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醉而歸

嫡女策

華燈初上,凝霜院裏卻是一片安靜寂寥。天黑之後,雪下得越發大了,不過一個時辰地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在燈燭的映襯下反射著耀眼的白光。

屋子裏,上好的銀霜炭沒有一絲煙火氣息,偶爾的木炭蓽撥聲為寧靜的夜裏添了一份平淡與家常。

風荷隻穿了一件柳黃的刻絲小襖,鬆鬆挽了一個纂兒,斜倚著熏籠看書,那是一本《李太白詩集》。她眉眼精致,粉黛不施,微舒的眉心透著一縷愉悅。

雲暮帶著芰香伏在炕上做針線,風荷針線上功夫雖不是很差,隻她一向不喜這些東西,覺得太過浪費時間,她寧願多看一會詩書,所以她的貼身衣物都是出自雲暮之手。芰香漂亮聰敏,卻愛跟著雲暮討教繡工,常和雲暮一同值夜。

風荷把一根水藍色的攢心梅花絡子夾在自己看到的那一頁,舒了舒腰肢,回頭笑道:“白日難道還做不完這些東西,就著燭火傷眼睛,你們就是不聽。好了,夜已深了,咱們都歇了吧。”

“少夫人,爺還沒有回來?”雲暮頓了頓,似有略微不快,卻沒有多說其他。

“呃,是嗎?我還以為他歇在其他房裏了。都二更多了,爺怕是吃多了酒留在朋友那裏了吧,咱們不用等他。”風荷一直在看書,之前沉煙來回話的時候她並沒有聽見,還以為杭四少又去妾室房中了。

這,怕是不好。不過雲暮知道小姐心裏一向有成算,而且爺這樣叫小姐的臉往哪兒擱,小姐便是生氣也不好說出來,罷了。

她與芰香收了針線,打了水來重又給風荷稍加梳洗一番,風荷通了頭發,換上了銀紅的睡衣,就要往床上躺。

忽然間,外邊響起紛紛踏踏的腳步聲,似乎還夾雜著小廝的叫喚聲,然後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風荷正欲命雲暮出去看看,已見雲碧快步進來,皺了眉道:“少夫人,少爺回來了。吃醉了酒。”

“哦,我去看看。”說完,她又披了一件大毛的鬥篷匆匆出去。

人已經到了一進院子與二進之間的甬道上,兩個小廝左右攙著醉眼迷蒙、腳步踉蹌的杭四少,還有兩個丫鬟在一邊,一會是托杭四少一把一會是扶著他的手,顯見得很焦急。這兩個人正是銀屏與落霞,兩人都隻穿了貼身的小襖,曲線畢露,明擺著是從床裏爬出來獻殷勤的。

旁邊,一個模樣清俊,年歲隻十五六的小廝正與沉煙說話:“這位姐姐,我們幾個是四少爺的貼身小廝,外院那邊沒有姐姐伺候,都是婆子,四少爺嫌她們髒從不讓她們近身,我們幾個隻能僭越了,回頭還請姐姐在夫人麵前為我們分辨分辨。”

倒是個會說話的,難怪能近身伺候杭四少,他們既能進了內院,想必以前常發生這等事,此時也不是追究的時候。

風荷腳下放得快了些,站在廊下高聲吩咐:“含秋,你們幾個快把爺攙進來。沉煙,你先請幾位小哥們等等,一會我還有話說。”

含秋無法,隻得帶了淺草青鈿兩個上前去從小廝手裏接過杭四少,那銀屏落霞眼快,趕緊搶到一邊扶住了,含秋想想憑她們三個的力氣不一定能將四少爺一個男子扶住,多兩個自願使力的人更好。就什麽都沒說,一行子人架著杭四少穿過正廳去了西間的臥房。

不等風荷吩咐,雲碧幾個已經去院旁的小廚房打了熱水過來。

“就安置在床上吧。”風荷看了看,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不好把自己夫君趕到耳房或者炕上,就當糟蹋了那一床錦被吧。

杭四少仰躺在床上,四肢大開,身上散發出強烈刺鼻的酒味,熏得風荷一陣陣惡心。

銀屏明知爺不省人事,卻不肯放過這樣的好機會,也不等風荷發話,她就絞了手巾給杭四少擦洗頭臉手腳。落霞亦不甘示弱,伏在床上柔聲喚著:“爺,爺,您覺得怎麽樣?”

一時間,風荷的丫鬟都有些氣憤了,恨恨地盯著她們倆看,天生的狐媚子,這麽急著就要勾引主子了。

風荷倒是想笑,她的丫鬟跟她久了都有些潔癖,怕是滿心不願意伺候這副樣子的杭四少的,這回有兩個勤勞的人也不錯。是以,她一句話沒說,站在一邊看著她倆忙活,等到銀屏把杭四少擦洗的差不多了之後,她才冷冷說道:“行了,都下去吧,別吵吵嚷嚷人盡皆知。”

銀屏落霞幾乎忘了身後還站著她們女主子呢,一時都有些愣神,淺草微雨笑著上前拉了二人的手,一麵往外頭走一麵笑道:“兩位姐姐也辛苦了,快去歇歇吧。明兒一早還要起來伺候呢。”

氣得銀屏落霞咬碎了一肚的銀牙,卻不能出口反駁。

風荷留了雲暮含秋在屋中繼續伺候,自己帶了雲碧去了前邊廳裏,四個小廝戰戰兢兢站著,低頭數著地上的地磚。少爺這麽晚回來,還吃了一肚子酒,少夫人必是心中有氣,不會拿他們幾個煞氣吧。爺睡著了,一定沒法子來救他們。

“多虧了你們幾個乖覺,將爺好生送了回來,今兒是在哪裏吃的酒,都有哪些人?”風荷依舊穿著鬥篷,不去坐,隻是站在中間,和聲笑問。

之前那個與沉煙說話的小廝看來是幾個人中的領頭,膽子大了不少,他知道即便他們不說少夫人依然能夠查到,爺這種事一向不瞞人,就一五一十的倒了出來:“小的名叫平野,每日隻管跟著少爺出外辦事。今兒是京裏那些與少爺素日交好的爺們包了知味觀,慶賀少爺大婚,大家一時高興多吃了幾杯。”

他口齒伶俐,模樣沉著,看來很是得力。風荷不由對他生了好感,又看了看剩下幾個,都是一般清秀的小子,便沒再多問,隻是笑著吩咐沉煙:“每人賞幾個銀錁子。大晚上的,又下著雪,你們必是也凍壞了,回去早些歇息吧。”

那個叫平野的小廝眼中閃過詫異,迅速低了頭,領著幾人給風荷磕頭。風荷笑著擺了擺手,就抬腳回了。沉煙忖度著風荷的意思,作主每人賞了四個一兩的銀錁子,他們都是四少身邊人,平日都是在外頭見過不少世麵的,不能叫人小看了。何況,怕是日後還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倒是不能得罪了。

四個小廝原以為要受一頓責罰,不想不但不罰還有賞,頓時喜笑顏開,興衝衝領了賞去了。杭四少一向大手大腳,對他們也大方,錢財上很寬泛,而且那些欲要巴結杭四少的對他們都不少孝敬,他們不缺錢使。關鍵是現在爺有了女主子,若是看不順眼他們想要處置了他們也不是一件小事,有位這麽和氣的女主子總是他們的福氣。

風荷回了屋,脫了鬥篷,卻愁煩起來,杭四少睡了床,那她睡哪裏,叫她與一個醉鬼共睡一床她可受不了。

她看了看,耳房是不行的,誰知道院裏有沒有別人的耳目,傳出去就是她不會伺候自己夫君了。想了半晌,風荷才命幾個丫鬟把熏床抬進了房裏,鋪了錦被衾褥,忙了這一會,她有些累了,很快就睡著了。

夜間,杭四少一共醒了三次,不是要茶要水就是嚷著難受,雖有雲暮領著芰香伺候,可她總不能安睡著不動,慢吞吞起來,卻依舊沒動,圍著被子窩在熏床上,看著雲暮兩人服侍。

直到風荷起床之後,杭四少才安穩睡著。風荷更是叫苦,今兒是她回門的日子,這人睡得死人一般,怎麽陪她回門,去了也是丟臉的份。可若不去,就坐實了她在杭家不受寵的事實,她不怕老太太杜姨娘鳳嬌的嘲諷,她就怕董夫人傷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