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香車係在誰家樹(5)

周銓正與方拙吃喝,突然間,幾個衙役破門而入,那個方才受了周父好處的獄卒,此時麵如土色,跟在這幾個衙役的身後。

“小郎君,嘴緊一些,便是挨上些棍子,也不要亂說話。”那獄卒小聲嘀咕道。

周銓莫名其妙,不過還沒等他弄明白,就被衙役夾出了監牢,那獄卒隻能眼巴巴望著,暗自祈求周銓別亂說話了。

“事情不妙,有所變化!”周銓心中大急,他可不想去挨棍子,當下向那獄卒使了個眼色,然後大叫道:“我家老爺子!”

那獄卒頓時明白他的意思,這是讓他去通知周儻。

雖然覺得周儻來了也沒有什麽用處,但那獄卒還是點了點頭,然後溜到一邊,至於他是不是去通知周儻,周銓也沒有把握。

跟著衙役穿過幾個院子,到得開封府正院,周銓頓時愣了一下。

院子裏跪著四十餘人,一個個灰頭土臉,不少人身上的衣裳,還是衙門裏的公人。

“這些應當是被呂壽案牽連的胥吏、獄卒,他們被帶來跪在這裏,顯然是備審,那麽這個時候把我帶上來……”

見到這些人,周銓心念一轉,頓時明白自己被帶來的目的!

殺雞駭猴,需要一隻雞!

他心中一駭,腳下頓時慢了點,身邊的衙役卻不敢耽擱,直接踹他,讓他踉蹌仆倒。

他痛呼之聲驚動了偏廂房中的李孝壽。

此時李孝壽麵前,兩個衙役垂首行禮,正眉開眼笑地從他這接過賞錢。

“記得我的吩咐,別留手。”李孝壽淡淡地道。

“老爺放心,小人等都是打慣了人的,要他活就活,要他死就死,全憑老爺心意。”兩個衙役中的一個,擺了擺手中的水火棍回應道。

李孝壽略帶厭惡地皺了一下眉,然後大步走向正堂。

他雖然是權知開封府,但也不能在這裏一手遮天。

象現在,他想打死個把犯人殺雞駭猴,就必須重賞這兩個杖者,否則便難以如意。

“升堂!”

此時周銓已經被帶到了大門口,然後左右膝彎各挨了一腳,隻能跪在門檻前。他聽到衙役的呼聲,緊接著,昨日見過的那位官員自側而入,走上公堂坐下。

這個時候,周銓背上已經全是冷汗。

他是聰明人,知道如果不想法子自救,那就是死路一條。心念疾轉之中,想到從昨夜到今日,從方拙口中聽到的有關李孝壽的事跡。

這可是一位酷吏,甚為嚴苛,這是他第二任開封府,前一任時,為蔡京爪牙,窮凶極惡,實在不好對付!

“哈哈,哈哈哈哈!”

心念疾轉之間,周銓突然開口大笑,笑聲震動四周,讓那些或跪或立的人,都側目以視。

“這小子瘋了麽?”

“大尹升堂,他還敢如此喧嘩,這可是自尋死路!”

就是大堂之上的李孝壽,此時也是一愣,然後撚須眯眼,目光中凶芒閃動。

得了他的示意,有衙役上來,將周銓拖進大門之中,周銓入內之後,口中仍然大笑不止。

“你這奸徒,竟然敢咆哮公堂,於堂審中失禮……來人!”李孝壽開口道。

周銓心中突的一跳,這可是不分清紅皂白就要對他施刑!

冷汗再度冒了出來,這與他的計劃不一致,原本他以為,這樣大笑,對方總要問一聲“何故發笑”。

“大尹老爺還請息怒,小人見到大尹老爺,自知有救了,所以才喜不自禁,實在是歡喜得難以自製!”

此時形勢逼人,周銓也顧不得後世的什麽尊嚴禮儀了,拜倒在大堂之上,口中大聲道。

李孝壽原本是下令施刑的,但聽到這少年郎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他也生出好奇心來。

既然是酷吏,少不得喜歡刨根問底,所以李孝壽輕輕咳了一聲,本來要拉周銓出去的兩名杖者,便暫時停手。

“有救了?”李孝壽淡淡地問。

“是,草民生於市井之中,常聽得人言,開封府前有包孝肅,後有李孝壽,大尹與包公齊名……”

周銓口裏胡說八道,暗中瞄了李孝壽兩眼,發現自己將他和包拯相提並論,他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

不討厭、願意聽下去就好!

包孝肅就是包拯,此時雖然還沒有經過後世文人的宣傳誇讚,更沒有那些評書小說中的傳奇,但是包拯確實深得人心,在民間聲名甚響。

“小人原本是惶惶不安的,直到見著大尹老爺,這才放下心來,大尹老爺既然與包公齊名,那必然是和包公一般,斷案如神的,肯定能還小人一個清白……小人想到這裏,所以喜不自禁,放聲大笑,還請大尹老爺恕罪!”

李孝壽嘿的一笑,這小子,想要靠著這種伎倆脫身?

不過他這幾句話,說得倒是讓李孝壽心裏有些歡喜,包拯最後可是得了頂清涼傘成為宰執大臣的。

“小人曾聽說,包公在這大堂之上,有三口鍘刀,乃先帝禦賜,第一口龍頭鍘,可以鍘王……可以鍘王公,第二口是虎頭鍘,可以鍘大臣,第三口是狗頭鍘,鍘的是作奸犯科的小人,這三口鍘刀,有先斬後奏之權……”

若周銓說的是別的事情,李孝壽的耐心已失,但他說起這三口鍘刀,李孝壽眼前頓時亮了。

身為酷吏,最恨的就是不能放手施為,打死個把子刁民,竟然還需要私下賄賂行刑的杖者。若他也有這三口鍘刀,別的不說,今日跪在院子裏的那些胥吏獄卒,少不得人頭滾滾!

“據說包公這三口鍘刀,第一口鍘的,便是一位駙馬,此人……”

周銓跪在地上,膝蓋生痛,可是全然不覺,他深知,現在自己的性命,就在一張嘴上,如果不能讓李孝壽繼續聽下去,接下來就有可能被活活杖死!

他滔滔不絕,說個不停,一時之間,開封府大堂之上,就是他說話的聲音。

說得口幹舌燥,卻看到李孝壽的麵色轉為陰沉,已經有些不耐,他話題一轉:“不過,包公雖是了不起,小人聽說李公亦毫不遜色於他,小人曾經為一位寓居於京城的學子說過李公英明斷案之事……”

這是周銓從方拙口中聽到的有關李孝壽最著名的一件事例。

前次李孝壽任開封府尹的時候,有位寓居京城的舉子,他仆人欺主,舉子想要將之牒送官府,為同舍書生勸開,於是勸取牒紙,模仿李孝壽筆跡書寫判決“不勘案決杖二十”。結果其仆次日拿著這牒紙到開封府狀告其主,說他冒用府尹之名判案,並且私自用刑。李孝壽將這書生拘來,問清本末之後說“所判正合我意”,真的打了仆人二十杖,然後讓舉子安然脫身。

此事之後,開封府寓居的舉子們拍手稱快,他們的仆人也再無敢欺淩主人者。這讓李孝壽名聲遠揚,也確實是李孝壽最為得意之事。

聽周銓說到這件自己平生得意之舉,李孝壽撚須微笑,突然間覺得,眼前這小郎還算順眼。

不過,也隻是還算順眼,這小子拉拉扯扯說了半個時辰,現在該是結束這一切的時候了。

李孝壽咳了一聲,正待下令將周銓拖出去,就在這時,外邊傳來稟報之聲:“大尹老爺,鎮安坊金錢巷的李蘊請求撤狀。”

“撤狀?”李孝壽眉頭一皺。

周銓則鬆了口氣,自己拖延時間之策,總算成了。

到這時,他才感覺到雙膝生痛、背後冰冷。

不過當他微抬起頭來,偷看了李孝壽一眼時,心中的喜悅頓時又沒有了。

此位大尹,眼中凶光不但沒有消散,反而更甚!

對方的殺心並未除去!

周銓心中一寒,口中頓時大叫起來:“多謝大尹,若不是大尹明斷秋毫,小人必受不白之冤,今日小人得以幸免,全是大尹睿智,小人離開之後,必然四處宣揚,大尹果然是與包公可以並稱的賢尹!”

他這一番話說得,讓李孝壽到嘴的喝斥又縮了回去。

李孝壽好權,為此不惜充當蔡京的爪牙鷹犬,但他也同樣好名,雖然明知道眼前這小子是個狡猾之徒,卻也忍不住心中一樂。

“這李蘊,就是狀告周銓之人吧,將她帶上來!”李孝壽緩緩說道。

到此時,周銓懸著的心才算真正放下,自己的這條命,暫時撿回來了!

那位便宜老子,也不知使了什麽方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將李蘊喚來。

周銓心裏,對這位將自己陷入危險之中的李蘊李大娘,也有幾分好奇,因此,當李蘊走進來時,他側過臉偷偷望去。

這是一個四十餘歲的婦人,打扮得倒是風韻猶存,跟在她身邊,則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

周銓望過來時,與那小姑娘目光相對,發覺那小姑娘,正瞪著他,雙頰飛紅,眼中全是痛恨之意。

“民婦李蘊拜見大尹老爺!”

那婦人進來之後,未語先笑,恭恭敬敬向李孝壽行禮,雖然她看似端莊,但眼珠卻飛快地轉了一圈,將衙內情形,盡收目中。

“你便是金錢坊的李蘊?昨日在軍巡鋪裏檢發周銓者,便是你?今日出爾反爾,又要撤狀者,仍舊是你?”李孝壽沒有被李大娘臉上的笑容哄住,他厲聲喝問。

周銓心中又是一凜:看來李孝壽還是沒有放棄殺雞駭猴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