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話 一場混戰
第十六話 一場混戰
花二娘原是在笑著的,一聽到這個聲音,嘴角當即垮了下來,手指倏然握住桌子的一個角,須臾間,那雙秀美的杏目之中仿佛要噴出火來。
景泰和神色也是一僵,似乎有點不情不願地站起身,扭頭勉強對花二娘笑了一下:“我……去看看啊……”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還在空氣裏震顫,人已經快步走出堂屋。
花小麥望著他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花二娘的神色,心中不禁有些犯嘀咕。
現在是什麽情況,這兩人怎麽好像瞬間轉入備戰狀態一般?
腳步聲很雜亂,仿佛有人低低地在說些什麽,很快,堂屋的門口光線便是一暗,景泰和扶著一個垂垂老嫗緩緩邁步進來,後頭還跟著兩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女,嘴角盡皆朝下耷拉著,樣貌與景泰和有幾分掛相。
花小麥反應極快,立刻就意識到,這十有八九是花二娘的婆家人找上門來了,忙站起身,溜到花二娘身後。
景泰和是獨子,家中除了父母之外,還有一個年逾六旬的祖母同住。花二娘嫁到火刀村三年,在婆家攏共住了不到一年時光,便和景泰和搬出來單過,在村西頭起了一幢小院。花小麥穿越來的這段時間,花二娘甚少提起婆家的情形,更從不主動前去探望,隻有冬至節那日與景泰和相攜回去了一趟,歸來之後,還摔摔打打火冒三丈——由此可見,花二娘跟景泰和的父母乃至奶奶,關係多半十分緊張。
嘖嘖嘖,今日這三人突然到訪,花二娘又是那樣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情況恐怕不太妙哇!
景泰和將自家祖母和爹娘讓進屋裏,搓著手,笑容頗有些局促:“奶奶,爹、娘,你們怎麽這時候來了,吃飯了嗎?你們事先也沒打聲招呼,要早知道,我還能讓……讓二娘多做些菜,現下家裏也沒什麽吃的……”
“我到自己兒子家走動走動,還得事先打招呼?”景老爹一進門便冷頭冷臉地站在那兒,這會子也不過拿眼睛瞥了瞥景泰和,沒好氣地道,“你還真是越活派頭越大呀,再過二年,我上你這兒來,是不是還得預先遞拜帖了?”
景老娘則二話不說,先走到桌邊掃視一遍,見桌上有一盆山芋燜肉,就嗤地笑出聲來:“我說泰和呀,這還叫沒什麽菜?你如今可是闊了,吃得這樣好,可憐你奶奶,每天在家清湯寡水就是一頓,前些日子還病了一場。大夫說,就是飯菜裏油水不足,老人家身子受不了了!”
話音未落,那景太婆果然單手摁住胃部,皺著眉呻喚了一聲:“難受,渾身都難受,餓……”
“奶奶病了?”景泰和忙低頭看了看身側的老嫗,“冬至那日我和二娘回家,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就……那個爹、娘,奶奶,你們要是不嫌棄,就坐下來一塊兒吃點,小妹,趕緊去再拿三副碗筷出來!”
屋子裏氣氛古怪,花小麥正巴不得快些離了這裏,聽見景泰和吩咐,立即迅速閃身入了廚房。景家三老也真個在桌邊坐下了,整個過程中,花二娘始終保持著泰山崩於前,我自巋然不動的姿態,耷拉著眼皮,連腰也不曾抬一抬。
待得花小麥將碗筷從廚房裏端出,那景老娘才像剛發現她的存在一般,看小螞蟻似的瞟了她一眼:“這就是二娘的妹子,躲饑荒,從老家跑來投奔的?有十四了嗎?看著麵相就不大好,瘦巴巴的,該不會是有什麽病?”
來者不善!花小麥隻覺得她那目光刀子似的向自己射過來,差一點就要抬起雙手擺出格擋的姿勢,唇角一挑,淡淡笑道:“多謝大娘關心,我挺好的,看著瘦,其實壯實得很。”
花二娘剛夾了一塊山芋準備送入口中,聽見景老娘的這番話,動作一下子就僵住了,山芋“啪嗒”一聲掉進碗裏。
“怎麽了?”景老娘慣會察言觀色,當即發現了花二娘的異樣,眉梢輕動,哂笑道,“我看你妹子氣色不大好,關心關心她而已,這可是一番好意啊。”
花二娘沒搭理她,將那塊山芋重新夾起來,一口咬進嘴巴裏。
見她不接招,景老娘便又將話頭轉到景泰和身上:“泰和啊,不是當娘的我絮叨,你也忒沒分寸了些。你要真有那閑錢,也該先盡著孝敬長輩才是,怎麽反倒養活起外人來了?這丫頭成天跟著你們吃香喝辣,你奶奶、娘老子在家吃糠咽菜,這話要傳了出去,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這些日子,我在外頭行走,一遇上熟人,總會被問起這事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景老爹也在旁接口道。
花小麥飛速回頭望了望花二娘,見滿麵怒氣地死死捏著筷子,指節都有些發白了,不免心下著急。
忍住,你可千萬忍住,別落了人家的套兒了!
“爹,娘,你們別這麽說。”景泰和很尷尬,伸手撓了撓後腦勺,笑得比哭還難看,“小妹她實是遇上了困難,萬般無奈之下,才來了咱火刀村。你們別看她年紀小,她很能幹的,你們嚐嚐……”
“能幹?”景老娘一聲怪叫,“你娶了媳婦,家裏的事就該她來做,好端端地讓一個外人動什麽手?怎麽,姐姐嫁進咱家了還不算,還想把妹子也一塊兒帶進來?咱們莊戶人家,可沒有納妾娶小的規矩呀!”
“咚!”花二娘坐在桌邊聽了半日,終是忍耐不住,將筷子狠狠砸在桌上,一咬牙,惡狠狠指著景老娘怒聲道:“你嘴巴放幹淨一點,別蹬鼻子上臉!泰和何時短了你們的花費?每個月二百文準時送到,你們還想怎麽樣?”
“二百文?”景老娘瞪起眼,一改方才陰陽怪氣的作風,嗓音霎時高了八度,“這是把娘老子當叫花子打發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今天才從東邊喬記紙紮鋪子那裏掙了四吊錢!我滿心以為你們是孝順的,在家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你們把錢給我們三個老的送過來一點,跑過來一瞧,好家夥,你們自己倒大魚大肉地吃上了!”
還真猜著了,果然是為了那四吊錢!
花小麥不清楚花二娘和婆家之間究竟有什麽矛盾,她隻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這會子若鬧將起來,對花二娘是絕沒有好處的,忙伸出手來,緊緊攥住了她的胳膊。
然而花二娘是個急性子,這會子那股邪火已經被激了出來,就手把花小麥往旁邊一推,咬牙切齒道:“是我家的錢,跟你們有什麽關係?當初我和泰和剛搬出來那陣兒,吃了上頓沒下頓,你們可有管過我們一分一毫?如今也不知聽誰嚼了舌根子,就打起我那四吊錢的主意來,我呸!老娘就是把這些錢全都扔到河裏,也不會給你們一個子兒!”
景老娘照著地上啐了一口:“你算是個什麽東西,我為什麽管你?人家娶媳婦,三年抱倆,你嫁來我家三年了,蛋都沒生出來一個不說,還拐了我兒子!你這一輩子不會抱窩的喪門星,連我家養的老母雞都不如!”
景老爹也跳了腳咆哮:“你的錢?這是我兒子的家,我兒子的東西都是我的!”
花小麥正因景老娘的話而震驚,聽景老爹這樣說,不由得暗暗翻了個白眼,心想:嗯,你兒子的媳婦也是你媳婦對?還真有臉說!
花二娘目眥欲裂,甚麽也顧不得了,咣啷一聲將桌上的碗碟都掃落地麵,立時就要撲上來。景老娘知道她的厲害,不敢硬碰硬,卻又不甘示弱,見桌上還剩下一個筷子籠,就劈手奪了來,將裏麵的筷子一把抓出,一麵朝旁邊躲,一麵一根一根投飛鏢似的往花二娘身上丟。
場麵極其混亂,那筷子扔在花二娘身上,根本造不成任何傷害,卻令得她五髒六腑的怒火燒得愈加旺盛,探長胳膊就要去抓景老娘。景老爹不好跟兒媳婦動手,臉紅脖子粗地站在一邊嚷嚷:“我看你是要翻天了,你動她一下試試,你試試!”
景泰和擋在花二娘和景老娘中間,手忙腳亂地不讓她們正麵攻擊對方,那表情簡直像是要哭出來一樣。至於景太婆,則兀自坐在桌邊,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山芋燉肉,抽空叫上兩聲:“哎呦我可不行啦,難受死我啦……”
天哪,這都什麽跟什麽,如果不是事關花二娘,花小麥真想蹲下來捧著肚子大笑一場!
“二姐!”她追在花二娘身後,好容易將那猛虎下山一般的女人捉住,死死扯著她的袖子不放手,“你冷靜一點好不好,有話慢慢說。”
花二娘被她拽得停了下來,景老娘躲到景老爹身後,跑了半天累得不行,呼哧呼哧直喘氣,亂成一鍋粥的堂屋,倒一下子消停了。
花小麥來不及細想方才景老娘話中的含義,略一思忖,扭頭仿佛很疑惑地道:“大伯,大娘,你們剛才不是說,我是外人嗎?”
“你本來就是外人!”景老爹氣哼哼地高聲道。
“可是,那四吊錢是我掙的呢……”花小麥繼續扮無辜,皺著眉頭嘀咕,“既然我是外人,那我掙的錢,為什麽要分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