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協理六宮(三)

杏貞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著鹹豐皇帝說著話,話題是天南海北的胡扯,就是不談放在明黃色布幔鋪的幾疊奏章,皇帝幾次想要談起南方的事,都被杏貞小心翼翼地繞開了。杏貞和鹹豐皇帝說著杭州的景致,杏貞說起了杭州的風景,興奮地指手畫腳起來,說起去六和塔看潮,到寶石山嗅楓葉,去滿覺壟聽桂花落下,斷橋走走,巧遇白娘子,西冷逛逛,蘇小小就在某輛油壁車等著他的郎君,孤山訪半池殘荷,龍井聽陸羽講經,萬鬆書院看看梁祝。說到得意處,杏貞還念起了柳永的《望海潮》起來: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竟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睛,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三秋桂子,十裏荷花。”鹹豐皇帝嘴裏念叨著這兩句詞,眼睛盯著炕上的蜀繡山水畫插屛,一副神往之色,“真想去江南走一走看一看啊。”

杏貞抬起了頭,看著臉色慘白的鹹豐皇帝,這才意識到,這統治者中國四億多的天子,其實不過是二十歲剛剛出頭的一個小夥子而已,在一百多年後,二十一歲還是剛入大學,開始了自己的泡妞、吃喝玩樂、盡情撒歡地人生最美好生活,還不用擔心生活開支,自然有父母一力承擔去,而眼前這個有些過分蒼老的二十一歲年輕人,鹹豐帝既沒有先祖康熙帝那樣雄才大略的英武,也沒有乾隆帝坐享先帝之成的福氣,自登基之日起,即麵臨著內憂外患的雙重危機,未得一日之安穩,不得不承擔起前朝留下來的爛攤子,拆東牆補西牆,內憂外患,太平軍,撚軍,甘肅陝西回亂,此起彼伏;外頭沙俄虎視眈眈,對著新疆和東北外蒙古未有一日停下滲透侵略之意,英法倆夷對著中國心腹之地垂涎三尺,除了鴉片源源不斷湧入中國之外,還預備著用傳教、開埠等多種手段來蠶食中國,整個大清朝正處在一個風雨飄零的時候。杏貞想到這些,看著現在耽於聲色也勤於朝政的鹹豐皇帝,不由得心腸一軟,多出了以往沒有的幾分憐惜,開口給著鹹豐皇帝加油打氣:“皇上這有什麽,等南邊安穩些了,咱們學著聖祖爺和乾隆爺,也到南邊去巡視一番,瞧瞧南國風光。”

鹹豐皇帝搖頭笑了笑,歎了口氣,“蘭兒,你這主意不錯,將來朕必然帶你去西湖邊的。”

杏貞看到鹹豐皇帝的興致不太高,就識趣地施禮退下,“臣妾告退,還想著去皇太貴妃那裏去請安呢。”

“你跪安吧。”鹹豐皇帝擺了擺手。

杏貞站在壽康宮的正殿裏,剛才自己個剛想跪下行禮,就趕緊被皇太貴妃止住,“你如今是協理六宮的人了,按理說,老婆子也歸著你管呢,何須行大禮。”杏貞聽著皇太貴妃的語氣溫和,並沒有什麽怪罪的意思,也就順勢站了起來,低頭含著笑道:“皇太貴妃取笑臣妾了,臣妾那裏敢在皇太貴妃麵前放肆,隻不過是皇上看著皇太貴妃進了冬身子不太爽利,怕累到皇太貴妃,想著臣妾閑著也是閑著,便叫臣妾幫襯一二,怎麽敢說是管著皇太貴妃。”杏貞拿眼瞧著邊上拿著拂塵木偶一般站著的壽康宮大總管德齡,“我也和德公公說了,以往壽康宮怎麽樣,從今往後還是什麽樣,此外,內務府的許多差事,臣妾以前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少不了央求著皇太貴妃,讓德公公去我那頭指點一二,免得我出了大紕漏呢!”

康慈皇太貴妃聽了蘭嬪的話,眼神閃爍了幾下,倒也沒多說些什麽,“德齡能懂什麽,隻不過比你們年輕人多在宮裏呆久了點而已,不過你既然這麽說,我也不好讓德齡在壽康宮裏吃幹飯了,德齡。”皇太貴妃轉頭吩咐自己的大總管,“日後,蘭嬪要是叫你去,你就即刻去聽候蘭嬪的差遣。”

“喳。”

“怎麽敢差遣德公公,要是有著什麽不清楚的事兒,臣妾打發人來請公公,公公來儲秀宮指點指點我就完了。”

皇太貴妃揮了揮手,示意杏貞坐下,杏貞斜斜的坐了半個屁股在炕上,雙手扶在腿上,一副拘謹地坐著,待到小宮女奉了茶上來,康慈皇太貴妃笑眯眯的不經意間開口問道:“聽說著六宮的妃子們今個都去了你儲秀宮裏頭了?”

杏貞趕緊把茶碗放下,回答道:“回皇太貴妃的話,正是呢,我剛想稟報著皇太貴妃,承蒙皇上不棄,委了我協理六宮的事兒,但是我呢,新進宮不久,什麽事兒也不知曉,就怕幹錯了差事,讓皇上再憂心就不好了,故此,我邀著幾位姐妹們一同幫襯著我,幫著我提點著這宮裏的事兒!貞嬪姐姐是老人兒了,英嬪姐姐父親是國子監的,知書達理,字麵上的事也是精通的,臣妾想著幾位姐妹們在後宮沒什麽事可以打發時間,因此才請了姐妹們來一起幹點事,皇太貴妃不會怪罪臣妾吧?”杏貞邊說著邊偷偷地看著皇太貴妃的臉色。

康慈皇太貴妃擺了擺手,手裏拿著的十八顆金絲楠木鑲碧璽的佛珠也擺來擺去,“這也罷了,免得到時候她們幾個看著你協理六宮心裏反而生出許多嫌隙來,這內廷的女人們哪,若不是空閑的太舒服了,怎麽會有這麽多人嚼舌頭根子?依我看,你這法子極好,找了點事兒讓她們幾個做著,免得在宮裏頭枯坐,再生是非!”皇太貴妃盯著杏貞似笑非笑,“怎的蘭嬪你如此大方,這協理六宮的權可是不能小看的,你這說放出去就放出去了?”

杏貞早已準備好回答這個問題,不慌不忙地回答道:“臣妾不是潛邸的老人兒,驟然得了這天大的權柄,本來就難以服眾,各位姐姐雖然是極賢良的,但心裏總有些疙瘩解不開,況且,臣妾也不想著在這些事上和各位姐姐鬧得生分了。”杏貞頓了一頓,“況且臣妾的母家也沒什麽可用的人才,臣妾準備著呀,過了年就發落幾個趴在咱們皇上身上吸血的奴才,好空出位置。”杏貞窺到皇太貴妃聚精會神地聽著,越發放心了起來,“空出位置來安排更得力的人兒,所以呀,到時候就免不得請德公公指點一二了。”

康慈皇太貴妃點了點頭,若有所思,“你這話說的極是,內務府那起子奴才已然是無法無天了,是該好好整頓一下,免得讓咱們天家做了那冤大頭。”

“皇太貴妃所言極是。”杏貞連忙點頭讚同,心裏無不得意,內務府這些人也應該換換了,換上自己的人,換上皇太貴妃的人,再換上後宮妃嬪的人,這樣子才能大換血,省出銀子來給鹹豐皇帝平叛,皇太貴妃果然是宮裏頭的人精兒,一聽到自己讓德齡去儲秀宮搭把手,就知道自己有意把肥肉分一塊給她,才會對著自己個整改內務府的事舉手同意!

皇太貴妃發了好一陣子的感歎,突然又想到了什麽,慈祥的看著杏貞,開口道:“蘭嬪,你也侍寢這麽久了,怎麽肚子裏一點動靜還沒有?”

杏貞措手不及,鬧了個大紅臉,正欲草泥馬一下,突然想起來自己現在是葉赫那拉蘭嬪,最需要端莊大方不動神色,定了定神,低頭害羞地道,“臣妾也是不知。”聲音低的像似蚊子哼哼。

“你也別害羞,這可是大事,你也該是宣召太醫給自己把把脈,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皇帝現在還一個子嗣都沒有,你現在是協理六宮,事關國本,敬事房的事兒你也該上點心,要未雨綢繆。”康慈皇太妃說出了和富察氏差不多的話,杏貞第二次聽到相似的話,心裏暗暗警惕,唯唯諾諾。陪著皇太貴妃說了會子閑話,就告退出了壽康宮。

帆兒和安茜陪著蘭嬪杏貞除了壽康門,朝著東邊走著,準備回到自己的宮裏去,杏貞向來不喜歡坐轎輦,喜歡自己快步地走回儲秀宮,鍛煉了身體,又能熟悉東西六宮,何樂而不為,將來估摸著還要陪著鹹豐皇帝舟車勞頓地去熱河避難呢,身子可得鍛煉的棒棒的。

繞過壽康宮的宮腳,看到了前頭一大片巍峨的宮室,杏貞抬起眼看了看大門緊閉的宮室,問著安茜,“這是慈寧宮吧?”

安茜回答道:“娘娘,正是慈寧宮。”

杏貞若有所思的看著慈寧宮前頭的兩座威嚴無比的銅獅子,出了一會神,才揮著帕子走了。

如今還不到時候管這個事,將來再說。

“安茜,你宣個太醫來給我看看,皇太貴妃的話我也應該要聽進去!”

“是,娘娘。”

壽康宮裏康慈太貴妃笑眯眯的摸著佛珠不說話,德齡送了蘭嬪到宮門回來,繼續悄沒聲的站在皇太貴妃身後不說話。

“送出去了?”

“是的,主子娘娘。”

“這蘭嬪倒是妙人,這下子六宮裏頭必然是沒人說她的不是,連我老婆子也要被她這麥芽糖黏住了嘴,說不出話了,真是好厲害的心機,一枝獨秀不是春,萬紫千紅才是春啊。”

儲秀宮正殿。

“一枝獨秀不是春,萬紫千紅才是春啊,安茜。”麵對著安茜的疑問,杏貞盤在炕上喝了口參茶,舒緩了下氣息,邊等著太醫的前來,邊才慢條斯理地回答了安茜的疑問。

“娘娘的意思是?”安茜眼神一亮,似乎明白了什麽。

“如今我不是中宮,沒在那個位置,名不正,言不順,有些事我不好多管,現在給了大家每人做點事,她們也不會再嫉妒我有了協理六宮之權,給我下絆腳石。如今大家都有了,但是大家還是都沒有,最後還是要我點頭才通得過,安茜,有個詞叫岷煮?你懂嗎?不懂?那就算了。”

“我把越多的權利和位置拿出去,她們就必然要擁護我,不然我要是不管了,她們的位置和權利就都要丟失,這樣子,我還怕她們給我嚼舌根子嗎?”

“娘娘英明。”

“太醫到了沒有?怎麽這麽慢。”

“娘娘莫急,我這就出去找找看。”唐五福嗖的一聲,以光速飛出了殿門,地上隻殘留下了一點點影子。

太醫院的太醫終於到了,清瘦的臉頰上留著五柳長須,穿著文鵪鶉的補服,這服飾表示他是個八品的官兒,太醫跪在地上請了安,杏貞趕緊叫起,開玩笑,後宮爭鬥裏麵,貼身侍女、忠心太監還有這太醫,可是宮鬥三大必備法寶,功效有殺人、下毒、辨毒、修改懷孕日期什麽的,咳咳咳,最後這項不算,就算自己不想著到處安插眼線,不得罪太醫,和和氣氣的對待,這還是很需要的。

杏貞叫起了太醫,叫他坐在圓凳上,太醫拘束地坐了半個屁股,低著頭等蘭嬪發話。

“太醫貴姓?”

“不敢當,免貴姓張。”

“張太醫好,今個叫你來,是想著叫你給本宮把把脈,看看身子有沒什麽不妥當的地方,怎麽樣才能懷上龍胎。”杏貞大大方方地說著這件事,心裏倒是一點不好意思的意思都沒有。臉皮不厚怎麽在皇宮混?

“是。”張太醫弓著身子上前,拿著帕子蓋住了蘭嬪的皓腕,低頭靜靜把脈,過了不多會,張太醫就收了手,站在地上抱著拳稟告:“回蘭嬪娘娘,娘娘的身子康健的很,沒什麽不妥當的地方,隻要靜心等待,這喜信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到了。”

杏貞無言,叫帆兒包了個紅包送太醫出去,我這已然不急了,還要怎麽樣等待?難道是皇帝那邊的問題?嘿嘿,看來地雖然是肥地,但是也要好種子才能種出好莊稼啊,額,這個就有點略帶黃腔了,那就不提了。

“安茜,瞧著皇上什麽時候來連忙叫醒我,我有點困了,先打個盹,對了趕緊把上午就燉好的燕窩粥給我拿來,我用了再睡,記著點多放些蜜水和糖!”

邊上的帆兒一臉無奈,學著杏貞最愛做的動作,翻了個白眼,小姐您是真的不急,什麽時候都吃的著,睡的著,像沒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