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情傷

慕容秋葉驚詫萬分,比剛才眼前不見了任飄萍還要吃驚;常小雨愕然,著實想不通柳如君為何會有此一劍,因為柳如君怎麽看都不像是乘人之危的人;任飄萍眼中卻是無盡的悲傷;而柳如君滿臉的痛苦和無奈,看上去決不像是一個正在殺人的人。

任飄萍用自己的身體支撐著慕容秋葉即將逝去的生命,那受傷的老者緊握著慕容秋葉的手,說道:“老爺……”已是痛不可言。

慕容秋葉一雙無力的眼睛看著柳如君,他在等一個合理的解釋。此時,任飄萍已封住了慕容秋葉的穴道止住了血,同時用內力護住了他的心脈。

大家似乎都在等柳如君的解釋。柳如君卻沒有解釋,他也無需解釋,因為有人會給解釋。

玉芙蓉忽然自那林中出來,就站在慕容秋葉的麵前,眼裏滿是怨恨道:“你真的想知道是誰要殺你嗎?”慕容秋葉望著眼前的玉芙蓉道:“綠鳳堂……是你,同門相殘殺無赦,你忘了本門的門規了嗎?你就不怕他老人家殺……了你。”由於傷勢太重,說至此時,不禁張口吐出一口鮮血。

玉芙蓉當然知道慕容秋葉口中所說的老人家是誰,她也知道赤龍堂深得他老人家的器重,然而玉芙蓉卻大笑,笑聲中充滿著無比的怨恨和傷痛,道:“赤龍堂,慕容秋葉,你以為我玉芙蓉是那貪生怕死之輩,你錯了。我隻問你,你可記得慕容晚秋麽?”至此,慕容秋葉像是吃了靈丹妙藥一樣,眼中憑空多出了些許生機和興奮,道:“你說什麽?,你……你是她的什麽人?”說話也有了精神,而任飄萍卻心知慕容秋葉熬不過兩個時辰。

任飄萍自玉芙蓉來就沒看過她一眼,此時也不僅吃了一驚。慕容晚秋不正是當年的江湖第一美人,她怎麽會牽扯其中麽呢?

玉芙蓉慘然一笑說道:“你可記得燕留生麽?我就是他女兒,你現在可明白了,你今天必須死,為了我那死去的爹,也為了我那死去的娘。”

慕容秋葉聽到此時,大叫一聲:“什麽?她死了?”心神俱傷,昏厥了過去。

玉芙蓉見那慕容秋葉昏厥過去,於是對著任飄萍幽幽地說道:“公子想必已是很惱怒小女子了,我也不求公子能原諒我,隻求公子聽我講完一個故事。”

任飄萍沒有回答,甚至仍然沒有看玉芙蓉一眼。他至少已明白了一件事,原來燕無雙那雙熟悉的眼睛現在就長在玉芙蓉的臉上,玉芙蓉就是燕無雙,燕無雙就是玉芙蓉。

玉芙蓉看著任飄萍的冷漠的神情,抬頭眺望藍天,長歎一聲,道:“二十年前,中秋之夜,天山摩崖峰一個茅屋內,一個兩歲的小女孩正在等著自己的爹娘回家,一個時辰前,爹娘說是下山到鎮上去給小女孩買好吃的,小女孩很開心地答應了。誰知可憐的小女孩一等就是兩個時辰,也沒有等到爹娘回來,小女孩害怕極了,大聲地哭了起來。就在這時,一聲長嘯自山中傳來,那嘯聲愈來愈近,小女孩趴在窗戶向外看,因為門從外麵被爹娘鎖住了。隻見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爹,小女孩開心地喊著爹。可是小女孩的爹像瘋了一樣什麽都聽不見,把懷中抱著的小女孩的娘放在屋前的石桌上,徑直走到鴿籠前把所有的鴿子都放飛了,之後走到窗前深情地看了一眼小女孩,隨之抱著小女孩的娘縱身跳下摩崖峰,小女孩嚇得哭了起來,隻聽到爹說的最後四個字:‘慕容秋葉!’”說至此時,玉芙蓉已是泣不成聲。

在場的所有人也俱是嗟歎不已,眾人心裏都已明白那可憐的小女孩就是眼前的玉芙蓉。任飄萍此時不禁看了玉芙蓉一眼,心中不覺得生出了一些悔意,自己怎麽就舍得冷落這身世淒涼楚楚動人的美人呢?

還沒等到任飄萍去安慰玉芙蓉,玉芙蓉已拭去眼角淚痕,冷冷地說道:“今日小女子大仇已報,各位大恩不敢言謝,小女子日後自當圖報。”說時人就要走了。

這時,慕容秋葉似已醒了過來,道:“請留步。”

玉芙蓉嘴上說要走隻是賭氣而已,她心裏壓根兒就是希望任飄萍說讓自己留下,未曾料到要她留下的卻是慕容秋葉。

慕容秋葉仰天長歎道:“娃兒,你也聽我講一個故事吧。”想來那慕容秋葉早已醒了過來,已把玉芙蓉的故事聽了個一清二楚。

慕容秋葉似乎回到了從前,緩緩地說道:“二十五年前,江湖上出了一個美人,慕容晚秋,各大門派後起之秀,名門之後均對她豔羨有加,欲結秦晉之好。一時間,江湖豪傑趨之若鶩,慕容晚秋所到之處熱鬧非凡,爭鬥不斷。當時江湖上慕容秋葉已是名噪一時,人稱忠義劍,與慕容晚秋同出天山門下,一個是師兄,一個是師妹,兩小無猜,青梅竹馬。那慕容晚秋對師兄早已芳心暗許,隻可惜師兄年輕氣盛,要做什麽天下第一劍客,終年四處挑戰天下成名劍客,冷落了師妹。就是在這期間,華山派的後起之秀燕留生對慕容晚秋卻是愛護有加,無論慕容晚秋對他多麽的冷漠奚落,他自始至終對她關愛備至,漸漸地慕容晚秋不再討厭這個燕留生了。”

慕容秋葉似乎說累了,停了下來,要不就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那臉上的表情卻分明在告訴眾人自己無盡的悔恨。咳了咳,慕容秋葉接著說道:“有一天,慕容晚秋假裝被人毀容,誰知那燕留生非但不嫌棄,反而對她寸步不離,一天到晚給她講故事,逗她開心,生怕她尋短見。慕容晚秋很快就與燕留生悄無聲息地完婚,而這時,師兄正在挑戰武當派的‘劍出無痕’蕭水寒,也就是當今的武當掌門忘憂上人。等到師兄得知此事時已是兩年後了,當時的師兄雖悔恨之極,但還是找到了燕留生,約好在中秋之夜天山天池決戰。燕留生雖知不是慕容秋葉的對手,但還是欣然赴約。不到二十回合,燕留生就落了下風,當慕容秋葉的最後一劍刺向燕留生時,那燕留生已是無法躲避,就在這時……慕容晚秋卻替那燕留生擋了那一劍……”

慕容秋葉此時捶胸不已,老淚橫流,道:“我本無意殺燕留生,隻是想一泄心中的怒氣……罷了,大錯已鑄成,夫複何言。”此時慕容秋葉心中悔恨,自責,絕望湧在一起,再無生望,當下使出最後的一份力氣將柳如君的劍拔出,血迸湧而出,頓時氣絕身亡。

眾人皆沉默無聲,就連玉芙蓉此時也無言。而任飄萍卻說話了。

任飄萍淡淡道:“雖說造化弄人,但是又何嚐不是人太過貪和癡了呢?”

眾人安葬了慕容老人之後,一行人走在長安南大街的街頭。常小雨見各人心事重重,自己好像有點兒想燕無雙了,其實他自己心裏很清楚燕無雙喜歡的是老狐狸,隻不過男人總要有點兒麵子,那聲常小哥還是叫得他心裏癢癢的,於是裝作大不咧咧地說道:“要不咱們去一趟青雲客棧,好壞也得感謝一下冀老爺子的盛情款待。”說完這話,他就後悔了。

因為任飄萍已經在笑,一隻手搭在常小雨的肩膀上,附耳調侃道:“是不是想讓那隻貓給你撓癢癢啊!”任飄萍想起常小雨在馬車上說的話,本想說母貓來著,礙於玉芙蓉在場,隻好改口。

柳如君本來心情糟糕極了,隻因近日來和任飄萍常小雨的相處使他知道了擁有像他們這樣的朋友真是人生一大快事,然而在赤龍堂的那一劍似乎已無情地斬斷了他們之間的情誼,他無法忘記當時常小雨的驚詫,還有任飄萍的那無邊的失望。一路上他倆都沒有正麵和他說過話,此時聽到任飄萍的調侃,不僅噗嗤一笑。

任飄萍又怎地不知道柳如君隻為一個情字,對柳如君回頭一笑,笑容依舊那麽真摯誠懇,柳如君也報之一笑,心中如釋重負。

那玉芙蓉也聽到了,隻是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於是搭訕地問道:“你們笑什麽?那貓又是怎麽一回事?”她怕任飄萍不理她,是以問的是你們,而不是之前的公子,她自然問的卻是任飄萍。

任飄萍和柳如君大笑,而常小雨的臉已是紅到脖子根。任飄萍卻也得理不饒人,道:“還是讓我們的常小哥來說說吧。”說話時任飄萍故意看了一眼玉芙蓉。

玉芙蓉道:“看你們高興的不得了,常少俠何不說說呢?”說到常小哥時玉芙蓉自是聽出了任飄萍的弦外之音,她心知以任飄萍的心智隻怕已知道了自己其實就是燕無雙,隻是她並不知道何處露了馬腳。

常小雨似是生氣,正色道:“哎,老狐狸,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以為我真的傻啊,那燕無雙喜歡的可是你這老狐狸,走到哪兒你不招蜂引蝶啊!”

那玉芙蓉臉上又羞又驚,一雙美目向任飄萍瞟去,道:“哦,任少俠紅顏知己相識滿天下嗎?”

未等到任飄萍開口,常小雨說道:“少說也有二十來個。”

大家原以為任飄萍會大聲地反駁,誰知他卻歎了一口氣,滿臉愁容,道:“有一個就夠折騰一輩子了,要那麽多幹什麽?”

大家心裏清楚,他說的是歐陽小蝶,大家俱不說話,回到了剛才的沉默。

任飄萍打破沉默,道:“前麵就是鍾樓了,我們何不去遊覽一番呢?”

長安鍾樓,始建於明太祖朱元璋洪武十七年,全木質構造,高近三丈,重簷鬥拱,攢頂高聳,屋簷微翹,華麗莊嚴。

眾人站在這鍾樓之上,頓覺心胸為之一開,精神為之一振,此時,西方一抹夕陽映紅了半邊天空,長安城在這落日的餘暉下顯得無比的安詳壯觀。

常小雨看上去很開心,道:“看來,人還是要經常站得高一些,這樣一來看到的東西就會不一樣。”

任飄萍笑道:“我認識你這八年來,就這句話算是人話。”

聽完此話,常小雨似是非常的生氣,作勢就去打任飄萍,任飄萍笑著跑開了,隻聽到常小雨遠遠的聲音:“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兩人已跑到了鍾樓的東邊去了。任飄萍待常小雨站定,說道:“看來我們還得走一趟洛陽,小蝶一事一定與玉芙蓉有關。”常小雨接口道:“今日之事分明是一個陰謀,那柳如君怕隻是一顆安插在你身邊的棋子。”任飄萍聳了聳肩道:“至少現在還沒有人以小蝶來要挾我,說明小蝶現在至少是安全的。”眉頭一皺又說道:“隻是直到現在我還弄不明白趙老爺子被殺之事。”常小雨嘿嘿笑了笑,道:“哦,還有你這老狐狸不知道的事,我看對方一定是狐狸精了。”

“誰是狐狸精啊?”玉芙蓉不知何時已到了他們跟前。

常小雨吃了一驚,這玉芙蓉的輕功居然如此了得。任飄萍卻笑道:“當然說的是那隻貓了。”玉芙蓉一聽,道:“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分明是一隻貓怎就會變成狐狸了呢?”任飄萍大笑道:“那隻狐狸是一隻會易容的狐狸。”

玉芙蓉不言語,她當然知道任飄萍是在說她,隻是咬著嘴唇忿忿地看著他。

其實任飄萍此時真的有點兒好奇,到底哪一個才是她的真麵目呢?抑或兩者都不是。玉芙蓉的易容術實在是太高了,他自信天下的易容術很少有他看不出破綻的。

原來任飄萍故意撇開玉芙蓉和柳如君後,玉芙蓉和柳如君兩人相視卻無言,沉默了片刻後玉芙蓉自顧向任飄萍這邊走來,由於任飄萍滿腦子都是歐陽小蝶,是以對玉芙蓉的到來沒有察覺,其實玉芙蓉隻聽到了狐狸精三個字。

玉芙蓉的眼中似乎彌漫著一團霧氣,就這樣地注視著任飄萍,她實在弄不懂這樣的男子,更不明白為何自己如此地迷戀著他,他除了武功比柳如君好之外,她實在是想不出他還有哪一點勝過柳如君,他隻不過是一個浪子而已,她又何必為他擔心,又何必看他的臉色,受他的氣呢?

也許這就是愛情,它的到來沒有任何的跡象,它的存在沒有任何的理由,但是它的逝去卻一定是有理由的。

玉芙蓉知道自己有點兒失態,轉過頭麵向南邊背對任飄萍而立,用她那纖纖玉手攏了攏頭發,道:“我知道,你心中還有很多的疑問,洛陽見吧。”再轉頭對柳如君說道:“一諾千金,我定不會負你,三天後,雅靜閣。”之後,對常小雨施了一禮,嬌笑道:“見過常小哥。”話音一落,那嬌美婀娜多姿的身影已漸漸遠去。

常小雨再次聽到這聲常小哥,方才大夢初醒,氣得齜牙咧嘴,道:“好哇,你們兩個分明早就知道的,卻拿來戲弄於我。”說著,就舉起拳頭掄了過去,三人便在這鍾樓之上你追我趕,好不開心。

……

歐陽小蝶此時正在澆花,仙人掌花。紫雲在一旁待了很久了,也許是不願打擾她,也許是她太過專注了,沒有注意到紫雲的到來。

歐陽小蝶似是已澆完了花,自言自語道:“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為誰去……”

紫雲仍舊在一旁靜靜地聽著。

小蝶卻是轉過頭甜甜地問道:“我那屏兒可乖嗎?”

紫雲這才知道歐陽小蝶早已知道自己到來,答道:“乖,很乖,隻是嚷嚷著要一個人給她修風箏,她說隻有那個人修好的風箏才飛得最高。”

“哦”歐陽小蝶似乎皺眉想了一下,道:“屏兒可說是何人?”

紫雲回憶道:“她說是一個叔叔,前兩天給她修過你給她做的風箏,說是以前沒有見過的。”

歐陽小蝶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她當然還記得任飄萍常常給她修風箏,修好的風箏在滿是金黃的油菜花地映托下飛得好高好高,此刻她的心似乎已隨著那風箏而去了。

過了很久,她才緩過神來。

她心裏明白,屏兒的風箏是自己給做的,而自己的風箏卻是任飄萍給做的。

紫雲不知何時已知趣地下去了,而歐陽小蝶似是不覺,問道:“玉芙蓉妹妹何時回來?”

不見紫雲回答,回頭才知紫雲已走,歐陽小蝶遂開始做風箏,在做任飄萍教給她做的風箏,不知為何,平日裏花半個時辰就可以做好的風箏,今日花了兩個時辰還是做不好。

顯然紫雲的那番話讓她的心亂了。

早上不見玉芙蓉,歐陽小蝶就已知道玉芙蓉是去見任飄萍了,她也知道任飄萍今日要去赤龍堂,她心裏更清楚任飄萍的武功決不會輸給慕容秋葉,可是不見玉芙蓉,她就不知道戰果,她的心就會亂。

她在等,等玉芙蓉回來,她知道玉芙蓉至少得明天晚上才能回來,可是她仍然在等,一心一意地等,哪怕永遠地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