓下去很多,再也不想跟大哥賭氣執拗了。

漢威憔悴蒼白的麵容很讓漢辰難過了一番,平日潔淨整齊的小弟已經是胡子拉茬的不修邊幅,怕是病痛的邊緣已經顧不及其它。清臒的麵龐上雙頰深陷,平時難辯的顴骨顯得突出,明眸深陷黯然無色。身上更是肋骨條條可數,象街上的饑民。最恐怖的是兩個胳膊上打吊瓶留下的各個針孔密如篩網般明晰可見。

“威兒”,漢辰鼻子一酸,強忍了淚,“你就這麽忌恨大哥?”

“沒,怎麽會?”漢威辯駁著,堆出笑意想掙脫起身,被大哥牢牢抱住。

“威兒你聽大哥說,爹娘去世的早,臨終把你托付給大哥照管,撫養你長大,教導你成人。大哥身上是有責任的,管教你,是為了你將來好。你如果覺得這樣都痛苦的話,等大哥給你快找房媳婦成家,你就分家自己出去過吧,大哥再不打你了。”

“哥哥!”漢威見大哥一臉認真絕對不是在說笑,心裏既驚訝又倍感淒涼。沉默了一會兒,漢威的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下來,哭得涕不成聲。他縮到大哥身邊痛哭失聲,越哭越傷心,幾天來的委屈、冤枉、屈辱,全隨了淚水落下來。漢辰摟著他拉過被單搭在他身上,輕拍著他如孩童時哄他入睡時說:“大哥何嚐不知道你駁了崇績民去護堤是在保大哥,堤要炸了,怕大哥的日後的麻煩就大了。”

漢威心頭更是酸楚,哭得更凶。

看著小弟,一身白皙柔嫩的皮膚,分明繼承了他那“江南第一美人”的生母的優點,而寬肩窄腰的標準少男身材又承延了楊家男人的體格。一想到小弟那早逝的薄命的生母,漢辰心底生出些傷感,歎道:“大哥也舍不得打你,可你那麽做畢竟是有壞了規矩的地方,大哥總要給所有人一個交代。”漢辰撫弄著小弟的傷口。

想想大哥那天故意打在桌上那些皮帶,漢威也明白了是為了給別人聽的。

見漢威抽噎著哭得可憐,漢辰撫弄著他的頭笑罵道:“都快娶媳婦的人了,還這麽不成器。哪見了這麽大的小夥子還總哭鼻子的。你前幾天在大堤上那英雄勁兒哪兒去了,還連崇老四都給罵了。大哥手裏要不是還有個家法來製住你,你真要反了天呢。”

“大哥我真沒罵他,我就是跟他講道理。”漢威說話聲音很弱中氣不足。

漢辰笑道:“我還不知道你,你這張嘴的歪理誰能說過你,他崇老四定是占不了什麽便宜。你這嘴裏痛快了,皮肉上吃苦也是應該的了。”

漢辰從兜裏掏出幾張照片,遞給漢威,漢威看了大驚失色,是小亮在學校撒傳單的照片,遠的近的拍的十分清楚。“大哥,小亮他,您怎麽他了。”漢威掙脫了起身緊張的問。漢辰拉下臉道:“你說呢?不該打嗎?”

“大哥!”見漢威急得青筋暴露,一臉的焦慮,漢辰又罵道:“以為你那些鬼話就能糊弄住大哥?放下替亮兒扯謊的事不談,是誰把藍幫那個少幫主的衣服扒光扔去了山上被狗咬?又是誰在大庭廣眾下帶兵打人?龍城的王法姓什麽呀?還瞪了眼跟大哥編瞎話!”

漢威低下頭,謊言被戳穿的尷尬的笑了笑低頭不語。心想這些事果然沒有逃過大哥的眼睛,頭向大哥身上貼貼,不再言語。

“藍幫的趙先生下了江湖追殺令,拿你人頭者賞金十萬。隻顧了一時的痛快,你能保證自己一生一世不出龍城?”大哥斥責道。

漢威擔憂地望著大哥,忿然罵:“那個趙三就是個混蛋,他……”

丟臉的話他說不出,憋得麵紅耳赤,嘟噥道:“再敢來,絕不饒他們!”

轉念一想,他隻以為此事已隨了李瀟雲和趙三狼狽逃竄回上海就告終,不想還有這些後續的麻煩事。試探地問大哥:“大哥,是那些人尋大哥的麻煩打上門來了?漢威不怕他們!”

漢辰摸摸小弟柔軟的頭發敲他一下罵:“還逞能鬥狠?大哥去了趟上海,替你擺平了。”

漢威還想多問,大哥卻不再提此事,是罵他說:“就這扯謊的毛病打過你多少回?你改過嗎?上周你帶了小亮去哪裏瘋了?他在學校溜了兩天的課,你給請的假。別以為大哥出門幾天就不知道你們幹的好事,宵禁過了才回家,還演戲,一個先回說是補功課,一個說是從營地回來。我回家得知恨不得去把你們從**揪起來打,是你嫂子給攔了。”

漢威抬起頭,嘴角抽搐了幾下,淚水委屈地流下,望了大哥深邃而又溫和的目光,許久才說:“嫂子的祭日,威兒帶小亮兒去上墳了。大哥忘了可威兒忘不了,小亮兒更忘不了。這話能讓玉凝姐知道嗎?”

漢辰聽了也恍然大悟,糟糠之妻的祭日,是他疏忽了,他摟緊了小弟漢威咽了淚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