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儲家莊院
泡在池子裏,暖融融的水,水麵蒸騰著花香的氣息。
漢威閉上眼,想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從儲家莊園這盤絲洞裏逃出去。後肩上被大姐用藤條抽的兩鞭雖不是很狠,但是腫脹未消泡在水裏還隱隱作痛。漢威略站起身,借了四壁霧氣全無的神奇落地鏡牆尋找著那道傷口,有些紅腫,可他自己的手摸不到。
“看什麽呢?小心著涼。”姐夫儲忠良推門進來。漢威慌忙披上湯衣,喊一聲:“姐夫。”
嗬嗬一聲笑,“小弟還怕羞了。你剛出生不久,姐夫就抱你玩兒。你娘剛生你的時候血虧,身子不好,都是你姐和你先大嫂子抱了你帶在身邊,你還在我身上尿過多少次呢。”
褚忠良說著遞過一方雪白的浴巾,漢威反聽的麵帶羞怯。
“怎的,嫌下人們伺候的不好,給轟出去了?”
儲忠良問。
漢威忙搖頭道:“不……不是……有點不習慣。在家也一樣,都是我自己來。”
儲忠良拉過漢威到池邊,挽了袖子,擰條毛巾給漢威搓著背說:“你哥不在,姐夫也不能委屈你不是?”
“姐夫……”
“這道檁子是你哥打的?”儲忠良很快就發現了虯結在漢威後背那道明顯的暗紫色傷痕。漢威不作聲,儲忠良歎道:“是你姐吧?她有時候下手就是沒輕沒重的。”
儲忠良邊擦邊撫著漢威身上暗色的陳年疤痕,心疼道:“這也就是你娘去的早,不然該多心疼。我上午還埋怨你大姐和你哥,別總作賤這沒爹沒娘的孩子了。你姐倒好,跟我嚷著,‘沒爹沒娘的也不是他一人!’,她就是歪理多!”
聽著老好人的姐夫提到逝去的生母,漢威試探地問:“姐夫可曾見過漢威的親娘?她長什麽樣子?”
儲忠良愣了愣笑道:“‘江南第一美人’當然品貌出眾了,這個不說你也知道。你想知道什麽?”
“她怎麽死的那麽早呀?得了什麽不好醫救的病症了?”漢威繼續深入著這個他一直想弄清楚的疑團。
儲忠良笑笑:“是個病症就不好治,也可能是生你的時候就落了些虛症吧。”見漢威一陣傷感的樣子,儲忠良忙說:“不過你生的倒是頗有幾分象你生母。”
“哥說我生得象爹,就是皮膚象母親多些。”漢威終於開了話閘,把自己聽說的關於生母的隻言片語的都抖落出來,對姐夫反有了幾分親近。
儲忠良回憶了一陣,神秘道“天妒紅顏,這話說的不錯。可能生得太好了,老天都妒忌了,就收了去。”然後又說:“美人,什麽是美人,這現在評的什麽明星戲子交際花美人,那都不是美人,都是庸脂俗粉罷了。‘美人如花隔雲端’這句詩你聽過嗎?”
見漢威搖搖頭,儲忠良得意的滔滔不絕道:“真正的美人,是要隔了雲裏霧裏的,你看得到,又摸不著。像映在水裏的月亮,你看著看著覺得好像在眼前了,可一伸手,就沒了。你家老爺子當初呀……這就是得來的容易,去的也快……怪命吧!”
漢威反倒被姐夫一番感悟弄得雲裏霧裏的不知所雲了。
※※※
回到客房,西式的絨布帷幕放下,漢威和衣而臥,將自己埋入豪華鬆軟的床裏。輾轉反側如何也睡不踏實,起身拉開些窗帷,靜靜窺視窗外黑沉的天,心裏盤算,也不知道要熬到哪天才能離開這裏回家去。晚飯的時候他去臥室看過大姐,也說了幾句哄慰大姐的軟話,大姐看都沒看他一眼就罵他滾出去。
想想這個姐姐也實在氣人,自他記事起對大姐的印象就是驕橫跋扈,家裏上下都畏她三分,尤其是大哥,對她言聽計從的。可能因為她是大哥唯一的同胞姐姐吧,大娘就大哥和大姐兩個孩子。其它姨娘的孩子大多都在那場瘟疫裏,可能曆經劫難後她就更得寵了。出了閣的姑娘還總回娘家混,而且總尋他們兄弟的不是,好在爹爹在世的時候護著他,不然早被大姐的“雞爪功”掐死了。
漢威昏昏入睡的時候,隔壁的哭鬧聲把他從夢中驚醒。那淒慘的哭喊聲絲毫不加遮掩,聲音似乎就在隔壁,時斷時續,聽得清楚。
“老爺,老爺……不敢了,老爺,”尖利的哭嚎聲好像是上午伺候過他的那個香丫兒,那個聲音極有特質,帶了陰柔,哭聲恐懼和絕望:“老爺……饒了香兒吧。老爺,不敢了……不要!”
“老爺?”難道是大姐夫在隔壁?漢威心裏狐疑。
老媽子的聲音罵道:“小賤貨!你還有臉求老爺?給臉不要臉的!”
一陣叮裏咣當的掙紮絞打聲後,傳來了姐夫儲忠良的喝罵聲:“吃裏扒外的東西!”
“老爺,老爺……香兒不是故意的,香兒不是想……”果然是香丫兒,乞求聲中充滿了驚恐和絕望。
“老爺,老爺……啊!啊!不呀!不……”,香丫兒淒慘的哭嚎聲在空**的屋子裏回**,聽得漢威渾身汗毛豎起。他不知道香丫兒犯了什麽錯,也不知道平時和藹的姐夫儲忠良如何在懲治他,為什麽他哭得這麽恐怖。
儲忠良終於發話了,話音平緩沉靜,伴了香丫兒的呻吟和時高時低的嚎哭就更耐人尋味:“我最恨那不識得眉眼高低的,給你個好臉兒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吃裏扒外的東西!”儲忠良的聲音,陰狠的讓漢威心寒,他不信和藹可親的姐夫的聲音。
甩門的聲音,姐夫離開了。屋裏接著泛起香丫兒淒厲的哭嚎聲和老媽子的喝罵聲。
漢威本是想出去看個究竟,但畢竟他在儲家是客,不好多事。轉念一想,也不對,這個妖精般的香丫兒倒底是什麽罪過就惹怒了姐夫,處罰得他哭得這般淒慘。什麽“給個好臉就不知道姓什麽了”“吃裏扒外,不知道上下的裝什麽少爺小姐”,這分明是話外有音呀。
不消一杯茶的功夫,旁邊房間安靜下來。那個香丫兒好像也被推搡了拉了出去。按說教訓下人,什麽地方不可以,怎麽弄在客房邊上。漢威自幼沒了父母,在兄長身邊雖然算不得寄人籬下,可多少學了些乖巧機敏,這話外的音他立刻就悟出了些。想想原本貌似和藹憨厚的姐夫,如果真如他猜中了今晚這步棋的用意隻是“敲山震虎”的話,這步棋可下得太有水平了。漢威立刻感到寒氣沁心,對大姐夫起初的那點好感也隨風飄逝。
這天,漢威起得比較早,獨自在後花園散步,入秋的園子寒意悠悠。忽見幾個下人七手八腳地抬了個人往這邊來,一個人指揮著說:“快點!‘好芳苑’那邊的車在外麵等著呢,人賣出去就踏實了,省的死咱們這裏。”漢威覺得一陣秋風被他吸進了肺底,涼的心痛。他自幼在行伍之家長大,也經過戰爭,不能說殺人無數,但也見多了死人,可今天不知道怎麽覺得一陣蒼涼。那些人從他身邊過的時候,八成是不認識他,徑直的從他閃開的道過去。那垂著的拖曳著零亂長發的慘白麵容竟然是昨天的那個香丫兒。香丫兒呆滯絕望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著,就直直的從漢威視線離開出了後院那個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