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杭芸來探(下)

第五章 杭芸來探(下)

兩人並肩進了僻月居,小丫鬟趕忙迎上來。

“夫人歇息著嗎?”風荷壓低了聲音。

“是芸兒來了嗎?”裏邊傳來一陣略帶嘶啞的聲音。

風荷與曲夫人對視一眼,急急進去。董夫人歪在床上,急切地望著外邊,一見她們二人勉強扯出了一抹笑,招手道:“快過來。”

錦瑟搬了一個黃花梨的小圓凳擺在床頭近處,請了曲夫人坐,風荷則挨著床沿坐了,丫鬟們又是上茶上點心的。

“我病著,隻能委屈你倆了。”董夫人麵色蠟黃中有蒼白,隻是輪廓依然能看出年輕時的美貌。

“姑媽說得什麽話,我們是你晚輩,什麽委屈不委屈的。流蘇,”一直跟在曲夫人身後的一個綠衫小丫鬟聞言,捧著一個金鑲雙扣金星玻璃的一個扁盒上來,曲夫人親自揭去蓋子,笑道:“這是祖母特地叫廚房老師傅做的,祖母說姑媽年輕時在家裏最喜歡吃藕粉桂糖糕和薺菜餡的餃子,姑媽嚐嚐,可是那個味?”

扁盒裏兩個汝窯天青釉麵的小碟,幹幹淨淨碼著幾塊糕和十來個餃子,淡淡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叫人看著食指大動。

風荷接過丫鬟遞來的純銀筷子,用一個白瓷小碟盛了一隻餃子,喂到董夫人唇邊:“娘快嚐嚐,這餃子皮真薄,都能看到裏邊綠油油的薺菜末,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董夫人原沒什麽胃口,可不想辜負了母親的一片心意,也不想兩個小輩為自己操心,果真就著風荷的手咬了一小口,清香四溢。這些日子,董夫人病著,天氣又熱,一直沒什麽胃口,吃到這樣熟悉的味道不由鼻子一酸,想起自己在娘家做小姐時的日子,倒是把一個餃子都吃了。隨即,又在風荷的插科打諢下吃了一塊糕。

“姑媽若是愛吃,我回頭就把家裏的廚子送來,讓她專給姑媽做。”曲夫人笑吟吟說著。

“不用,我日常吃不了多少。你們若是高興,有時間遣個人給我送一點子來就好,何必巴巴送個廚子來的。”董夫人咽了一口茶,擺擺手說道。

風荷把茶盞放到丫鬟托著的紅漆小茶盤裏,眉梢輕揚:“我正要答應呢,那樣我還能日日來娘這裏蹭點好吃的,不想娘一口就拒絕了,顯然是疼著嫂嫂不疼我。”

一時間,把兩人都說笑了。笑過一陣,董夫人方換了顏色,躊躇片刻,終是拉著曲夫人的手低聲問道:“芸兒,你孝敬我的心我一直清楚。此事關係到你娘家聲譽,你定是不好說。可我就這一個女兒,不問問仔細我如何放得下心。你隻管與我說實話,杭家四少爺那些傳聞是不是真的?”

曲夫人眉眼輕抬,偷偷看了風荷一眼,想了想,正色說道:“的確是我娘家辦得急了。姑媽不把我當外人,我更不敢瞞著姑媽。

姑媽應該記得王爺之前還有一個王妃,就是嘉郡王府的華欣郡主,為王爺生下三個兒子,我二哥早夭,大哥卻是娶了妻之後才沒的,先王妃所出隻剩下我四哥。先王妃離世之時,四哥隻有三歲。太王爺和太妃憐他年幼喪母,最是寵愛他,加之我四哥聰敏好學,大哥沒了之後他是王府世子的最熱門人選。

後來,太皇太後指婚,把她娘家侄孫女指給了王爺做繼室,一年後就有了五弟。

其實,這也不是什麽秘密,我實話與姑媽說。大哥是十二年前沒的,我四哥的第一個未婚妻定的是佟太傅嫡女,八年前即將大婚之時一病而亡,第二個未婚妻永昌侯之女六年前沒了,五年前我四哥一個小妾所出的兒子夭亡。從此後,安京城裏就傳出了我四哥克妻克子的話。

而大概也是七八年前開始,我四哥一反常態,不再喜愛讀書,被人引著漸漸走上了那條路。成了滿安京無人不知的紈絝子弟。王爺對他狠打過幾次,漸漸不再理睬他,隻有皇後娘娘和太妃時時肯護著他。

姑媽,我所說的句句都是實話,想來隨便找個人打聽就能問到的。”

“照你這麽說,杭家四少爺克妻克子、遊手好閑的話都是真的了?”一股涼意漫上董夫人心頭,很快傳遍了她的全身上下,她連手腳都冰冷了。

曲夫人怔了怔,隨即明白她和董夫人立場不同,想問題的角度不同,忙道:“姑媽,是不是我四哥克妻克子,我不敢定論。

王爺和我父親都是老太妃嫡出,是以我們兩房比起其他幾房來要親近不少。我父親去的早,太妃憐愛我們母女,日常用度一如王爺這房,而我也打小與大哥四哥最好,先王妃對我也很好。四哥小時候很照顧我,把我當親妹妹般對待,若要我說他如何不好,我委實做不到。雖然,這些年四哥變了個人一般的,但每次見到他我總覺得他還是當年那個四哥。姑媽?”

“我懂,無論他變成怎樣,你心裏都是那個疼愛你的兄長。隻是,風荷不是他的妹妹,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風荷受苦,甚至我每時每刻都要為她的生死而揪心,一個母親豈能受得了這樣的恐懼。”董夫人拍了拍曲夫人的肩膀,她黯淡的眼睛忽地閃過一抹光亮,她終於有了一個可以繼續活下去的理由,為她的女兒。

風荷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言,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莊郡王府怎樣她不想管,可若那裏有一日會成為她的另一個家,她不得不多想想。聽到董夫人的話,她心中一顫,突口而出:“娘,或許事情根本不是那樣?

你知道,我從不信鬼神那一套,克妻克子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我隻是奇怪,為何王府嫡係的子嗣這麽艱難。二少爺幼年夭折尚有可能,大少爺都娶了妻的人難道好端端就沒了,除非當初本就是衝喜。”

“不是衝喜。我那時隻有六歲,卻記得當時整個王府喜氣洋洋的,我大哥的身子自來不差。何況我大嫂是永安侯劉氏嫡女,即便他們不及王府尊貴,可也斷然不會把自己女兒送來衝喜的。似乎是大哥婚後幾個月,慢慢傳出大哥生病之事,沒幾月就沒了。然後就有人說我大嫂克夫,我大嫂常常偷偷哭泣。

姑媽,你要相信我,我人小記得卻清。隻因我父親就是我娘嫁過去之後沒多久就去了的,我當時還在我娘肚子裏。是以,我娘很同情大嫂的遭遇,畢竟我大嫂連個傍身的孩子都沒有,我娘常帶我去大嫂那裏走動。”風荷的話讓曲夫人猛然一驚,其實暗地裏,她不是沒想過,為什麽他們和大房的人都多災多難呢。

董夫人當年單純至極,不然也不會輕易就著了人家的道,這幾年心思多了起來,可是即便裏頭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那又怎麽樣?王府根本就是一團深不可測的水,她不能拿她女兒的性命開玩笑。

她眼神一黯,苦澀而笑:“芸兒,不管如何,我都不能讓風荷去杭家,她清淨慣了,受不得那份罪。尤其你四哥房裏通房丫頭小妾一大堆,風荷的脾氣我最清楚,她不是大度能容人的。”說著,董夫人愛憐的看了女兒一眼,從小的教條又如何,她是那個年紀過來的,再明白不過了。

曲夫人是母親的獨女,自然能夠理解一個做母親的人,她輕輕點頭,歎道:“姑媽,那你就快點想個法子吧。我們老太妃最是個辦事利索的人,說辦就辦。”

曲夫人又坐了一會,方才告辭,風荷直送到二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