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倚翠偎紅,陰陽長相鬥

座上一人跳了出來,一把將大旗拔起,冷笑道:“紅蓮邪教,來這裏逞威風……”說著雙手發力,喀地一聲將旗杆扭斷。

諸葛閑雲猛然喝道:“且慢……”他叫得稍晚一些,旗杆已斷,隻見火光一閃,轟然一聲響,那人哪裏想得到旗杆中會藏有火雷彈,躲閃不及,胸腹被炸出一個大洞,一聲沒哼便死在當場。

堂內一時大亂,眾人紛紛咒罵紅蓮教用心惡毒。

諸葛等幾人對視一眼,都覺掃興,南宮嶽道:“幾位世伯,方才車子裏那人,你們可識得?”諸葛閑雲搖搖頭,道:“從未見過。”萬重山道:“看來少林派對此人並不陌生。可看此人年紀,就算是少林派的人,也不過是二三輩的弟子,如何會被雪無痕擒來?雪無痕擒他做什麽?”

龍謝蘭突然道:“無論做什麽,我敢肯定,這個人活不長了。少林派與紅蓮教的梁子也結定了。”

事出突然,到底顧風塵如何會被雪無痕擒來。這其中緣由隻有他自己知曉了。

那夜他被白袍老者拉下深崖,下麵正是一條大河,本來他被封住了穴道,非被溺死不可,但意想不到的是,由於河水冰寒,引發了他體內兩種毒質的大戰,帶動真氣一陣狂衝狠殺,將被點穴道一一衝破。顧風塵雖然身得自由,但已被兩種霸道毒藥折騰得死去活來,再也沒有一絲氣力,便順流飄飄****地直向下遊而來。

便這樣直飄了半夜,黎明時分醒來時,耳邊骨碌碌亂響,張眼一看,乃是在一個馬車之中,身上又被封了穴道,叫也叫不出,動也動不得。

一路行來,隻聽車轔馬嘶,始終不見趕車人進來說話,顧風塵正在暗自疑惑,突然耳邊傳來人聲。隨後馬車像是進入了一個大大的宅院,便是雪無痕來到見賢莊之時。

待聽得雙方對了幾句話之後,顧風塵終於明白,這裏正是諸葛閑雲的莊院,心中正在納悶,鼻子裏突然聞到一股香風,像是有女人接近了車子,顧風塵也沒有理會,哪知從簾子外麵突然射進三枝黑漆漆的針,齊齊釘在自己前胸。

鋼針極細極輕,並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上麵淬的毒。

顧風塵中針之後並無痛感,就覺得臀下一虛,整個馬車塌了下去,然後眼前一亮,整個車廂轟然碎裂,一個裹著紅雲的僧人如神龍天降般躍來,他剛剛看清楚是那是少林派的廣渡,身子已被一個人提在手中,騰雲駕霧一般飛了出去。

顧風塵被雪無痕抱在懷中,隻覺得全身如同火炙,痛楚難當,他喉嚨中發出一聲低哼,便暈了過去。原來那三根毒針射中顧風塵後,兩種毒質立時並肩合力,要驅除此毒,怎奈這種毒也非常霸道,三種毒質在體內交戰,不止不休。

但終究是陰陽雙仙的毒藥厲害,沒過一個時辰,便將三根毒針上的毒驅逐幹淨,顧風塵慢慢醒了過來。他一張眼,發現自己坐在一張軟綿綿的**,對麵盤膝坐著一人,雙目緊閑,一對白眉煞是顯眼。

此人伸出兩個食指,與顧風塵雙手食指相連,二指連接處血漬洇然。

顧風塵想動,卻發現穴道未解,方才中毒時穴道被衝開過,現在一定是此人又將自己點住了。他用眼角掃視著這屋子,隻見這顯然是一個女子的閨房。

四外雪白的牆上掛著不少刺繡與針織,正中長幾上放有一張瑤琴,邊上的窗台開著幾盆不知名的花,自己坐的這張龍鳳大床仿佛用香料熏過,使得整個房間裏幽香四溢,極是宜人。

可眼前的情形就不怎麽宜人了。

雪無痕正在用自己極為獨特的功法為顧風塵過血療毒。這種功法是將中毒之人的雙手刺破,同時自己也刺破雙指,與中毒之人對接,然後催動功力,使得毒血從一隻手導入自己體內,用自己的功力將毒素逼出去,再將無毒的血從另一隻手導回中毒人身體。這種療法極是危險,有可能連同雪無痕自己也中毒無救。

雪無痕久走江湖,隻看毒藥外觀,便知道自己可以應付得了,於是他闖進大同一家妓院,製住了正在胡天胡地的兩個人塞進床下,動手為顧風塵療毒。

如果顧風塵隻中這一種毒,過不了半個時辰就會被清除幹淨,可雪無痕萬萬也想不到,顧風塵體內尚有兩種天下最為厲害的毒藥。他用功力化毒,開始時尚不覺得異樣,但沒過一盞茶的功夫,顧風塵的毒血流入他體內一多,雪無痕立時覺得天旋地轉,頭腦如塞入了火炭寒冰,一邊身子熱得發燙,一邊身子冷得刺骨。

雪無痕猛吃一驚,知道不好,他長於輕功,內力不是極強,再這樣下去,自己輕則功力盡失,重則全身癱瘓,急切之間想要收功罷手,但兩種毒質帶著他的內力四下亂突,已全不受他控製,雪無痕暗自叫苦,四根手指如同鑲在一起,分也分不開。無奈之下,他隻得勉力運功護住心脈,再無餘力抵抗毒質入體,這也就是他雪無痕,如果換了功力稍差之人,早已如顧風塵一般功力盡失了。

如此時間一長,雪無痕漸覺不支,體內毒血越來越多,早晚會衝入他的心脈。饒是他久經生死,頭上也冒出了冷汗。

便在此時,突然門外有了動靜。有女人的叫聲傳來:“哎喲……你別動手啊,芳華她……還在接客哪……”還有一個男子怒罵道:“我不管,他媽的,讓我們老大等這麽久,你再不叫她出來,老子拆了你的骨頭!”

顧風塵心中猛地一怔,暗道:這聲音仿佛從哪裏聽過。

正想之間,樓梯上響起紛雜的腳步聲,隨後砰的一聲,門被踢開了,闖進五六個人來。

顧風塵與雪無痕的頭被帳幔遮住,看不到眾人的麵孔,同樣,闖進來的人也看不到他二人的臉,隻看到衣服。

闖進來的人齊齊哎呀一聲,寒光閃處,都拔出了鋼刀。

五個人,六柄刀。

一見這幾把刀子,顧風塵立時記起數天前夜間的一幕,原來是衛家五虎到了。

自從那夜顧風塵落進崖底後,衛家五虎也看到了,他們繞到崖下一路尋來,始終不見蹤影,不由得泄氣。這一趟空手而歸,顏麵無光不說,還饒上了老六衛人傑的半口牙齒,不由得越想越氣,便繞上大路來到大同,一麵為老六治傷,一麵想消消心火。他們五人進了妓院後,老大點名要找最紅的姑娘,誰知等了近一個時辰還不見人影,不由得怒發衝冠,將老鴇推開,直闖進來。

幾個人一進門,一眼就看到了顧風塵身上的衣服,這件衣服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如見鬼魂,印象太深了。

衛人龍自從吃了一回虧後,知道此人極不好對付,見他與一人相對而坐,雙手對伸,不知在搞什麽鬼,沒有冒失地上前,向後麵四兄弟使個眼色,五人擺開了勢子,慢慢向前圍攏上來。

雪無痕體內巨浪翻騰,但腦中還是非常清醒,眼角掃到對方亮出了刀子,知道是敵非友,便是這麽稍一分心,兩種劇毒急攻心脈,雪無痕暗自叫苦,隻得全神貫注自身,再也無暇旁顧。他縱橫江湖二十年,遇到的大風大浪也不知有多少,當下臉色如常,對圍上來的諸人如若不見。

衛人龍也是久走江湖,雖不見二人臉色,但一看這種情形,當時就明白了,他哈哈一笑道:“弟兄們,今天撞大運了,兩個人正在療傷,二弟,你上前來,我一聲令下,咱們一起動手,先斬斷這兩人的手臂再說。”

老二衛人達答應一聲,挺刀上前,二人雙刀並舉,便要向雪無痕與顧風塵手臂上斬去。

雪無痕暗自咬牙,正要拚著一口氣躍起,突然對麵的顧風塵大叫一聲:“且慢!”衛人龍等人聽到聲音,都是一怔,衛人達用刀挑起帳幔一看,叫道:“大哥,這人不是正主兒……”衛人龍道:“雖不是正主兒,一定與正主兒有關聯,先廢了他,然後問話。”

寒光閃動,兩柄鋼刀一齊斬了下來。

顧風塵拚力一掙,居然掙脫了雪無痕的雙指,雙手齊舉,撐住了二人的手腕。衛人龍的刀剁不下去,馬上飛起一腿,正踢在顧風塵前胸,顧風塵被踢得撞到身後牆上,一口血猛噴出來。

衛人龍二人飄身後退,躲開血滴。顧風塵被他踢這一腳,鮮血噴出,胸中反倒舒泰了一些。其實在方才雪無痕為他過血療毒時,毒性帶動內息已將他的穴道衝開,隻是他沒有發覺,現在危急時刻才顯現出來。

顧風塵雙指一離開,雪無痕立時感覺毒血回流,順著指尖上的血口滴出去,毒血滴出一滴,毒性就減輕一分,雖然短時間仍舊不能恢複,但劇毒失了後援,再無毒血注入,驅毒隻是時間問題了。

可眼前的情形已是萬分緊急!

顧風塵跳下床來,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栽倒。他自從身中劇毒後已是內力全失,拳頭便打到人身上,也如同小兒一般虛弱無力。

況且麵前的敵人也不是尋常之輩。

就算顧風塵沒有中毒,五人齊上他也萬萬抵擋不住,幸好屋子不寬,床頭就更狹窄,衛家五虎不能一擁而上。

衛人龍一揮蘸金刀,當頭便斬,這一刀威勢極猛,刀到中途,突然他手腕一顫,一刀化七刀,正是七星刀法中的妙招“七星落長空”。這一招的厲害之處在於,你無論向哪裏躲閃,都會有後招如影隨形而至。

顧風塵雖說武功不錯,但在江湖上行走不多,見識便也不廣,不識這套刀法,哪裏曉得如何應對?隻得抄起床頭一把椅子向上一迎,喀咯咯幾聲響,椅子裂成四五塊,衛人龍這一刀仍未用老,還有兩個變化,直斬顧風塵雙肩。

正在危急時分,顧風塵聽得背後有人輕輕道:“向前衝!頂他小腹!”

顧風塵來不及細想,一低頭便向前猛衝,誰知這一頂正是“七星落長空”的唯一破綻。

既是“星”落長空,當然是由上向下,自己的下盤便空虛,本來七星刀中的這一式使出時,還帶著一招屈膝撞,一為護住下盤,二為頂撞來敵,如此用來,有攻有守,才成妙招,但衛人龍一時大意,眼看這和尚站都站不穩,這一刀也就沒留心下盤。

顧風塵自然看不出破綻,但他身後的雪無痕臨敵經驗何等豐富,一眼便瞧了出來,當下一語道破。

眼見刀光已到眼前,顧風塵硬著頭皮一閉眼睛頂了上去。少林寺的和尚個個都練過鐵頭功,雖然顧風塵失了武功,但頭殼還是過硬的,不用運氣也能頂碎三塊青磚,衛人龍一刀落空,對手已鑽進懷裏來,他情知不妙,但已不及躲閃,小腹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撞。

一聲悶哼過後,衛人龍向後飛出數尺,刀也撒了手,他雙手捂住小腹,痛苦地彎下腰去。原來顧風塵這一頭頂得位置低了點,正撞在他要命的地方。老六衛人傑大叫一聲:“好小子,你想讓我大哥變太監不成?”揮動雙刀撲了上來,雙手右左一分,一招“野馬分鬃”,夾斬顧風塵腰腹。

這一招乃是“亂潑風”刀法中的厲害刀招,如果得手,顧風塵至少要變成三段。但世上刀法大都瞞不過雪無痕的法眼,他隨手將床過的白蠟杆馬鞭遞給顧風塵,道:“挑他眼睛!”顧風塵揚手直挑過去,衛人傑雙刀剛剛分出,那條馬鞭已迎麵刺來,嚇得他大叫一聲,向後翻出丈外,砰的一聲撞碎窗子,落到街頭,引得行人一片驚呼。

另三虎依次上前,雪無痕隨口指點,顧風塵的白蠟杆連挑三人手腕,使得衛家五虎全近不得身。

衛人龍好容易站直身子,見此情形,知道**坐的人不同凡響,如果今天拾掇不下這兩個隻剩半條命的,衛家的聲威將從此掃地,以後無顏再走動江湖了,他將心一橫,喝道:“不要再留情麵,要死的。”說著拾起鋼刀退開幾步,此時衛人傑也跳回屋子,五個人動作一致,都是將刀高舉過頭,衛人龍一聲呼喝,隻聽嗚嗚之聲大作,六柄刀如同標槍一般擲過來。

床頭狹窄,閃躲不開,眼看顧風塵與雪無痕就要被刺中,突然喀喇喇幾聲響,幾扇雕花窗欞被撞碎,兩條人影如鬼如魅閃到眼前,四隻手掌齊伸,將六柄刀輕輕接了去。

這二人一個極胖,一個極瘦,正是幽冥雙煞到了。

自從二人在易水河找到秦唐關後,便一直翻翻滾滾鬥了數日,始終不分勝負,後來秦唐關索性行險,一路上大造消息,惹得黑白兩道的好手盡皆追來,幽冥雙煞為了不讓別人爭先,先後斃了數名好手,但後來的人越集越多,二人纏鬥多時,早失了秦唐關的蹤跡,便尋著眾人的後路一直來到大同。

衛家五虎失了兵刃,正要上前,隻聽嗆啷啷一陣亂響,六柄刀變成了十二段,被扔了一地。沒等衛家五虎醒過神來,幽冥雙煞已閃入他們中間,衛家五虎的功夫全在一柄刀上,拳腳並不出眾,幽冥雙煞用出“食雞肋”與“借荊州”的功夫,五人先後中掌,飛出窗外。

關不義拍拍手掌,嘻嘻笑道:“耳根終於清靜了。”曹不仁對顧風塵道:“小子,秦老兒躲到了哪裏?”顧風塵瞪大雙眼道:“秦老兒,什麽秦老兒?你們是什麽人?”曹不仁道:“少廢話,你的這件衣服哪裏來的?”顧風塵冷笑一聲:“哪來的?我都不知道是哪來的。”

關不義歪著頭向床裏看,笑嘻嘻地道:“**這位君子是何方高人哪?請出來見見吧。”話剛說完,他的笑容立時僵在臉上,曹不仁看出他臉色有異,不由也向床裏一張,隻看了一眼,嚇得倒退幾步,道:“紅蓮八駿,超影候——雪無痕!”

顧風塵心中一動,他在少林寺時依稀記得師父曾給他講過,十幾年之前,紅蓮八駿可謂名動天下。

“王馭八龍之駿:一名絕地,足不踐土;二名翻羽,行越飛禽;三名奔宵,夜行萬裏;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輝,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形;七名騰霧,乘雲而奔;八名扶翼,身有肉翅。”

紅蓮八駿個個有過人之能,叫什麽名字他沒有記住,現在看來,眼前這個雪無痕便是其中之一了。

顧風塵自然不知道,雪無痕與秦唐關二人都是三才八駿中的人物,而“三才”猶在“八駿”之上,那為何幽冥雙煞不懼秦唐關而懼雪無痕呢?其實幽冥雙煞在江湖中可算得一流高手,單以武學修為而論,二人合力便不在八駿之下,但世上相生相克之理實在難以測度,曹不仁與關不義的“說曹曹到”、“單騎千裏”輕功固然高明,“食雞肋”、“借荊州”功夫也極詭異,可雪無痕偏偏就是他們的克星。那是因為雪無痕除了輕功比他們高明外,還練了一身“空穀神功”。

所謂空穀神功,以空為本,以空為基,自身如同一個空的容器,能吸納任何外來的東西,比如過血療毒之法,就是將自己身體變做一條巨大的血管來用,雪無痕對敵之時,如果你打他一掌,常常會覺得無從著力,如同打在空中一般。而空穀神功攻敵之時亦如此理,他打你一記空穀神拳,中拳處立時便也成了空的,氣血不通,筋脈不行,你便運功衝破,至少也要盞茶功夫,如果這一拳打中心髒或內腑,立時便可斃命。除非中拳者的功力高過雪無痕,方無大礙。但也必須護住心脈不被擊中才可。

而幽冥雙煞最擅長的是借力打力的功夫,可一與雪無痕對壘,根本就無從在對方身上“借力”,所以更談不到“打力”了。如此一來,幽冥雙煞的一身高絕武功便全無用處,反而不及一個三流武師。

雪無痕曾在十數年前與幽冥雙煞鬥過幾次,但雙方沒有深仇大恨,雪無痕又不是嗜殺之人,也就沒下死手。但幽冥雙煞每次想起雪無痕,都如芒刺在背,對他是又恨又怕。

幽冥雙煞自雪無痕消失江湖後,以為從此可以不懼怕任何高手,但今日在大同城竟又見到了克星,如何不驚?

曹不仁一見雪無痕,立時便要破窗而逃,但關不義卻別有想法,多看了幾眼。顧風塵知道不好,下意識地向床頭一擋,這下子更被關不義看出蹊巧,他嘿嘿冷笑幾聲,道:“師兄,今天的超影候可不是從前啦。”曹不仁見**一直沒有動靜,心中也有點疑惑,問道:“怎麽?”

關不義道:“他中毒了。”

曹不仁眼睛裏猛然暴射寒光,二人對視一眼,也不說話,猛然向顧風塵攻出數掌。

雪無痕一直在努力運功驅毒,怎奈這陰陽羹的毒性天下少有,雖然已逼出了大半,但仍舊不能起身,亦不敢稍有放鬆,因此對幽冥雙煞的攻擊全無抵抗之力,他一見對方掌擊顧風塵,馬上明白幽冥雙煞用的是看家本領,隻要顧風塵擋得一擋,架得一架,或是還手攻上一招,馬上就會被對方以數倍的力道還擊到他雪無痕身上。

顧風塵並不知道深淺,剛要招架,雪無痕叫了一聲:“別碰他手掌。”顧風塵以為對方用的是毒掌,吃了一驚,急急縮手,雪無痕又道:“離開我,越遠越好。”顧風塵不明所以,但也不容多想,向前一撲,跌跌撞撞從兩人中間跳到屋子中央。

此時隻聽身後卟卟兩聲,幽冥雙煞不及收掌,兩掌同時擊在雪無痕前心,顧風塵心中一涼,暗道不好,這兩人武功高絕,雪無痕全力逼毒之際,無力運功抵禦,這一擊還不五髒俱裂!

誰知雪無痕中掌後全無聲息,倒是從床下傳來了兩聲慘哼,顯然有人受傷。

原來幽冥雙煞這兩掌本擬擊在顧風塵身上,反激雪無痕,但沒有擊中顧風塵,而是直接打在雪無痕身上,一股雄渾的力道全部轉移到床下。那裏正被塞了兩個人,這二人方才正在大參歡喜佛,現在名副其實地見真神仙去了。

雪無痕猛吸口氣,將毒血逼在左半邊身子,騰出右手來,與幽冥雙煞對拆,三個人五隻手掌打得異常快捷,眨眼間各已攻出七八招。

由於雪無痕的空穀神功正是幽冥雙煞的克星,所以縱然是一隻手掌,也令幽冥雙煞守多攻少,偶爾手掌相接,幽冥雙煞也是無力可借,而雪無痕一邊隨手拆招,一邊將真氣凝聚在左半邊身子,全力逼毒。

幽冥雙煞眼雪無痕臉色漸漸正常,心中暗暗害怕,但由於借不到力,也是無計可施。二人對視一眼,突然同時出掌,向對方身上打去。他們要從彼此身上借力來反攻雪無痕。其實這也是幽冥雙煞一直不肯落單的原因,等到實在無人可以借力時,便自己解決。

這一招雪無痕無法再破,他可以教顧風塵遠離自己,卻支不走這兩個煞星,眼看雙掌便要落實,隻要一觸到對方身子,掌力就會成倍地反激到雪無痕身上,掌力加上劇毒,雪無痕就算不當場斃命,也絕難擋架。

哪知便在此時,幽冥雙煞中間猛然多了一人,正是顧風塵,他方才跳出圈子,以為雪無痕是叫他逃命,自己堂堂大丈夫,哪肯丟下恩人獨自逃生?在顧風塵看來,自己沒被水溺死,沒被毒針毒死,皆是因為此人全力救助。雙方互不相識,能有這般舉動,實是一位大大的好人。

眼見幽冥雙煞再度出掌,他也沒看清打向哪裏,大叫一聲便躍了過去。他本來已功力盡失,這一躍時早已想好,就算自己救不下恩人,也要替他擋上一掌,能先於恩人死去,也算報答了。

但世事就是這樣不可捉摸,想死的人偏偏就死不了。顧風塵躍過去後正好擋在二人中間,幽冥雙煞的兩掌齊齊落在他身上。

本來這兩掌是反激向雪無痕的,但給顧風塵這麽中間硬塞進來,二人並無準備,兩掌落在顧風塵身上後,由於自身離得極近,反激的力道全部撞向同伴。

說來也好笑,方才幽冥雙煞想打顧風塵沒打到,現在不想打,卻偏偏打到了。

隻聽卟卟兩聲悶哼,幽冥雙煞齊齊後退幾步,雙手捂胸,表情痛苦。二人出道以來,隻怕從沒有遇到過今天的情形。方才二人是全力施為,用足了九分力,便是自己也受不了。

幽冥雙煞胸中似有怒潮澎湃,二人齊齊噴出一口鮮血,內傷頗重。

顧風塵被二人掌力擊中,本以為必死,誰道一呼氣之間,覺得全身一無異狀,竟還舒服了許多。他看著幽冥雙煞的痛苦模樣,不由得極是奇怪,自己就算內力不失,也絕不會高到這般地步。

幽冥雙煞不知顧風塵是誤打誤撞傷了自己,還道此人是雪無痕的弟子,精通空穀神功,忍痛說道:“小子,你是什麽人?可敢留下萬兒麽?”顧風塵大聲道:“在下顧風塵,你們要找回這場,盡管向我來好了。”幽冥雙煞一般心思,也不答話,齊齊施展輕功,足不沾地般地去了,雪無痕見他們雖然身受重傷,但身法居然並不比平時慢多少,可見二人功力確是非凡,心下也暗自點頭稱許。

顧風塵見二人遠去,暗自出了口氣,來到床邊向著雪無痕施禮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雪無痕冷冷地道:“不敢,你方才也救了我一命,咱們全當扯平了。”顧風塵搖手道:“哪裏,前輩救我在先,便是恩人。”雪無痕也不與他辯白,歪著眼看他:“你是少林派的吧。你師父是誰?”顧風塵道:“我已被遂出門牆,不再是少林弟子了。”雪無痕道:“那為何穿成這樣?”顧風塵也不隱瞞,將路送蓮兒至萬花穀,中毒離穀後又遇白袍老者之事說了。

雪無痕靜靜地聽著,最後道:“你要找的人說不定我認識。”顧風塵喜道:“不錯,前輩見多識廣,或許見過此人。”說著將背上的畫軸取下展開。雪無痕一眼盯在畫像上,冷冷一笑,道:“不錯,我的確認識。”

顧風塵急問:“他在哪裏?是不是在甘肅?”

雪無痕皺眉道:“甘肅?他埋在甘肅嗎?”顧風塵一怔:“什麽?埋在甘肅?”雪無痕道:“一個死人,不是埋在甘肅,難道還是住在甘肅嗎?”

顧風塵吃了一驚:“他死了?”

雪無痕道:“不錯,此人已死去十幾年了。”

顧風塵急道:“怎麽可能?他若死了,那小丫頭為何還要去找他?”雪無痕道:“那小丫頭多大了?”顧風塵道:“也就十一二歲吧。”雪無痕道:“對啊,她出生以前,此人就已不在人世了,她如何知道?”顧風塵道:“前輩如何知道?”雪無痕道:“此人出自太嶽派,是本教的大仇人,若不是他,我們泠教主又怎麽會輕生就死?哼哼,如果他沒死,姓雪的第一個便要找上他。可惜呀,他死了……這個仇紅蓮教永不得報,實在一件最大的憾事。”

顧風塵癱坐在**,眉頭緊鎖:“他若死了,那小丫頭的命也就……”

雪無痕盯著他,問道:“你身中奇毒,為何不死?”顧風塵淡然一笑:“能活到現在,已是奇跡了。”

雪無痕道:“你知道是誰射你三枚毒針?”

顧風塵搖頭。

雪無痕道:“那是四大世家中的龍謝蘭。”

顧風塵一驚,這個名字他當然耳熟能詳,隻是不明白她為何要殺自己,雪無痕自然心知肚明,道:“其實四大世家一直想在江湖中取少林而代之。成為武林第一大幫派,怎奈少林寺數百年來人才輩出,武功方麵更是冠絕天下,所以四大世家便想利用江湖中的仇殺來削弱少林派的實力。數年前少林派遭受最大挑戰,藏邊眾多秘宗高手齊至少室山,一番拚鬥下來,藏邊秘宗高手喪失迨盡,而少林七大高手也隻剩下一個廣性。少林派從此勢衰,江湖地位被四大世家取代,此事就是四大世家暗中挑撥的。今日龍謝蘭算定我車子裏是人質,你呼吸急促,她定已聽出你的內功源出少林,所以暗地裏射你三枚毒針,是想要你的命。你的小命一完,外人一定以為是我做的,由此紅蓮教與少林便結下了仇,以後他們再次圍攻紅蓮教,少林派還會置之不理麽?”

顧風塵心頭猛然一跳,他聽廣性講過十數年前四大世家圍攻紅蓮教之事,當時紅蓮教在江湖中雖屬邪派,但隻是重要人物行事乖張而已,倒不算得多麽殘暴。四大世家聯合江湖門派剿滅紅蓮教時,原本是想聯合七大派,但少林與武當推說紅蓮教惡名不著,此舉有違佛道本旨而未參與。其實真正原因是因為紅蓮教與這兩派極少瓜葛,兩派犯不上為人出頭而自傷元氣罷了。

雪無痕最後一次全力運功,隻聽滋的一聲輕響,最後一股毒血被逼了出來,他將真氣運轉一番,確定已無絲毫毒質殘存,不由得哈哈一笑,跳下地來。

顧風塵見他恢複常態,也替他歡喜,但身有要事,不敢久停,於是向雪無痕施了一禮,道:“雪前輩,在下還有要事,如果僥幸不死,施主的大恩,定當後報。”說著便要離開,雪無痕道:“且慢,我隻問你一件事。”顧風塵道:“請講。”

雪無痕道:“那個拉你下懸崖的白袍老者,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裏?”顧風塵道:“在下知無不言,確是不知他到了哪裏。”雪無痕點點頭:“好,你走吧。”

顧風塵再次禮過,從衣架上掛的嫖客衣服裏摸出一把散碎銀子,大步出了妓院,到了市麵上買了匹馬,加上一鞭,不多時已出了大同城。

他覺得身上的衣服甚為顯眼,便將它反過來穿上,不讓那個紅色蓮花顯露在外,此時天色已近黃昏,肚子裏咕咕直響,現在是餓得狠了。

路邊有不少茶攤酒肆,顧風塵走了幾家,見到一個酒館,走進去大吃大喝了一通,找個農家借個宿頭歇了。

可是直到半夜,他也沒有睡下,心頭總在想:“如果就這樣回去,告訴陰陽二仙,這二人定然不會相信,多半要害了那丫頭性命,可雪無痕的話肯定也是真的,這到底如何是好?”

想了半夜,猛然心頭一亮:雪無痕說此人是太嶽派的,太嶽山就在山西南部,不如上太嶽山打問打問。

由於心中主意已定,頓時覺得頭腦清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顧風塵草草吃了飯,上馬而行,有馬代步,五六百裏路程隻用了不到四天,這天天色近晚時已來到太嶽山腳下。

太嶽山又稱霍太山,遠古時期人們曾誤以為此山乃華夏第一高峰,因此冠以“太”字,相傳大禹治水時曾登此山祭天,漢代定為祭天名山的“五鎮”之一。

太嶽派自兩百年前祖師木道子創派以來,一直是北方一大派別,主觀青鬆觀便設在綿山上。顧風塵從未到過這裏,雖然天晚,但見遠天紅霞餘暉,映照鬆尖,眼前古木參天,溪澗縱橫,枝頭鳥鳴猿走,別有一番情趣。

顧風塵一邊觀看風景,一邊縱馬上山,直向綿山而來。

青鬆觀建在山腰處,但越向上行,山勢越加陡峭,顧風塵將馬拴在道邊樹上,自己獨自向上攀登。過不多時,前方出現了燈光,那便是青鬆觀的山門了。

顧風塵來到門前,見兩盞燈籠搖擺在夜風中,一扇紅漆大門半開著,漆皮已失去了往日顏色,有些地方露出了腐朽的木質。顧風塵微微歎息一聲,暗道數十年前,這太嶽派還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大門戶,現在卻已是山門冷落,不複舊觀了。

他舉手向大門拍去,卻隻聽轟的一聲,兩扇門居然憑空倒了下去,顧風塵吃了一驚,仔細看那門樞時,發現早已斷折,此時他才注意到門扇上有兩個大大的掌印,入木三分。

顧風塵暗道:看這樣子像是太嶽派的‘仙人印’掌法,聽說近二十年來,太嶽派武功大不如前,究其源由,是多年前太嶽派與紅蓮教曾有一場惡戰,太嶽派高手死傷慘重,年青一代尚未入門,所以很多高妙武功便沒了師承的緣故。如今這仙人印掌法隻有副掌門張尋仙能練到七成火候。此人好酒無狀,看來是他打的,這張尋仙多半也是個敗家子,可能是酒後學起了魯智深,來個醉打山門。

心中一邊想,一邊跨步而入,哪知剛剛進門,迎麵一條黑影便撲上來,未到近前,顧風塵就聞到一股血腥氣。那人張開雙手,來掐顧風塵的脖子,顧風塵大為不解,暗道:太嶽派武功中,從未聽說有此一招,難道是太嶽派別開生麵,另創了一門武功出來?

想歸想,總不能讓他真的掐到。顧風塵向邊上一閃,那人便撲地倒了。顧風塵借著門外的燈光一看,見此人身著道袍,正是太嶽派門人,隻是全身浴血,奄奄一息。以手指天,咽喉裏哽了兩聲,便斷了氣。

顧風塵心底暗驚,借著燈籠的光可以看到,此人胸口一個血洞,似是長槍鐵矛之類造成的傷口。

再向裏走,轉過山門便是天井,猛見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五六個恒山弟子,血流了一地,顧風塵一一探看,都是胸口受重創而死,心中不覺一涼,如果太嶽派的人死絕,那畫像上人的消息便再也打問不到了。

他急急地來到二門,推門而入。

二門內是一個大大的院場,內植著十數棵古鬆,顧風塵借著門前的燈光猛然看到一個人正背對著二門站在一株鬆樹下,此人道冠散落在一邊,頭發蓬亂,一動不動。

顧風塵慢慢走到此人身側,一眼看去,不由得眉頭一皺。

但見此人雙眼暴睜,神情凶惡,雙掌直伸,竟已完全打入鬆樹樹幹內,滿樹的鬆針幾乎全部落光,地上鋪起了一層,胸前一個血洞,一滴滴鮮血尚未流盡,落在鬆針叢中。

能以雙掌打入鬆樹,這等功力必是副掌門張尋仙無疑。

可現在張尋仙也已是個死人了。

顧風塵早已看出,敵人原在樹前,張尋仙雙掌打出時,敵人繞到樹後,然後一槍透樹而過,刺殺了他。

現在想來,張尋仙一定是在山門就發現了敵人,尾追在後,敵人也許隻有一個,他進得門來舉槍便殺,張尋仙直到他殺死所有觀中弟子後,也沒有追上此人,最後還被敵人一槍奪命。

顧風塵舉眼看去,青鬆觀中黑漆漆的全無燈火,大門虛掩,裏麵悄無聲息。他從張尋仙身上摸出一個火折子,慢慢走上台階。正要推門,突然聽到裏麵有人在說話。

“你服是不服?”這聲音極是動聽,竟是個年輕女子。

另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我若服了這順天丸,今後便要完全聽命於你,哼哼,你動手好了,貧道寧死,也不做你的奴隸。”那女孩子道:“你不服我的丸藥,我便沒有辦法了嗎?看招!”風聲呼呼,像是交手的樣子。

顧風塵忍不住輕輕推開了觀門。火折子閃起,觀中驀地一亮。

亮光甫起,顧風塵就見一柄長劍如電閃星飛一般刺到,長劍握在一個高冠道人手中,這道人足有五十歲年紀,須發皆白,他身形飛起,人劍合一向顧風塵猛刺。

看這一劍的氣勢,頗有破釜沉舟的意思,因為這已是他的最後一劍。

道人全身浴血,也不知傷過多少處,屋子裏劍痕縱橫,窗欞被劍風掃得七零八落,顯然剛剛經過一場惡戰。

顧風塵曾聽廣性講過各派掌門人的事,看眼前飛來的道人模樣,正是太嶽派掌門無涯子。

這一式人劍合一,正是太嶽派不到與敵同歸於盡時不用的絕招:人鬼同途。

顧風塵猝不及防,等看到劍尖飛來時,迸發的寒芒幾乎已碰到他的鼻尖。他就算功力不失,亦難躲避。危急之中的顧風塵手無寸鐵,隻得向後急退,同時除下那件外袍,向劍身卷去。

但無涯子這一劍已匯集了全身功力,著實非同小可,隻聽裂帛一聲,已將那件白袍刺穿,顧風塵手臂劇震,那一劍上凝聚的內力已傳到手掌,拿捏不住,那件白袍飛上半空,上麵鮮血樣紅的蓮花展現開來。

猛聽觀內黑暗中有人“咦”了一聲,然後劍尖便突然失了後力,軟軟地垂下去,當啷一聲,落在地上。無涯子雙目暴睜,看著胸前突出的一段槍尖,搶出觀門外幾步,伏倒在地,就此斃命。

一顆綠色的藥丸自這道人手心裏骨碌碌滾到顧風塵腳邊,停下不動。

顧風塵歎息一聲,暗道:看來太嶽派上下,已無一人活命。畫中人的消息,我卻向哪裏去打聽?究竟是誰有如此本領,一夜之間盡滅青鬆觀?顧風塵拾起那藥丸看了看,然後走到無涯子屍體旁,伸手拔下那枝槍,打亮了火折子細看。

那是一枝與眾不同的槍,整枝槍身似是亮銀打就,燈下閃閃發光,入手不甚沉重,槍頭九寸長短,極其鋒銳,最奇的是,槍頭下沒有槍纓,卻嵌著一朵九瓣蓮花,與槍頭配合起來,如同觀音站立蓮台,極是美觀。

看到這朵蓮花,顧風塵心中猛然一動。

便在此時,眼前突然**起一陣清風,顧風塵眼前一花,手上一輕,那枝銀槍和手中的藥丸已被人奪去。

火折子的燈花刹那間輕暴,可火焰卻並未跳躍,此人來時一如風起青萍之末,不帶一絲囂塵,未遺半分火氣。但那枝銀槍槍尖已頂在顧風塵咽喉上。

很多年以後,顧風塵還清晰地記著當時的情況。他清楚地知道,此前的一切遭遇都算不得什麽,他真正的江湖命運,就是從這個夜晚開始的。那一晚,滾滾紅塵給顧風塵的感覺,就是這一枝銀槍。

銀槍槍尖上寒芒如同冰刀一般,而迸發出的殺氣比寒冰更寒,顧風塵抬眼向對麵望過去。

他首先看到一隻手,這隻手非常穩定,雖然隻是一手執著槍身,但銀槍沒有絲毫顫動。可見此人腕力不錯。

顧風塵見這隻手上戴著皮手套,不露一絲肌膚,再向此人身上臉上看時,也一樣黑衣遮體,黑紗罩麵。顧風塵依稀覺得,此人像是在哪裏見過一樣。

二人呆立半晌,顧風塵突然問道:“都是你殺的?”黑衣人不答。顧風塵揚揚眉毛,道:“你與太嶽派有仇?”黑衣人還是不答。突然問道:“你身上那件衣服哪裏來的?”聲音甜美清脆,居然是個女子。

顧風塵怔了一怔,大笑道:“為何每個見過我的人都問我的衣服?姑娘如果覺得好看,拿去便是。”黑衣女子冷然道:“你是紅蓮教中人嗎?”顧風塵心中一動,搖頭道:“不是。”

黑衣女子手臂向前輕輕一頂,槍尖刺破了顧風塵的皮膚,流下一絲鮮血:“說實話!”

顧風塵毫無懼色,大聲道:“不是就不是,我顧風塵還會騙你不成!”

黑衣女子冷冷地道:“你學的是少林派功夫,為何穿有這件衣服?”

顧風塵道:“你怎知道我學的是少林功夫?”黑衣女子冷笑:“方才我奪槍時,你雖反應不及,但仍舊擺出了少林拈花掌的勢子,當我看不出來!”

顧風塵點頭道:“眼力不錯,你是什麽人?為何壞我大事?”黑衣女子冷笑:“壞你大事?你有什麽大事……”顧風塵大聲道:“當然有,你將太嶽派殺得雞犬不留,我卻向誰打聽消息,難道向你打聽?”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好啊,你倒說說看……”顧風塵一展畫軸,道:“你認識這個人嗎?他是太嶽派的。”黑衣女子掃過一眼,道:“當然認識。”顧風塵收起畫軸,急問道:“他在哪裏?”

黑衣女子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不如我們來走馬換將,你告訴我一件事,我便告訴你這人的下落。”

顧風塵問道:“我有什麽事可以告訴你的?”黑衣女子道:“你隻要告訴我,秦唐關在什麽地方?”顧風塵道:“什麽秦唐漢武,在下一概不知。”

黑衣女子冷笑:“你不說,我也不告訴你。”顧風塵怒道:“你……”

正在此時,山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隨後一個人影已如同展翅的大鵬一般掠進來。

顧風塵一眼看出,來人正是少林廣渡。

自從那日雪無痕大鬧見賢莊後,廣渡追趕不及,便也沒再多耽,兼程趕回少林,等到了呂梁山時,猛然想到太嶽派與紅蓮教結仇極深,紅蓮教既敢來鬧見賢莊,也一定敢挑戰太嶽派,掌門人無涯子與廣渡有著一段不深不淺的交情,於是廣渡便連夜上山來通知無涯子,誰知方到山門,風空便發現了門前的死人。

廣渡心如火焚,飛掠而來,猛然看到顧風塵,不由得驚異交集,但一眼掃見那黑衣女子,卻是微微一怔。

他的目光落到黑衣女子手中的銀槍之上。方才他已看出,所有人都死於槍下,現在看來就是這柄銀槍。對於此槍,廣渡並不陌生,他長吸口氣,緩緩道:“戀人槍!施主可是紅蓮教中人?”

黑衣女子打量廣渡幾眼,冷笑一聲:“少林派也來了,是要打抱不平嗎?”廣渡不理會她的譏諷,繼續問道:“泠禦風是你什麽人?”黑衣女子冷笑道:“懶得理你……”說著也沒見她如何動作,一個身子如同風擺芙蓉般向後飄去,煞是好看。

若在平時,廣渡絕不會去追趕一個女孩子,但今天事出非常,定要問個明白不可,他展動身形跟上去,喝道:“太嶽派都是死於槍下,是不是你……”黑衣女子截道:“不錯,你便如何?”廣渡雙手合十,高誦佛號:“阿彌陀佛……”

顧風塵知道廣渡的脾氣,每到怒氣填膺無可宣泄之時,他都會這樣做,預示著他下麵的出手將不會有絲毫留情。

果然廣渡大袖揚起,如一尊從天而降的佛佗,一拳淩空擊出。

隻聽空中風聲虎虎,激**有聲,正是少林派絕學“韋佗杵”。這套拳法以氣為先,不必擊中,功力高者可於數尺外傷人於無形。黑衣女子已退至庭中一株樹下,聽拳風驟至,身子突然如天外龍掛般旋起,飛上樹尖。

砰的一聲,一人合抱的樹幹上出現了一個拳頭大的洞,木屑紛飛。

黑衣女子剛剛在樹梢頭落定,廣渡已如怒龍般飛到,眨眼前便一連十數掌打出,卻是一套千手如來掌。這套掌法主旨在於出掌極快,讓人無從招架。一般掌法由於出掌太快,易流於輕飄,但少林派的千手如來掌是由少林派高深內功做底子,雖快卻不失迅猛之威,隻要被打中一掌,便得重傷嘔血,再無餘力躲避接下來的一輪攻擊。

黑衣女子用的是槍,長於遠攻而疏於近戰,本來絕接不下這一輪猛攻,但她卻不退不閃,冷笑一聲,突然出槍。

這一槍極為奇特,她雙手執住槍身中段,如揮短棒般啪啪地掃開廣渡數掌,然後中宮直進,徑刺廣渡咽喉。

廣渡身經百戰,應變極快,雙掌回收,啪的一聲夾住槍尖,便要奪下黑衣女子的銀槍。

但黑衣女子不但槍法精奇,控槍之法更是爐火純青,方才在顧風塵手中奪槍時便露了一手,如今展現出更奇異的手法。隻見她既不突刺,也不回奪,雙掌一搓,那槍身居然憑空打起旋來,而槍尖下的九瓣蓮花如同飛星般灑出,直射廣渡。看情形如果廣渡不撤手,必被鐵蓮花擊中。可廣渡隻要一撤手,對方大可一槍直刺進他胸膛。

進退兩難!

廣渡到底是少林派中頂尖高手,眼見飛花襲來,身子先行一仰,雙掌一撤的同時,飛起一腳將銀槍直踢起來,自己則大袖一展,輕飄飄地躍下樹來。

黑衣女子迫退廣渡,隨手抄住槍身,嗚然一轉,九瓣鐵蓮花齊刷刷地回到槍尖下,如被磁石吸牢一般,詭異非常。

廣渡剛剛落地,黑衣女子已淩空射來,看來她被激起了火氣,定要與廣渡一較高低了。廣渡如何會怕了她!雙掌展開,迎上她的銀槍。

一刹那的功夫,二人已鬥到險處。黑衣女子到底臨敵經驗不足,被廣渡賣個破綻,左手將槍逼在外門,右手運起“韋佗杵”,便要一拳砸落。

黑衣女子黑紗罩麵,看不到神情,可顧風塵卻是臉色大變,他要從此人口中探得畫中人的下落,好去營救蓮兒,廣渡如果真地將她打死,自己無法找到此人,蓮兒勢必凶多吉少,自己便是死也不得瞑目了。

當前情形,絕不可讓黑衣女子死在廣渡手裏。

顧風塵心中一急,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猛撲到廣渡身前,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叫道:“不能殺她……”廣渡心中一顫,腦中升起一個念頭:佛門戒殺。此念甫生,手臂不由垂了下來。

但那黑衣女子卻是故意露的破綻,手中銀槍突然風車般一轉,頭尾倒置,以槍杆上的尖篡直刺上來。

這一篡本來要刺廣渡,但中間夾了風塵,黑衣女子不及變招,這一槍直刺進顧風塵肩窩,三寸長的槍篡幾乎透背而出。

黑衣女子想不到他會以身做盾,微微一怔,廣渡見顧風塵受傷,氣得大喝一聲,一記韋佗杵猛擊過去。這一擊如果落實,黑衣女子必定內腑盡裂,嘔血而亡。

顧風塵肩膀受傷,神智卻更加清晰,眼見黑衣女子勢危,不顧肩上尚未拔出的銀槍,一個虎跳,上前護住了那女子。

廣渡大吃一驚,他萬萬想不到顧風塵居然會回護那女子,如果這一記韋佗杵落在顧風塵背上,顧風塵的命便是大羅神仙也難挽回了。可是現在的情形,他已不及回招了。

眼看顧風塵便要被砸得骨斷筋折,吐血而死時,青鬆觀頂上突然飛下一條人影,身形如電,搶進戰圈,一手扯住顧風塵,抬掌迎上這一記韋佗杵。

卟的一聲悶響,二人拳掌對實,都不由得向後退了幾步。

由於二人均出了全力,旗鼓相當之下,誰也沒討得了好去。廣渡隻覺氣息沉濁,肋骨似要向兩邊迸開一般,腦袋嗡嗡直響,一道血絲由嘴角垂下。而那人也是拿樁不穩,扯著顧風塵直退出丈外,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但身子卻借著這一擊之力,退飛數丈,消失在夜色中。

那黑衣女子見這人走了,當下也不戀戰,揮手擲出一顆五色彩彈,落地後轟然一聲,飄起一陣煙霧,待到消散之後,她早已鴻飛冥冥了。

廣渡猛向地下跺了一腳,暗罵自己功力不足,如果是廣性師弟在此,定可以擒住此罪魁禍首,為太嶽派報仇。

風空上前道:“師父,風塵為何要助那女子?”廣渡冷笑道:“想必風塵真的已投入了紅蓮教,風覺定是死於他手。那女子乃是紅蓮教中的重要人物,年紀輕輕便有這般本領,當真不可小看。我們快回少林,報與方丈。”

顧風塵隻覺得疲累已極,又加上肩傷,早已暈了過去。這些天來他始終在苦苦掙命,為的就是打探到畫中人的消息,好營救蓮兒,一了心願。

但變故紛起,畫中人似是很多人識得,卻說法不一,難道自己真的無法完成風覺臨終時的囑托?

等到再一次清醒過來後,眼前現出一張不算陌生的臉,正是那白袍老者。

這些天白袍老者一直在苦苦追尋顧風塵的下落,他冒著被武林正道圍攻的危險,四處打探,終於發現了顧風塵的蹤跡,一路跟上太嶽山來。他早已伏在暗處,顧風塵與那黑衣女子的對話,之後廣渡的出現,他都看在眼裏,卻並沒有現身,直到顧風塵遇險,這才出手將顧風塵救走。

顧風塵打量四周,見是一個廢棄的草堂,堂分二層,由破敗的樓梯相聯,看來原來像是個酒店。自己倒臥在草堆上,眼前橫七豎八地倒著數張破桌子,灰塵足有半寸來厚,白袍老者就坐在桌子前看著自己。

看到顧風塵張眼,白袍老者長出口氣,道:“我還以為你從此一睡不醒呢。”顧風塵道:“閣下何人?為何救我?”

白袍老者笑道:“老夫名叫秦唐關,你當然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了吧。我方才驗過你的傷,發現你內力盡失,筋脈錯亂,中毒已深,能活到現在已是奇跡。”

顧風塵淡淡一笑:“那你該恭喜我了。”秦唐關陰惻惻地一笑,說道:“不過在你臨死之前,得告訴我一件事。”顧風塵道:“何事?”

秦唐關將畫軸一展,俯低身子,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你是不是見到過一個小女孩兒?”

顧風塵道:“不錯,是見到過,這畫也是她的。”

秦唐關急問:“她在什麽地方?”顧風塵道:“我為何要告訴你,你認識畫中的人嗎?”秦唐關一手執住顧風塵脈門,一股內力透入,直攻心脈,冷笑:“你再不說,就永遠也別想說一個字……”顧風塵道:“你先告訴我畫中人是誰,在什麽地方,我便告訴你那女孩兒……”

話音未落,門外山道上突然傳來人講話的聲音。秦唐關神色一凜,已聽出來的是誰。這二人腳步極輕,已到門外三丈處。如果秦唐關不因蓮兒之事關心甚切,十丈外便可聽到,可他一心打問蓮兒,忘記留心周圍一切變化,等到再想離開,已是不及。

秦唐關眼睛一掃,抱起顧風塵躍上二層,縮到一個破酒櫃後麵,凝神靜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