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協理六宮(一)

升平署知道如今的鹹豐皇帝喜愛看戲,這廣勝豐又排的是如今振奮人心的事兒,不敢擅專,連忙稟告皇帝,皇帝來興致,宣了劇本看過,不禁龍顏大悅,要廣勝豐進宮供奉,這才有了漱芳齋的這出戲。

皇帝看完了戲,精神亢奮,興致勃勃之餘覺得有點累了,身子有點困乏,打了聲哈氣,便叫六宮眾女各自回宮,自己個奉著康慈皇太貴妃起駕去了壽康宮安歇,蘭嬪等人盈盈拜倒,等皇帝皇太貴妃的車架起身之後,杏貞扶著帆兒起了身,轉過頭看到後宮眾嬪妃默默無言候在原地,杏貞疑惑地問著身後最近的貞嬪:“姐姐,各位姐妹這是怎麽了?還不回宮歇息著?”

貞嬪恭順地看著杏貞,施了個禮,悄然出聲:“蘭嬪娘娘,諸位妹妹等著娘娘您發話呢。”

杏貞恍然大悟,在心裏給自己腦袋上拍了一個巴掌,當然要等著本宮,必須要等著本宮,因為皇帝給了本宮協理六宮的權力,所以,理論上,現在後宮除了壽康宮和養心殿的人,我什麽人都管得到了!杏貞在心裏流的口水像似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天老爺,上一輩作為一個小公司的小職員,都是被無良的老板東奔西顧地使喚的命,沒有使喚別人的資格啊!

杏貞給自己心裏暗暗打氣,得意了一番,轉眼笑了起來,“都是自家姐妹,何須如此拘禮?往日該是怎樣,從今往後呀,要我說,那還是怎麽樣。”拿著繡著蘭花花樣的絹帕子揮了揮手,“散了吧,明個晌午,咱們姐妹來我儲秀宮聚聚,我呀進宮這些日子了,幾個姐妹們還認得不全呢,路上遇見了,不知道怎麽稱呼,要是失了禮,姐妹們就要埋怨我了。”幾個位份低的嬪妃連連說不敢,“再者呢,我呀,也有些事要和大家商量商量。”

“是,蘭嬪娘娘。”眾人到底沒失了禮數,等著杏貞一行人走出了漱芳齋,才各自道別,結伴回去。

麗貴人的永和宮和貞嬪的鍾粹宮都在東六宮,兩座宮殿也在不遠處,兩人於是結伴而行,夜裏也沒叫太監背了轎輦,兩個人便攜著手,信步走回東六宮去,身後跟著兩行宮人亦步亦趨。

冷月無聲,涼風冥冥,麗貴人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太監宮女,全是自己的心腹,然後悄聲地對著自己挽著的貞嬪說道:“娘娘,也不知道那蘭嬪明個是要找大家議什麽事,我估摸著是要立威呢,娘娘您可是潛邸的老人兒,到時候妹妹們要是吃了委屈,您可要給妹妹們做主的呀。”說這話的時候還緊了緊自己搭在貞嬪手臂上的手。

貞嬪神色淡淡的,不急不慢地說道:“隻要我們自己恪守本分,自然就不會成了那出頭的鳥。”自從貞嬪上次委婉地向著鹹豐皇帝提醒後宮不得幹政的祖宗家法來,皇帝當著自己的麵倒是唯唯諾諾,轉過頭卻賞了儲秀宮一對羊脂白玉如意,如意如意,這不就是要按她心意嗎!之後皇帝便對著自己神色淡淡了起來,連自己的鍾粹宮都不大來,還好自己立馬住了嘴,再也不說這些事,隻一心侍奉好皇帝罷了,皇帝也算是念著往日的情分,才又時常來了鍾粹宮,有時候喝喝茶,下下棋,聽聽琴,倒是也在鍾粹宮其樂融融,這才沒失了皇帝的寵愛和眷顧。自己難道這麽蠢,為了麗貴人他他拉氏的幾句挑唆就上當,當起那針對蘭嬪的急先鋒來,然後讓別人漁翁得利?自己雖然讀書讀的不多,卻也還沒那麽傻。“我瞧著蘭嬪也不是挑事的人,咱們淡然處之,這就沒差。”

麗貴人臉色僵了一下,隨即含笑恭維了一句,“還是娘娘心胸寬大,臣妾這是萬萬學不來的。”

“妹妹說笑了。”

永和宮,內廷東六宮之一,位於承乾宮之東、景陽宮之南。明永樂十八年建成,初名永安宮,嘉靖十四年更今名。清沿明舊,明代為妃嬪所居,清代也為後妃所居。清康熙帝孝恭仁皇後久居此宮。其後,又有道光帝靜貴妃,就是如今的康慈皇太後,現在是麗貴人的居所。

永和宮為二進院,正門南向,名永和門,前院正殿即永和宮,麵闊五間,前抱廈三間,黃琉璃瓦歇山式頂,簷角安走獸五個,簷下施以單翹單昂五踩鬥栱,繪龍鳳和璽彩畫。明間開門,次、梢間皆為檻牆,上安支窗。正間室內懸乾隆禦題“儀昭淑慎”匾,吊白樘箅子頂棚,方磚墁地。東西有配殿各三間,明間開門,黃琉璃瓦硬山式頂,簷下飾旋子彩畫。東西配殿的北側皆為耳房,各三間。

後院正殿曰同順齋,麵闊五間,黃琉璃瓦硬山式頂,明間開門,雙交四扇門四扇,中間兩扇外置風門,次間、梢間檻牆,步步錦支窗,下為大玻璃方窗,兩側有耳房。東西有配殿各三間,明間開門,黃琉璃瓦硬山式頂,簷下飾以旋子彩畫,精妙絕倫。

麗貴人在殿內卸了妝,長發蜿蜒及地,如同一匹烏黑色的瀑布垂在地上,雙手脫了鑲金琺琅彩寶石梅花護甲,放在了梳妝台上,歎了一口氣。

剛把床榻上的繡被展開,又點了安神香,春兒轉過身子,把帳子放了下來,看見麗貴人歎了氣,便上前關切地問道:“主子,這是怎麽了?身子不舒服?”麗貴人搖了搖頭,耳邊的紅寶石墜子左右搖晃,春兒便又改口問道:“是今個蘭嬪的事還是,還是貞嬪的事兒?”

麗貴人手裏拿著一個圓形的漆器,把它擰開,挑了些玉色的膏狀物抹在手背上,左右柔荑互相抹了一會,才閑閑地開了口,輕輕地說道:“貞嬪是心裏藏的住話的人,所以我剛才挑了幾句,沒見她說什麽旁的話,倒也正常,蘭嬪嗎?如今可真是如日中天了,要是他日生下了皇子。”麗貴人臉上一抹狠色閃過,“那我可真是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那娘娘您的意思是?”春兒扶著麗貴人上了床。

“為今之計,隻有早日懷上龍子,這才有可能升到更高的位份上去,春兒,上次太醫給的坐胎藥以後每日都記得提點著我,叫我按時喝,聽到了沒?”

“是,娘娘。”

“今個皇上是歇在養心殿了?”

“據咱們宮裏去養心殿看過的小太監回來說,皇上是已經歇下了,您也安寢吧。”

鍾粹宮。

貞嬪放下了手裏的書,眼神一陣迷茫,最終也還是輕輕地歎了口氣,自己個在外頭這些事上實在是不甚了了,終究是難比得上儲秀宮的那位,哎,自己個在家裏學的是管家的本事兒,就在管管仆人,料理下內務,可是,這六宮協理之權,還是給葉赫那拉氏拿了去,嘴裏的肉,豈能吐了出來?也就是想想罷了。

貞嬪吩咐了一聲貼身的宮女梅心,梅心把一碗黝黑的湯藥遞了上來,貞嬪咬牙仰著頭一口氣吞了下去,也不用蜜餞解解苦味,嘴裏泛著酸苦的味道,整個身子陷入了雲錦的被子之中,貞嬪按了按自己的肚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平坦,貞嬪無言睡去,簾外的海棠花式樣燭台上點著紅燭,淚痕斑斑。

第二日,儲秀宮。

今天的天氣分外的好,下了許久的雪在前幾日就停了,宮裏麵管事的太監,早就灑掃好了宮室,青石板的宮巷上頭不見半點積雪,遠處迤邐著來了幾行人,站在儲秀宮門前頭迎著各宮嬪妃的唐五福笑的臉都笑開了花。雖然這氣溫是極冷的,但是唐五福心裏那是火熱一片,自打自個兒進了儲秀宮來,這宮裏頭就沒這麽熱鬧過!這英嬪、貞嬪、雲貴人、麗貴人、婉常在容常在幾位宮裏的主位娘娘可都應著自個兒小主的命令,馬不停蹄地跑了過來,嬪妃們看到自個兒守在宮門口接著客人,幾位主仆上下無不笑臉相待,幾個小丫頭還上趕著喊“唐公公,唐公公”的,這麵子真是賺大發了!

一群嬪妃站在正殿前頭候著這協理六宮的蘭嬪,英嬪和婉常在打量著正殿前的兩隻銅鹿,剛過了片刻,安茜從殿內走了出來,向著各位嬪妃福了一福,笑著開口道:“各位娘娘,蘭嬪娘娘正在寫點東西,聽各位娘娘都到了,趕緊讓我來請著小主們先進殿用茶,娘娘立馬就出來。”

眾人都拿眼看著貞嬪,披著大紅色呢絨的披風的貞嬪聞言一笑,“那姐妹們就先進殿吧,外頭風大,也不宜久站。”

雲貴人是潛邸的老人兒了,資格更在貞嬪之上,她是一貫的心直口快,嘴裏嘀咕了幾句“下馬威”之類的話,恰恰被站在邊上的麗貴人聽到了,麗貴人也沒多說話,用手帕掩嘴上,悄沒聲地笑了一笑。

眾女進了儲秀宮的正殿,按照著各自的位份款款坐下、小朱子和小夏子拿了茶上來奉給各位嬪妃,各位嬪妃倒是各自相談甚歡,這時候的鹹豐朝後宮還沒什麽規模,隻有在座的寥寥數人而已。

過了一會,眾人隻聽得小太監們拍了拍手,嘴裏還叫著:“蘭嬪娘娘來了。”嬪妃們一一站起,垂著手沉默不語,候了片刻,杏貞從後殿轉了出來,穿著一襲月牙色的毛邊旗袍,外頭罩了件墨綠色的褂子,頭上頂著銀如意寶石新果金蟋蟀大拉翅,鬢邊點綴著幾朵粉色的絹花,耳朵上掛著渾圓的東珠耳環,整個人的妝容清淡秀雅,不多著粉,端莊中點著一點點的俏皮,大方中帶著一點點的優雅,杏貞看著眾人都到了,不由開口笑道:“諸位姐姐都到了,我卻是遲了,真是失禮,要向姐姐們賠不是了!”

眾位嬪妃在英嬪、貞嬪的帶領下,整齊地行了個大禮,口裏齊聲道:“給蘭嬪娘娘請安。”

“何須如此,快快起來。”杏貞連忙上前,扶住了英嬪、貞嬪兩位,將她們拉了起來,口裏還連連埋怨,“兩位姐姐這不是在戲弄我嗎?同在嬪位,行如此大的禮,難道叫妹妹我也跪著磕個頭回禮不成!”杏貞一句話逗笑了英嬪和貞嬪,英嬪伊爾根覺羅氏是國子監祭酒彥昌之女,家世淵源,整個人溫潤如玉,極富有書卷氣,英嬪笑著說:“本來是無妨,如今娘娘有了協理六宮之權,咱們自然要守著規矩。”

“嗨,這算什麽事兒。”杏貞揮著帕子叫眾女一一坐下,自己轉身坐到了正殿的寶座之上,居高俯視著眾女,“我說句實在話,咱們在皇上、皇太貴妃那裏頭守禮那是自然的,咱們自家姐妹日常相處,何須行如此大的禮,那豈不是拘束了自個?不值當!日後啊,還是隨意著點好。”

“是。”眾位嬪妃欠了欠身,口裏一同稱是。

杏貞坐在寶座上,和各位寒暄了片刻,丫頭們送上了茶水和糕點,見眾人用了會茶,杏貞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有話要說,眾位嬪妃齊齊停下說話,抬頭看著蘭嬪娘娘有什麽話要說。

杏貞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淡淡開口,說的如此不經意,風輕雲淡的,卻是說了件讓眾位嬪妃差點坐不住的事兒。

壽康宮。

康慈皇太貴妃穿著鶴鹿同春的褂子,眯著眼盤腿坐在炕上,手裏還摸著一串佛珠,嘴無聲開合,默念著佛經,邊上的茶幾子上還留著一杯泡著大紅袍的萬壽菊紋茶盞,隻是茶盞裏已經是微冷半空,是一杯殘茶了。

過了片刻,門簾子打開了,走進來一個瘦小的老太監,低著頭站在皇太貴妃的身後叉著手,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也不說話。

皇太貴妃坐在炕上,閉著眼睛念了一盞茶的時間,才開口問道:“老六出宮了?”

“回皇太貴妃的話,六爺已經出了宮門了,老奴送到宮門,看著六爺出了紫禁城才回來的。”那瘦小的老太監赫然是壽康宮大總管德齡。

“你也不用這麽小心,我畢竟撫養了皇帝十多年,我怎麽能不知道皇帝的性子。”皇太貴妃緩緩睜開了眼睛,望著殿內的饕餮獸首鎏金香爐裏散出的嫋嫋檀香煙出了神,“先帝一旨雙封,雖然心裏有點不舒服,到底還是依了先帝的話,皇帝的性子綿軟了些,也不是殺伐的性子,要是換了雍正爺,我這老婆子也早就可以陪著老六一起去西天咯。”皇太貴妃抬手擋住了德齡想說的話,“無妨,我禮佛這麽些年,神佛庇佑,這些話說了就說了,也無妨。”皇太貴妃起了身子,想從炕上下來,德齡趕緊上前扶住了皇太貴妃,皇太貴妃緩步向著外間走去,“如今依然是鹹豐二年年底了,我老婆子什麽也不想了,就想著老六在外頭能過得舒坦點,這不,皇帝委了他差事,叫他奉旨管理正藍旗覺羅學事務,這些小事做做就得了,皇帝也不會猜忌他幹涉軍國大事,或者存著有什麽不妥當的心思。”

“皇太貴妃顧慮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