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月白

第17章 月白

沒有洞房花燭夜,沒有雨露情濃時,隻有半月汀別院蕭殺的晚風,吹過刻著蝙蝠祥瑞圖案的窗欞,沈苾芃撫著滑涼的大紅錦緞絲被,瞪著窗欞間漏進來的稀疏月色。

“小姐?”鬱夏披著衣服從外間走進了暖閣,沈苾芃的輾轉反側讓她睡不踏實,順手泡了一壺安神茶,端了進來。

“你也沒睡嗎?”沈苾芃坐了起來,順滑的烏發灑在月白色的中衣上,甚為清涼。

“小姐沒睡,我也睡不踏實,小姐,”鬱夏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說了出來,“至從小姐那一日落水之後,總是夜夜噩夢不斷,這樣下去可怎麽好?”

沈苾芃唇角展出一抹苦笑,她上一世的噩夢一直跟到了現在,如今重新回到了這別院,噩夢更是多了一些,她真的害怕夜晚,猶如害怕如影隨形的毒蛇一般,明天就要看到那個毒蛇般的女人了,心裏除了絲絲縷縷的忐忑更多的是滿滿的恨意。

“鬱夏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能決定的,要是能在別院安安靜靜地度過殘生也是好的,”沈苾芃抿了口茶,覺得心神安穩了些,“睡吧,明早還要去見安惠夫人。”

第二日清早四更天,沈苾芃早早起來梳洗打扮,鬱夏幫她梳了一個簡單清爽的半翻髻,頭上如雲青絲蓬鬆向後攏起,斜斜簪了一支碧玉簪子,細細垂下一縷銀絲流蘇綴著一顆珠子,蕩漾在精致的眉間。

潤春捧了一件暗紅色織錦團花裙衫走了過來。

“換一件吧!將那件月白色繡紅梅的拿過來!”沈苾芃看著鏡中自己清麗的麵容,淡淡說道。

“小姐?……”大喜的日子穿成這樣總是不好的,鬱夏和潤春同時一愣,況且今早是要去見主母,這樣穿合適嗎?

“替我換上!”沈苾芃語氣中有著不為人所動的幹練和堅毅。

“給姨少奶奶請安!”世子爺身邊的紅裳衝沈苾芃磕了一個頭,“世子爺在前堂等著您一起過去呢。”

“嗯,”沈苾芃款款站了起來,囑咐潤春和環碧留在家裏,帶著鬱夏穿過抄手遊廊走到前堂,君謇端坐在廳堂的椅子裏獨自一人喝茶,沈苾芃一眼掃過了那隻幾乎是隨身攜帶的泡茶竹壺,心頭不知為何總是突地一跳。

君謇也是一襲素淨的長袍,披著一件黑色裘皮披風,懶懶靠在一邊的椅背上,晨起的臉色更顯得青白幾分,間或還夾雜著一絲半毫的咳嗽之聲。

他看著沈苾芃的裝扮,猶如春夜月色中的一支新荷,愣了愣神,瞬間唇角溢滿了笑容。

“昨夜睡得可好?”

沈苾芃躬身福禮道:“還好。”

“怎麽臉色有些難看?”君謇抬起溫潤如墨的眼眸細細打量了過來。

“妾身在閨中時便覺輕,又換了地方,許是不太習慣吧!”

“嗯,陳媽媽你今天傳下話去,讓小廚房多做些安神的湯給姨少奶奶!”

“是,老奴這就去吩咐,”陳媽媽躬身離開了廳堂。

鬱夏心頭一喜,世子爺看起來清冷的一個人,沒想到對小姐倒是挺上心,看來也是投緣吧。沈苾芃的遠山眉卻是微微一蹙,心裏總有些不對勁兒,上一世的世子爺最是清冷孤傲,那裏曾看她半眼,這一世進府也沒有多久,這樣的熱情倒是少見?她怎麽感覺怪怪的?也罷!畢竟是自己要仰仗的夫君,隨他去好了。

“母親那裏備了茶點,我們過去吧!”君謇緩緩站了起來,又帶著咳嗽了幾聲,身邊的綠羅忙將他扶著,沈苾芃急走了幾步輕輕搭在君謇的手臂上,綠羅識趣地讓開,沈苾芃握著君謇的手臂突然心下狐疑,雖然是病入膏肓的人,這骨架子竟也沒倒下去,透過輕薄的錦衣還能感覺到那股男子煥發出來的健壯英氣。

當下沈苾芃也不敢多想,扶著他走出了前堂,青石小道上停著一輛青帷小車,天色微明還帶著一絲霧蒙,四周的仆從們紛紛過來請安行禮,卻都迷失在這夫婦倆的月白色紗衣之上,這對新人根本不像新婚的夫婦倒像是已經步入暮年的老夫妻,需要彼此相攜著才能走完餘生。

半月汀往北便是君騫君二爺住的西山別院,遠遠望去古木森森,粉牆青磚點綴其間,宛如一幅水墨山水畫般的淡雅清遠。一輛車子停在高大的院門外,幾個小廝和仆從垂首立在車邊,像是等著接君騫進宮,這幾日君騫可謂是在宮中出盡了風頭。

沈苾芃收回視線眼眸不自覺的瞥向身邊的君謇,他微微垂著眼眸,似乎禁不起顛簸睡著了一般。

大約又走了半柱香的時間,車子停在了安惠夫人的院門前,兩隻碩大的青石獅子分外威猛,陳媽媽吩咐停下了車,掀開簾子,君謇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睛猛地睜開,轉過頭看著沈苾芃微微一笑:“隨我來!”

沈苾芃頓時有一種踏實的感覺,忙牽著君謇伸出來的手兩人緩緩下了車,穿過院門,兩邊各有七間廳堂,華麗抄手遊廊後麵又是五間廳堂,門扇大開,隔間的燈火還沒有完全熄滅,廳堂裏的華麗擺設看得清楚,擺了長案太師椅,諾大的地方沒有一個人大聲喧囂,均是低埋著頭各行各的本分。

安惠夫人跟前的紅人張媽媽,圓臉盤,一雙棱角分明的眼睛長得很是精明,遠遠看到了君謇和沈苾芃忙迎了過來。

“老奴給世子爺請安!”

君謇立在了跪在地上張媽媽的身邊,微微頓了頓,沒有回話,手裏卻緊握著沈苾芃冰涼的手,安惠夫人身邊的丫頭們具是不敢出聲,眼眸中都不自覺的掃向了沈苾芃,一個清雅到極處的女子身上。

沈苾芃將手輕輕從君謇掌中抽了出來,悄悄立在他的身後,君謇微微笑道:“張媽媽,母親可起來了?”

張媽媽略有尷尬,隻得跪著回話:“夫人在東暖閣,也是剛起,近幾日夫人為了候爺的病也甚是憂心,許是沒有睡好,老奴這就帶你們去見夫人。”

她也不管君謇有沒有準她起身,擅自站了起來,臉上盡管帶著恭敬和惶恐,但是那卑微的神情卻如浮沙一般根本到不了心底。

沈苾芃跟在君謇的身後,看著遠處廳堂的一抹通明,緩緩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