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尋者

潤州梧桐嶺,有唐以來江湖豪傑爭強鬥勝,一決生死的聖地。唐初昆侖十二魔使鬧中原,被中原白道豪傑

在梧桐嶺上一舉殲滅。青州刀王與太行神刀的比武,天山名劍與越女神劍的爭鳴,塞上神槍和中原槍王的對決,昆侖長老和少林棍僧的火並,都曾經在這片桀驁不馴的山嶺間發生過……

近三十年來,隨著天下第一錄重現武林,梧桐嶺上決鬥的身影更加密集,堪稱你方唱罷我登場,無數英雄好漢在這裏用血淚寫下了江湖史上屬於自己的一章。

第一卷

第一章 終於盼得你的消息

在追月閣中酣睡的祖菁突然被隱隱傳來的雷霆轟鳴聲吵醒。她從**猛地直起身,抬手支起窗戶,朝北方望去:那轟鳴如雷的水聲果然是從天山瑤池北方的鱷魚嘴處傳來的。她抬頭看了看天色,隻見滿天浮雲正被山風吹散,橘紅色的朝霞宛若一支高歌猛進的軍隊,瞬間占領了整個天空。

“春天終於來了!”祖菁興奮地從**一躍而起,閃電般地穿上天山弟子特有的月白行裝,將自己的佩劍綁在背後,一把拿起床邊的爬山棍,衝出房門,在追月閣的走廊上一間一間地敲著天山弟子的寢房。

“起床嘍,大家快起床,大日子到了,都給我起來!”說到大日子這三個字,祖菁潔白如玉的臉頰上就會透出一股興奮的紅暈,令她清麗娟秀的容貌多了一絲香醇如酒的明豔。

不知過了多久,追月閣一排房門陸續打開,一個個仍然睡得昏頭脹腦的天山弟子搖搖晃晃地從門內走出來。這些天山弟子最大的隻有十三四歲,最小的大概有六七歲的樣子,很多人還梳著頑童的朝天辮。

“大家都給我排隊站好了!”祖菁攥著爬山棍,插著腰,頗有氣勢地昂首道,“聽我說話!”

“大師姐,幹什麽把我們這麽早叫起來啊,我還沒睡夠呢。”一個光著上半身的天山小弟子仰起頭,一邊用手揉著眼睛,一邊大聲抗議著。

祖菁雙手一盤擺在胸前,爬山棍夾在腋下,揚起脖子,搖頭晃腦地說:

“你們也該知道,咱們天山派每隔五年都會在沙州舉行招徒大會,會上廣發招徒帖。江湖之中每到此時都會有數千名有誌少年拿著招徒帖朝著咱們天山派進發。一路之上,他們要經過人間死地蒲昌海,綿延萬裏的沙漠,荒無人煙的戈壁荒山,撲朔迷離的奇嶺怪灘,還要和肆虐塞外的塞外響馬、沙漠狼盜、峽嶺山賊鬥智鬥勇,經過千難萬險,才會來到天山解劍池,接受咱們天山派的選拔。每五年到咱們天山的少年英傑在江湖上都是一時之選,個個身懷絕技,奇才異能,天賦異秉,到時候,咱們天山就真的熱鬧了!”祖菁說到這裏,已經興奮得兩眼放光。

“但……但是,為什麽五年前沒有少年英傑上山來呢?”一個十一二歲的天山男弟子好奇地問道。

“好啦,小傑,我問過師叔伯們了,那是因為那一年天山春季大雪崩,封了道路,所以沒有一個人上得山來。”祖菁急切地解釋道。

“可是……”另一個十三四歲的天山女弟子一邊舞弄著自己的麻花辮,一邊問道,“十年前,好像也沒有人上山啊?”

“那是因為那一年陽關以西黑風暴肆虐,連出關的人都沒有。小玉,不準再問問題啦。”祖菁用力一跺腳,“誰都不要再問了,反正今年風平浪靜,沒有雪崩,沒有塵暴,沒有烽火,一定會有人上山來的。難道你們不想看看中原來的少年人都是什麽模樣?難道你們不想看看他們都帶來了什麽中原的好玩意兒?”

“好啊,好啊!”一聽到“好玩意兒”這個詞,所有天山弟子都魚躍歡呼起來。

“好吧好吧!”剛才責備祖菁的小龍興致也來了,“那今天我們就先去解劍池迎接新弟子,然後再去黑龍潭、玉女潭看瀑布,抓魚。”

“好,都去穿好衣服,然後一起出發去解劍池!”祖菁用力一揮手,大聲道。

天山派的門戶解劍池位於天山雪峰南坡中腰,瑤池東北。祖師王瓊初創天山派時,曾率領弟子開渠挖溝,從雪峰之頂引來融泉之水,獨匯成一池。池北立有望樓,常年有入門弟子駐紮,了望天山北麓,以防外敵。在此春暖花開之際,天山冰川融水匯成洪流奔騰湧入瑤池諸潭,解劍池浮冰盡消,池畔一排排雲杉塔鬆的俊逸影像映入水中,隨著水波輕輕搖擺,天光雲影,池色如碧,令人觀之忘俗。

祖菁帶著一群師弟師妹,有說有笑地爬上望樓,朝著東北方望去。整座天山寒霜褪盡,春意盎然,迎麵撲來一陣混合泥土和野花味道的山風,令她心頭一爽。從山腰之下的綿密叢林中,傳來盤羊,旱獺,野兔,麅子,羚羊和天山鹿奔走鳴叫的歡快聲音,仿佛這些寂寞了一冬的飛禽走獸們也在熱切地期待著中原少年健兒們的到來。

祖菁的心情也舒展開來,她直起腰,朝著天山北麓山腰處看了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大家聽著,這裏讓師姐看著就行了,你們去瑤池做早課,做完早課就抓緊時間去抓魚捕兔吧。今天晚餐咱們要加菜慶祝的。”

“是!”眾弟子似乎早不甘心在望樓上傻等,紛紛衝下樓,朝著瑤池跑去。

等到師弟妹們的歡聲笑語漸漸遠去,祖菁默然盤膝坐在望樓之上,歪著身子,胳膊肘撐著膝蓋,手掌托著清瘦的臉頰,輕輕咬著嘴唇,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空空如也的山林來路,耐心地等待。

五年前,她也是這樣靜靜坐在望樓的了望台上,朝著遠處的天山腳下眺望,希望能夠聽到滾滾如洪流一般的人聲,希望看到那些唱著山歌,打著呼哨的江湖少年三五成群來到山門前。整整一天過去了,空空如也的山林不見一個人影,隻有她孤零零地坐在望樓上,渾身披著月光。她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的那種滋味,寒冷孤寂,仿佛身體裏每一份熱量都隨著消逝的夕陽一起褪去。

十年前的今天,她是怎樣度過的,她的記憶已經模糊了。她隻記得招徒日之前的那一天,一直和她一起練劍的小師叔說要下山論劍,師叔伯們和師叔祖們為他開了一個盛大的歡送會,她在會上一直在哭著鬧著不依,希望小師叔帶她一起下山。師叔伯們紛紛安慰她,說是很多和小師叔一樣的少年英雄會在招徒日上山和她作伴,為她講江湖俠蹤,和她聊武林掌故。

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個招徒日,但是結果卻讓她刻骨銘心地失望。她甚至不想去回憶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每想一次,除了傷心,還是傷心。

時間流沙般緩緩逝去,燦爛的陽光化成昏黃的暮色,山腰處的林莽由明亮的新綠變為陰沉的淡青,山風在耳畔越來越響,山道卻靜寂得似乎可以聽到雲杉幼枝發芽的聲音。眼看著,這漫長卻又短促的招徒日,就要走到了盡頭。

祖菁終於忍不住站起身,抬手到額頭,用力拂開久久遮住眉梢的發絲。但是眉梢的微癢傳入心頭,卻化為了深深的委屈和失望,她不禁雙眼一紅,小嘴一翹,兩行清淚從她的雙眸汩汩而下。

就在這時,靜寂的山林裏突然響起一片嘹亮的山歌。

“漂泊江湖無依處,雲海之巔我常住。冰清玉潔鳳凰花,路過不願襟前插。我心仍然想著她,寒霜不凋賽上花,西到昆侖東到海,難消心頭斷魂砂。”

“那是……”祖菁睜圓了眼睛,興奮得渾身一熱,“那是小師叔最愛唱的山歌。記得小時候和小師叔練劍,練到揮灑自如之時,小師叔往往喜歡彈劍而歌,哼起這首歌的旋律。”

那個時候,祖菁還是一個小孩子,不懂得男女情愛之事,隻是感到山歌旋律優美,久久難忘,待到小師叔音訊全無,她連這首歌的詞曲都統統忘記了,隻能在每一次夢遊太虛的時候忽然記起一兩個山歌的片斷,當她從夢中驚醒,拚命想要把整首歌記起,卻掏心掏肺都想不起來。有時候,她甚至懷疑所有關於小師叔和山歌的回憶,不過是自己童年時虛構出來的夢幻。

此刻再次聽到這首山歌,童年清亮明麗的記憶宛若消融解凍的瑤池流水,歡快地湧入了她的心頭,令她頓感一陣心曠神怡的恬靜。

“我願為你移泰山,我願為你平人間,千錘百煉青鋒劍,隻盼隨侍在君前。轉世不飲孟婆湯,但願常記指尖香,他日花開再相遇,勿忘當時少年郎。”

山歌越傳越近,也越來越嘹亮動人,天山北麓林莽中的飛禽走獸都被歌聲驚動,百鳥齊鳴,狐兔亂竄,熱鬧非凡。滿山抓兔捕魚的天山弟子們此刻不約而同地飛奔到望樓上,擠在了望台的欄杆前,一邊嘰嘰喳喳地歡叫著,一邊急不可待地朝山道來處望去。正在失魂落魄地聽著山歌的祖菁反而被他們擠到了後麵。

眾天山弟子凝神觀望,隻見一匹青驢打著響鼻兒,搖頭晃腦地從山道轉彎處顯出身形,懶洋洋地朝著天山解劍池緩緩走來。

驢背上坐著一個身形瘦小枯幹的漢子,身子隨著青驢前行的節奏有滋有味地左搖右擺。他的雙手捧著一個黃澄澄的碩大葫蘆,仰著頭,直著脖子,咕咚咕咚喝著葫蘆中的酒水。一股酒臭氣頂著強烈的山風,不屈不撓地傳入天山眾弟子的鼻中,令他們忍不住同時抬手捂住臉。

“嘿!”祖菁此刻再也按耐不住心頭的好奇和期待,分開眾弟子,身子騰雲而起,在空中一個轉折,輕飄飄地落到這個漢子的麵前。隨著她的帶頭,一眾天山弟子紛紛魚躍而起,仿佛一群歡快飛翔的乳燕,從望樓之上蜂擁躍下,在這漢子的周圍站成一圈。

“咕嚕……”這個漢子咽下最後一口酒,並不轉身,隻是仰天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哈,“好!好輕功!不枉我不遠萬裏,曆盡艱險,前來拜師學藝。”

“你……”祖菁心中十分想轉到這個漢子的正麵去,好看看這個會唱小師叔山歌的人是個怎生模樣,但是身為天山大師姐的矜持,卻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咳咳,本派武學博大精深,輕功隻是末節。你既上得山門,足見誠心,何妨報上名來,由我登記入冊,他日你在派中一切事務,皆須有據可查。”祖菁沉聲道。

這個漢子微微點了點頭,將酒葫蘆斜掛鞍前,翻身下驢,朗聲道:“在下江湖外號倒騎毛驢張……這個,我的名字有些老氣,你就叫我小張吧。”

“嗯,小張……”一旁的小師妹為祖菁捧來望樓中的名冊和筆墨,祖菁抓起毛筆,用嘴舔了舔筆鋒,在花名冊上寫上“倒騎毛驢的小張”幾個字。

“在下久慕昆侖派拳劍無敵的大名,心中不勝向往,故不遠萬裏,曆盡艱險……”小張雙手抱拳,滔滔不絕地開口道。但是他的話卻讓眾天山弟子目瞪口呆。

“昆侖派?”天山眾弟子都驚訝地叫了起來。

“嗯?怎麽?”小張不解地反問道。

“這裏是天山!”祖菁身邊的小龍訝異地大聲說,“不是昆侖山。”

“嗯?天山?怎麽會!我特意和向導打聽怎麽去昆侖瑤池王母宮,他給我指出的的確是去瑤池的路啊?”小張撓了撓頭。

“瑤池是在天山!昆侖的那個不過叫黑海,古人牽強附會,把那裏叫做瑤池。當年周王八駿齊來,和西王母就是在天山瑤池舉行歌會的。”祖菁耐心地解釋道,接著她靈機一動,又道,“剛才你所唱的山歌,是咱們天山行者的劍歌,不要說你是從昆侖派那裏聽來的。”

“啊,這是天山歌謠?天山派?”小張摸著下巴仰頭想了想,“故老相傳,確實有個天山派,可惜已經式微了,難道今天竟然讓我碰上了一群古董。”

“你才是古董!”天山眾弟子齊聲罵道。

“呃,對不起,我走錯山門了。不好意思,兄弟我現在就走。”當小張確定這裏不是昆侖派之後,忙不迭地跳上自己的青驢,一抖韁繩,掉轉驢頭,朝山下走去。

“等一下,你……”祖菁一個箭步走上前,抬手抓住青驢的韁繩,急切地問道,“你是從哪裏學來這首歌謠的?是不是從小師叔……不,是從風洛陽那裏學來的?”

“風洛陽?!天下第一劍風洛陽?”小張吃驚地問道。

“天,天下第一劍?!”祖菁驚訝地睜大眼睛,“江湖中怎麽會有這種稱號?天下第一錄早就應該被銷毀了,不是嗎?”

“你們是什麽時候的人啊?豈不知郭重九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開始續寫天下第一錄!”小張臉上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世人都說桃花源在武陵,可是誰也沒有找到,難道說……桃花源在天山……”說到這裏,他轉回身,神秘兮兮地側過頭小聲道,“這位姑娘,你可是秦人?”

“你才是秦人!”祖菁哭笑不得,忍不住地雙手一叉腰,衝口而出。

“明白,明白。”小張神色鄭重地點點頭,輕拍胸口,“不足為外人道也,放心,桃花源的秘密在下一定為你們守住。”

“你……”看到他一幅信誓旦旦的樣子,對於這個自得其樂的活寶,祖菁也感到無可奈何,隻能改變話題,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算了,你就告訴我風洛陽的消息吧。”

“風洛陽……”小張撓著亂蓬蓬的頭發,“十年前他在江湖上嶄露頭角,一戰擊敗當時的天下第一劍。當日他就是唱著這首山歌親赴梧桐嶺挑戰天下第一劍的,一時傳為佳話。後來的十年裏,也沒聽說有人能夠在比劍中擊敗他。但是江湖中倒是有不少人對他的天下第一劍之名頗為不以為然,認為他名不符實。不過在我看來,他若無過人之處,又怎會維持天下第一之名十年不倒。傳說他是佩劍西來的劍客,所以我才決定西行求學,希望能夠練成和他一樣了不起的功夫。”

“就這些?他一身武功,在江湖上早應該俠蹤處處,聽你說來,他似乎除了得到所謂的天下第一劍,再也沒有什麽作為。他應該還有別的事跡吧?”祖菁十年來終於聽到風小師叔的江湖事跡,對於小張所講的隻言片語,頓感大大的不滿,滿心希望他多講一些。

“能夠得到天下第一劍之名,已經夠他美的了,你還想怎樣啊?你以為他是昆侖的顧天涯啊?”小張失笑道。

“顧天涯是天山派的!”祖菁惱怒地反駁道。

小張連忙雙手一抬,做了個不欲爭辯的手勢:“隨你怎麽說……”他一拍青驢屁股,催促它朝山下走去。他的身子臥倒在驢背上,從鞍畔摘下酒葫蘆,堵住嘴咕嚕咕嚕再飲數口烈酒,朝天山派眾人微一擺手,青驢一個轉彎,頓時消失在眾人的眼前。

空空****的林莽之中再次響起小張起伏跌宕的歌聲:“鉛雲鐵霧雪茫茫,單人獨劍高山上,萬裏銀川杯中酒,斷腸情歌一人唱……嗨呀嗨呀嗨呀嗨,斷腸情歌一人唱……”

斷斷續續的歌聲在山風的吹拂下,越來越小,越來越淡,最終變得全無聲息,而昏黃的暮色此刻也偃旗息鼓,退回了西山,整個天山沉浸在清冷幽冥的淡藍色月華之中。

“師姐,沒有人上山,我們多打了很多的魚和野兔,怎麽辦?”小傑為難地問道。

“剛才的大哥哥也沒有給我留下點中原的玩意兒。”小龍不滿地說。

祖菁直挺挺地站在山道的盡頭,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師弟妹們的話語聲。

“師姐……你怎麽了?”眾天山弟子中唯一和祖菁年歲比較接近的小玉終於發現了大師姐的不妥,小心翼翼地問道。

祖菁身子微微一顫,頭輕輕一側,似乎想要回轉身來,但是卻僵在半路。她抬起衣袖,地抹了抹臉,雙肩一聳,施展起天山派踏浪而來的絕頂輕功,一瞬間便在眾人眼前消失了蹤跡。

第二章 我也可以飛翔

天山彈劍閣坐落在瑤池以西,憑欄望水,景致獨特,是天山派第一代弟子在天山就地取材,伐木運石修造而成,經百年風雨仍巍然屹立,乃是天山派的主建築,也是派中長老和掌門的居住地。這一日天剛剛擦黑,天山派諸位長老頓時不約而同地聚集到彈劍閣掌門的居室之中,緊張地竊竊私語,人人眉頭緊皺,如臨大敵。

天山掌門馮臨川焦急地揉搓著手掌,麵對著一個個愁眉不展的天山長老們說道:“各位師弟師妹,今日是五年一度的招徒日,這已經是第三期了,事實恐怕再也隱瞞不下去了。”

有所不為軒主事焦仲傑用手捋了捋自己瘦臉上的三綹黃須,苦歎一聲,道:“從小咱們就告訴菁兒天山派代代名俠輩出,是大唐遊俠兒的故鄉。我們還天天為她吹噓著祖家上一代如何的英雄了得,如今若是將真相告訴她,我怕她一時想不開,會作出傻事。”

“你還說!?”追月閣主事容倩一臉的不滿,“吹咱們天山派和祖家吹得最歡的,不就是你和掌門嗎?還說自己和當年祖家人在江湖上如何如何的行俠仗義,如何如何的風光無限。現在好啦,牛皮吹破了,看你們怎麽收場?”

“可是當年咱們確曾經風光過,是不是掌門?”焦仲傑朝馮臨川望了一眼。

“好漢不提當年勇,唉!”提到當年的事,馮臨川昏黃的雙眼清光一閃,隨即又黯淡了下來,“到最後,咱們師兄妹幾個,還不是退回了天山,作了縮頭烏龜。”

縮頭烏龜這四個字一出口,本來已經愁雲慘霧的諸位長老更變得像被霜打過的茄子,沒了生氣。

“菁兒是祖家的獨苗,多虧了鄭祖兩家人的支持,天山派才能夠於此風雨飄搖之際在江湖中幸存。她若是出了什麽事,咱們幾個老廢物,怕是死了也沒麵目去見天山列祖列宗。”望雲軒主事熊鎮南下意識地猛抓著鬢角的絡腮胡須,腦袋搖得仿佛撥浪鼓。

“你以為我們現在死了就有麵目去見列祖列宗了?”泛舟居主事花雪姑尖銳地諷刺道,“不過……菁兒從小到大一直以為如今的江湖還和傳說中一樣逍遙自在,如今讓她美夢破滅,她小小年紀,又如何承受得了?我真怕她會出事。”

“你說這事兒也真是鬧心,今年怎麽就是風調雨順呢?讓我們連個圓謊的借口都找不出來,老天爺真是不長眼啊。”泛舟居副主事魏不平撇著嘴說道。

此話一出,馮臨川,容倩,焦仲傑,花雪姑,熊鎮南同時朝他望了一眼,似乎對他話裏混亂的邏輯極為鄙視,但是轉念一想,卻又不由自主地紛紛點頭。

就在這時,一聲清冽的長嘯突然在瑤池之上響起:“掌門師伯,各位師叔,你們這些壞心肝的大騙子,統統都給我滾出來!”

聽到這聲吼,彈劍閣內的諸位天山上一輩宿老臉色同時變得慘白。

“事到如今,唉——”最先做出反應的乃是天山掌門馮臨川,他仿佛放棄了一般長歎一聲,“我們隻剩下一條路可走……”

“是啊。”眾長老心領神會的點點頭,人人一臉無奈神情,唯有新上任的泛舟居副主事魏不平不太能夠跟上掌門的思路,不確定地追問了一句:“掌門,你是否真要告訴菁兒事情的真相?”

他的話音剛落,卻看到麵前的天山掌門馮臨川從座位上一躍而起,破門而出,幾個轉折,早已經逃得無影無蹤。其他的長老亦步其後塵,魚貫躍起,或破窗而出,或逐門而走,或撞牆出逃。魏不平這才醒悟過來,連忙也朝著門口竄去,卻被幾位捷足先登的長老撞到地上,還順帶踩了他幾腳。等到他從地上連滾帶爬地站起身,想要奪路而逃的時候,一隻玉蔥一般娟秀的小手已經從他身後冒了出來,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往哪裏走,魏師叔!十年來,你們騙得我好苦!”祖菁憤懣不平的聲音驟然傳入魏不平的耳際,氣苦中帶著三分絕望,頓時令他的心頭一沉。

“菁兒……”魏不平無法可施,隻得陪著笑轉過臉去,卻發現此刻的祖菁已經梨花帶雨,泣不成聲。

“啊呀,我的小祖宗,別哭別哭!”魏不平最怕的就是女孩子哭,更何況是眼前這個天山派最矜貴的女弟子。

“我不管,今天你一定要告訴我,為什麽小師叔十年了都不回天山,為什麽天山十年來都沒有招過弟子,你們天天月月和我講的天山傳奇到底是真是假?你不和我說,我今夜就從雪峰北麵的冰川跳下去!”祖菁用手使勁抹了抹眼睛,擦去臉上所有淚痕,雙目紅腫地說。

“別別別,千萬別,我……”魏不平含恨回頭看了看天山其他長老逃逸的方向,望洋興歎地搖了搖頭,終於下定決心,“我和你老實交待,你跟我進來。”

他領著祖菁走入彈劍閣收藏江湖名俠列傳和手記的藏經閣,關上門,讓她坐在屋裏的藤木椅上,接著從藏經閣最高的書架上拿下來一卷厚厚的卷宗,放到祖菁麵前的書桌上,沉聲道:“掌門和各位長老給你講的江湖逸聞和天山傳說,這裏都有詳細的記載,並非是我們這些老不死的在信口開河。”

祖菁將信將疑地朝書桌上的卷宗探頭看了一眼,隻見卷宗剛一開頭記載的就是天山祖師王瓊和越女宮葬劍池一百零八護法的一戰,這也是傳說中天山開山立宗的一戰,很有一段時間祖菁對此津津樂道。

她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喉嚨中的哽咽,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將這年代久遠的卷宗翻開。

第二頁記載的是天星酒仙孫太湖在江南虎丘飛魚堡七星塘與南晉十八劍客品茶論劍,以一手夜落星河劍威服天下,令天下江湖同唱夜落星河快劍歌。接下來的是隋末顧天涯單劍夜挑太行山;範青麟以舍身劍會戰天下第一魔紫昆侖;倚劍公子連鋒以青霄劍威震恒州,協助李靖擊破突厥;鄭家祖先,祖家先輩威震洛陽擂,橫掃太行山,大破天書會。

幾乎每一個長輩們給自己講的故事,在這部卷宗中都有詳細記錄可查。祖菁看到這裏,渾身上下因為極度的失望而產生的徹骨寒意漸漸消散開來,一股騰騰的暖氣在她的身體裏激烈地湧動著。

“原來,這些故事都是真的,都曾經在江湖中發生過。原來真的有過這麽美的劍法,有過這麽傳奇的人。”祖菁貪婪地翻動著卷宗,伸展著自己纖纖玉手,癡迷地追逐著那些她曾經夢魂繚繞的名字。

“咳咳,不錯。”看著祖菁興奮不已的臉頰,魏不平虛汗直冒,緊張地握緊了手掌,“你先不要激動,聽我把話說完。你仔細看這些記載,你就會發現,最近的卷宗也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幾十年前……”祖菁急切地翻看著書頁,雙眼掃過卷宗的年代紀錄,微微點了點頭,喃喃說,“不錯……”

“一切的起因都在幾十年前那一場前無古人的天書大會。”魏不平歎息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但是,那場天書會不是已經被我祖……”祖菁連忙一立手中的卷宗,奇怪地問道。

“不錯。祖前輩和鄭前輩的確在天書會上阻止了魔教東侵,一統江湖的野心。而且參與天書會的魔頭也陸續被收入關中刑堂。但是這一個風雲際會的天書會卻點燃了江湖中人對江湖門派局限的不滿之心。在天書會之後十數年中,陸續有天書會魔頭從關中刑堂越獄出逃。

“這些魔頭不但身負神功,而且從天書會上獲授絕頂秘籍,武功突飛猛進,在江湖上頭角崢嶸,不可一世。他們和他們的傳人大多目睹過當日天書會魔教教主想要一統江湖的雄心壯誌,無不心生向往,躍躍欲試。隨著這些魔頭的活躍,江湖上強者林立,戾氣橫生,野心滋長。邪魔人物拉幫結派,互為手足,無視武林規矩,任意妄為。

“二十年前,群魔鬧關中,最後一批天書會魔頭在關中刑堂越獄而出,武林正派勢力自此一蹶不振。原來的七大劍派各自枝葉凋零,嵩山劍派,海南劍派**然無存,關中劍派門可羅雀,少林寺,越女宮閉關自守,浣花劍派形同虛設,我天山派也退回天山,不問世事。”

說到這裏,魏不平用手撫了撫下巴上的短髯,愁眉苦臉地歎了口氣,“如今的江湖,已經不是當年逍遙自在,風平浪靜的江湖了。”

“二十年前……咱們天山派已經與江湖隔絕二十年了?”祖菁大吃一驚,失聲道。

“哎,不錯……”魏不平點點頭。

“但是,小師叔……他是怎麽上山的?”祖菁連忙問道。

“小風本來是雲南哀牢山劍門的子弟。你也知道哀牢山劍門,這一派人對二十年前流行於世的洛陽論劍有一種情節。當年風家前輩獨闖洛陽,想要光耀門楣,卻敗在咱們天山夜落星河劍下。

“自那之後,風家人代代閉門苦練,意圖在洛陽論劍上重振聲威,再加上哀牢山地處邊陲,消息閉塞,他到沙州參加選拔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咱們天山派已經不再招徒的事情。他沒有天山路線圖,是硬生生靠著一身輕功踏遍西域,找上山門的。那個時候你還小,這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所以他並沒有和你說。”魏不平道。

“原來如此,我早就應該感到奇怪,”祖菁狠狠一拳打在桌上,“為什麽除了風小師叔,其他的師叔都是這麽大年紀,我也沒有什麽師兄,師姐。所有師弟師妹都是長老們的兒孫。我真是傻……一廂情願相信你們的話。”說到這裏,她感到一陣委屈,不由得一撅嘴,雙眼再次發紅。

“菁兒,這些秘密終有一天你會知道,師叔本該早些告訴你,但是念在你還年幼,需要時間來接受這些事實,所以才一直拖到今日。”說出這些秘密,魏不平長長舒了一口長氣,似乎自己心下也輕鬆了不少。

“為什麽現在江湖這麽凶險,小師叔還要下山呢?他不應該和你們一樣留在山上嗎?”祖菁心思一轉,猛然想起了小師叔此刻的去向,連忙開口問道。

“因為他姓風,名字叫洛陽,所以他要下山。”魏不平聳了聳肩膀,簡潔地說。

夜風混合著幽咽的鷹啼傳入祖菁的寢室中,令她從混亂如麻的思緒中清醒了過來。她沒精打采地站起身,用火戳子點燃了屋裏的油燈。寢室牆壁上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畫卷依次在昏黃的燈火下顯現出來。

最靠近南窗的畫是一幅龜鶴延年圖,那是祖菁的祖上所畫,圖上有兩龜兩鶴,各具姿態,神駿非常。在祖氏龜鶴延年圖中,這一幅力作是少有的烏龜和仙鶴一樣多的畫。

接下來是一幅劍客獨立孤山圖,青衣劍客,連綿雪山,一輪孤月,景色淒涼。這是祖菁自己所畫的顧天涯夜挑太行圖,依照天山自古相傳的夜挑太行劍歌所繪的,她本來想將顧天涯畫得更加慷慨豪邁些,但是從那首劍歌中,不知為何,她隻能領會出一種孤獨寂寞的淒涼感。

在劍客獨立孤山圖側,是一幅劍客月下起舞圖。在圓月的明媚背景之下,這位騰舞於半空的劍客隻留一道墨色的剪影,周圍是無邊無際的夜幕,沒有一絲星光。這是祖菁想象中鄭家祖上以夜落星河劍威震洛陽的景象。整幅圖隻有圓月,劍客,夜幕,沒有一點星光。在她心中,能夠落盡星河的,隻有燦爛的月華和劍客手上比月華更燦爛的劍光了。

緊接著劍客月下起舞圖的是一幅頑童風箏圖,一個豎著朝天辮的小孩,歡快地在沙漠上飛奔,放著一隻形似烏龜的風箏。這是在她很小的時候,聽小師叔講述天書會傳奇故事的時候,隱隱約約留下的印象,她也不知為什麽會在腦海中浮現出這一幅圖畫。

最後一幅畫,是一間燈火明媚的酒肆,裏麵坐著一群歡呼暢飲的江湖客,但是沒有一個人的麵目清晰可見。在眾酒客的中央,祖菁畫了一張空空如也的酒台。祖菁不記得是在多久之前了,曾經有一位天山前輩告訴自己:大唐的俠客們在行俠仗義之前,總會選一間燈火明媚的酒肆,聚在一張酒台上,歡呼暢飲,直到黎明,之後是生是死,皆是快活。

“是生是死,皆是快活。這樣的江湖,怎麽會消失?”看著這幅尚未完成的圖畫,祖菁腦海中浮想聯翩,從小到大長老們講述的天山傳奇宛若一幅幅鮮活熱動的潑墨畫浮現在她的眼前,令她一時之間心搖神馳,不能自製。“我還在這幅圖中留下了自己和未來江湖朋友們的位置,從小到大,我都在夢想,是誰會和我在這裏舉杯共盞,歡度良宵。”

“不,不能這樣,我不想這樣!”終於,一種越來越難以壓抑的**從她的心底奔湧上來,令她衝口喊了出來。聽到自己的叫喊,祖菁更加明確了剛剛下的決心,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推開門,飛身躥了出去。

在她的房門外,天山派一眾長老掌門都聚集在天山弟子寢室旁的塔鬆林中,暗暗觀察著祖菁房間的動靜,生怕她激動之下,做出什麽傻事。此刻看她風風火火地跑出來,人人知道大事不好,連忙叢林中衝出來,前後左右將她圍了一圈。

“菁兒,千萬冷靜,不要做傻事。”天山掌門馮臨川伸開雙手一把將她攔住,陪著笑臉道。

“是啊,是啊。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雖然江湖不是以前的江湖,但是天山派仍然是你最安全的家。”

“不如明天你不要做早課了,讓師姑帶你到雪海去采雪蓮花,輕鬆一下。”

隨著掌門人的開腔,眾位長老紛紛附和,疼愛之情溢於言表。

“眾位師叔伯,菁兒已經下定決心……”祖菁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閃爍著激動的紅潮,“我要下山!”

“下山?”眾天山長老同時驚叫道。

“下山……去幹什麽啊?”魏不平長老不解地摸著後腦勺,開口問道。

“我要……撥亂反正,讓江湖重新變成以前的江湖!變成以前那個是生是死,皆是快活的江湖。”

她的話一出口,眾長老同時失笑了起來,就算最嚴肅的掌門師伯馮臨川都忍俊不禁。

“你們笑什麽?有什麽這麽可笑?”祖菁被他們笑得滿臉發燒,連忙輕輕一跺腳,嗔道。

“呃,”馮臨川看到她一臉嚴肅,頓時收起笑容,“你……你是認真的?”

“我當然是認真的!這麽大的決定,怎麽可以兒戲?”祖菁撅起了嘴。

“菁兒……”掌門身邊的魏不平歎息著邊搖頭邊說,“你還太小,不知道江湖的凶險。你這樣下山,別說撥亂反正,就是能夠保住性命都有困難。那些江湖上橫行無忌的魔頭,若是遇上,恐怕你連個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來。”

“當年顧天涯前輩夜挑太行山,也是一個人單人獨劍下山去的,他行,我為什麽不行?”祖菁不服氣地說。

“顧天涯下山挑太行,那是虎入群羊。你下山走江湖,那是羊入群虎!”天山掌門馮臨川毫不客氣地說。

“那還是我更勇敢些呢!這叫做一代勝過一代!”祖菁士氣高昂地反駁道。

馮臨川身子一晃,用手把住身邊魏不平的肩膀才勉強站住,無奈地歎了口氣,嘴裏咕嚕了一句:“我有點眼冒金星。”

“咳咳,菁兒,你現在是追月閣弟子,你也知道天山門規,追月閣弟子下山行俠,除非輕功達到青霄之境。”天山掌門馮臨川說到青霄二字之時,已經聲色俱厲。

“青霄……”聽到這兩個字,祖菁臉上興奮的紅潮漸漸褪去,肅穆之情油然而生。

“江湖行者的輕功,有兩重境界。第一重境界是歸鴻之境,領悟了歸鴻,才算得上是江湖人。第二重境界是青霄之境,領悟了青霄,永世無法脫離江湖。菁兒,你的輕功距離青霄之境,還差最關鍵的一步。這也是我們無法放心讓你下山的關鍵。”馮臨川沉聲道。

“好,我這就去領悟青霄之境,這樣,你們就再也沒有理由阻止我下山了!”祖菁堅定地說。

“菁兒,你想清楚了!”魏不平聽到這裏,著急地說,“若是二十年前,我們會鼓勵你去領悟青霄之境,因為作為江湖人乃是我輩畢生的幸福。但是現在,永世無法脫離江湖,也許是一生的詛咒!”

“不,永遠不是!”祖菁抗聲道,話音剛落,她的身子已經一個飛旋,轉頭朝天山雪峰北坡的大冰川飛奔而去。

天山雪峰北坡的冰川綿延百裏,仿佛一把巨大的偃月刀順著山勢斜切入河穀之地。整座冰川在春暖花開之際,融水奔流之聲,宛若雷霆戰鼓,氣勢非凡。在山間的斷層之中,屢有冰川融水匯成的瀑布和溪流,山勢也因此而起伏變換,參差不齊。在雪峰山腰處,因為多次雪崩,一小部分冰川被萬噸的積雪折斷,斷層斜鋪在突起的山岩之上,和原來冰川的走勢,形成了一個柔和的弧度,尾部仿佛一隻鳳凰高高揚起的尾翼,孤傲地刺向蒼天。在這段冰川的後上方,有一段凸起的山崖突出峽穀,懸空而立。這片冰川被世代天山弟子稱為青川。

青川乃是曆代天山弟子領悟輕功最高境界——青霄之境的聖地。領悟了青霄,永世無法脫離江湖。很多江湖人一生都無法領悟到青霄,他們到死都不明白青霄之境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境界。

“然而,那些領悟青霄之境的江湖人,卻再也想不起以前不會青霄之時的人生,是什麽樣子。所以他們無法解釋給我聽,為什麽會了青霄,他們永世不能脫離江湖?在他們的世界裏,江湖就是他們的一切。”祖菁默默站在青川的最高峰,看著眼前被月華照耀,散發著淡藍色光芒的冰川。

她要從青川的盡頭施展輕功,飛身之下,穿越過上百丈的距離,沿著青川與眾不同的弧度,在青川的盡頭飛身躍起,施展自己學過的所有身法,想盡辦法飛回青川上空的懸崖。傳說,隻要能夠做到這個飛躍,你就會領悟到青霄。

很多天山弟子一直到死都不敢做這個恐怖到極點的飛躍,青川孤懸萬丈高崖之上,俯瞰千裏天山穀地和頭角崢嶸的雪峰冰川,一個失手,就是粉身碎骨,萬劫不複。除非對自己的輕功有著百分之百的信心,沒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險。但是對自己的輕功有著百分百信心的人,天下又有幾個。

山風嗚咽,恍如挽歌,在祖菁的耳畔空洞鳴響,夜鷹的哭訴在河穀之地乍然響起,又迅速淡去,宛如朝不保夕的人生一般捉摸不透。青川千丈之下冰川融水匯成的河流,反射著明媚的月色,閃爍著晶亮的光華,仿佛一條珍珠項鏈,纏繞在河穀之中。河流兩側,怪崖如刀,群鬆如戟,寒冰橫絕,亂石如墳,令人觀之喪膽。祖菁不由自主地想象著自己若是高台失手,脆弱的身子在千丈之下的河穀中,將會如何被山崖,冰川,亂木,碎石撕扯折磨。

她下意識地用力握住雙拳,身子往後退了一步,沉重地喘息著。夜風襲背,一片冰涼,她知道自己已經汗透重衫。

“我對自己的輕功,真的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嗎?”祖菁心驚膽戰地問著自己。她感到冥冥中仿佛有一隻巨大的手掌揉搓著她的心房,想要將她身上僅存的一絲勇氣和力量統統積壓出去。她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閉上眼睛,感到臉上緊繃的肌肉忽然開始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來。

“我原來對自己的輕功根本沒有信心,原來,我還不適合下山……”她伸手抱住雙臂,隻感到天山早春的涼意鋪天蓋地襲來,將她徹底吞沒。

她的腦海裏走馬燈一般閃現出十年來她三次空等山門,卻無法等到拜山弟子時的景象,那種蝕心斷腸的失望,那種銘心刻骨的寂寞,難道她就這樣一生一世地忍受下去嗎?此時此刻,天山寢室中那幅熱火朝天的江湖夜棧圖仿佛黑暗中一盞明媚的燈火,突如其來地照入她的心田,令她感到溫柔的暖意。

“管它呢!”祖菁隻感到一股熱氣直衝腦海,渾身寒氣盡消,她雙臂一振,身子猶如一隻回翔的飛燕跳上了明亮如鏡的青川,沿著陡峭的冰麵飛馳而下。

如刀的斷崖,劍戟般的叢林,奔湧的流水,橫空而立的冰川斷層呼嘯著撲麵而來;凜冽的寒風撕扯著她的臉頰,她感到眉毛上地結了一層霜花;河流反射的月華在她的眼前劃出宛若蚯蚓一般的長長弧光,標示著她飛衝而下的遙遠距離。眼前的一切隨著她的身子顛簸起伏而呈現出一重重光怪陸離的景象。

剛開始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將身子朝後微仰,以此來緩解心髒懸空的苦楚,漸漸的,恐懼被興奮之情所擊退,她感到自己仿佛一隻振翅長空的雲雀,正在青川之上自由翱翔,那種徹頭徹尾,豁出去了的爽快,讓她的心田充滿了無法理解的喜悅。

“就像長了一雙自由自在的翅膀,我在天山之巔可以展翅飛翔!”祖菁將身子向前大膽地傾去,雙手大大地張開,激動地撈著盈手的疾風,仿佛飛鳥用翅膀迎合山風的吹拂。

隨著青川冰層的弧度,祖菁感到自己的身體開始由下落轉為上升,眼前的景象也從天山穀地的河流之光轉為了滿空被月華照亮的流雲和依稀可見的淡淡星光。

行到青川的盡頭,她整個人沿著那宛若鳳凰尾翼的冰麵旋轉衝入天空。隨著她的身子在空中仿佛風車一般地盤旋轉動,她眼前原本清晰有序的世界忽然間化為了千萬道飄逝如電的流華,星光,月色,流雲,青天,河波,穀地,冰川在她眼前糅合成了一片斑駁燦爛的流蘇,萬花筒一般千變萬化,片刻不停。

這一刻,她感到一種之前無法企及的自由感,仿佛自己終於掙脫了一片糾纏終生的巨網,她的魂魄呼嘯著在群山之巔縱橫馳騁,山河大地,宇宙洪荒,世間再也任何東西能夠束縛她的心靈。這一刻,她感到自己已經羽化飛升。

她的身子在空中自如地飛旋著,她看到一片流雲在自己的腰下輕柔地掠過,在她耳畔,一隻蒼鷹振翅飛過,朝她發出一聲柔和的鳴叫,好像在和自己的同伴打招呼。緊接著,她感到支持身體上升的力道終於漸漸消散,眼前旋轉變幻的一切重新開始變得清晰。

她腰眼一使勁,身子連續三個流暢的淩空後滾翻,下伸點地的右腳穩穩踩在高踞青川之巔的山崖上,發出輕柔的“噠”的一聲。

萬籟俱寂,連山風和鷹啼的聲音都消逝不見。在祖菁耳畔長久回響的,隻有剛才輕柔的腳尖落地聲。那是她從飛仙之夢回到現實的契合點,那證明著她,祖菁,作為一名天山弟子,已經領悟到青霄之境。從腳尖落地那一刻起,她將永世無法離開江湖。那輕柔的一聲,在她耳中,響如雷霆。

張開眼,從更高處看著青川之下千裏河山的景色,斷崖,林莽,河流,亂石,冰川再也沒有了令人心膽俱寒的恐懼,再也無法讓她心存敬畏,整個天地,隻是她恣意馳騁的樂園。一股無法克製的歡快感電流一般湧遍了她的全身,丹田中溫熱如火的真氣噴薄而出,在奇經八脈中奔騰如沸。祖菁仰起頭,肆無忌憚地張開嘴,讓這股真氣破繭而出,在天地間湧動著。

第三章 得來極易的天下第一劍

祖菁清越的嘯聲,猶如九天玄鳳的鳴叫,回旋在天山雪峰之上,瑤池畔的彈劍閣內,天山眾長老麵如土色。

“真沒想到,不愧是祖家人,這麽年輕就能夠參透青霄之境,這下子……”天山掌門馮臨川站起身,推開窗戶,朝北麵的雪峰眺望著。

“這丫頭這一回真是下定決心要下山了。雖然她領悟了青霄之境,但是憑她的心計武功,一旦踏入江湖,等同一隻自帶香料的烤鴨,穿行於餓鬼之中,早晚出事兒。”魏不平焦急地說,“掌門,咱們決不能讓她下山。”

“你們這些大男人根本不懂女孩子心事!”追月閣主事容倩微微一笑,“你們以為菁兒為什麽要下山?”

“為什麽?”眾人齊聲問道。

“少女懷春,菁兒已經十八歲了,天天在山上不是對著你們這幾個老不死,就是對著一群毛孩子,悶也悶死她了,所以才要下山。”容倩娓娓道來。

“噢,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眾長老恍然大悟,紛紛點頭。

“這樣,讓她去找風洛陽,我們給他寫一封密信,囑咐他幫著菁兒找一個如意郎君,一找到伴兒,立刻護送他們回天山。”容倩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小風,他……他忙得過來嗎?”馮臨川遲疑著問道。

“他當年到天山來學藝,要不是咱們代師收徒,傳授給他那麽多天山劍法,他能得到天下第一劍?他欠咱們的人情,這一回正好用上。放心,這個小子尊師重道,也知道祖菁在天山的矜貴身份,輕重緩急,他還分得清。”容倩雙手抱臂,得意地說。

“好主意,有了這個天下第一劍在她身邊做保鏢,她還安全一些。如果能夠在為她找個如意郎君,那我們就再也沒有後顧之憂了。我這就寫信!”馮臨川用力一拍手,興奮地說。

“我還有個補充,如果小風替菁兒找到如意郎君,咱們三媒六聘的臭規矩就不要了,直接讓他做主完婚,然後帶他們回天山,以免夜長夢多!”魏不平道。

“對,小風好歹是她的師叔,輩分也夠,就這麽著!”馮臨川點頭同意。

當太陽再次照耀在天山雪峰之巔,一向靜寂安詳的天山解劍池破天荒地熱鬧了起來。天山兩閣兩軒一居的所有正副主事,天山掌門,所有天山弟子都聚集在了解劍池畔的山門前,大家眾星捧月一般圍在將要下山的祖菁周圍。

“菁兒,”天山掌門馮臨川將興奮得滿臉紅光的祖菁叫到自己身邊,將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鄭重地交給她,嚴肅地說,“這一封是我寫給小風的信,你務必要親手交給他,此事關係重大,萬萬不可疏忽!”

“什麽信這麽神秘?”祖菁接過信,抬手對著清亮的陽光照了照,看到信封裏麵厚厚的紙張,頓時好奇心大炙。

“菁兒,你可知道,現在的江湖,群魔亂舞,正道難存,江湖子弟,壯誌消沉,必須有一個人登高一呼,喚醒世人。此人必當有著萬夫不擋之勇,舉世崇敬之尊,如此才能夠聚合有誌之士,共襄義舉。撥亂反正,整肅武林,方為可能。”

“但是這樣的人又要到哪裏去找呢?”祖菁皺緊了眉頭,若有所思,忽然間雙眼一亮,用力一拍手,興奮地說,“有了,小師叔不是天下第一劍嗎?他也許正是我們要找的人!”

“胡鬧,輩分可不對了!”魏不平再次衝口而出,話音未落左右兩隻腳分別被馮臨川、容倩同時重重踩了一下。

“我們覺得這個人必須年少有為,武功高強,意氣風發,家世顯赫,品格正直,樣貌非凡,乃是人中白玉郎。”馮臨川適時說道。

“為什麽要年少有為?年紀大一點不行嗎?”祖菁疑惑地問道。

“哼哼,年紀太大,又怎能夠領悟我天山派至尊無上的劍法——傾城劍法!”容倩仰起頭,一臉得意地說。

“傾……傾城劍法!”聽到這四個字,祖菁隻感到頭腦一漲,雙腳一輕,眼前出現了一片紅藍相間的斑駁圖案,身子不由自主踏前一步,“容師叔……是說,這封信裏麵竟然有天山派第一神劍傾城劍法的口訣?”

“不錯,這也是我們必須找一個年少有為的青年來做這件大事的原因,隻有這樣的人才有機會掌握傾城劍法。菁兒……”容倩一把從祖菁手中抓過那封信,小心翼翼地塞入她懷中,“你對劍道的領悟未到極致,傾城劍法對你來說太過艱深,也許你一生都無法掌握,看了隻會妨礙你在劍法上的進一步修煉,這一點,我們已經反複和你說過。”

“嗯!”祖菁心知肚明自己的本事,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這麽一想,小師叔也從來無法領悟傾城劍法的玄機,看來我找的人絕不是他。”

“所以你必須把信交給小師叔,他在江湖闖**十年,識人無數,更曾經和有誌成為天下第一劍的豪傑交手,定然能夠為你找到這個人。這樣,你們二人攜手同心,比翼雙飛,自然無往而不利,心想事成。”馮臨川說到這裏,已經不可遏止地開始搖頭晃腦。

“掌門師伯……我是為天下江湖找一個救星,又不是找夫婿,什麽比翼雙飛,真不怕醜!”祖菁聽到這裏,皺了皺鼻子,笑著嗔道。

“呃,有些忘形了。”馮臨川連忙一仰頭,退後一步,揉了揉眼睛,“就這樣吧,菁兒,一路上你千萬小心謹慎,不可多說一句話,不可行錯一步路,要知道你身上擔負著濟世救人的重要使命,絕對不容許有絲毫損傷。”

“是!掌門師伯,弟子記下了。”祖菁嚴肅地說。

這個時候,一眾天山小弟子們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見掌門訓完了話,頓時蜂擁湧到祖菁的周圍。祖菁疼惜地雙手一張,將一眾師弟師妹攬到身旁,一個一個地摸著他們的頭發,“大家要記著,大師姐不在的時候,也要勤修早課,苦練武功,早日領會青霄之境。大師姐答應你們,一定帶你們去最繁華最精彩的地方痛痛快快地玩一番,好不好?”

“好!”眾師弟師妹興奮地齊聲道。

“好,我要走了!”祖菁依依不舍地用力看著眼前的眾人,仿佛要將他們深深印在自己心中,“大家……大家還記得咱們天山的行者歌嗎?”

“嗯!”眾弟子紛紛點頭。

“好,師姐希望你們唱著這首行者歌為我送行好嗎?”

“嗯!”天山小弟子們仰著臉看著她,用力點了點頭。

“好,你們用心地唱,大聲地唱,師姐希望直到走到天山腳下,仍然能聽到你們的歌聲,好嗎?”祖菁語帶顫音地柔聲道。

“好!”小龍走出行列,挺起胸膛帶頭大聲地唱了起來,“初一雁鳴風滿發,想起長安蕭阿大。漏夜乘風下天山,初三醉臥老蕭家!”

隨著小龍清朗高亢的歌聲,所有天山小弟子都應和著歌謠的旋律,加入了合唱。

“初四想起洛陽花,抬腳已到東都下,夜闖南市三千店,買盡牡丹滿頭插。”

祖菁悄悄地站起身,將包裹牢牢背在身後,靜靜轉過身,在滿山清脆悅耳的童音之中,大步走下山道,娟秀的背影緩緩消失在青翠的群山之間。而那優美的歌謠聲,仍然在山嵐之間悠然傳送著。

“揚州佳人眉如畫,最愛白衣天山俠,初五相思方入夢,初六江都見到她。”

“嶺南荔枝拳頭大,香嫩多汁入口滑,山重水複崎嶇路,采到已經是初八!”

“初九滿空鋪月華,想起故鄉哈密瓜,追雲逐月奔如電,十五回山到我家!”

“青山不改峰如黛,綠水長流入夢來,他朝相見花如舊,後會有期香滿懷……”隱隱約約的天山行者歌仿佛天山春季的雪山融水,透著一絲芬芳,一絲清涼,千回百轉,滲入風洛陽昏暗渾濁的夢境。

夢中仍然彌漫著青冥色的濃霧,就仿佛十年來千百個夢境一樣。但是今天一切顯得有些不同,隨著那清澈的天山行者歌,濃霧開始朝視野的兩旁退散,在他眼前出現了一條直通山嶺之間的道路。歌謠的回響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天山腳下牧童明亮的短笛聲。笛聲溫暖而親切,仿佛在催促他前行。

他沿著隱隱約約的黃土小徑,緩緩向前走著,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看到在一片光禿禿的山崗之上,昂然屹立著一道一身灰衣,倒提長劍的偉岸身影。亂發隨風,灰衣如霧,昂藏七尺,有劍如霜。那是有唐以來,江湖上第一個得到天下第一劍稱號的英雄。人們給了他很多繁雜的稱號,劍王,劍神,摘星居士。自從郭重九續寫天下第一錄,隆重推出天下第一劍的稱號之後,江湖中人沒什麽爭議,直接將這個稱號安到了他的頭上。因為人們給他的頭銜越來越多,越來越重,幾十年來,人們幾乎將他的本名都給忘記了。至少,從小到大,風洛陽從來沒有聽人提到過這位英雄的本名。他隻知道,他是姓鄭的,因為雄踞天下第一劍之名二十年,所以人們總用第一劍這個簡稱叫他。

“風洛陽?”那位灰衣人的聲音洪亮而深沉,令他感到精神一振。

“鄭前輩?”風洛陽挺直胸膛,不敢在氣勢上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灰衣人似乎怔了怔,隨即無奈地嗬嗬一笑,轉了話題,“劍歌唱得不錯,天山人?”

“劍歌?”風洛陽微微一愣,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是如何才能最終振作勇氣,來到這片決死之地,難道在迷迷茫茫中,他又唱起了天山的歌謠?

灰衣人似乎不欲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太久,又開口道:“聽說你是曆史上第一個能夠自由使用十分不舍劍而不被其心法反噬的人?”

“呃,”風洛陽感到自己的舌尖無緣無故地打了個結,猶豫了片刻,終於老老實實地說,“其實……我是在天山彈劍閣學到了一種奇怪的內功吐納法,名作小無相功。用此法催動十分不舍劍式,雖然劍法不能似本門心法一般的快捷,但卻不會有八脈焚身的反噬。”

“十分不舍劍……當年風華雙絕生死離別之際心生眷戀,隻望一見,劍法得其不舍之名。又因為它出一劍所需的時間是平常劍法的十分之一,劍法得其十分之名。合在一處,便是十分不舍,實在是意境深遠的好名字。鄭某對其真正的威力早就心生向往……”灰衣人說到這裏,語氣激**,似乎很為此而激動。

“前輩,你聽我說……”不知為什麽,風洛陽生怕眼前這位灰衣人對自己期待過高,“小無相功配合本門劍式隻能讓晚輩的出劍速度達到平常劍法的三倍,所以……晚輩練的這路劍法不方便再叫十分不舍劍。”

“噢,”灰衣人微微點頭,“有道理,這是你根據本門劍法和天山秘藏領悟出的新功夫,應該有它自己的名字,告訴我,它叫什麽?”

“叫……咳咳,叫三分不舍劍。”風洛陽說完這句話,隻感到脖頸子一陣發燙。

“啊?三分不舍?這豈非根本就是舍得?”灰衣人聽到這裏,連連搖頭。

“在下慚愧!”風洛陽頭不由自主地低了下來。

“聽起來,你這路劍法似乎仍然不足以和我對抗,你剛入江湖,才十八出頭,大把時間曆練,再過十年來找我,到時候說不定能和我一較高下。為何這麽急著約戰於我?”灰衣人撓了撓頭,沉聲問道。

“個中原委,不足為外人道也!”風洛陽沉聲道。

“哈哈哈哈,你不說,難道我猜不出來?”灰衣人仰天大笑,“姓風,名洛陽。你家祖上怕是到死都忘不了當年的洛陽擂,讓我想想,莫非你的父親已不久於人世?”

“……”風洛陽緊緊閉起嘴唇,不肯說是,卻也無法否認。

“得子如此,夫複何求?”灰衣人感慨地長歎一聲,猛然轉過頭來。

風洛陽抬起頭,試圖想要看到灰衣人的麵容,但是入眼的卻是青霧之中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像。

“天下第一劍之名,今日我讓於你如何?”灰衣人踏前一步,朗聲道。

“這如何使得?!”風洛陽失聲道。

“莫非你要讓自己的父親含恨而終嗎?”灰衣人毫不放鬆。

“話雖如此,但如此得名,我心何安?”風洛陽抗聲道。

“不是你心何安!反倒是我心何安才是。”灰衣人的語氣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這些年來,我也累了,想要休息休息。這幅天下第一劍的牌坊,不如你替我扛了,就當幫我個忙?”

“幫忙?這是天下第一等的榮耀,怎會……?”風洛陽感到摸不著頭腦。

“就這麽定了。”灰衣人不再去理會風洛陽,轉身大步走到山崗懸崖上的一盞孔明燈前,從孔明燈旁準備好的文房四寶中抓起一隻毛筆,沾滿了墨,在孔明燈雪白的燈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三個大字“風洛陽”。接著,他丟開毛筆,左手一把抓起燈,右手一探,一股炙熱的氣流奔湧而出,頓時將孔明燈點燃。他雙手一放,半人高的孔明燈飄飄悠悠輾轉升起,轉眼隨著山風飄到遠方。

“從今以後,天下第一劍就是你風洛陽了!”灰衣人說到這裏,歡快地大笑三聲,騰空而去。

“前輩!前輩!前輩請回來!”望著灰衣人遠去的背影,風洛陽感到渾身的熱氣都似乎隨著那個人一起遠去,他扯開喉嚨,拚命地嘶吼著,不顧一切想要讓他回來,但是那龍騰虎躍的身影,越去越遠,越來越遙不可及。

“前輩……”風洛陽張嘴喚了一聲,猛然一驚,從夢中醒了過來。他閉緊了嘴唇,朝四周掃了一眼。在他的寢房之內,空無一人,隻餘四壁。他閉目凝聽窗外,除了四下住客此起彼伏的鼾聲,幾隻夏蟬的哀鳴,還有房簷上一窩乳燕的咕咕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響。窗外的月色朦朧,永遠有幾片流紗般的輕雲遮擋住明月幾分神采,令此刻的夜色更加深沉。

感到周圍沒有威脅存在,風洛陽吊在胸前的一口氣終於舒了出來。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這麽長的覺,尤其是在決戰之前。雖然每次做夢,他都會夢到當日和前第一劍會麵的場景,但隻是零星的片斷,支離破碎的隻言片語,從未像今日這樣完整,仿佛他重新回到了十年之前。還有那首行者歌!突如其來,闖入夢中,令他不可扼製地思念起了天山,他的第二故鄉。

“難道……這意味著明日的決戰是我人生在世的最後一戰?”風洛陽感到心底一陣溫熱湧過,令他渾身一顫。察覺到自己此刻的軟弱,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振作起全部的精神,來到床頭案前,點燃了油燈。

燈光照亮了寢房四壁,也照亮了四壁密密麻麻的劍式圖。那是一種大開大闔的劍式,充滿了塞上刀法的強悍,又有著關中劍法的圓潤通透。自從幾十年前關中名劍關思羽創立了亦刀亦劍的功夫,不少江湖人沿著他的思路尋求突破常規的劍法。

二十年前,西南出了一派孟姓高手,將昆侖魔功縹緲斬,混合關中劍派的落日劍法,創出了一種獨辟蹊徑的劍法——無常劍法。僅憑劍法而言,這路神劍在江湖上已經有了開宗立派的本錢。但是,這路劍法是基於昆侖魔功而成,練劍者在練成這路劍法三年之後,往往狂性發作,性情大變,從此沉溺於好勇鬥狠,征伐殺戮,再也沒有了潛心鑽研劍法的心性。所以這路劍法直到現在仍然充滿了這樣那樣的缺陷,無緣登堂入室,和其他大派劍法比肩。

但是,事情的發展往往出人意料。近日來,西南孟氏突然出了一位聲名大噪的高手——孟斷魂。孟家無常劍法在他手裏糟粕盡去,大放異彩。越女宮外閣第一名劍,領悟了超海劍法神髓的超海公子柳青原竟然敗在他的劍下,沒了一條右臂。少林羅漢堂,達摩堂兩堂主事孤膽僧道悲大師,被他一劍轟入少林正院照壁,粉身碎骨。年幫秋壇第一高手,總攬秋壇六堂事務的大管事雙月金環布西來被他殺死在總壇之內,陪著他一起喪命的還有秋壇六堂十二名正副堂主。

本來已經沙塵滾滾的江湖,因為孟斷魂的活躍而腥風四起,仿佛到了人間末日。如今,一封戰書下到他風洛陽的手中,明朝卯時,孟斷魂即將和他一決天下第一劍的歸屬。

他到底對無常劍法作了什麽樣的變化?是什麽讓這路缺點處處的劍法忽然間完美無缺。這三日來,他從風媒手中他買到了所有市麵上關於孟家劍法的資料,畫滿了寢房的四壁,試圖尋找出無常劍法的不凡之處,但是收獲甚微。

距離卯時還有兩個時辰,反正已經無法入睡,風洛陽決定繼續他未完成的工作。他舉起油燈,來到寢房牆壁前,再次仔細觀看著這些孟家劍法的殘招斷式,並不斷用炭筆勾勒出他想象中這些招式可以發展出的變化。

風洛陽伸指為劍,使出他苦心鑽研的三分不舍劍,一招招拆解著牆壁上的無常劍法。隨著他身子在房中越舞越快,眼前牆壁上十幾招劍法仿佛活了一般,在他眼前紛飛亂舞,驚心動魄。

他如遭雷擊,猛然收住身形,渾身一陣發麻。

“我一直在想劍法中的破綻,如果……如果這些破綻都不是破綻,或者無法破解,那麽這十幾招無常劍法的威力……”

他想象著自己如何施展身法,劈擋,招架,躲閃這十幾招劍法,卻發現無常劍法的劍式乍看簡潔明快,實則大巧不工,劍走渾圓,包羅天地,似是直來直去,實則在天地間畫下一張大網,讓人躲無可躲,避無可避,若是不能正麵擊破這套劍法,等待著他的,將是死亡。

冷汗順著風洛陽兩鬢的頭發滾滾而下,令他渾身一陣燥熱。他猛然竄到屋子東南的角落,蹲下身,睜大眼睛盯著一幅貼在牆壁上的人物畫像仔細觀看。

這是乘風會從少林一位雅善丹青的和尚手裏買來的孟斷魂畫像。畫像上孟斷魂的樣子,正是他一劍殺死孤膽僧道悲大師之時的模樣。孟斷魂長著一張平平無奇的橢圓臉,眼眶深陷,滿臉胡茬,額頭上爬著數條橫紋,雖然隻有三十歲的年紀,卻有著四十歲的滄桑。最讓人心驚膽戰的是他的眼睛,那個見過他的少林僧人並沒有為他畫出任何眼白,而是簡簡單單將他的眼睛全部塗成了黑色,令他看起來仿佛一隻從夜色中掙脫而出的惡魔。

“開始,我一直以為那個和尚隻不過是圖省事,但如果他隻是據實所畫,那麽這全黑的眼珠,不正是常人入魔之時瞳孔放大的征兆嗎?”風洛陽想到這裏,右拳對著左掌狠狠一拍,隻感到困擾自己多時的疑惑一時盡解。

他來到床頭案前,翻開抽屜,取出厚厚一疊乘風會卷宗,地翻動著,直至看到一份西南吐蕃一處村落發生的屠村慘禍消息。消息上記載:這處村落因為地處南疆鬼蜮邊緣,五年前一位獵人誤入鬼蜮狩獵,回村之時狂性大發,以一人之力屠盡一村老少一百餘口。當風媒發現他時,此人已經脫力而死,雙眼黑血長流,瞳孔放大,恍如中魔。南疆鬼蜮……!

“西南孟氏家族也位於南疆鬼蜮左近,難道孟斷魂竟然也中了魔?”風洛陽扯下牆上孟斷魂的畫像,和手中的卷宗放到一起,喃喃地說。

一聲清脆的金雞啼鳴響徹天際,不知不覺間,卯時已到。

第四章 賭場如戰場

天空仍然被夜色籠罩,大唐潤州千家萬戶燈火俱寂,所有人都沉浸在香甜的夢鄉之中。然而在潤州南山梧桐嶺山腰處,卻燈火輝煌,喧囂震天,熱鬧非凡,和寂靜的潤州城相映成趣。

潤州梧桐嶺,有唐以來江湖豪傑爭強鬥勝,一決生死的聖地。唐初昆侖十二魔使鬧中原,被中原白道豪傑在梧桐嶺上一舉殲滅。青州刀王與太行神刀的比武,天山名劍與越女神劍的爭鳴,塞上神槍和中原槍王的對決,昆侖長老和少林棍僧的火並,都曾經在這片桀驁不馴的山嶺間發生過。近三十年來,隨著天下第一錄重現武林,梧桐嶺上決鬥的身影更加密集,堪稱你方唱罷我登場,無數英雄好漢在這裏用血淚寫下了江湖史上屬於自己的一章。

幾十年前,梧桐嶺上已經有了一處專供江湖人士打尖歇息的客棧,人稱鳳凰客棧,客棧掌櫃代代精明能幹,足智多謀。到了這一任鳳凰掌櫃則更加了得,不但擴建了原來的店址,更在客棧一側開了一間鳳凰賭坊,供江湖人士品評天下高手,賭賽決戰名家的生死輸贏。這一來,鳳凰巢的生意更是風生水起,客似雲來,日進鬥金,好不興旺。

這一日正是天下第一劍風洛陽和近期崛起的魔劍孟斷魂爭奪天下第一劍寶座的大日子,天下幫派世家高手蟻集鳳凰賭坊,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這一場驚天動地的豪賭,賭坊之內所有常設的賭具今日全都被撤得精光,隻剩下對風洛陽和孟斷魂的落注。每張落注台前,都擁擠著凶神惡煞般的一群江湖豪客,爭先恐後地將大把大把銀子擺上台麵。

“他奶奶的!風洛陽十年前就該從天下第一劍的位子上滾下來!他算個屁啊,那手三分不舍劍,就好像抽筋一樣,看著讓人眼暈,十年前我就看好他一定會衰,今天總算等到這一天了,我押一百一十兩,賭他輸!”一個上半身斜披氈衣的彪形大漢,一把推開攔在眼前幾個江湖客,將腰間掛著的銀袋解下來,朝眼前的落注台上一丟。

守在落注台前的一位賭坊夥計抓起銀袋,掂了掂,賠笑道:“客官,這裏隻有十兩。”

那大漢冷冷一笑,右手往身後一輪,接著朝落注台重重一拍,一把四尺開外,刃闊足有半尺的九環鬼頭刀頓時鋪滿了整張桌案,大漢得意地獰笑一聲:“看清楚這把刀上的記號,值不值一百兩?”

賭坊夥計低頭看了一眼這把九環鬼頭刀的刀柄,隻見刀柄末端用赤金鑲了四個小環,成眾星捧月狀圍繞刀柄。

“四口……四口堂!”賭坊夥計看到這裏,連忙轉過頭去,朝正在應付客人的賭坊大掌櫃毒手唐冰投去請示的目光。

毒手唐冰乃是川中唐家鼎鼎大名的唐門三將之一,背景非凡。唐門生意獨霸蜀中之後,唐家慧眼獨具,相中了梧桐嶺鳳凰巢這塊寶地,不但從武林世族花家手中巧奪鳳凰客棧,更興建了這個江湖上人人眼紅的鳳凰賭坊,為唐家進軍中原江湖建立了一個堅固的前哨站。而毒手唐冰,則成了唐家主持鳳凰賭坊的首選,其實力可見一斑。

此刻唐冰的臉上露出一絲寒冰般的笑意,朝夥計微微一點頭,示意他照收不誤。

“破爛鬼頭刀一把,抵注一百兩。”賭坊夥計一把抓住鬼頭刀,轉頭放入櫃中。

看到夥計收了這把刀,那彪形大漢臉上露出得意之色,隻見他後退一步,一舉雙臂,扯開嗓子吼道:“兄弟們,這一次賭局,唐家照收兵刃,還不進來下注!”

他的吼聲剛落,無數和這大漢一樣身穿氈衣的健碩漢子從賭坊敞開的大門和窗戶外蜂擁而入,將圍在各個落注台的賓客趕開。一時之間,上百把鋥光瓦亮的鬼頭大刀鋪滿了整個賭坊。那帶頭的彪形大漢朗然一笑,大聲道:“一百五十把四口堂刀,抵一萬五千兩,買風洛陽輸!”

這下子,賭坊裏江湖客都看出四口堂和唐家之間的恩怨,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唐冰的臉上。唐冰臉上沒有任何驚訝之情,隻是微笑著緩步走到那彪形大漢的麵前,拱手道:“唐家初入江南東道,對江湖朋友的臉相生疏得很。沒有看出來,這位仁兄竟然是四口堂潤州分舵的香主猛獅譚衡,失敬失敬。”

“廢話少說!”被認出身份的譚衡也不去和唐冰客氣,隻是冷然道,“兄弟我押下的這一萬五千兩,你到底是收也不收?”

唐冰微微一笑:“一把四口堂刀,確實值一百兩銀子,老實講,你便是押一千兩,一萬兩,唐家照收不誤。但是一百五十把……嘿嘿,恐怕隻能押一兩。”

“一兩?”譚衡雙眼凶光一閃,“一把刀能押一萬兩,一百五十把卻隻有一兩,世上哪有這種道理?”

“譚兄豈不聞:物以稀為貴。像四口堂刀這種東西,一把嘛,有點紀念意義,會讓我常常想起,原來江湖以前還有一個四口堂。有個一百五十把,我就要想想,江南武林是不是該打掃打掃了?”唐冰說到這裏,臉上已經被嚴霜籠罩。

他的話音剛落,“轟轟轟轟”數聲巨響,鳳凰賭坊的大門和窗戶統統被突然間出現的唐門弟子封住。十個手帶鹿皮手套的唐門好手在賭坊二樓各個製高點上同時湧現,每人手中都握滿一把唐家獨門夜花釘,嚴陣以待。

在座的江湖同道看到這架勢,膽小的嗖地一聲已經躲到賭桌底下,自恃身份的也不得不退到牆角,遠遠躲開唐門暗器的射程。

“唐冰!你在唐家賭坊大開殺戒,還顧不顧江湖規矩!”譚衡的鬼頭刀已被收入櫃中,此刻手無寸鐵,麵對唐家險毒暗器,頓時臉色一變,厲聲道。

“今日的江湖,隻有一個規矩,就是強者為王!我家大少發下話來,若有人在賭坊攪局,格殺勿論。”毒手唐冰的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冷笑,似乎舉手殺人是他無法抗拒的享受。

“唐門大少……”聽到唐冰提到這個人,譚衡滿臉橫肉微微一顫,一雙凶悍的大眼露出一絲不知所措的慌亂,仿佛這個名字有著嚼蝕人心的魔力。

就在這時,兩聲炸雷般的巨響貫入廳內眾人的耳膜,被唐門子弟封死的賭坊兩麵大門突然同時被震開,兩位須發皆白的華衣老者仰天大笑著並肩走進門,和他們一起進來的是數十位背著清一色四口堂刀的青衣漢子。

“久聞毒手唐冰的大名。”從左手大門走入廳堂的發福老者笑道,“老夫太湖歐陽青雲,幸會。”

“唐門暗器好大的名聲。”從右手大門走進來的清瘦老者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南湖慕容柳,幸會。”

當今江湖雖然七大劍派日漸凋零,但是八大武林世家源遠流長,前代可以追溯到魏晉時期,根基之深,便是很多武林大派也頗有不及。南湖慕容家以飛鳳神槍和滿天花雨落金針馳名江湖,乃是老一輩的暗器世家,高手如雲,實力深厚,在武林中獨樹一幟,乃是八大世家之一。

這個慕容柳是南湖山莊丹青院第一高手,江湖上有個名號,叫做無聲居士,形容他的暗器功夫仿佛春夜細雨,潤物無聲。這當然是江湖史家的春秋筆法,事實上中了他的金針還能出得了聲才是怪事。

而這位歐陽青雲則更令人側目。歐陽家自牧天侯為禍江湖以來就開始一蹶不振,家中折損了不少高手。但是歐陽青雲卻僅憑一人之力,整肅世家,訓練豪傑,令歐陽一門重放光彩。相傳他的玉簫劍法別具一格,比祖上的劍法更上一層樓,並從古譜之中重新領悟了太湖絕技——仙音攝魂。而且歐陽家萬流歸宗的功夫,在他手裏愈發出神入化,銳不可當,可稱是江湖上所有暗器名家的克星。江湖人稱他為滄海客,以此來表示對他這路功夫的敬仰。

這兩個人物乃是兩大世家的代表人物,是武林中宗師級的高手,此刻卻同時光臨唐門鳳凰賭坊,其來意確實耐人尋味。

毒手唐冰雙眼一眯,朝兩位老者團團一拱手:“歐陽前輩,慕容前輩,光臨鄙處,不知有何貴幹?”他朝著那些肩背四口堂刀的青衣漢子打量了一眼,這些青衣漢子都是四口堂總舵青龍閣的好手,平時甚少出動,如今怎會和歐陽慕容兩大高手同時現身。唐冰腦子飛速地旋轉,卻一時之間猜不透歐陽、慕容兩家和四口堂的關係。

“唐掌櫃不必疑神疑鬼,今日我等適逢其會,才和四口堂的朋友一道前來。大家誌氣相投,都覺得風洛陽這一次決計贏不了新崛起的魔劍公子孟斷魂。穩賺不賠的生意,惹得我們兩個世家心癢癢。唐門不會這麽小氣,不讓我們這兩個老不死賺點棺材本吧?”歐陽青雲看到唐冰的臉色,郎然一笑,沉聲道。

唐冰雖然知道歐陽青雲這個老狐狸來者不善,但是以自己和現在部署在賭坊中的唐門實力,決計無法對抗慕容歐陽兩位高手的聯手一擊。他此刻騎虎難下,隻得暗暗一咬牙,強笑道:“難得兩位前輩願意湊這個熱鬧,晚輩無任歡迎。請下注……”他抬手一擺,作了個請的手勢。

“哼!”慕容柳冷哼一聲,一抬手道:“給我抬進來。”

隨著這位無聲居士話語響起,鳳凰賭坊響起一片沉重的踏地聲,猶如憑空一排悶雷,狠狠震撼著賭坊內數百江湖人物的胸腔。很多剛才嚇得鑽到賭桌底下的江湖客,此刻紛紛爬起身,探頭探腦朝著門外張望。

隻見四名大漢扛著一具上好的柳木棺材緩緩朝著賭坊洞開的大門走來,每走一步,他們的腳掌都會深深地陷入黃土路中,濺起尺餘高的灰塵。當他們進入賭坊之時,打頭兩人一雙右腳同時重重踏在地上,隻聽得“轟隆”一聲,大堂內最靠外的一條青石板被踩得四分五裂,紛飛的碎片濺出數尺之遙,令圍觀的眾江湖人物連連後退。

“哼!”看到慕容世家這四個抬棺材的漢子如此張揚,唐冰臉部肌肉不由自主地連跳兩下,慕容一係的高手如此不留餘地,看來今日這個梁子是結定了。

“不好意思,”慕容柳微眯起眼睛,似乎對於本族好手這示威之舉很是滿意,他緩緩仰起頭,雙眼一翻,淡淡地說,“東西有點重。”他朝來到身邊的這四位好手一擺頭,“擺上去。”

四個抬棺漢子健步如飛,瞬間來到唐冰左前的落注台,“轟”地一聲將柳木棺材放到地上,打開棺蓋。這一瞬間,夢幻般的金色流光泉水般噴薄而出,塗抹在整座賭坊之中,將每個人的臉孔都塗上一層美輪美奐的金華。在棺材內裝滿了一排排長條狀足赤的金磚。每一條金磚都足夠大唐一戶四口之家整整三十年的衣食所需。

在滿坊江湖中人的虎視眈眈之下,四位慕容家好手仿佛砌牆一般將一枚枚光華閃耀的金磚高高堆在落注台上,當他們將最後一枚金磚堆放到這堆黃金的頂端之時,“嘎嘎嘎嘎”四聲脆響,落注台的四條斜伸的木腿再也支撐不住這沉重的分量,同時斷裂,整條桌麵“轟”地一聲狠狠摔落在地,深深陷入青石地麵之中。

“一萬金,買風洛陽輸!”慕容柳沉聲道。

一滴冷汗沿著唐冰的額頭緩緩滑落,令他感到一陣陣的酸麻,但是他卻隻能麵無表情背著手,不敢去抹,生怕這個動作泄了他的底。但是他的那越來越劇烈的心跳,卻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

“哈哈哈哈!”唐冰仰頭幹笑了兩聲,借此掩飾住心底的怯意,“之前聽歐陽前輩說要拿棺材本出來玩玩,不曾想慕容前輩真的把棺材抬了出來了。你老人家可悠著點兒,若是真的輸個精光,怕是隻能抬著棺材回去了。”

“棺材送給你。”慕容柳木無表情地冷然道。

“慕容老兒!”唐冰便是佛也有火,終於忍不住狠狠一拍桌案,“你想要以本壓人?”

“開賭場就要賠得起,賠不起就從江南東道滾回劍南。”站在慕容柳、歐陽青雲身後的四口堂青龍閣高手同時開聲喝道。

“唐掌櫃,你可有足夠本金?”慕容柳慢條斯理地問道,“若是沒有,這間鳳凰賭坊就要關門了。”

“哎呀,慕容兄,你這次出手真的太大了,這豈非是難為唐掌櫃?”歐陽青雲打了個哈哈,轉頭對唐冰道,“掌櫃大人若是做不了主,不如讓唐家大少出來見見人吧。”

聽到“唐家大少”四個字,毒手唐冰突然無來由地精神一振,他雙眼精光一閃,嘿嘿笑了笑,沉聲道:“大少日理萬機,這種小事,讓我這個小輩處理足夠了!”說到這裏,他突然揚聲吼道:“唐福!”

“是,三爺,來了!”一個圓頭圓腦,管家打扮的中年人連跑帶顛地從後堂跑了出來,來到唐冰身邊。

唐冰從懷裏取出一串鑰匙,遞給唐福:“開一號櫃,取出東西給我。”唐福點了點頭,拿過鑰匙,轉身地回到後堂。過了一會兒,唐福手裏緊緊攥著一張發黃的紙張,來到唐冰身邊,小心翼翼地將紙交給他。

唐冰一把抓過這張紙,狠狠拍在麵前的落注台上,沉聲道:“鳳凰客棧的房契,各位是明眼人,該知道這東西值多少。”

“公平得很。”慕容柳冷然一笑,“想不到唐掌櫃膽色也不小。”

“痛快痛快,這樣的豪賭才有意思。”歐陽青雲滿臉激賞地舉掌鼓了兩下,朗聲道,“兩位如此豪氣衝天,搞得老夫也起了性,來人來人!”

隨著他的呼喚,兩位歐陽世家的族人每人端著一枚碩大的玉盤從賭坊門外飛奔而來,健步走到唐冰右前方空空如也的落注台前,“錚錚”兩聲,將玉盤並排擺在一起。接著,這二人各從腰間解下兩枚羊皮袋。將羊皮袋口下底上,對著玉盤傾去。

“叮叮咚咚”的珠落玉盤之聲不絕於耳,無數大如龍眼,圓潤潔白,發散七彩暈光的珍珠小溪一般流入玉盤之中。一時之間,珠玉同盤,交相輝映,流光溢彩,混合著滿室的金光,令人恍如進入了東海龍宮的藏寶庫。

四枚羊皮袋倒完,兩枚玉盤中盛放的珍珠已經堆起了兩座高高的小山。

“東珠兩百枚,我也賭風洛陽輸!”歐陽青雲微笑著說。

“狐狸尾巴總算露出來了!”唐冰怨毒地望著這位歐陽世家的元老,再次揚聲道,“唐福,開二號櫃!”

“是!”這胖乎乎的唐管家低頭疾走入後堂,不一會兒雙手發顫地用托盤托著一份地契,踉踉蹌蹌走到唐冰身邊。

“鳳凰賭坊的地契,足抵兩百枚東珠!”唐冰一把抓過地契,狠狠摔到賭台上,“你還有何話說?”

“唐掌櫃,你千萬不要誤會,老夫從未懷疑過貴賭坊的信譽。”歐陽青雲似乎早就料到唐冰這一招,淡然一笑,“事實上,我感到貴賭坊極有誠意,所以願意再加一點賭注,以添興致。”

說到這裏,他轉過頭,對剛才掌管東珠的一位族人沉聲道:“你去把二娘叫來。”

“歐陽老兒,你想怎樣?”唐冰厲聲道。

“唐掌櫃何必動怒,”歐陽青雲哈哈一笑,“老夫在揚州得遇一位西域佳人,歌若黃鶯,舞如飛燕,不但精通中原各路舞蹈,便是波斯,突厥,龜茲,大食諸國的舞蹈都習練精熟。我心對她極是喜愛,本欲過得幾日,選一個吉時娶她過門。豈知今日竟讓我遇上江湖難得的豪賭盛事,不得已,隻能割愛,願以她押一千兩黃金!不知吉如玉這三個字,可值此價?”

“吉如玉!”聽到這三個字,賭坊內一片驚呼聲。百花舞神吉如玉乃是名動兩京的坊間花魁,馳名江湖,很多江湖人寧願變賣全副家當,隻願博得吉如玉翩然一舞。如今歐陽青雲竟然拿她做注,委實是江湖少見的大手筆。

“好!歐陽前輩果然豪爽!”猛獅潭衡終於找到落井下石的機會,豈肯放過,“唐冰,你還有沒有本錢,若是沒有本金,立刻給我關了這間賭坊,滾回劍南。”

唐冰緊緊閉住嘴唇,冷汗撲簌簌從額間滑落,此刻四口堂、南湖慕容、太湖歐陽三派聯手,共同對付唐門。如果硬碰,便是全軍覆沒的局麵,但是敵手的兵鋒在前,卻又無法回避。這一瞬間,唐冰腦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到門外迎吉如玉的歐陽族人一臉驚慌地從門外衝進來,快步走到歐陽青雲身邊,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什麽?”歐陽青雲一改老謀深算,深沉多智的形象,雙目圓瞪,脫口而出。

“什麽事這麽吵?”忽然間,一個略帶沙啞,卻又令人如沐春風的男聲悠悠然從賭坊的二樓傳了下來。聽到這個聲音,滿堂大呼小叫,議論紛紛的嘈雜聲嘎然而止。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頭,朝著通向二樓的台階望去。整個賭坊鴉雀無聲。

從二樓台階上,緩緩走下來一位華服公子。此人身著淡青錦緞織就的長袍,戴一頂飄若流雲的青色秀士帽,一柄掛玉折扇鬆鬆垮垮地插在他的脖領上,下半身是雪白色的武士褲,高高打著綁腿,腳踏灰麻鞋,打扮亦莊亦諧,半文半武,看起來不倫不類,但是卻充滿了瀟灑不羈的風韻。他的臉部瘦長,輪廓分明,宛如刀削,嘴唇極薄,看起來頗有英俊之氣。但是他的顴骨極為高聳,向上擠沒了他的雙眼,顯得他雙眼極小,幾乎眯成了一條縫,令人總也看不清他的眼神,平添三分滑稽。

他的左手長伸,攬在一位棕發碧眼,身材高挑,豔如桃李的美人腰上。這位美人似乎極為陶醉這位華服公子的摟抱,整個身子狸貓般依偎在這位公子的身上,仿佛恨不得鑽入他的懷中。

歐陽世家的眾人剛一看到這位美人的臉,頓時炸了鍋,不約而同地齊聲叫道:“二娘?”

歐陽青雲一雙老眼蝮蛇一般死死咬住此刻半身跌入溫柔鄉內的華服公子,仿佛恨不得將他連皮帶骨吞入嘴中:“傳說中的唐家大少……就是你?”

華服公子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聳聳肩膀,朝恭恭敬敬站在他身邊的唐冰打了個手勢。唐冰立刻親自和手下一起抬來一張用紫竹枝條編製的仰椅。華服公子撣了撣衣服,雙腿一軟,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仰椅上,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他身邊的美人咯咯一笑,來到他的身後,輕輕為他捶起肩膀。

歐陽青雲行走江湖四十年,見過無數風風雨雨,遇到過數不盡的豪傑英雄,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麽不將他放在眼裏。

“唐鬥!你莫要欺人太甚!”歐陽青雲看了看唐鬥,又看了看為他捶背的吉如玉,終於忍不住開口喝道。

“這個世上,我最恨的,”唐鬥懶洋洋地開了口,“就是老夫娶少妻。”

他抬起手,托住吉如玉的臉:“看看人家姑娘,年方二八一朵花。等到人家三十了,那可是女人最需要你的時候,請問你在哪兒?黃土一抔,大糞一堆。”說到這裏,他似乎都被自己的話激動了起來,猛然坐起身,拔出脖後的掛玉折扇,朝著歐陽青雲一指,“人家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牛糞就是說你,知不知道?”

此話一出,賭坊內一群年輕的江湖客忍不住勁,不約而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你,你……”歐陽青雲就算再忍得,如今妻妾被搶,再遭唐家大少惡語當頭,腦子被急火一衝,嗡地一聲昏亂了起來,連最基本的反駁都無法說出口,隻剩下語無倫次的支吾聲。

見到歐陽青雲進退失據,不足為患,唐鬥轉頭朝唐冰使了個眼色。

唐冰興奮地點了點頭,挺起胸來,大聲道:“既然你們歐陽家沒有吉姑娘做注,這樣我唐門就無本金缺乏一說,卯時將至,各位還未落注的快快下注了。”

眼看著鳳凰賭坊就要度過這一次難關,突然間門外響起一個急切的聲音:“等一下,等一下,我還沒有落注。”

眾人聽到這人的聲音,一開始都未加理會,隻是將注意力集中在盤點落注台上的銀兩數目,隻有唐鬥一下子聽出了此人的聲音,猛然一拍桌案,厲喝道:“沒聽到人家要下注嗎?都給我讓開!”

圍在落注台前的賭客和唐門子弟聞聲一愣,不知道唐家大少為何如此著緊這位平凡賭客的落注。一直懶洋洋癱坐在仰椅上的唐鬥這個時候令人吃驚地站起身,將身子伸到賭桌前,一把推開擋在麵前的賭客,讓剛才說話的人可以湊近他正麵的這張落注台。

“麻煩各位,麻煩各位。”來人是一個五短身材,麵目和善的生意人,看起來全無一絲江湖人的風範,隻見他來到落注台前,彎腰朝唐鬥拱了拱手,道:“大少,我遠道而來,累了,借個椅子。”

唐鬥朝唐福一招手,唐福立刻端了一隻舒適的檀木椅擺在這個陌生人的身後。此人點頭作禮,彎腰把椅子拉近了一些,緊緊貼著落注台坐了下來。

“你們終於出手了。”唐鬥雙眼眯成一條細縫,淡淡地說。

那生意人和氣地笑了笑,雙手一攤,無奈地說:“就像歐陽慕容兩老兒說的一樣,穩賺不賠的生意,我們豈能放過。”

“痛痛快快的,你們年幫帶了多少金銀珠寶,盡管拿出來。”唐鬥不耐煩地說。他這一開口,眾人才悚然動容,原來這個不起眼的生意人竟然代表著天下第一大幫——年幫孤身前來,那這個人的身份足以讓人遐想聯翩。

“金銀珠寶……”這生意人瞥了兩旁的黃金東珠一眼,微微一笑,“實在不易攜帶,也不是我們年幫的風格。我們習慣和人賭家產。”說到這裏,這生意人從懷中緩緩掏出厚厚一疊地契,從落注台的左麵一直鋪到右麵。

“長安洛陽大小五十間當鋪,青樓二十五房,賭坊二十五間,酒肆一百間,宅院二十座,請大少過目。”生意人眯著眼笑著說。

唐鬥淡黃色的臉上緩緩湧起一股病態的殷紅,仿佛一場遊戲已經到了最讓他激動的時刻:“唐家初到江南,根基未穩,貴幫不必出這麽大的手筆吧?”

“對手是唐家大少的話,什麽樣的代價都值得。江南水太淺,容不下大少這條蛟龍。”生意人將手縮入衣袖之中,賠笑道。

“先生知道為何我叫唐鬥嗎?”唐鬥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齒在明亮的燈火之下熠熠閃光,仿佛一隻見到血的野狼。他亦從懷中緩緩取出厚厚一疊房契,學著那生意人的模樣,從落注台的左側一直鋪到右側,“唐門在劍南三十五州當鋪一百間,賭坊五十座,酒樓五十座,青樓五十間,都在這裏,足夠換你們在兩京的家產了吧?”

生意人一張張撿起桌上的房契,點算了一下雙方房契地契所值銀兩的數量,點了點頭:“大少,如今唐家能拿出來的本金剛好可以付清台麵上的款項。但是,周圍很多朋友還沒有下注,這些朋友的賭金,我怕大少你沒有錢賠。”

“風吹東西南北,我就不信人人都賭風洛陽輸。”唐鬥雙臂一撐桌案,俯下身,將頭靠近了這位來曆不明的年幫中人。

他這句話的聲音格外洪亮,在場所有的賭客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位年幫中人感慨地望著唐鬥歎了口氣,仿佛在歎息這樣一位年輕有為的江湖少年就要在這一注中輸得精光。唐鬥說完這句話,也感到賭坊的江湖客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情緒,似乎對他剛才說的那句話並不認同,但是卻又沒有人說出口。

他抬起身子,一撣衣袍,左腿踩在了身後的仰椅上,眼睛在屋子裏環視了一周,猛然大聲道:“風洛陽是我唐鬥的結拜兄弟,他的本事我最清楚,我唐鬥買他贏,買命我都願意出!”

那年幫中人有恃無恐地一笑,緩緩站起身,朝周圍的江湖漢子團團一抱拳:“各位,在下年幫宋無痕,昔年有個不才的匪號:昨夜劍客,對劍法稍有鑽研。我隻知道天下無雙的劍客,決不能隻練劍法。風洛陽成名十年,劍不離身,已經犯了絕頂劍客的大忌,敗亡隻是早晚的事。他困守天下第一劍之位已過十年,日日鑽營,筋疲力盡,早如風中之燭,轉眼將息。買他輸今日絕對穩賺不賠。”

“昨夜劍客宋無痕!?是他!”聽到宋無痕報出自己的名號,賭坊內的江湖人物頓時大嘩。天下第一快劍宋無痕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威震江湖。傳聞前天下第一劍曾與他會戰華山,他力鬥三百招之後才輸了半招。此後他大徹大悟,封劍不用,混跡市井,鑽研起做生意的學問,二十年後獲得財神的美譽,積功升入年幫總壇,封魁主之職,成了年幫幫主的左膀右臂。沒想到這一次鳳凰賭局,年幫竟然動用了幫魁之力。

“原來是你老人家,既然你都說風洛陽會輸,我等豈能買他贏!”

“風洛陽的三分劍法根本是小孩子的玩意兒,我早不看好他了!”

“孟斷魂的魔劍能夠打敗超海公子,難道會敗給區區一個風洛陽?”

“當年柳青原公子本該挑戰風洛陽,誰知道他父喪要在家守孝錯過了機會,否則風洛陽三年前就不是天下第一劍了。我買他輸!”

“連宋先生都不看好他,我們難道比他老人家還有眼力?我買他輸!”

在宋無痕的挑動之下,賭坊內的賭客幾乎毫無意外地將賭本壓在孟斷魂身上。看著落注台上堆積如山的銀兩,唐鬥眼皮連跳三下,雙目殺機畢現,伏在桌案上的雙手忽然朝衣袖內一縮。

一直在暗中觀察他一舉一動的宋無痕猛然一抬手,厲聲道:“大少,莫要輕舉妄動!”

他這聲怒喝仿佛天雷炸響,隆隆有聲,直傳數裏。隨著他的喝聲,鳳凰賭坊三麵牆同時傳來一聲巨響。東西北牆的牆壁突然破出數個大洞,十數個勁裝疾服的大漢手握攻堅利器——精鋼狼牙棒,隨著牆壁的破碎,披著一頭牆灰衝入賭坊。

緊接著,上百名手握長盾的力士從各個牆洞魚貫衝入大堂,在宋無痕周圍排起一片魚鱗陣,十數個精鋼盾牌將他的身影遮得嚴嚴實實。接著衝進來的是百餘名弓箭手,人人手上握著八十石的強弓,隊列整齊地站到盾陣之後,烏油油的鐵羽箭鋒刃直指唐鬥的周身要害。

“幹什麽?”唐冰看到這個陣勢,連忙怒喝一聲,雙手一擺,早已經布置在賭場內的唐門子弟頓時蜂擁而來,整整齊齊排成一圈,護在唐鬥的周圍。

“哈哈哈哈哈……”剛才還目露凶光的唐鬥此刻好整以暇地從袖筒裏拿出一包紅棗幹,抓起一枚,悠閑地丟入嘴中,起勁兒地嚼著:“宋先生……咕……原來年幫連玄武營和春韭陣都出動了,太看得起我唐家大少了。”

宋無痕看了一眼圍在周圍的手下,臉色一沉,似乎在暗暗責怪這些手下小題大做,過早敗露了年幫的部署:“大少的暗器功夫,天下無雙。這次多帶了點人,是幫主對我們這些老部下的關照。”

唐鬥冷冷一笑,從手上的包中掏出一枚紅棗幹,抬手一彈,朝宋無痕拋去。宋無痕一揚手,幹淨利落將紅棗幹抓在手中。

“吃一枚吧,宋先生,壯陽的。”唐鬥懶洋洋地笑道。

“哼。”宋無痕微微搖了搖頭,對他的嘲諷隻作不理,“大少,現在賭桌上大約多了八千餘兩碎銀,你們鳳凰賭坊若是交不出本金,一樣要垮。”

“宋先生,你也太看輕唐門了。”唐鬥雙手一攤,揚聲道,“兄弟們,就讓江南武林見識見識咱們益州人的油水。”

“是,大少!”賭坊中的唐門子弟同時大吼一聲,紛紛將手伸入懷中,將隨身攜帶的散碎銀子,珠寶,飛錢紛紛擺到落注台上。

“二十兩,買孟斷魂輸。”

“一百兩,買風洛陽贏!”

“三十九兩,買風洛陽贏!”

唐冰最後一個走上前,將一千兩的飛錢拍到桌上,厲聲道:“一千兩,買孟斷魂輸!”

唐鬥腦子一歪,左手仿佛做戲一般在空中劃了一個圈,朝著宋無痕作了請的手勢:“宋先生……點點吧。”

“不必點了。八千兩隻多不少,貴門上下眾誌成城,放眼江湖這麽齊心的門派已經不多了。”宋無痕說到這裏,眼中露出一絲感慨,“大少,你也知道,我年幫剛逢噩耗,秋壇壇主布西來駕鶴西去,空出壇主一職。若是大少有意,我願意在幫主麵前……”

“哎,宋先生好意心領了。”唐鬥用力一拍胸膛,傲然道,“但是能騎到我腦袋頂上的,隻有我唐鬥的頭發!”

“好,我宋無痕最佩服像大少這樣的少年英雄。”宋無痕此刻似乎已經脫盡剛才誠惶誠恐生意人的外殼,重新恢複了當年叱吒江湖的神采,“如果大少能夠過得了今天這一關,宋某改日定當和大少把酒話今宵。”

“啪!”唐鬥用力一拍落注台,滿臉都是興奮的紅潮,仿佛連盡數杯美酒,“聽宋先生說話真是提神。你還有什麽手段就盡管使出來吧。”

“今日宋某技窮於此,接下來就看江湖朋友是想要年幫勝,還是想要大少贏了。”宋無痕說到這裏,拉過落注台前的檀木椅,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唐鬥點了點頭,也轟地一聲坐回仰椅上。年幫、唐門、四口堂、歐陽、慕容五派中人此刻都眼睜睜瞪視著堆積在數張落注台上的銀兩。不知為何,每個人心裏都感到,這豪賭之夜絕不會這麽風平浪靜地結束。

第五章 天下第一劍V.S劍魔

就在整間賭坊即將陷入寧靜的刹那,一個輕微的咳嗽聲忽然響起。

“來了!”坊中眾人都心裏都咯噔一聲,知道要有好戲上場了。

隨著咳嗽聲的響起,一位灰衣灰袍的中年人輕輕分開年幫的幫眾,慢條斯理地走到唐鬥正麵地落注台前,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張房契,端端正正擺到桌麵上。

“我用這張房契,買風洛陽輸!”這個灰衣人的聲音單調平凡,連運氣開聲的法門都毫無特色,他的臉也是一張普通的國字臉,麵相毫無特色,更無任何值得注意的表情。像這樣的人,就算每天見上幾次,恐怕也記不住他是誰。

唐冰從旁取過這張房契,看了一眼,雙目不由自主瞪得滾圓:“這是……”

“什麽房契這麽了不起?”唐鬥不耐煩地一把從唐冰手中奪過房契,瞥了一眼,“東都洛陽尚善坊大宅一間,這地點……這麽眼熟?”

“大少,這是右驍衛大將軍薛國公阿史那忠的宅子。”唐冰低聲道。

“以前是。”灰衣人輕聲糾正道。

“噢,是嗎?”唐鬥對於當朝的官場毫無認識,轉頭問唐冰。

“是,大少,薛國公病逝。”唐冰點頭應道。

聽到“薛國公病逝”五個字,灰衣人的臉上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但是這笑意就仿佛春日的晨霜,轉瞬即逝。

唐門二人何等機警,立刻捕捉到了灰衣人異樣的表情,心底同時感到一陣徹骨冰寒。

“此宅乃無價之物,”唐鬥晃了晃手中的房契,“痛快點,你想要和我賭什麽?”

“我用這無價宅賭大少一雙手。”灰衣人悠然自得地說。此話一出,舉座震驚。

唐鬥反而笑了起來:“最近風媒都在傳一個消息,有人下了大價錢買我這一雙手。想不到啊想不到,連離台的人馬也出動了。”說完這番話,他的雙眼精光大盛,狠狠瞪住這位神秘灰衣客。

“噢,是嗎?”灰衣客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

“我還收到消息,放出花紅的家夥所出的數目,至少是台麵上賭金的五倍。”唐鬥冷然道。

灰衣客的臉上第二次露出一絲微笑:“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哈哈,哈哈!”唐鬥仰天大笑兩聲,將雙手湊到嘴前,狠狠親了兩下,接著轟地一聲,同時按到落注台上,“賭了。”

他話一出口,所有唐門中人都炸開了鍋。

“大少!”唐冰雙腿一軟,跪倒在唐鬥身邊,苦口婆心地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一次咱們認栽了,退出江南,不要再鬥下去了,唐門子弟可以沒有人頭,唐門父老可以沒有家園,但是唐家大少,不可沒有雙手。”

“渾蛋!”唐鬥勃然大怒,他抬起一腳,將唐冰一腳踹翻在地,“大家給我聽著,風洛陽是我的兄弟,我知道他一定能贏,誰敢再勸我不賭,我就把他逐出唐門,聽到沒有?”

“是,大少!”四周的唐門子弟齊刷刷單膝跪地,大聲應道。

“還有誰來賭,有種就來下注,我唐家大少,統統接下。”唐鬥得意洋洋地一抬手,大聲吼道,仿佛剛才押在台上的,是別人的手掌。

他的話音剛落,在人群中又走出一個人。此人一身黑衣黑褲,瘦小枯幹,滿臉皺紋,眼眶深陷,一雙眼睛黑黢黢的看不清眼黑眼白,令人覺得極不舒服。隻見此人縮著脖子,雙手藏於袖中,仿佛極為怕冷,顫顫巍巍走到唐鬥的麵前,從懷中掏出一疊飛錢,輕手輕腳放到桌上,低聲道:“九百兩銀子,買風洛陽輸!”

此人不顯山不露水,連出的賭注都沒有什麽顯眼的地方。但是這不大不小的賭注卻正好是賭台上唐門子弟所無法償付的數目,令唐門本來已經危如累卵的賭局摧枯拉朽地垮了下來。

“哼,兄台,你若是想要我唐門倒黴,何不幹脆等到比劍結束,若是風洛陽真的輸了,我唐鬥的一雙手隨時都給割了下來,難道不比僅僅把我趕出江南更過癮?”眼看自己苦心經營的賭局即將功虧一簣,唐鬥忍不住作最後的掙紮。

“我並不盼你輸,”這黑衣人抬起頭來,用一雙空洞的黑眼睛直視著唐鬥,“我隻是怕你贏。”

他放下這九百兩銀子,緩緩退入了周圍人群的陰影之中,轉眼就不見了身影。令人感到剛才他的出現隻是一場太過真實的噩夢。

過了半晌,年幫幫魁宋無痕咳嗽一聲,開口道:“大少,你唐門所有身家都已經押在台上,再也沒有本金墊付這九百兩,按照賭場規矩,你這個鳳凰賭坊必須關門,剩下的手尾,就由我年幫來替唐門打理。有賭不為輸,大少下次進江南,莫要再如此張揚。”

“且慢,”唐鬥一擺手,抬臂一指梧桐嶺上的斷頭崖,“看見沒有,揚名燈還沒有升起,賭局還沒有結束,客人還可以來落注,我就不信今日沒人買風洛陽贏。除非揚名燈起,決鬥分出了勝負,否則誰也不能趕絕我唐門!”

此話一出,整個賭坊中,就算是對唐家大少最恨入骨髓的人都不得不佩服他的鍥而不舍和毅力,暗暗點頭。

“好,就算大少說得有理,那我倒要看看,如今之際,誰還會來救你。”宋無痕沉默了很久,終於微微搖了搖頭,歎息道。

梧桐嶺上,青鬆如傘,三五成群,錯落有致,時而有淒厲而刺耳的猿猴啼鳴之聲破空而起。整座山嶺起伏如浪,地勢高低不平,隻有在一處峰巒上,山勢激變,整座丘陵仿佛被一把天庭裏的巨大寶劍橫削而過,山頭平如舞台,間或生有三五青鬆翠柏,點綴其間,鬆柏的陰影被暗月的寒芒拋擲在平滑的丘陵頂端,仿佛天龍的巨爪在地上劃過的數道痕跡,令人不寒而栗。人們稱此地為——斷頭崖。

潤州南山本是一處林木秀美,幽靜恬謐的清靜之所,但是梧桐嶺斷頭崖一山獨立,隱伏殺機,充滿戾氣,令人心生惡念。就連這裏的山風都透著一股陰冷氣息,將整個南山的風致破壞無餘,在風水上乃是一塊無可比擬的大凶之地。普通百姓躲之唯恐不及,但是江湖兒女卻對這裏情有獨鍾,代代英雄豪傑都將生死場選擇在了這片冤魂縈繞之地。

風洛陽單人獨劍,孤零零站在斷頭崖上,靜靜等待孟斷魂的出現。他穿了一身已經洗成灰白色的武士衫,衣衫的雙袖高高挽在肘上,兩條筋骨如鐵的上臂從衣袖中**出來,反背在身後,任憑晨風吹拂。他的褲腿上打著高高的綁腿,腳上踏著綁紮結實的草鞋。他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緊緊被發繩紮住。渾身上下,緊襯利落,沒有一處布片,一處亂發可以令他在運劍之時受到阻礙。

一切的一切,對於一個即將和人生死決鬥的人來說,都做到了百分之百的完美。唯一令人感到有些不解的是,他一向不離身的三尺青鋒劍卻沒有被他隨身攜帶,而是遠遠地橫插在斷頭崖一棵青鬆的樹洞之中。人也並非正對著上山的道路,而是背對來路而立。

山風在他的耳畔嗚咽地吹拂,他顫抖著閉上眼睛,竭盡全力讓自己的精神集中在一處。但是來自萬裏以外的晨風,卻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對於天山的懷念,這思念自從那南柯一夢開始,就在他的心中泛濫成災。

他記得,當年他單人獨劍從解劍池下山,去赴十二年一輪回的洛陽論劍,尋求那永生無法找到的榮耀,十年前的山風就是這樣幽咽嫵媚,令他遐想聯翩,心搖神馳。那個時候,自己的心仍然對未來的人生躊躇滿誌,就仿佛剛剛告別山巒,衝向大海的浪潮,氣勢磅礴,無拘無束。

當時天山派最矜貴的小師侄抱住他的腰,哭著喊著,求他不要下山。但是他的心,早已經不在天山。他記得當時的自己讓小師侄用最大最嘹亮的聲音為自己唱起天山行者歌,騙她說自己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一旦她重新聽到這首歌,自己就會回到她的身邊。

“說起來好笑,昨夜的夢裏竟然是我自己又一次聽到這首行者歌。”風洛陽想到這裏,心頭忽然感到一陣柔軟,“不知道小師侄在天山生活得可好。十年了,她應該長成一個大姑娘了。”

就在這時,一陣淅瀝瀝的腳步聲乍然間在山道上響起,伴隨著這腳步聲的,是一股獰惡如厲鬼的殺氣。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來的乃是江湖後起煞星孟斷魂,風洛陽說不定會以為這是一隻從地獄中破界而出,來到人間的魔獸。這令他不由自主地心髒一縮,不得不從溫暖的天山記憶中奮力抽出身來。

“嘶——”孟斷魂在開口的時候,似乎已經抑製不住自己渾身湧動不停的狂躁,發出一聲低沉咆哮,“風洛陽?”

“孟斷魂……”風洛陽淡淡地回應道。

“天下第一劍,嘶——”孟斷魂狂烈的語氣中露出一絲格格不入的嘲諷,“多好的名頭。真是可惜……嘶,今天,你就要和這個名號說再見了。”

“和我說這句話的,你並不是第一個。”風洛陽的語調不緊不慢,仿佛根本沒有將身背後的敵人放在眼裏。

“我和別人不同!”孟斷魂狂怒地爆喝一聲。

“每個人都這麽說。”風洛陽的話中仍然沒有一絲感情,沒有嘲諷,沒有蔑視,沒有調笑,隻是這樣淡淡的,平平的,仿佛一個古板的老學究在和學生們講述一個無法辯駁的事實。

“嘶——你的劍呢?”孟斷魂看了一眼風洛陽空空如也的雙手,猛然問道。

風洛陽搖了搖頭:“要破你的功夫,手上有劍太累贅。”

“好大的口氣,嘶——本想給你留一個全屍,既然你如此托大,就不要怪我手下無情。”孟斷魂的語氣愈發獰厲,“轉過頭來。”

“不必了,出劍吧。”風洛陽沉聲道。

“嘶——好膽!”孟斷魂陡然間放聲狂嘯,風洛陽隻感到一股山洪暴發般的氣流瞬間充斥整個斷頭崖的天地之間,猶如天河倒泄,泥石橫流,勢不可擋。

他心中一凜:“果然如此……”隨著他的心念電起,他的身子仿佛一片輕靈的飛葉順著滾滾的氣流,騰空而起,朝前飛奔。一道欺霜淩雪的寒芒在空中劃過一條精微奧妙的圓弧線,瞬間從他的右側斜切過來,封死了他右半側幾乎所有的退路,逼迫他朝左側急退。緊接著,又一道氣勢逼人的寒芒劃出半道橢圓弧線,從左掃來,雙芒一合,宛如一枚冰球,將此刻抽身逃逸的風洛陽鎖死在了斷頭崖上這一片狹窄的空間中。

“嗬!”半空中風洛陽前飛的身子突然一震,變前衝為後退,一連串優美流暢的後滾翻,從兩片鋒芒將合未合的空間穿越而出,朝著孟斷魂的身後飛去。

孟斷魂這一招無常劍法殺招“左封右閉”本可十拿九穩將敵人鎖死在無常劍法最易發揮威力的範圍之內,但是風洛陽險過毫厘的變招,卻讓他閃到了孟斷魂身後,也是他劍法威力無法觸及的範圍。

“哼!”孟斷魂冷哼一聲,身子旋風般一轉,一溜寒芒繞身而起,想要捕捉到風洛陽的蹤跡,但是風洛陽就仿佛他自己的影子,跟著他一起旋轉,轉眼已經躲到了他的身後。

孟斷魂暴怒如狂,嘶吼一聲,衝天而起,身子在空中打了個盤旋,劍芒如雨,灑遍天際。青電橫飛之中,亂石如沸,黃塵滾滾,劍嘯如龍。這斷頭崖似乎被他無堅不摧的劍鋒又削低了數寸。然而,風洛陽仍然恰到好處地拿捏著自己躲閃的角度,正好藏在了孟斷魂身後那唯一安全的空間。

“風洛陽!天山派踏浪而來的輕功,就是用來幫你做縮頭烏龜的嗎?”孟斷魂狂怒地一邊變換身形,一邊喝罵道。

“孟斷魂,你入魔已深,去找薑神醫吧,或還有救!”看到孟斷魂無堅不摧的劍芒,風洛陽愈發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忍不住開聲勸道。

“難怪你一開始就躲來躲去,不敢正麵對敵,連劍都懶得拿,原來已經猜到我入了魔……”孟斷魂聽到這裏,猛然醒悟,陰笑一聲。

“你如此不惜體力,到時候心神受損,魔功蝕骨,死時會慘不忍睹。”風洛陽再勸道。

“你以為靠逃來逃去就能拖著我耗光體力,太天真了!”孟斷魂仰天大笑,身子猛然高高躍起,背朝地狠狠砸下去。

“不好……”風洛陽沒想到孟斷魂靠這一招破掉了自己的吊影術,令自己再次暴露在他無堅不摧的劍鋒之下,身子隻得閃開他背部的一擊。孟斷魂落到地上,頓時將地麵砸出一個淺淺的土坑。隻見他並不起身,隻是雙腳一旋,身子在地上滴溜溜打了個轉,一片青色的劍芒繞地而生,仿佛一個巨大的冰盤,覆蓋了周圍所有的空間,令風洛陽無從立足。

風洛陽長嘯一聲,一抬腿蹬在孟斷魂飛揚在空中的鞋底上,身子騰飛而起,不但淩空躲開了孟斷魂的地趟劍法,更借這一腿之力,阻止了孟斷魂源源不絕的劍式,逼迫他不得不中途變招,如虹的氣勢無處發泄。

孟斷魂怒喝一聲,身子一彈,魚躍而起。與此同時,風洛陽一個筋鬥,翻到他的對麵。

兩個人靜靜麵對麵站著,借著天邊越來越亮的晨光,風洛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孟斷魂的雙眼。和他猜測的一樣,這個魔頭雙眼的眼白已經化成棕黑色,再也看不清他的瞳孔在哪裏。他腦袋上的青筋宛如老樹的根須,崢嶸突起,勃勃顫動。似乎在他的軀體內,一隻惡魔正要破殼而出。

“風洛陽,你久居天下第一劍之名,果然有些本事,竟讓你想出了這個拖延之法。若是這樣拖得一個時辰,我說不定真的會敗給你。”孟斷魂裂開嘴,露出他青白色的牙齒,野獸般嘿嘿一笑。

“孟斷魂,在入魔之前,你的輕功還未到青霄之境,入魔隻能讓你功力陡增,卻不能讓你輕功更強,你不可能追得上我,放棄吧。我和薑神醫有些交情,可以帶你去見他。南疆鬼蜮的魔化症並非無藥可救。”風洛陽懇切地說。

“哈哈哈哈,”孟斷魂仰天大笑了起來,“風洛陽,你真的以為我這一身功夫,乃是拜南疆鬼蜮的魔化所賜?豈不知,世上的奇功密技,多如過江之鯽,奇才異能之士,比比皆是。如今的江湖,正是我等馳騁縱橫的天地。我們是注定要取代你們這些因循守舊的古董稱霸武林的。此乃大勢所趨,憑你一個人的力量來抵擋,簡直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風洛陽靜靜看了一眼孟斷魂得意的神情,沉默了良久,終於道,“我隻是來比劍的。”

“你還不明白嗎?新的力量正在崛起,這個江湖即將天翻地覆。舊有的門派法規即將**然無存。如今的江湖仿佛烈火中的房屋,搖搖欲墜,而你風洛陽,隻是最後一根支柱,你若敗亡,則江湖中那些食古不化的蠢貨最後的寄托也將滅亡。”孟斷魂沉聲道。

“我不明白你說什麽。”風洛陽皺眉道。

“哼,你明不明白已經不重要了。”孟斷魂冷笑一聲,“我承認,你能夠事先想到我以魔為媒,練成絕世劍法,的確了不起。但是,你真的以為,領悟了超海劍法的柳青原會想不到此節嗎?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仍然會失去一條臂膀?”

“你的意思是……”風洛陽心中一緊,不禁開口問道。

“嘿嘿……”孟斷魂抬手將劍收入背後的鞘中,伸手從懷中取出六枚青粼粼的骨針,對準自己頭上的眉衝,上星,神庭,曲差,百會,印堂六穴刺去,接著一揚臂,再次拔劍在手。當這六根骨針刺入相應穴位之後,他滿頭跳動的青筋忽然間平複了下來,滿臉的戾氣隨之收斂,雙眼中的黑色漸漸被一種奇異的金色取代,而孟斷魂此刻舉劍而立,神定氣閑,巍巍然有了一番絕世高手的模樣。

風洛陽將他的變化看在眼裏,不由得一驚:“你竟然可以控製入魔的深度?”

孟斷魂朝他微微一笑:“既然今日你必死無疑,告訴你也無妨。此功名為天魔解體大法,乃是可在短時間內,激發內功潛能的密術,我剛才施展的隻是第一重功法,這是第二重。你剛才說我輕功未到青霄之境,那麽現在呢?”他的話音未落,身子一閃,已經來到風洛陽麵前,一劍點向他的左胸。

風洛陽直到他衝到眼前才做出反應,瞬間一扭身,閃開了他的當胸一擊,但是孟斷魂這一劍太快,盡管他將踏浪而來的輕功使到極限,仍然難逃皮開肉綻之禍。胸前的灰白武士服被劃開了長長的一條,裏麵血肉橫翻,慘不忍睹。

“風洛陽,受死!”孟斷魂長劍畫了個圈,一片青光頓時將風洛陽團團圍住。

周圍的劍影仿佛天星海雨,排空而來,風洛陽隻感到周圍的空氣都在一瞬間被抽空了。他仿佛可以看到死神在地獄門前,朝他笑著揮手。

生死關頭,他狠狠咬緊牙,身子朝後急退,猛然退到一棵青鬆之後,大喝一聲,拚盡全力,左臂朝後橫掃。隻聽得“哢嚓嚓”一聲巨響,他身後青鬆的樹幹被他一下子掃斷,上半截樹身和碩大的樹冠仿佛一枚巨大的飛錘,正麵迎向孟斷魂勢不可擋的一輪快攻。

青刃橫飛之中,諾大一棵鬆柏在遭遇到孟斷魂的劍氣之後,居然被絞成一天青褐色的碎片,暴雨般淋在整座斷頭崖上。風洛陽借著這一險招,從孟斷魂的劍雨中逃命而出,渾身上下仍然多了四五道深可見骨的傷痕,而剛才擊樹的左臂,此刻也已經脫臼。他奮力飛躍到另一棵青鬆之下,抬手拔出早已橫插在樹洞之中的青鋒劍,在手上畫了個劍訣,橫劍直麵孟斷魂的魔劍。

“嘿嘿,終於要出手了嗎?風洛陽的三分不舍劍。”孟斷魂低沉地冷笑了一聲,將長劍悠然自得地在掌心轉了幾個圈子,仿佛一個騎師在玩手上的馬鞭,“你可知道,一旦你正麵迎擊我的無常劍法,就絕無生機。”

風洛陽狠狠地注視著他,想說幾句撐得住場麵的話,但是思來想去,他隻得一句:“我已無路可逃。”

“你倒老實!”孟斷魂獰笑一聲,長劍青光一閃,刺向風洛陽的左肩窩。風洛陽咬緊牙關,猛一沉腰,右手劍掀起一溜星光,急射向孟斷魂的左腹外陵穴,那是這一招無常劍法存在的最大破綻,但是青鋒劍刺在孟斷魂的外陵穴上卻如中敗革,隻有“啪”地一聲響,接著整個劍身就無助地朝著左側滑去。而孟斷魂的長劍卻已經刺在風洛陽的肩頭,鮮血迸現。風洛陽的青鋒劍一旋,順著側滑的劍式卷了回來,在千鈞一發之際**開了孟斷魂急如星火的突刺,使得自己肩頭的傷口隻有淺淺的一道。

“哼!”孟斷魂一振手腕,幻出三道劍影,疾刺風洛陽胸口膻中,神藏,期門三穴。風洛陽依樣葫蘆,抬手振出三道劍影,每一劍都緊緊粘住孟斷魂的魔劍,靠粘,跌,推,卸四字訣一一化解了孟斷魂仿佛山洪暴發的攻勢。饒是如此,他整條右臂,連同半邊身體都被孟斷魂強悍的真氣震得發麻,幾乎再無任何感覺。

“嘿,看你還能擋幾劍!”孟斷魂獰笑著一揚手,長劍劃出一道精亮的長圓圈,一招籠罩風洛陽周身上下七處要害,淩厲的劍氣鋒芒畢露,以風洛陽此刻的功力,隻要將青鋒劍和魔劍相擊,頓時有折斷的危險,他隻能和身朝孟斷魂撲去,借此讓開這一劍所畫圓弧的威力。

風洛陽曾經看到過這一劍的招法變化,知道這路劍法的第二式就是在敵人衝到麵前之時,收劍突刺,從七處要害中擇一處勇猛進擊。唯一的破解之道就是在這兩式劍法銜接之時,突起一劍攻擊孟斷魂的胸膛,逼他回防。但是,此刻孟斷魂的軀體乃是金剛不壞之身,這一劍又如何進擊。

風洛陽的腦子地轉動著,手中的劍已經無從選擇地疾刺而出,狠狠刺在孟斷魂的胸膛上。

“哈哈!看招!”孟斷魂坦然受了這一劍,魔劍一翻,對準風洛陽咽喉要害,一劍刺出。千鈞一發之際,風洛陽一翻腕,青鋒劍在孟斷魂胸前一轉,身子借勢一頓挫,勉強讓開咽喉要害,卻被孟斷魂一劍在右脖頸劃出了長長一道血痕。

孟斷魂一劍的走空,劍刃一翻,橫抹而來,若是打實,風洛陽一顆大好頭顱就要飛入九霄雲上。隻聽得風洛陽爆喝一聲,劍一顫,化出兩道雪白劍影,刺向孟斷魂金光閃閃的魔眼,竟然是同歸於盡的狠招。

孟斷魂狂怒地厲嘯一聲,破天荒地放棄了攻勢,回劍一**,封死了風洛陽的攻勢。他那金光閃閃的雙眼,此刻正是他唯一的破綻。

風洛陽千辛萬苦,終於搶得了一絲先機,右臂奮力一振,漫天劍影憑空而起,呼嘯著席卷向孟斷魂。

“哈哈哈,痛快!”孟斷魂大呼過癮,魔劍一轉,刮動罡風,輪起遍野青光,朝著風洛陽殺來。

斷頭崖上劍嘯如雷,殺塵滾滾,偶爾響起幾聲震耳欲聾的龍吟虎嘯,猶如一條作惡多端的妖龍正在山中行雲布雨。鳳凰賭坊中的江湖中人此刻俱都沉寂不言,無人出聲,誰都不敢在此刻打擾廳中諸人對斷頭崖上高手對決的關切。

這令人膽戰心驚的搏殺聲持續了近一個時辰,突然間銷聲匿跡,整個梧桐嶺陷入了一片撼動人心的死寂。所有人的心頭都開始怦怦亂跳,每一雙眼睛都聚焦在斷頭崖上空的天際,等待著決定這一場比劍勝負的揚名燈火。

燈火遲遲沒有升起,但是靜寂的山道上,卻響起了一陣輕盈有致的腳步聲。

“是誰?”

“難道孟斷魂初入江湖不知道揚名燈的規矩,沒有點燈就已經下崖?”

“難道是老風忘了點燈就下崖了?”

“到底是誰贏了?”

廳中唐鬥、唐冰、宋無痕、歐陽青雲、慕容柳、譚衡麵麵相覷,誰都是一懷不解,但是誰都不敢開口泄了自己的底。

腳步聲一路響到賭坊正前方那兩扇被歐陽慕容兩大高手震落的大門前,忽然停了下來。緊接著,咯吱吱一聲生澀的木板晃動聲響起,那兩扇早已經歪七扭八的大門被人輕輕推開,堆金山、倒玉柱般“轟隆”一聲齊刷刷躺倒在地,濺起一片灰塵。

鳳凰賭坊的四麵牆和大門被歐陽、慕容兩家高手、年幫玄武營和春韭陣的破陣手先後重創,整棟建築早已風雨飄搖。此刻兩扇大門被人一推倒,這巨大的響動引發了連鎖反應,鳳凰賭坊半邊建築,連同賭坊大廳的天花板“轟”地一聲四散解體,垮了下來,頓時將一屋子凶神惡煞,怒目互視的江湖中人暴露於南山早晨清麗的朝霞照耀之下。

“啊,怎麽會這樣,對不起……”一個清脆柔和的女聲忽然在眾人耳中響起。

眾人抬眼一看,卻發現推門而入的乃是一個年方二八的女孩子。她的頭上梳著清新灑脫的隨雲髻,滿頭青絲側旋於頂,隨風卷擺,飄逸靈動。這一款頭髻的梳理已經很久未在江湖市井中出現,令人眼前頓時一亮。她的身上穿著簡單質樸的黃色窄袖短衫,手臂上打著白色護臂,一條淡綠色披帛斜披肩上,白皙粉嫩的脖頸上係著一條雪白色的絲巾。她的腿上穿著月黃色胡褲,腳踩銀灰色布靴。一身青蔥的淡色,令她仿佛一位乘著晨光而來的仙人。

她有著一張嬌嫩的瓜子臉,彎月般細細的眼睛,小巧玲瓏的玉鼻,柔和溫潤的薄嘴唇,給人一種柔弱嬌憨的觀感。但是她的雙眼之中閃亮著精亮動人的光華,猶如月光照耀下的長河波光,蘊含著無窮無盡的生機和活力,令人一見之下,煩惱盡消,柔情頓生。

在一片肅殺之中,突然見到這樣神仙一般的人兒,讓鳳凰賭坊內所有江湖人物頓時怔住了。

這位少女看著一屋子獰目橫眉的江湖豪傑也是一陣發怔,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咳嗽一聲,輕聲問道:“麻……麻煩各位,請問……請問在哪裏能找到風洛陽?”

“風洛陽?”

她竟然是來找天下第一劍風洛陽的!一屋子武林人物麵麵相覷,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小姑娘頓時起了莫測高深之感。

屋子裏寂靜了片刻,突然間一陣開朗的大笑聲從賭坊正中的賭台傳來。

“哈哈哈哈,姑娘來找老風?那你可算找對人了。恕在下多嘴問一句,你是他什麽人?”唐鬥大笑著分開眾人,風車般轉動著手裏合上的折扇,大搖大擺地來到這個少女的身邊。

“我叫祖菁,從小到大我一直叫他小師叔。我在小時候就認識他的。”少女老老實實地說道。

“噢……原來如此,這樣你就是我的世侄女了!”唐鬥聽到這裏,快步走到祖菁的身邊,一把攬住她的肩膀,親熱地說。

“世侄女……那麽你是……?”祖菁揚了楊眉毛,心裏在思索著唐鬥的身份。

“如果你認識風洛陽,就該知道我。誰都知道我乃是他獨一無二的結拜兄弟。”唐鬥說到這裏,趾高氣揚的看了賭場裏其他江湖人物一眼。

“我……我,小師叔以前上山學藝之時並沒說起過你,對不起。”祖菁抱歉地看了唐鬥一眼,柔聲道。

“沒關係……”唐鬥一個箭步來到祖菁的麵前,雙手一攤,昂首道,“在下就是蜀中唐門現任門主,姓唐名鬥。”

“唐豆?糖豆??”祖菁聽到這個名字,不禁噗嗤一笑,“好可愛的名字。”此話一出,賭坊中的唐門中人頓時個個汗毛直立,渾身發麻。唐鬥初掌唐門之時,因為名字這個諧音,很受了一番羞辱,因此大開殺戒,將嘲諷他的武林人士殺得哭爹喊娘,最後江湖中幾乎再也沒有什麽宵小之輩敢於如此直接地嘲笑於他。如今這個小姑娘直犯其忌,不死也要少層皮。

“哈哈,姑娘誤會了,鬥乃是鬥爭的鬥,也是我唐鬥畢生最大的樂趣。和天鬥,和地鬥,和人鬥。高達廟堂和官鬥,闖入綠林和賊鬥,入到江湖和民鬥,上到天庭和神鬥,下落黃泉和鬼鬥,西到昆侖和魔鬥,東到滄海和龍鬥……”唐鬥說得興高采烈,臉上完全沒有惱怒之情,反而得意洋洋地一展折扇,“啪”地一聲露出扇麵上四個大字“其樂融融”,“……越鬥越開心,就是我唐鬥。”

“……哦,”祖菁將一隻食指抵在尖尖的下巴上,津津有味地聽著,“既然你是小師叔的結義兄弟,你一定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吧?”

“噓——”唐鬥猛地竄到祖菁的身邊,用扇子掩住祖菁的嘴唇,施展傳音入密對準祖菁的耳朵說道,“世侄女,老風此刻正在梧桐嶺斷頭崖和魔劍孟斷魂決鬥。這裏除我以外的所有江湖中人都希望他輸,所以現在我們的形勢萬分凶險,一切都要謹慎小心,你必須用傳音入密和我交談,否則必有凶險。”

唐鬥說到這裏,抬起頭,一揚手,高聲道,“來人,給我世侄女拿張椅子!”接著他轉回身,用傳音入密對祖菁道,“世侄女,老風打敗了孟斷魂,自然會從正對著這裏的山道下山,你對著門坐,可以第一個看到他。”

“太好了……”祖菁開始有些喜歡這個處處為她著想的小世叔了。她蹦蹦跳跳地來到唐門子弟為她準備的椅子前,準備坐下。

唐鬥箭步跳到椅子前,抬袖撣了撣椅子上的土:“世侄女小心,椅子有點髒。”但是在他這輕輕一拂之下,整張椅子頓時“啪”地一聲四分五裂,碎成一地木片。

“啊!”看到這個景象,祖菁不由得驚叫了一聲。

“哎呀,看來這裏的椅子也和牆壁、門窗一樣不結實。不用怕,世侄女,你坐到這張台子上,這台子又高,又結實,看得遠,又醒目。老風從山上下來,第一眼就能看到你。”唐鬥一邊拉起祖菁的手,將她拉到賭坊最中央的落注台,一邊用傳音入密道。

祖菁來到落注台前,看了看台兩畔堆積如山的金磚和珠玉銀兩,不禁由衷地驚歎道:“這個台子果然醒目得很。”

“上去坐好,老風隨時都會下山。”唐鬥繼續用傳音入密道。

“好!”祖菁回了一聲,身子一躍,矯捷地跳上落注台,用腿掃開滿桌子的銀兩和東珠,盤膝而坐,身子側斜,左胳膊支住大腿膝蓋,一張俏臉枕在左掌上,平心靜氣地注視著山道的遠方。雖然想要見到風洛陽的心情仍然急迫,但是她在天山上已經像這樣等待了十年,若論耐心,她比這裏所有人都強得多。

看到祖菁坐好了,唐鬥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用手揉了揉臉,轉過頭來,一臉沉重地大步走到宋無痕等人麵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大少,可有何話說?”宋無痕微微一拱手,沉聲問道。

“噓……”唐鬥抬手一伸,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回頭看了祖菁一眼,壓低聲音,哭喪著臉道,“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大少,出了何事?這姑娘到底是何方人士?來這裏找風洛陽做什麽?”歐陽青雲年紀越大,色心越重,本來他仍然在為愛妾被奪之事耿耿於懷,但是此刻看到祖菁的風采,頓時將吉如玉拋到腦後,一門心思打聽起祖菁的身世。

“此女乃是風洛陽的師侄女,對老風最是崇拜敬仰。如今聽說我和各位的賭局,為了師門的榮耀,為了風洛陽,她毅然決定以自己為賭注,押九百兩銀賭風洛陽贏。哎,此女風華絕代,誰知性子卻也剛烈非常,無論我如何勸說,都執意要如此。可憐若是風洛陽不幸落敗,她便要落在那個不知名的猥瑣黑衣人手中,慘遭**。”說到這裏,唐鬥仰天輕輕歎了口氣,一滴眼淚緩緩從他左眼滑了下來。

“這如何使得?”看到連唐鬥也如此動容,歐陽青雲更是勃然變色,“這樣的絕代佳人豈能落入庸徒之手,實在暴斂天物。”看到歐陽青雲激動的神情,慕容柳,宋無痕和譚衡都知趣地挑了挑眉毛,微微搖頭,閉口不言。

“我也不想如此,但是現在小子自身難保,卻也顧不得許多。”唐鬥歎息一聲,雙手一攤。

歐陽青雲再次看了祖菁一眼,發現這個少女的確穩穩當當地坐在落注台上,當足自己是一件押上台的物事,心中頓時貪念大起。

他猛然一咬牙,從懷中掏出一塊碧盈盈的玉佩,塞到唐鬥手中,沉聲道:“這是我歐陽家家傳的玉佩,價值千金,平時我絕不會離身。但是如今為了祖菁姑娘,我還有什麽舍不得的,你拿去抵過那九百兩銀子。若是風洛陽此戰落敗,她需跟我走。”

“好,歐陽老兒,想不到你也是個愛花人。以後你我倒要好好切磋一下。”唐鬥眼中精光一閃,一把奪過歐陽青雲手中的玉佩,轉過頭快步走到落注台前,將它交到祖菁手中,笑嘻嘻地說,“世侄女,咱們初次見麵,世叔送你個好玩意兒玩玩。”

祖菁接過玉佩,頓時被玉佩精巧古樸的手工吸引住了:“哇,好精致的手工,一定是個古物,謝謝啦。”

唐鬥微微一笑,猛地轉過身,朗聲道:“現在本賭坊本金已足,各位陪我一起好好等著比劍結果吧。”

孟斷魂狂野地揮動著手中的長劍,大開大闔的劍式宛如滔滔江水,獰烈而勢不可當地衝刷著堤岸,青色的洪流吞沒了斷頭崖上的一切,青鬆,翠柏,巨石,土丘,亂草無不遭劫。棲息在崖頂的山鴉被他散發出來的殺氣震懾,還來不及飛到半空就失魂落魄地墜落下來,在他織就的死亡之網中碎成片片血汙。

風洛陽在青色的浪潮中苦苦支撐著,拚命睜大眼睛,觀察著孟斷魂出劍的走向,三分不舍劍的劍式被催動到了十二成,綿密的劍光繞身而生,形成一個渾圓的光球,拚命抵擋著青色光流的衝擊。

孟斷魂的無常劍法因為天魔解體大法的運用而不必防護周身要害,本身擁有的威力被放大到十倍,劍劍都是攻勢,無堅不摧,勢不可擋。他唯一的破綻,就在於他的雙眼,但是他的劍式將雙眼之間的區域防護得密不透風,風洛陽的快劍無論如何也攻不進來。一個人周身都是要害,一個人要害隻有一處,這場比劍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風洛陽的悲劇收場。

為了從孟斷魂的狂劍中找到一絲生機,敵人出一劍,風洛陽至少要同時出兩劍,一劍以粘字訣卸勁,一劍以推字訣推擋。有的時候,孟斷魂來招過猛,他不得不同時出三劍,甚至四劍來卸勁,如果卸不開力道,身上便會多一條傷痕。

鬥到分時,孟斷魂長嘯一聲,魔劍上暴漲出一條長長的青芒,他抬手將劍在頭頂旋出一個青盤,接著抖手一揚,一道魔龍般的青光劃過丈餘的距離,擊向風洛陽的胸口。

這一招乃是劍術高手出劍到最得心應手的一刻,上悟天道,體內真氣與天道合二為一,隨之而噴薄而出的劍罡,也代表著激戰已經到了最後的**。麵對排山倒海而來的劍罡,風洛陽拚力揮舞青鋒劍在胸前連擋三次,但是激**的氣流太過猛烈,他的手臂一酸,長劍高高飛起,竄入空中,自己身子一仰,被殘餘的罡氣推出三丈多遠,重重撞在斷頭崖上幸存的一棵青鬆枝幹之上,接著軟綿綿地滑落於地。

第六章 十年,重逢

“嘿嘿,我這一劍比起劍神顧天涯的傾城劍法如何?”孟斷魂一劍得手,得意洋洋將長劍在身側轉了一圈,劍尖一指風洛陽,笑道。

“什麽……”風洛陽掙紮著爬起身,語無倫次地說。

“別說是你這個名不副實的天下第一劍,就算是當年那個姓鄭的,在我麵前也不過糞土一堆。”孟斷魂說到這裏,仰天大笑,得意之極。

“你說什麽!?”聽到他的話,風洛陽猛然爆喝一聲,雙臂一撐地,身子猛地竄入雲霄,一抬手抓過從半空中落下的青鋒劍,右腿後揚,重重一踩身後的青鬆枝幹,身子仿佛一道灰白色的匹練衝殺過來。青鋒劍在風洛陽的手上仿佛一枚紡錘一般沿著中心軸旋轉,刮動著獵獵的勁風朝著孟斷魂的頭頂卷去。孟斷魂對於這一劍視如不見,手中長劍一立,一道青芒繞劍而生,他一推臂,以十萬橫磨之勢斬向風洛陽的腰腹。

風洛陽等到長劍在孟斷魂的頭上滾過,立刻一個千斤墜,單膝跪地,身子前弓,右手收回長劍,劍刃輕翻,接著一揚手,整條臂膀連同長劍仿佛一匹錦緞,迎風抖了開來,姿勢飄逸,仿佛一位風流秀士,臨風揮袖,對酒歡歌。

孟斷魂的青色劍罡擦著風洛陽的脊背狠狠刮過,他甚至可以聽到風洛陽全身骨骼嘎吱吱地作響。即將獲勝的喜悅充盈在他的心間,令他滿臉得色,就在這時,他看到眼前閃爍起數點寒星,仿佛夏夜橫空飛過的流螢。他還沒看清寒星的走向,突然間一陣刺痛從眼部傳來,眼前的一切頓時變成漆黑的一團。

“啊!”孟斷魂鬆手放開長劍,用手緊緊捂住眼睛,一頭躺倒在地,痛得渾身**。觸手所及處,他感到刺入眼中的是數根冰涼的尖針,仿佛就是自己決鬥之時刺入腦上諸穴的骨針。在他混亂一團的腦海之中,突然出現了剛才風洛陽紡錘一般旋轉的一劍。

“原來這一劍,以滾動之勢依次挑起了我腦上插著的六根骨針,再以綿勁將它們粘在劍刃之上,他最後那看似毫無意義的甩劍,正是以此劍式射出骨針,刺向我的雙眼。一挑,一粘,一甩,何等輕靈絕妙!”

在孟斷魂漆黑一片的眼前,剛才的那一劍由頭到尾重演了一遍,風洛陽長劍飛揚,身形流轉,蜷曲變換,飄逸若神,令人心曠神怡。在這一刻,他隻感到心頭一鬆,渾身的力量在一瞬間被抽了個幹淨。

風洛陽從地上踉踉蹌蹌地爬起來,東倒西歪地走到孟斷魂跟前,顫巍巍地用劍指住孟斷魂不斷**的軀體,顫聲說道:“沒……沒人敢這麽說鄭前輩,沒有人!”

“嘿……嘿……,好……好劍法!”孟斷魂拚命抑製住全身的**,顫聲道,“隻……隻有那最後一劍,才……才勉強有點天下……天下第一的……的樣子。不枉我……我……”說到這裏,他再也控製不住,張嘴噴出一口汙血。

“你……你怎麽樣?”看到孟斷魂命懸一線,再無威脅,風洛陽長長鬆了一口氣,雙腳一軟,跪倒在孟斷魂身前,“我不知道天魔大法到底如何,不過,薑神醫或許……”

孟斷魂顫抖地抬起胳膊,擺了擺:“你……剛才在我催動魔功之時,挑起骨針,此刻魔功失控,反噬自身,我……我命不久……矣,薑神醫怕也是回天乏術。”

“我即刻帶你下山!”風洛陽一把拉起他的胳膊,就要將他扛在身上。

“你聽我說……”孟斷魂猛地抽開自己的手,“太……太晚了,不用管我。我……我隻是他們的……先鋒。他們會陸續……陸續有來,你……你自己……自己當心!”說到這裏,他猛然張開嘴,狂噴出一口宛如墨汁一般的黑血,頭一歪,躺倒在地,氣絕身亡。

“孟斷魂——!”風洛陽一抬手,想要將孟斷魂的遺體抬起來,仔細觀看他身上出現的症狀,但是一股濃烈的腐臭突然在他的屍體上冒了出來,熏得他手一鬆,身子一仰,連退數步,坐倒在地。當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孟斷魂的身軀已經浸在一片棕黑色的汙水之中,漸漸腐爛變質,化為烏有。數息之後,他的整個身軀都消失在了斷頭崖的碎石黃土之中,仿佛這個誌比天高的詭異青年從來沒有在這個世上存在過。

梧桐嶺風鳴如濤,幽咽婉轉,如泣如訴,令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風洛陽坐在青鬆之下,青鋒劍倒插入土,勉強支撐住上半身,恍恍惚惚地望著緩緩升入天際的朝陽。血紅色的朝霞塗抹在斷頭崖上,猶如壯士的鮮血。一切顯得平靜而安詳,剛才如火如荼的廝殺和搏鬥,似乎是一場初夏的清夢,此刻已經隨風去遠,充盈在他心頭的,唯有一絲莫名的悲傷。

這十年以來,隻有在決鬥之後的片刻,他才能享受到短短一刻的平靜:他可以軟綿綿地靠在樹幹上,靜靜地聽著風過鬆間,鬆針索索的鳴響,聽著樹上燕雀的細語,看著天邊隨著晨風舒卷的雲朵,腦子中空空如也,什麽念頭也沒有,隻有渾渾噩噩的悠閑。

渾身劍傷所產生的陣陣刺痛,腰腹間斷裂肋骨上傳來的腫痛,令他渾身肌肉不可抑製地抽搐,這些熟悉的傷痛感覺令他從混沌中醒來,忽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饑餓。

他伸出幹澀的舌頭舔了舔自己皸裂的嘴唇,抬手從腰間係的一個小藍布袋中掏出一枚紅棕色的茶葉蛋。他將大拇指抵在掛著三五片茶葉的蛋殼上,食指和中指輕輕轉動著蛋身,蛋殼輕柔地撞擊在他的指蓋上,化成細小的碎片,星星點點跌落地上,淡褐色的蛋青逐漸顯露出來。風洛陽隨手將青鋒劍放開,雙手捧起蛋殼盡去的茶葉蛋,將頭深深埋下,大口大口地咬食著,似乎恨不得一頭紮入從茶葉蛋上彌漫出來的清香之中。

整顆茶葉蛋下肚之後,風洛陽的舌頭仍然貪婪地舔食著唇間留下的些許殘渣,不斷地捕捉著那縹緲不定,轉瞬即逝的一點甜香,直到茶葉蛋最後一縷香氣完全在風中消散。

一股溫暖的能量在他的小腹中緩緩升起,風洛陽感到自己體內再次有了一些支撐下去的力量。他一把握住青鋒劍,用劍刃支撐著身體,踉踉蹌蹌站起來,緩緩轉過頭,望向斷頭崖峭壁邊上穩穩當當擺放的孔明燈——傳說中的揚名燈。

江湖一流高手決戰,擇一深山野嶺,荒無人煙之地,戰於山空人靜,萬籟俱寂之時,勝者成名,敗者失勢。在高崗當風處放送一隻孔明燈,燈上寫勝者之名,昭告天下風媒,傳諸各派耳目,決鬥勝者遂名揚天下,是為揚名燈。

十年來,風洛陽仿佛在做著一個不斷重複,沒有盡頭的噩夢,無止無休地將自己的名字寫在揚名燈上,時至今日,他感到自己已經快要筋疲力盡。

“但是這個名頭既然已經到我身上,我就要一直背下去……”風洛陽沉沉地歎了口氣,在揚名燈前沉重地跪倒在地,彎腰拿起燈旁的筆,在雪白的燈布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接著他左手拎起燈,右手朝著燈底一推。一陣清風拂過,燈底燃燭死氣沉沉,沒有一點火星。風洛陽輕輕咬住下嘴唇,再次奮力一推右手。熱風拂麵,燈底燃燭冒起一絲淡淡的青煙,卻無火星冒起。風洛陽咽喉一甜,張嘴噴出一口鮮血,頓時將雪白的燈罩染得半壁血紅。他自嘲地苦笑了一聲,朝四周看了看,見四下無人,隨即從懷中掏出火戳子,迎風一揚,待到火苗竄起,便朝燈底湊去。

“揚——名——燈——起啦!”鳳凰賭坊眼尖的江湖中人看到斷頭崖上的閃光,頓時大聲吼了起來。唐鬥,宋無痕,歐陽青雲,慕容柳,譚衡等人不由分說地竄出賭坊殘破的大門之外,拚命仰起頭,朝著楊名燈升起的方向望去。

“是誰贏了?”

“誰?”

“看得清嗎?”

“陽光太刺眼,看不清!”

“到底是誰?”

一時之間梧桐嶺山腰上人頭攢動,無數道急切的目光聚焦在空中飄飄****的揚名燈上。

“是,是……是,是……風洛陽。”宋無痕的眼光犀利,且功力深厚,不怕陽光照射,第一個看清了燈上的人名,下意識地叫道。

“什麽!”歐陽青雲瞠目結舌地失聲道,“不……不可能的,孟斷魂怎麽可能會輸?!”

“連柳青原都打得過,他居然打不過風洛陽?”慕容柳失望之極地嘶吼了一聲,連嗓音都叉了。

“完了。”譚衡喃喃地低聲說了一句,滿眼恐懼地偷眼看了唐家大少一眼。

剛才最後落注的神秘灰衣人和黑衣人此刻朝揚名燈望了最後一眼,立刻分開人群,迅速抽身下山而去,竟然不作片刻停留。此二人的身份來曆,也自此失去了線索。

“啊——哈哈哈哈哈!”望著高高飄起的揚名燈,唐鬥仰天大笑,顧盼自豪,“早就跟各位說了,要買風洛陽贏,連命都買下也不會錯。我唐鬥可曾說錯,我唐鬥騙過誰來?”

“大少慧眼獨具,天下無雙!”

賭坊中的唐門中人齊聲喝彩,連呼三聲,氣勢如虹。坊中江湖中人一個個望著落注台上一去不回的銀兩,麵如土色,慘不忍睹。

唐鬥大踏步走到歐陽青雲身邊,一抬胳膊攬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拍他的胸膛:“你的兩百顆東珠。”鬆開歐陽青雲,他又來到慕容柳身邊,攬住他的肩膀,也拍了拍他的胸膛:“你的一萬金。”接著他仰頭望天,雙手大拇指一指自己:“我的啦。”

“恭喜大少財源廣進!”唐門中人齊刷刷聚集到他的身邊,大聲道。

“哈哈,好!”唐鬥一轉身,旋風般衝回賭坊,一個箭步跳上祖菁正在坐著的落注台,一伸雙手,麵對圍在落注台周圍的武林中人大聲道:“各位,今日我兄弟風洛陽大敗魔劍孟斷魂,為江湖除了一害,為江湖公益出了一分力,小子我實在開心。這一注,除了四口堂和歐陽慕容兩家,其他的就送給各位朋友,我唐門分文不取。他日各位莫要忘了光臨唐門賭坊,玩個痛快!”

整個賭坊的江湖中人早已經輸得肝膽俱喪,此刻死裏逃生,得唐鬥放了一馬,躲過一場劫數,頓時感到峰回路轉,福星高照,大喜如狂,紛紛湧到唐鬥麵前大聲稱謝。

“哈哈,各位不用謝我,下次落注的時候務必提起十二萬分的小心,幫莊幫閑,可要想清楚!”唐鬥笑嗬嗬地說。

“那是一定!”

“跟著大少落注一定錯不了。”

“將來大少下哪門,兄弟我一定跟哪門。”

唐鬥躍下落注台,一把抄起年幫押在台上的房契地契,大搖大擺地走到年幫幫魁宋無痕的麵前:“宋先生,你的賭本,可要收好了。”

宋無痕看著唐鬥手中的東西,嘴角一翹,抬手接過:“大少這一次,未免過於大方了。”

唐鬥微微一笑:“宋先生,小子剛在江南立足,將來咱們見麵的時候多了去了,有什麽到時候慢慢算,我不著急。”

宋無痕看了看滿屋子興高采烈的江湖豪傑,頗有深意地回過頭望了唐鬥一眼,緩緩點了點頭,拱手道:“今日宋某承情了。”

唐鬥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轉身來到躲躲閃閃的譚衡麵前。

“大……大少,你想怎樣?”譚衡色厲內荏地說。

“譚衡是吧?”唐鬥輕聲道,“你們堂主那根筋不對了,派你來對付我?你回去趕快讓手下人收拾東西滾蛋。本月之內,潤州還有四口堂的一雞一狗,算我唐鬥沒種。”

“你……你,你……”譚衡哆哆嗦嗦地指著唐鬥,卻半天說不出半句話,幹巴巴地站了半晌,終於一揮手,率領著一群手下,灰溜溜地離開賭坊,飛快地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看到周圍眾人或笑或怒,乍驚乍喜,或滿臉紅光,或滿臉蠟黃,祖菁隻感到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待到唐鬥和所有對賭的人都打完交道,轉過頭來的時候,她連忙從落注台上跳下來,來到他的身邊,好奇地問:“小……小世叔,他們都怎麽了,既然如你所說,小師叔打敗了一個武林公害,那麽大家應該一起慶祝才對,為什麽會有人這麽不開心?”

“哈哈,世侄女!”唐鬥用力一拍祖菁的肩膀,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這個江湖上,你不明白的事兒,多了去了。慢慢領悟吧。”

就在這時,唐冰來到唐鬥身邊,低聲說了一句話。唐鬥渾身一振,猛然轉過頭,興奮地追問了一句:“已經下山了?”

唐冰默默點了點頭。

唐鬥轉身一拉祖菁的手,笑道:“你不是想見你的小師叔嗎?跟我走!”

從斷頭崖上蹣跚而下,平時三兩下就可以輕易飛躍的崎嶇陡坡現在卻讓風洛陽舉步維艱。雖然渾身的劍傷都已經經過初步的包紮,但是從中滲出的絲絲鮮血仍然在一點點奪取他體內的力量,當他好不容易挨到鳳凰賭坊的門前時,他雙眼的視線已經開始混濁不清。

模模糊糊中,他看到道路兩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數不清有多少江湖人士在向他發出歡呼,至於這些歡呼有多麽口不對心,也許隻有這些人自己知道。風洛陽隻知道,現在這一刻,自己仍然是天下第一劍,他們仍然不得不拜倒在這光華四射的名銜之下,無論心裏有多不樂意。他風洛陽在江湖上,仍站穩了這一席之地,不可動搖。

一絲無奈的淡淡苦笑在風洛陽的嘴角緩緩顯現,圍觀的人們卻以為他露出了勝利的笑容,頓時歡聲雷動。在他麵前,唐門大少唐鬥頂著漫山遍野的歡呼聲和掌聲,平攤雙手,大搖大擺地走來,一邊走一邊嘹亮地揚聲道:“我的英雄!我的好兄弟!”

風洛陽輕輕歎了口氣,僵硬地伸出雙手。

“哈哈,來吧!”唐鬥興奮地衝上前,一把抱住風洛陽,用力搖了搖。

風洛陽再也支撐不住,身子直挺挺倒在唐鬥身上,無力地將頭俯在他的肩膀上,低聲道:“還是沒人買我贏嗎?”

“嘿嘿嘿嘿,”唐鬥樂不可支地晃了晃頭,小聲回道,“這次我賺翻啦!”他鬆開風洛陽,扶他搖搖晃晃地站好,轉身朝後一指,笑道:“老風,你看是誰來找你了?”

風洛陽顫抖地伸出左手,把住唐鬥的胳膊,右手揉了揉眼睛,朝唐鬥身後望去。眼前是一團輕柔而恍惚的薄霧,霧中隱隱約約出現一個少女的倩影,但是卻在模糊的水色中扭曲變形,無法讓他看得明白。片刻之後,一個久違了的清亮聲音卻讓他恍然醒覺:“小師叔!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震驚地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來人此刻的相貌,但是眼前清影一閃,一個嬌柔而沉重的身體已經狠狠撞入他的懷中,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已經雙眼一黑,昏厥了過去。

當風洛陽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黃昏,梧桐嶺上的江湖豪傑們也偃旗息鼓下山而去,山嶺之間嘈雜盡去,回複了往日的安寧與恬靜。他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經常光顧的鳳凰客棧上等廂房中,在自己的床前,一個渾身淡色衣裝的妙齡少女正用一雙新月般明亮迷人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風洛陽搖晃了一下自己昏沉沉的頭,雙目失神地望著這個少女,蠕動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直覺地感到她應該是自己一個很親近的人,但是在他腫脹欲裂的頭腦中,卻想不起她究竟是誰。那種若有所失,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讓他手足無措。

“小師叔,是我啊,祖菁!還記得嗎?”那少女看到他醒了過來,頓時將身體坐得離他更近了一些,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搖了搖。

一股熟悉的清香忽然湧入風洛陽的鼻中,那是天山雪蓮的香氣,整日在天山雪線之上采摘雪蓮自娛的天山女弟子身上特有的芬芳。多久沒有聞到這種香氣了?他已經想不起來。風洛陽茫然地看著祖菁,吃力地將以前八九歲的小女孩和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聯係起來。但是他重傷初愈後蒼白無力的想象力根本無法完成這項艱難的工作。

“……啊?”風洛陽有氣無力地扶著牆壁支起身,半死不活地問了一句。

“我是菁兒,你以前都是這麽叫我的。你不是把我的名字忘了吧?菁兒,還記得嗎?”祖菁撥浪鼓一般狠狠搖著他的身子,滿臉都是興奮的紅光。

“……”風洛陽將渙散的目光勉強集中在祖菁的身上,“你……你真是菁兒?”

“是啊,記起來了嗎?”祖菁期待地問道。

“你……你已經長大了嗎?”風洛陽揉了揉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是啊,小師叔,自從你下山,已經十年過去了。”祖菁顫聲道,“我十八歲了。”

“十年……”風洛陽目瞪口呆地看著祖菁,“不錯,我……我下山已經十年了。但是……”十年來,他困於天下第一劍的名銜,不斷迎接著永無止境的挑戰和決鬥,周而複始地過著單調而緊張的生活,從來沒有去注意時光的流逝。在他的意識之中,他從來沒有發覺周圍的事物有什麽變化。祖菁的到來,讓他深深感到了光陰的魔力,一時之間,他的心滿是感慨和失落。

“想不到,你長這麽大了!”風洛陽喃喃地歎道。

“你還好意思說,我在天山上整整等了你十年!你一天都沒有回來看我!十年前你說的話,都是騙我的。”祖菁說到這裏,皺起鼻子,狠狠打了風洛陽肩膀一拳,發泄了一下鬱積已久的怨氣,“我隻有下山來找你,順便來江湖上闖**一番!”

“對不起,菁兒,我……”看到十年來自己一直思念的天山故人,風洛陽感到心中湧動著一陣又一陣激動的熱流,十年前天山練劍的溫暖記憶,一頁頁在腦海中翻開,他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跟祖菁說,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你怎麽也想不到,我十八歲就能下山吧?”祖菁仰起頭,輕輕晃了晃她頭上飄如流雲的發髻。

聽到她的話,風洛陽頓時從滿腔感懷中清醒了過來,心中一動:“你練成了青霄?”

“當然啦。小師叔,你沒想到我的功力精進得這麽快吧。”說到這裏,祖菁的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氣惱之情,隻剩下由衷的得意和喜悅。

“確實沒想到。更沒想到你竟然這麽快就能找到我……”風洛陽木訥地點點頭,老實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祖菁得意極了:“你的行蹤真的沒什麽難找。所有人都說,十年來你一直沒有離開過潤州。我一下山就一路飛奔,直接衝上梧桐嶺,見到了你的結拜……”

“唐鬥!”風洛陽知道此時才隱約想起,正是這位風流甲天下的唐家大少帶著祖菁見到他的。念及此處,他渾身冷汗撲簌簌地流淌下來,一陣又一陣心驚。

“是啊,就是你那個很有意思的結拜兄弟,他……”祖菁話沒說完,廂房的大門被一把推開,一身錦衣的唐鬥搖著折扇,大搖大擺地踱進門來,朝風洛陽笑嘻嘻地一點頭,出乎自然地緊挨著祖菁坐到她的身邊,用力一拍風洛陽的床:“老風,怎麽樣,見到你的師侄女啦?”

風洛陽驚慌失措地用手一指唐鬥:“你……”

“哎,不用謝我。好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唐鬥瀟灑地一揮手,作出一副不值一提的大度模樣。

“你給我站到牆角去。”風洛陽衝口而出。

“啊!?小師叔?”聽到風洛陽的話,祖菁大為驚愕,不禁開口問道。

“老風,你也太信不過我啦,憑她和你的關係,我怎麽可能……”唐鬥連忙開口解釋,但是話還沒有說完,風洛陽已經抬起一腳,踹在他的胸口上,將他踹到了距離祖菁最遠的一處牆角。接著他掙紮著將身子湊到祖菁的身前,一把抓住祖菁右手,擼起她衣袖,露出她白如玉藕的手臂。

“……嗯?沒了!”風洛陽眼睛在祖菁胳膊上仔仔細細掃了一圈,沒有發現自己想看的東西,頓時勃然大怒,猛然抬起頭來,雙目如火地望著張口結舌的唐鬥,仿佛獅子一般吼了一聲,“唐鬥——!我閹了你!”

“別激動,別激動,老風!”唐都看到風洛陽開始四下尋找他的青鋒劍,一張臉也嚇得煞白,“你還沒看左手,一定在左手,先看左手!”

風洛陽想了想,終於還是抓住租勁的左手,擼起衣袖,一點醒目的朱紅砂頓時映入他的眼簾。

“呼!”風洛陽和唐鬥同時鬆了口氣。

“幸好……你這家夥還沒下手。”風洛陽將祖菁的衣袖小心地放下來,如釋重負地說。

“老風你也太小心了,你以為我唐鬥的家夥也象暗器一樣,能夠飛起來傷人嗎?”唐鬥滿臉沒趣地說。

風洛陽絲毫不肯相讓,立刻反唇相譏:“就算飛不起來,你傷的人難道還少嗎?”

聽到他的話,唐鬥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得意地一挺胸,懶洋洋地用折扇撓了撓後背,手一攤在身前畫了小圓圈,以示他唐鬥本性便是如此。

祖菁少女情懷,天真爛漫,更兼初入江湖,對二人的話懵懵懂懂,不知其意,忍不住問道:“小師叔,你和唐小世叔在說些什麽,什麽傷人?什麽下手?”

風洛陽神色一窘,連忙拙劣地扭動了一下臉上的肌肉,裝出一副淡然模樣:“沒什麽,大人的事,小孩子家不方便知道。”

“哼!”祖菁朝他皺了皺鼻子,“剛一見麵,立刻在我麵前裝老成,你才比我大十歲,不準教訓我。”

“就是就是。”唐鬥立刻出現在她身後,雙手按到她肩膀上,柔聲道,“我也最煩有人到處扮前輩教訓人,這樣吧,世侄女,從今天起,你不要叫我唐世叔,我也不叫你世侄女,你叫我大少,我叫你菁兒,你看如何?”

“你叫一個菁兒試試?”風洛陽雙眼一橫,狠狠瞪住唐鬥的手。嚇得他連忙把手從祖菁的肩膀上拿開。

“這樣吧,小師叔,他既然叫你老風,就叫我小祖吧。我叫你洛陽哥,叫他阿鬥,你看怎麽樣?”祖菁咯咯笑道。

“啊!”唐鬥聽到祖菁這樣叫自己,頓時發現自己的名字另一樣壞處,不禁沒精打采地歎了口氣。

“你就叫我小師叔好了,這麽多年都習慣了。”風洛陽陰沉沉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寬慰的笑容。

“你在別人麵前叫我大少,關起門來大家是自己人,你叫我阿鬥……,唉,沒關係,誰叫你是老風的師侄女呢。”唐鬥說到這裏,滿臉委屈地做了個鬼臉。

“對了,”看到唐鬥一個菁兒地向祖菁套近乎,風洛陽唯有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將他往後一推,轉身問祖菁:“菁兒,你在天山呆得好端端的,為什麽忽然下山?掌門師兄他們是否知道你下山之舉?”

“當然知道,他們是排著隊送我下山的。他們囑咐我一入江湖立刻找到你,要你協助我完成這次的大事。”聽到風洛陽的問話,祖菁的臉上首次露出凝重嚴肅的神色。

“什麽大事?”聽到她語氣神秘,風洛陽和唐鬥好奇地齊聲問道。

祖菁剛要衝口而出,但是轉頭看了唐鬥一眼,不禁猶豫了一下。

風洛陽瞪了唐鬥一眼,沉聲道:“大少,師門機密,還請你回避一下。”唐鬥雙手一舉,聳了聳肩膀,轉身走出廂房,輕輕關上房門。

看到關起的房門,風洛陽有些詫異唐鬥的大方,伸手撓了撓頭,頓時猜出了唐鬥的伎倆,立刻大喝一聲:“唐鬥!”

令祖菁大吃一驚的是,唐鬥略帶尷尬的聲音竟然是從房頂上傳來的:“好啦好啦,我不聽就是。真是的,還是兄弟呢。”衣襟帶風聲驟然響起,唐鬥施展輕功飄然遠去。

“好了,菁兒,你說吧。”見到唐鬥終於消失,風洛陽長舒一口氣,對祖菁點了點頭。

祖菁用力點了點頭,興奮地抓住風洛陽的手掌,迫不及待地開口:“我這次下山,是肩負了掌門師伯以及眾位長老師叔伯的期望,要代表天山派再入江湖,為江湖尋找一位年輕有為之士,授予傾城劍法,整肅武林!”

“啊?”風洛陽茫然望著祖菁,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讓江湖回複當初的單純無瑕。讓江湖人再次開始行俠仗義,濟困扶危!讓天山派重新迎來拜山弟子。”祖菁說到這裏,眼中露出晶瑩剔透的光芒,似乎已經開始想象夢想之中新江湖的情景。

“什麽意思?”風洛陽還是沒有跟上祖菁的思路,不解地繼續追問道。

“就是找江湖救星啊,小師叔。我這一次帶著傾城劍法的秘籍下山,就是為了在江湖上尋找一位……呃,一位年少有為,武功高強,意氣風發,家世顯赫,品格正直,樣貌非凡的人中白玉郎。將這路劍法傳授給他,讓他憑此驅邪除魔,撥亂反正,為當今武林重建秩序。”祖菁快如爆豆地說,越說越是興奮。

“傾城劍法?重建秩序?!”風洛陽聽到這裏,隻感到渾身毛孔一陣刺痛,全身麻酥酥地戰抖,一股莊嚴肅穆的沉重感覺仿佛千鈞巨石靜悄悄地壓在他的心頭:傾城劍法,出自劍神顧天涯,乃是由古自今,天下第一神劍。

傳說傾城劍法出手的時候,人們能夠聽到天庭中青鳥的鳴叫,人們能夠看到自己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記憶。傳說死在傾城劍法之下的人臉上都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傳說看到傾城劍法的人會在那一刻陷入癡狂,傳說看過傾城劍譜的劍客終生不敢再談用劍。

在泛舟居中,他曾經看到過藏在密室中的傾城劍譜。掌門師兄鼓勵他去嚐試閱讀一下劍譜的第一章。但是他一眼看到劍譜上銀鉤鐵劃的書法,腦子裏立刻飛滿了漫空飄逸絕塵的劍法,他的手還沒有觸及劍譜的封頁,就已經承受不了腦海中奇招妙式一波波紛至遝來的衝擊,口吐鮮血,昏倒在地。在江湖上找一個能夠閱讀傾城劍法的人,和尋找一個可以羽化飛升的神仙一樣困難。

而重建武林秩序,更是無法完成的任務。這意味著不但要重振天山派,更要去一個個地重整其他六大劍派,其中半數劍派已經今非昔比,人才凋零。更艱難的是,他必須將固步自封多年的八大世家重新納入武林盟。八大世家與七大劍派各有嫌隙三十餘年,早已水火不容。

到哪裏去找這樣一位天才劍客,又到哪裏去找這樣一位天生的領袖。江湖救星,這個世上真有這樣的少年嗎?

“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攜有掌門師兄親筆書信?”風洛陽發了一會兒呆,終於掙紮著回過神來,怔怔地開口道。

“噢,有!”祖菁探手到懷中,取出貼身收藏的天山掌門信函,遞到風洛陽手上。

風洛陽接過信函,先翻過來看了一眼火漆,見到正是天山掌門的印章標誌,微微點了點頭,隨即翻過信封,看了看正麵的落款——“天山掌門馮”,確是師兄的字體。於是他一把撕開信,扯出信紙撣開,焦急地看了下去。

“風師弟如晤:

菁兒所說之事,確是我的親口吩咐,傾城劍法口訣一份隨信附上,務請背熟後銷毀……”

看到這裏,風洛陽心頭一沉,胸口一陣發悶,緊張得幾乎喘不過起來:看來不會錯了。掌門師兄對我恩重如山,這千鈞重擔他既然要我來擔,我風洛陽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用盡一生心力,去尋找這樣一位少年英雄。

他迅速從信紙中抽出傾城劍法的入門口訣,飛快地掃了一眼,默誦了數遍,將其牢牢記住。做完這件事後,他收回目光,繼續看信:

“……菁兒矢誌下山,其勢不可阻擋。此女天真爛漫,好高騖遠,滿胸抱負,不切實際,我亦對此無可奈何。奈何祖先生晚年得女,愛若珍寶。先生攜妻遠赴南海辦事之前,珍而重之將她托付於我。我唯有順其口風,多方敷衍。拙荊言道:菁兒二八年華,情竇初開,春心萌動,憧憬江湖,其來有因。望弟將菁兒帶在身邊,尋一個年少有為,武功高強,意氣風發,家世顯赫,品格正直,樣貌非凡的人中白玉郎,督促二人早日成婚。傾城劍訣乃是本派賀禮,傳與新郎。完婚之後,立刻將他二人遣送回山,莫讓菁兒有任何損傷。至於江湖救星,重開武林盟雲雲,弟便當陪菁兒做一場清秋大夢,亦步亦趨,敷衍行事,萬萬不可當真,切記切記。

兄百川上”

“這……”風洛陽眼前金星亂冒,仿佛一副千斤鼎在自己身上碾了一下,又高飛而走,令他整個人仿佛輕了半截,一時之間感慨萬千,無所適從。

“看吧,我沒說錯吧?掌門師伯連傾城劍法都附在信中,希望通過你傳授給這位少年俠客。”祖菁一邊說一邊將頭湊到風洛陽身邊,想要和他一起看這封信。

風洛陽看到祖菁湊到跟前,頓時手一轉將信的背麵對準祖菁。

“幹什麽?小師叔,讓我看看上麵有沒有傾城劍法嘛。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傾城劍法是什麽樣子呢。”祖菁撅起小嘴,撒嬌道。

“這個……咳咳,你修為尚淺,看了傾城劍譜有害無益,不看也罷。”風洛陽半轉過身,用脊背擋住祖菁。

“怎麽了,小師叔,讓我看看掌門師伯寫了些什麽。”祖菁轉到風洛陽麵前,伸出手想要去搶他手中掌門的信函。

風洛陽手掌一收,整張信紙被他一把攥入手中,接著一揚臂,攥成一團的信紙化為一團火焰,直衝入空中,瞬時化為灰燼。

“小師叔!傾城劍法啊!”祖菁看到整封信都被風洛陽的內力燒毀,大驚失色,跺著腳急道。

“無妨,我都已經記在腦子裏,信裏的其他內容不足為外人道也。”風洛陽雙手盤在胸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祖菁,若有所思地說。

“噢……,小師叔,你的記性挺好啊。信燒了……嗯,也好,掌門師伯說了,江湖風波險惡,小心一點是好的。”祖菁說到這裏,對於風洛陽的舉動已經沒有半分懷疑,反而感到有了小師叔做依靠,心裏踏實了許多,“小師叔,剛才你的天山六陽功可俊得很啊。”

風洛陽張嘴一吹,將從空中落下的灰燼吹離自己的臥床,臉上艱難地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神色:“還可以吧,我現在畢竟是天……”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一陣衣襟破風聲乍然響起,唐鬥從門外跌跌撞撞跑進來,驚慌失措地叫道:“老風,起來,要命的來了。”

“這麽快?我……我昏迷了這麽久嗎?”風洛陽聽到這句話,臉色頓時煞白。

“你快點出去吧,我可不想見到她。”唐鬥走到床邊,不由分說地將風洛陽從**拉起來。

“你告訴她我身受重傷,起不了床……拖延一下,我現在這樣的精氣神,肯定對付不了她。”風洛陽看了看身邊的祖菁,為難地說。

“我不會見她的,況且,她會管你是不是身受重傷嗎?這樣,無論她要多少,都給她,把她這個瘟神快快送走。”唐鬥似乎對來人很是忌憚,連話語中都帶著輕微的顫音。

風洛陽的身子被唐鬥老鷹抓小雞一般從**抓起來,將一件外袍胡亂披在他的身上,連推帶搡將風洛陽推出了門,逼著他朝鳳凰客棧二層的天字一號房走去。

“小師叔……”祖菁看到風洛陽和唐鬥如此緊張,不禁大為好奇,連忙大聲問道,“來的人是誰啊?你們竟然這麽怕她!”

“我們怕她?”風洛陽和唐鬥互望了一眼,同時哧了一聲,仿佛祖菁說的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就她?!”

“但是,你們不是都不敢見她嗎?”祖菁用食指按住尖尖的下巴,認真地問道。

“不敢見她,和怕她是兩回事!”風洛陽用手緊了緊身上的外袍,似乎感到一陣難耐的寒意,他朝唐鬥一擺頭,“你解釋給她聽,我……我,呼,我出去見她。”

“你……你自己小心。”唐鬥啞著嗓子說道。

“小師叔……”看著風洛陽顫巍巍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祖菁總有一種壯士一去不複還的錯覺,“難道,這就是江湖的感覺?”她默默地思忖著。

“小祖,進來,別去打擾你小師叔。”唐鬥一把拉起祖菁的手,和她躲進了廂房,一把把門緊緊關上。

第七章 好男不如女鬥

當風洛陽走進天字一號房時,鄰近的房間響起一片海浪撲岸一般的開門關門聲。這乃是唐門子弟受命清空其他房間住客而引起的喧嘩。過得數息時間,整個客棧二層一片寂靜,鴉雀無聲。這寂靜的環境,不但沒有讓他感到一絲輕鬆,反而增加了他體內的數分寒意。他邁著沉重的腳步,來到廂房中的一張客桌前,心事重重地坐下。

“恭喜你了,風公子!”一個略帶沙啞而又富有磁性的聲音在廂房中緩緩響起。

一滴細汗從風洛陽的額頂滑落,令他的鼻尖一陣麻酥酥地發癢。他吃力地抬起頭,放眼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火紅的鹿皮靴,接著是一雙橘黃色繡褲的褲腿。這雙腿正肆無忌憚地搭在他麵前的客桌上,腿的主人悠然自得地躺在一張藤椅上,左手捧著一袋紅棗幹,右手將一枚枚絳紅色的棗幹高高拋起,再仰頭準確地接在嘴中。

她的臉是清瘦而秀逸的,有著一種病態的蒼白,一頭青絲鬆散地在頭頂上紮了一個高髻,幾縷亂發錯落有致地從額頭散落下來,遮擋住了她三分之一的麵容。她的雙眼如星,唇薄如翼,眉宇之間透著一股成熟的風致,看上去有著二十歲人的青春,三十歲人的睿智。

“這都是托魚當家的福。”風洛陽謹慎地選擇著措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這位魚當家的臉色,“魚當家,今天的氣色不錯啊。”

魚當家聽到這句話,哼地冷笑一聲,雙腿一抬從桌子上放下來,身子朝前一靠,將一張秀臉湊到風洛陽的麵前:“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挺會說話的?”

“呃,不,不……會。”風洛陽聽到這裏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頓時渾身一陣燥熱,臉也發起燒來,不由自主地把頭一低。

“你知不知道為了替你搞到孟斷魂的消息,我乘風會的人跑斷了幾條腿,我們彩翎風媒做了多大的犧牲。就說那個少林的死和尚,金銀財寶都不要,偏偏要我和姐妹們陪他吃一頓狗肉。吃完那一頓,狗臊氣一個月都散不去。你說我氣色哪裏不錯了?”魚當家咄咄逼人地說。

“啊,呃,那個,辛苦你了。”風洛陽仿佛一個做錯事的小孩,規規矩矩地擺正坐直,低聲下氣地說。

“哎,你也別這麽說。我們乘風會打開門做生意,幹的就是這個。隻要你付得起錢,再難搞的消息我也能雙手奉上。”魚當家揮了揮手,滿不在乎地說,“現在你消息也用上了,魔劍孟斷魂也被你殺了。是時候談談應付的價錢了吧?”

“魚當家,”風洛陽用力搓了搓手,賠笑道,“這一次不要像上次那樣獅子大開口了好不好?”

聽到他的話,魚當家的俏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風公子,若不是我乘風會的消息,你怎麽能夠猜到魔劍孟斷魂是以魔為媒,練成神功?我的消息,救了你一條小命。天下第一劍風洛陽的項上人頭值多少?放眼江湖,恐怕隻有唐門大少的雙手才比得了。”

“你竟然看出來孟斷魂已經入魔?為什麽在賣消息的時候不一並告訴我?”聽到她的話,風洛陽大吃一驚,不禁衝口而出。

“我也是好心,這則消息可貴了,你怕是買不起。到時候你付不起帳,還不是我魚韶虧本?”魚當家微微一笑,“現在不是挺好,你能自己看出來,替唐門省下一大筆錢。”

“那倒是,那倒是。”風洛陽聽她這麽一說,頓時心有餘悸地連連稱是。

“這一次唐家在梧桐嶺開鳳凰賭場,四口堂請了太湖歐陽,南湖慕容兩大世家前來作梗。年幫出動了幫魁宋無痕來為大少送行。據我所知,離台的人馬也大舉出動,還有一股不明來路的勢力想要暗中生事。這一次,你能夠殺死孟斷魂,令唐門贏了賭局。唐門財源廣進自不必言,唐門的勢力能夠在江南站穩腳跟,這份功勞少不得要算上我乘風會的一份。”魚當家麵不改色地沉聲道。

“竟有此事,鳳凰賭坊的賭局居然如此凶險嗎?”風洛陽身在局中,對於這些事懵懵懂懂,直到魚韶把所有潛流擺上台麵,他才悚然驚醒。

“而且還有一件事,你不得不感謝我。”魚當家說到這裏,雙臂一撐桌麵,直起身,雙手扶在藤椅扶手上,蹺起了二郎腿,一臉得色。

“什……什麽事?”風洛陽此刻隻感到一顆心沉甸甸地向下沉去。誰都知道,如果欠了魚韶的人情,總有一天要十倍百倍地償還。

“聽說,你的師侄女從天山來看你了?”魚韶悠然自得地拿起一枚紅棗幹,玉指一彈,瀟灑地拋入口中。

“這件事你也知道了?”風洛陽吃驚地說。

“你怕是不知道,唐鬥騙你的師侄女說,落注台上風光好,隻要你一下山,她能夠第一個看到你,接著讓她坐到落注台上作了他免費的籌碼?”魚韶用一種輕鬆淡然的語氣娓娓道來。

“竟有此事!”風洛陽用力一拍桌子,勃然大怒,“唐鬥這個該死的混蛋,連菁兒他都不放過。”

“你更加不知道,歐陽家的那個老色鬼歐陽青雲用自己的一枚家傳玉佩把你的師侄女買了下來,若是你不幸落敗於孟斷魂。你這位冰清玉潔的小師侄少不得要被他娶回家去做小妾。”魚韶說到這裏,咯咯一笑,“幸好因為我的消息,你贏了孟斷魂,你的小師侄不但沒有被這個老色鬼占有,反而賺了他一枚玉佩。老家夥死要麵子,這一番隻得打落牙齒和血吞,認了。”

聽到這裏,風洛陽已經麵無人色,連勉強挺直的身形也婁曲了起來。他將手攤到桌麵上,有氣無力地說:“行了,魚當家,痛痛快快開個價。我都認了。”

“好,兩萬金,四百枚東珠,外加年幫長安洛陽二十五座賭坊的地契。”魚韶開口道。

“啊?!這……這筆錢是上次要價的十倍,魚當家,你不要逼人太甚!”風洛陽聽到這裏,頓時雙眼發綠,顫聲道。

“比起風洛陽的小命,你師侄女的清白,唐家大少的雙手,再加上整個唐門的基業,這筆錢隻不過是小數目。”魚韶淡然道。

風洛陽沉默良久,終於嗓音沙啞地開口道:“魚當家,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這一次算我欠你一份人情,他日你若有所需,風某做牛做馬,任憑差遣。”

“總算你說了句本姑娘愛聽的話。”魚韶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不過這一次我做的人情可太大了一些。一份兒人情來還,怕是不夠。”

“你……還想怎樣?”風洛陽此刻已經沒有了爭辯的力氣,仿佛一隻待宰的羔羊,死樣活氣地說。

“先把你和孟斷魂決鬥詳詳細細講給我聽。”魚韶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期待的神色,細聲道。

“人都死了,塵歸塵,土歸土,他的一切你又何必追究?”孟斷魂雖然入魔極深,性格凶殘,濫殺無辜,但是行事灑脫,不失為一個磊落漢子,在此關頭,風洛陽仍想為他盡點人事。

“喲,你什麽時候做起了和尚?聽著,隻要你故事說得好聽,本姑娘說不定看在這個份兒上,稍稍減點兒價。”魚韶挑了挑眉毛。

“減價?”風洛陽聽到這兩個字,雙眼頓時一亮,連忙點頭,“好好。”

“說起我和乘風會當家魚韶的關係,那真是要說上十天半個月。這裏我唐鬥就給小祖你化繁為簡大略說一下,讓你也知道知道,我唐門大少是如何從一個唐門的無名小輩,成長為如今風光無限,一呼百應的江湖大豪。”唐鬥關好風洛陽廂房的大門,拉著祖菁並肩坐在**,得意洋洋地說道。

祖菁用一雙清純無瑕的星眸盯視了他半晌,終於無奈地點點頭,道:“我其實是想問小師叔和魚姑娘的關係,不過……先說你的吧。”

唐鬥似乎很享受給人講述自己這一段經曆,一點都不在乎祖菁的漫不經心:“話說十三年前,我唐鬥十五歲,魚韶十三歲,在饒州道左相逢。一個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江湖俠少,一個是亭亭玉立,冰肌玉骨的多情少女。我們兩個一見如故,兩心相許,結為至交好友,共遊鄱陽湖,開始了一段令人心醉的友情,當然……”說到這裏,唐鬥將手中的扇子一抬,忽然想起了什麽,“嗯……,當時還有老風。他才從雲南哀牢山下山,想要到天山去學劍,遇上了我。我和他一見投緣,結為兄弟。讓我想想,當時似乎是我,老風還有魚韶三個人共遊鄱陽湖。不過,你也知道老風那家夥,除了劍法,什麽都不懂,整天喃喃不絕地背誦著各種各樣的劍式。除了晚上睡覺,其他時候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聽到唐鬥說起風洛陽的趣事,祖菁頓時咯咯笑起來:“小師叔上了天山之後,剛開始也常常是這個樣子。不過後來他學了我們天山的劍法,漸漸變得開朗了很多。他說,天山的劍法是令人開懷的劍法。”

“呃,呃,他的事以後再說。我說到哪兒了?對,我和魚韶一見如故,共遊鄱陽湖,彼此傾心。哎,那時的我啊,還是青蔥無暇的少年,愚蠢而多情,幼稚地信奉著梁山伯與祝英台一樣的淒美戀情。我和她共度了三年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她到黟山練劍,我不顧唐門的阻止,隔三差五便上山去探望她。越女宮的各個關卡,我已經熟極而流。整個江湖,隻有我唐鬥能夠將黟山越女宮當成自家後院,隨出隨入。我到中原做生意,她也會不遠千裏趕來與我相會,我們情投意合,無話不談,如膠似漆。”唐鬥說到這裏,一臉的陶醉。

“當時我的小師叔……”祖菁看他說得起菁兒,但是自己關心的人卻不見提起,忍不住問道。

“當時老風還在天山練劍。不過,我們經常談起他,都希望他趕快下山回來,我們鄱陽三劍客可以重新相聚。鄱陽三劍客,當時我們給自己起的稱號。”唐鬥說到這裏,滿眼都是緬懷的神色。

“噢……”祖菁點點頭。

“三年過去了,老風下山,我和魚韶和他相聚一堂,慶祝他學成出師。當時我和魚韶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魚韶甚至求老風以大哥的身份來主持我們的婚禮。”

“啊?魚家和唐家的長輩都不在了嗎?”聽到這裏,祖菁驚訝地問道。

“哈,記得我提過梁山伯和祝英台嗎?我和魚韶幾乎是這兩個倒黴冤家的再世,唐門和魚家都不讚成這門婚事,族長們紛紛出馬,想要將我和魚韶分開,各自帶回蜀中和黟山。但是世俗的成見如何能阻止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魚韶。她憤然離家出走,在魚家人的包圍中奪路而逃,不遠千裏,來到蜀中唐門找我,要和我一起雙宿雙飛。難為她孤零零一個人,竟然能夠頂住如此的壓力,為了一腔真情,頂風冒雨,星夜兼程,不眠不休,在魚家人的圍追堵截,唐門中人百般責難之中脫身而出,來到了我的窗前。”

說到這裏,唐鬥的臉上露出一絲淒涼之色,似乎整個人已經進入了當時魚韶身處的情境之中。

“太感人了。”聽到這裏,祖菁激動地猛地站起身,“後來呢?你和魚姑娘後來……”她說到這裏,猛然想起唐鬥如今見到魚韶就落荒而逃的狼狽樣子,心頭頓時一沉。

“當時我正在窗下閱讀唐門的卷宗,魚韶忽然出現在我的窗前,她告訴我這一路來她所受到的折磨困苦,祈求我和她一起離開益州,遠走高飛,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開始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

“你答應她了嗎?你一定答應她了,對嗎?如果是我,我一定會的!”祖菁焦急地詢問著。

唐鬥斜眼看了看祖菁,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傲然姿態歎了口氣:“愚蠢而多情的少年人啊。那個時候,魚韶渾身濕漉漉地站在我的麵前,雙眼淒楚地望著我,焦急地等待著我的回應。這樣一位世間少見的美人,在這樣一個黯然神傷的雨夜,將她的命運雙手送到我的眼前。

“就在這一刻,我忽然頓悟了一切。原來這個世上,根本沒有真愛的存在。因為,在這個誰都會感動的瞬間,我的心卻如鐵石。在我的心中,隻有這個念頭,如果和她一起出走,我的一生就會被這孤零零一個女人縛住手腳,我的餘生隻能為讓她幸福而活。我的前程,我的未來都會成為她獲得幸福的阻礙。我這一生,除了她,我隻會一無所有。這個世上,我憧憬的太多,渴望的太多,夢想得到的東西太多,一個女人,永遠無法滿足我。”

“你,你實在是一個……一個……一個……”祖菁聽到這裏,已經忍不住為魚韶的遭遇義憤填膺,她猛地從**跳起來,用手指住唐鬥的鼻子,想要義正詞嚴地大罵他一番,但是這一刹那她的腦海中空空如也,什麽也想不起來,隻能結結巴巴地說出一句,“壞人。”

“巴山夜雨漲秋池,那時蜀中的夏雨正值最銷魂的時候。魚韶直挺挺地站在我緊緊關閉的窗前,任憑淒風苦雨無情地澆灑在她的身上。魚家族人在她身上留下的劍痕,唐門暗器射到她身上的傷口,在雨水澆灌之下刺骨升疼。她在冷風中搖搖欲墜,但是她癡癡站在我的門外,任憑唐門中人如何驅趕,她就是不走。她知道,從我緊閉的窗戶中,我仍然能夠看到她,仍然知道她在等我回心轉意。但是,我已經下定了決心,無論她如何哀求,我絕不會動搖。從那一天起,我通過了上天給我的測試,我終於有了足以帶領唐門走向輝煌的鐵石心腸。”唐鬥說到這裏,臉上滿是肅穆之色,仿佛在講述著一位天神羽化飛升的經曆。

“你……你難道對你做的一切……感到自豪?”祖菁難以置信地問道。

“這其實是我和她的福氣。難道要我和她離家出走之後,才突然發現自己想要得更多?這樣不是挺好?讓一段山盟海誓的戀情在最激**人心的時候嘎然而止,隻留下無盡的餘韻讓當事人用一生時間慢慢品嚐。如果把我和魚韶的故事寫成傳奇,傳諸世上,相信人們根本不會再去管梁山伯和祝英台是誰。”唐鬥說到這裏,已經是一臉得意之色。

“你……真是厚顏無恥。”麵對唐鬥鋪天蓋地的自我標榜,祖菁感到自己終於不支地敗下陣來,軟綿綿地坐回**,喃喃道。

“從那一天起,我將往日的那一段戀情有多深就埋多深。一個新的唐鬥浴火重生。我苦練唐門密技,埋頭經營生意,獨霸劍南武林,染指中原江湖,呼風喚雨,手眼通天,人見人愛,左右逢源,沾花惹草,一身風流債。無論事業還是女人,我唐鬥都已經做到了男人的極致。從這一點上講,我要感謝當年的魚韶,如果沒有她的點化,我的人生絕對不會像如今這樣精彩,哈哈哈哈。這……”唐鬥用折扇輕輕一指祖菁,“就是我和魚韶的關係。現在你終於明白我為什麽不肯見她了吧?”

“你不是不肯,是不敢見她吧。”祖菁糾正道。

“噢,對,對,是不敢。”唐鬥點點頭,對於祖菁的糾正全無異議。

“但是……為什麽小師叔會那麽怕她呢?”祖菁忽然問道。

“他是我的結拜兄弟,既然我對不起魚韶,他少不了也要為我擔點過失。”唐鬥雙手一攤,聳了聳肩膀。

“哼,好啊,原來是你連累了小師叔。”祖菁一叉腰,生氣地說。

在鳳凰客棧的天字一號房中,風洛陽和魚韶默默對視,半晌過後,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過了良久,魚韶輕輕搖了搖頭,從風洛陽口述的斷頭崖決戰中醒轉過來,長長呼了一口氣,抬起一雙素手,輕輕抹了抹臉。

“這麽說,孟斷魂不但以魔為媒,而且能夠控製入魔的深度。”魚韶咳嗽了一聲,開口道。

“是。”風洛陽點點頭。

“天魔解體大法,嗯,我需要時間散出消息,讓黔中道,劍南道,嶺南道的風媒查一下來路。我怕,中原江湖將來的日子會更不太平。”魚韶說到這裏,臉上露出深思之色。

“嗯。”風洛陽心不在焉地應著。

“孟斷魂臨死前說他們會陸續有來?這句話頗堪玩味,難道說會天魔解體大法的不止他一個?西南孟家,看來我怕是要親自去探一探。”魚韶喃喃自語道。

“魚當家,你看……我已經說得很詳細了……”風洛陽對這些並不關心,隻是念念不忘魚韶減價的承諾,忍不住開口詢問。

“哼,行啊,天下第一劍。最後一劍真是精彩,雖然沒有福分親眼看到,光是聽你說出來就感到渾身麻酥酥的興奮。這次你算是露臉了。”魚韶看著他心事重重的神情,忍不住笑道。

“魚當家,不用笑話我了。你看這個價錢……”風洛陽說到這裏,已經滿臉都是期盼之色。

“這一次不能隻算一次人情,起碼算是兩個人情,再拿來二十顆東珠作為跑腿費,咱們就兩清了。”魚韶收起笑臉,沉聲道。

“這個,人情算兩個就算兩個。不過,是唐鬥把菁兒擺上台,人情算他一份。”風洛陽道。

“你們自己去分配吧。反正給我兩個信物,等到我有事的時候,請你們幫手也好有個憑證。”魚韶撇了撇嘴,無所謂地說。

“呃,”風洛陽聽到魚韶的話,忙不迭地一拍胸前的衣服,試圖從身上找出一樣擺得上台麵的物事,“……信物。”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殘破的錢袋,將裏麵的東西倒在桌麵上。

“不用找你風家在雲南舊宅的地契了,上次你用來抵債了。”魚韶搖了搖頭,冷冷地說。

“噢,你等等。”風洛陽用手將桌上幾枚銅錢重新劃拉進自己的錢袋,揣入懷中,一扭身子,抬手朝自己的腰間摸去。

“你的家傳玉佩,已經用來抵債了。”魚韶看到這個動作再次不耐煩地提醒道。

“不好意思。”風洛陽賠著笑,左手一抬,從腰間取下向不離身的青鋒劍,右手朝著劍柄上摸去。

“你的劍穗也用來抵債了。最近為了對付孟斷魂,你日子都過糊塗了吧?”魚韶皺眉道。

“是嗎?連劍穗也……”風洛陽撓了撓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從貼身的內襟中取出一個青布包,飛快地打開,一把抓起裏麵的東西,放到魚韶的麵前,笑道,“這碧玉發簪是風家家傳之寶,家母曾說這是給風家未來媳婦佩戴之物。用這個做信物……”

魚韶拿起桌上的東西,掂了掂,終於忍不住苦笑了起來:“這是……咳,半截五福茶樓的筷子。”

風洛陽滿臉堆起的笑容頓時凝結住了,他輕輕一拍桌麵:“噢,想起來了,我早就拿它抵了帳。為了怕家母發現才弄了根筷子冒充,呃,多久的事了……唉。”

“那一次你並沒有跟我說這是你風家給未來媳婦的傳家寶。”魚韶薄薄的嘴唇微微一顫,輕聲道。

“我如今窮得隻剩下這天下第一劍的名號,娶親是不用想了,此事不提也罷。”風洛陽抬掌用力搓了一下麵頰,接著輕輕一敲麵前的桌案,“這樣吧,我去找唐鬥想想辦法,總能找出兩樣信物給你。”

魚韶沒有回話,隻是用手支著腮,雙眼若有所思地望著別處。

風洛陽見她沒有反對,慌忙從椅子上站起身,反手拉開門,忙不迭地躥了出來,朝著自己的廂房小跑而去。

推開廂房的大門,迎麵印入眼簾的,卻是祖菁和唐鬥肩並肩地坐著,分吃著唐鬥手中的一包紅棗幹。

“喂,菁兒,你在幹什麽?”看到這個情景,風洛陽心頭一緊,搶前一步,劈手奪過了唐鬥手中的紅棗幹。

“我不過在吃阿鬥的東西。他讓我很生氣,我隻有吃他的東西來泄憤啊。”祖菁撅著嘴說,“誰叫他是個大壞人。”

“大壞人?”風洛陽朝唐鬥投來詢問的目光。

“我給她講了我和魚韶的那段往事。”唐鬥得意洋洋地說。

“啊,那段往事。”風洛陽聽到這四個字,眼中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神情,“你這麽快……”

“對了,這是我最得意的壯舉,我當然要經常宣揚一番啦,哈哈哈。”唐鬥用力扇著扇子,搖頭晃腦地說。

風洛陽默然看了他很長時間,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紅棗幹,忽然轉頭問祖菁:“菁兒,有沒有感到頭暈?”

“沒有啊。”祖菁臉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那麽,渾身發熱?”

“當然沒有啦,小師叔怎麽問人家這些問題,不知羞。”祖菁聽到風洛陽的話,臉不知不覺紅了起來。

“風洛陽,枉你還是我的結義兄弟,枉你擔著天下第一的聲名,居然滿腦子裝的都是下……”唐鬥作出一幅義憤填膺的樣子,用扇子指住風洛陽,就要開始一番氣勢恢宏的長篇大論。

“魚韶已經告訴我你對菁兒做過什麽,這筆帳我們以後再算!”風洛陽探手將紅棗幹塞到祖菁手中,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唐鬥的話頭。

“啊,她消息挺快!”聽到自己的劣跡被揭發,唐鬥頓時被打回原型,賠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嘿嘿。”

“我和魚韶談妥了,她要兩樣信物回報她的人情,你一樣,我一樣,二十枚東珠做跑腿費。”風洛陽麵無表情地朝他伸來一隻手掌。

“兩樣信物,她居然要我們還兩份人情給她?決不,我唐鬥絕不願意被她驅使。上次她要你還她人情,你在鳳閣花樓挑了二十天的大糞來澆花。再上一次,你在鳳閣蜜仙樓做了兩個月的大廚,到現在去蜜仙樓點菜的王八蛋還想點一份兒天下第一劍親手烹製的蜜汁醋魚。讓我唐家大少做這些,我寧可去死!”唐鬥激烈地說,“她要多少錢,我唐門出,我就不信以我唐門的財力,填不滿她這張獅子嘴。”

“兩萬金,四百枚東珠。”風洛陽臉色陰沉地說。

唐鬥默然半晌,終於從懷中取出一枚鐵製的令牌,狠狠按在風洛陽的手上,喃喃地說:“她嘴巴張這麽大也不怕脫臼。”

“呃,我的信物已經用光了,你借我一樣填數。”風洛陽低聲道。

“唐門令牌我隻帶一枚在身上,其他的我都收在劍南。”唐鬥從懷中掏出一枚裝滿東珠的布袋,“這裏裝的東珠隻多不少,給。”

“那我隻好讓她改天再來了。”風洛陽拿過布袋,轉頭推開門。

離開廂房,風洛陽抬頭一看,卻發現魚韶手裏捧著向不離身的一包紅棗幹,已經站在走廊裏等他。

“不行,我今天就要遠赴南疆,你的信物,我現在就要。”魚韶顯然聽到了他們所有的談話,一見到他立刻毫不留情地說。

“但是,無論是唐鬥還是我都已經沒有任何信物在身上了。”風洛陽為難地說。

在廂房內的唐鬥和祖菁此刻聽到了魚韶的聲音,不禁同時一怔。唐鬥如遭電擊,渾身僵直,恍如中魔。而祖菁卻感到精神一爽,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聽過這麽深沉動人的女聲,這令她對魚韶充滿了不可遏止的好奇。她往自己的懷中一摸,發現一樣物事,頓時心頭一動,抬手推開門,衝入走廊。

“小師叔,可以……可以用這個做信物嗎?”祖菁將手從懷中伸出,白生生的手掌上,赫然平攤著一枚散發著青碧光芒的玉佩。

一時之間,走廊上一片寂靜,風洛陽,祖菁,魚韶六目相對,心頭同時升起一絲無法訴說的奇異感。魚韶怔怔地望著祖菁清純無瑕的俏臉,冥冥中似乎感到一股清澈淨潔的溪流在心底劃過,整個身心都是一片寧謐。而祖菁望著魚韶那發絲飄散的麵頰,卻被她成熟灑脫的風韻所觸動,心底升起高山仰止的敬意。風洛陽的目光卻落到祖菁和魚韶手上同時捧著的紅棗幹上,抬手扶住下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你好!”祖菁將臉轉向魚韶,誠惶誠恐地小聲說,“我叫祖菁。”

魚韶深深地望著她,緩緩露出一絲笑容:“魚韶。”

“魚姐姐,唐鬥他……和我講過你的故事。你當年敢愛敢恨,雖然唐鬥辜負了你,但是能夠那樣來一次,已經……嗯,已經不枉此生了。”祖菁心底非常急切地想要和魚韶結交,這些話幾乎是衝口而出。

“唐鬥講的故事……”魚韶微微一愣,朝鳳洛陽看了一眼。

風洛陽雙眼朝上一翻,用手在腦袋頂上偷偷畫了一個圈。

魚韶輕輕歎息一聲,臉上浮起一絲苦笑。她來到祖菁麵前,從她手掌中取過玉佩,收入懷中,接著從腰間解下一塊令牌,放入祖菁的手中:“祖菁,我以後就叫你菁兒好嗎?這枚乘風會的令牌你收好,你初入江湖,以後有什麽需要,就到那裏找我。”她說到這裏,朝門內看了一眼,又道:“小心唐鬥,好嗎?”

“好。以後我叫你阿韶姐。”祖菁高興極了,喜不自禁地說道。

魚韶朝她笑著點點頭,轉過頭,從風洛陽手裏一把奪過唐門令牌和一袋東珠,雙腳一點地,身子化為一條橘紅色的匹練,穿過廳堂,朝著庭院之外飛逝而去。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祖菁神思飄乎,不禁對這位江湖俠女神秘莫測的去向浮想聯翩,幾番想象之後,她隻感到心搖神馳,不禁癡了。

“好吧,今日我就用一萬金,兩百枚東珠把我那個人情買回來,從今以後唐門和乘風會兩不相欠。”唐鬥氣勢磅礴的怒吼忽然從廂房內傳出。緊接著“轟”地一聲巨響,風洛陽廂房的大門被一掌打飛,滿臉漲得通紅的唐鬥挺胸疊肚,大踏步走了出來。這聲怒吼頓時把祖菁從幻夢中喚醒。她不禁茫然朝這位忽然發威的唐門大少望去。

“人早走了……”風洛陽白了唐鬥一眼,搖著頭朝門內走去。

第八章 群俠亂舞

滇池之畔,西山之上,靜悄悄地佇立著一棟結構精巧,造型優雅的竹樓。這棟竹樓俯瞰五百裏滇池柳影婆娑,白沙映日的美景,遙望昆州大街小巷,百戶千家,靜中有動,出世又入世,實為胸有壯誌者最佳的隱居之所。

從梧桐嶺鳳凰賭坊铩羽而回的神秘黑衣人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奔行了三千餘裏,終於在第九日黃昏來到了這間隱秘的竹樓前。他顧不上抹淨頭上的汗水,身子搶到樓門前,單膝跪下,用嘶啞的嗓音低聲道:“主人,我回來了。”

“你晚了整整一天。”竹樓主人的聲音飄緲悠揚,聽起來悅耳之極。仿佛隻要人們能夠聽到這樣迷人的聲音,已經受到無上的恩寵。

“主人忽然讓屬下趕到滇池來相見,我猝不及防,沒有安排好行程,請主人贖罪。”黑衣人惶恐地將頭貼到地上,顫聲道。

“梧桐嶺上一戰,孟斷魂表現如何?”竹樓主人並沒有對他的遲到在做任何的表態,隻是淡淡地問道。

“他戰死了。”黑衣人沉聲道。

“我知道,我要知道他死在哪一招之下。”竹樓主人的聲音微微提高了一些。

“風洛陽使的招數屬下從未見過,乃是以一字旋槍的招式轉動劍鋒,依次挑起孟斷魂頭上的六枚骨針,用粘字訣將針吸在劍上,再抖手一甩,借此式將骨針甩到孟斷魂的雙眼上。孟斷魂遭功力外泄,兼雙眼受到重創,真氣逆轉,魔功反噬,渾身血脈爆裂身亡。”黑衣人沉聲道。

“你看得倒真詳細。”竹樓主人語氣溫和地說。

“我並非親眼所見,乃是偷聽風洛陽的口述所取得的消息。”黑衣人惶恐地補充道。

“足夠了,你躡足潛蹤的功夫果然沒有令我失望,不愧夜鬼之稱。”竹樓主人滿意地說。

“謝主人誇獎。孟斷魂臨死之前,露了口風。乘風會當家七星飛電魚韶此刻已經兼程趕來南疆查訪真相,主人,是否用我出手阻她一阻。”黑衣人沉聲問道。

“其他的事,先不去管它。無常劍法已破,西南孟氏的存在已經沒有意義,你可明白?”竹樓主人冷冷地問道。

“是,屬下立刻去辦。”黑衣人點頭道。

“嗯,通知赤鬼,把嶽家人放出來試試風洛陽的斤兩。”竹樓主人沉思了一會兒,又開口道。

“是。”

“好了,你若是趕路辛苦,可以到廳裏歇腳。”竹樓主人說到這裏,聲音已經變得悠閑起來。

“謝主人關心,我還撐得住,希望能夠立刻啟程。”夜鬼的臉上露出一絲激動的神色,忍不住抬起頭來,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竹樓。

“覺得這棟竹樓如何?”竹樓主人輕輕一笑,朗聲問道。

“製作精巧,構思高妙,實是鬼斧神工之作。”黑衣人由衷地說。

“哈哈,等你的這幾天沒有事做,隨手搭起來的小玩意兒,不用把它誇上天去。”竹樓主人朗笑道。

“原來是主人親手修建。難怪此樓俯瞰滇池,遙望昆州,雖蟄伏於山水,其勢卻放眼天下,靜中有動,盡顯主人胸中抱負。”黑衣人說到這裏,眼中已滿是崇敬之色。

“噢。”竹樓主人聽了他的話,沉默了一會兒,“……這麽明顯嗎。”

“主人……”黑衣人不明白竹樓主人的意思,忍不住抬頭問道。

“今夜就不留你歇腳了,你立刻去找赤鬼。”竹樓主人忽然斬釘截鐵地說。

“……是!”黑衣人再次拱手做禮,轉過身,施展輕功朝著西山腳下飛速奔去。未奔得百步,一陣爆豆一般的嗶嗶剝剝之聲源源不絕傳入耳中。他轉頭一看,卻看到剛才仍然巍然屹立的竹樓此刻已經淹沒在一片鋪天蓋地的大火之中。

青雲浮空,星月俱隱,梧桐嶺上夜色深沉如幕,令陰風怒號的斷頭崖更增加了幾分猙獰可怖。數裏外的鳳凰客棧卻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唐門眾豪傑為了慶祝風洛陽大敗魔劍,唐門力挫江南武林而擺設的宴席,此刻正值最**的時候。

慢蒸黑羊碎,紅炙熟豬臉,脫骨鮮魚膾,椒鹽點炙鴨,百尾鳳凰蝦,油炸元寶魚,這些各地名菜絡繹不絕地擺上酒桌。唐鬥,風洛陽,祖菁三個人獨占了一整桌酒席,周圍圍滿了不斷向它們敬酒的唐門各地主事。最引人注目的是祖菁麵前的酒菜:充滿了最希奇有趣的各地小吃,不但有江南特產的桃花飯,長安盛行的油麻胡餅,劍南特製的九索棕,甚至有宮廷皇族才能夠享用的鹿舌羹。

唐鬥剛一落座,就開始不停地向祖菁獻殷勤,恨不得將桌麵上所有的佳肴都盛到祖菁的碗中。風洛陽雖然身為今夜宴會的主角之一,連伸幾次筷子卻都夾不到什麽好菜。

祖菁下山不久,不知道天下除了烤魚,燒兔肉,黃精,山藥之外,還有種類如此繁多的美食,頓感新鮮有趣,快意非凡,有酒必飲,有菜必食,來者不拒,隻吃得痛快淋漓。風洛陽坐在她的身邊,不好意思和她爭搶,等了良久才勉強夾得幾條昆侖瓜入碗。

“這一杯酒,咱們要敬老風,我唐門的第一英雄,”酒過三巡,唐鬥大袖一掄,第一個聳身站起,雙手高舉酒杯,麵對著身側的風洛陽,朗聲道,“敬他今日大展神威,力挫魔劍公子,為咱們贏得這場至關重要的賭賽,讓我唐門,坐穩江南,來,大家一起舉杯!”

“敬風公子!”唐門眾豪傑聽到門主的話,頓時轟然站起,齊舉酒杯,大聲應是。看到滿座百餘位英氣勃勃的江湖好漢滿目崇拜地向小師叔敬酒,祖菁感到此刻身上一陣麻酥酥的興奮,那種與有榮焉的幸福感,幾乎將她的心融化。她激動地學著唐鬥和唐門眾豪傑的架勢,顫巍巍地抓起麵前的酒杯,高舉胸前,往風洛陽方向輕輕一推,大聲說:“小師叔,我也敬你,打敗魔劍的大英雄。”

風洛陽連忙站起身,微微一躬身,舉起酒杯迎著眾人轉了一圈,仰頭將酒一口飲盡,接著伸手一扶祖菁的酒杯,輕聲道:“菁兒,慢點兒喝。”

祖菁那裏聽得進去,也學著他的樣子仰頭一飲而盡,頓時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熱流席卷全身,令她精神亢奮無比。

“好!”看到他們叔侄倆個酒風豪爽,眾人盡皆大悅,無不酒到杯幹。

“雙月金環布西來,陰陽雙月環取了多少條江湖好漢的性命?年幫秋壇第一高手,一身的巴山橫煉,鎖命金環傳自昔年青鳳堂。若是沒有所向無敵的宋無痕坐穩年幫幫魁之位,布西來就是幫魁的不二人選。嘿,幫魁又怎樣?秋壇壇主又如何?遇上孟斷魂,自己賠上一條性命,還要連累麾下十六位正副堂主。成群結隊,齊赴黃泉,好威風,好氣派。”唐鬥飲罷此杯,意猶未盡,再次朗聲開口。

他的話音一落,唐門群英頓時哄堂大笑,仿佛年幫秋壇的慘禍成了今夜最佳的笑料。

“達摩堂主事,天下少林弟子的總教頭,羅漢堂主事,嵩山少林寺的總護法,兩堂主事孤膽僧,見了我唐鬥,連眼皮都不抬。想跟他說句話,他一指門口,我隻能灰頭土臉滾出少林。當他真有天大的本事,嘿,遇上孟斷魂,隻能一頭撞進照壁,羅漢堂一百零八壁畫,如今再多一張,想洗都洗不掉。天下武功出少林,我呸!”唐鬥低下頭往地下用力啐了一口,用酒杯奮力一砸桌麵。

“大少說得好!”唐門子弟再次大笑著叫道,少林寺的權威在他們心中已經是過眼雲煙。

“要怎麽說我們的外閣公子柳青原,越女宮中第一劍,當今江湖無冕之王,老風一生的克星……”唐鬥說到這裏,一臉的笑意簡直要漫溢而出,忍得片刻,終是按耐不住,頭一仰,一陣幸災樂禍的大笑噴薄而出,惹得整廳豪傑盡皆愕然。

“繼劍聖華驚虹之後,越女宮第二個領悟超海劍法的人。超海劍法,嘿嘿,什麽是超海劍法?”唐鬥仰頭咕咚一聲,再盡一杯酒,將酒杯在桌上一放,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廳中眾人身上凜然掃過。

“阿鬥,我第一次聽說超海劍法,它厲害嗎?”祖菁聽到這裏,好奇地問道。

“超海劍法……”唐鬥雙臂一撐桌麵,挺起胸膛,“傳說千年之前,創立越女宮八十劍訣的劍仙在葬劍池畔忽得南柯一夢,九天玄鳳顯身眼前,七彩鳳尾橫空而過,在空中劃下九道光痕。那一瞬間,天河倒懸,滄海橫流,群山崩頹,風流雲散。劍仙夢醒,在黟山光明頂寫下超海劍法的劍意。這就是黟山名聞天下的第八十一劍訣。然而,這隻是她一個明滅不清的想象,一個劍客理想中可以達到的極限。劍仙本人也無法領悟個中真諦。數十年前,華驚虹領悟超海劍法,舉世震驚,當時的劍神顧天涯,不遠萬裏,親自來到黟山,希望能夠親眼看到這千年未見的傳奇。然而輾轉之間,竟然不能如願……”

“你是說……超海劍法已經能夠比肩顧前輩的傾城劍法!?”祖菁聽到這裏,震驚之極,忍不住開口道。

“不錯,區別就在於,自從柳青原出世,世人終於知道人間真的存在這千年的傳奇——超海劍法。但是還沒有人能夠證明,顧天涯的傾城劍法真有其事。江湖現在擁有的,隻是關於顧前輩支離破碎,殘缺不全的傳說。因為當年顧天涯訪問黟山求見超海劍法的盛舉,江湖之中流傳著一個默認的規定,任何人隻要練成超海劍法,江湖之中的天下第一劍必須親赴黟山,向這位領悟超海劍法的劍客挑戰。因為人們認為,隻要領悟了超海劍法,就已經隱然有了天下第一的資格。”唐鬥說到這裏,朝風洛陽頭來意味深長的一眼。

“小師叔,你當時有沒有上黟山去挑戰柳公子?”祖菁聽到這裏,好奇心大炙,連忙轉頭望向風洛陽。

“呃,這個……”風洛陽似乎對於當年的這段經曆極為避諱,不願提起,“當時的事情,咳咳……”

“老風!姓柳的已經沒了右臂,你又怕什麽?嘿嘿,算了,還是我來說吧。”唐鬥興致盎然地來到祖菁身邊,為她倒滿一杯酒,“當年柳青原練成超海劍法的消息一經傳出,立刻轟動江湖。一夜之間,老風竟然接到七十二封戰書,找老風比劍的江湖劍客在梧桐嶺排起了長龍。整整兩月時間,老風吃住在斷頭崖上,連敗七十二名劍客,勞累過度,嘔血成升,哪有功夫上黟山去找柳青原。”

“小師叔!”聽到風洛陽居然還有這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祖菁心中一疼,雙手齊出,輕柔地按住風洛陽攤在桌上的手臂,“這些劍客太氣人了,他們為什麽要同時約戰小師叔?這不是要累死他嗎?”

風洛陽尷尬地苦笑了一下,推開祖菁的手,出言開導道:“沒事兒,沒事兒,都過去了,呼,都過去了。”但是他的言語之間掩飾不住感慨之情,似乎這話不隻說給祖菁,也說給自己。

“菁兒,你還不知道老風的窘境。柳青原在未領悟超海劍法之前,在江湖上已經聲名赫赫。他乃是出了名的通曉百家,天下百藝均能精益求精:在青樓詩賽中曾經贏過當朝崔舍人,棋苑爭鋒之時曾經贏過皇帝老兒的棋待詔,暗器賭戰之時,曾經廢過我兩位叔伯四隻眼睛,輕功……”唐鬥滔滔不絕地說著。

“阿鬥,你的兩位叔伯竟然被他打瞎了眼睛!”祖菁震驚地說,“那你一定很傷心……”

“傷心什麽?他們兩個反正最後都要和我爭門主之位,死一個少一個,我賺到啦。”唐鬥漫不經心地一揮手,“說到哪兒了?對,人人都說,柳青原一旦黟山藝成,劍法定然冠絕天下。事實上,到今日為止,任何和柳青原交手過的劍客不是斷手折足,淡出江湖,就是精神錯亂,終身不肯再提用劍。江湖之上,柳青原的名聲比起老風來,相差不可道裏記。每個人都認為,這個天下第一之位,隻要柳青原想拿,那是易如反掌。事實上,很多野心勃勃的劍客都認為自己的本事比起老風差得並不遠,隻要抓住機會,贏他一詔半式,絕非癡心妄想。當柳青原領悟超海劍法的消息一出,這些人生怕老風提前敗給了柳青原,這樣他們想得天下第一,就得和柳青原交手。贏風洛陽易,贏柳青原難,這是當時所有江湖人的想法。所以,凡是有一絲機會的劍客無不蜂擁而上斷頭崖,想要搶在柳青原之前打敗老風,嚐一嚐哪怕隻有一日的天下第一之味。”

“啊!怎麽這樣?這些劍客欺軟怕硬,太過卑鄙。”祖菁滿臉惡心地一撇嘴,隨即轉過頭朝風洛陽春花般一笑,俏皮地說,“小師叔,還是你厲害,沒讓他們得逞。這天下第一的味道,隻有你才嚐得到。不如你告訴我,那個味道怎麽樣?”

“就那麽回事兒。”風洛陽抱臂低頭,一臉不堪回首的表情。

“一樣菜吃十年,龍肝也吃膩啦。”唐鬥笑著雙手一擺,道,“好了,咱們別拿老風開涮。說回柳青原。話說當年老風好不容易戰勝了七十二劍客,為自己爭取了點兒時間,迫於江湖壓力,最終還是決定去一趟黟山,和自己宿命中的敵人柳青原一決生死,看看誰才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

“真的?!小師叔上黟山?這一定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阿鬥,快快,講給我聽!”祖菁聽到這裏,興奮得一張俏臉漲得通紅,連連拍手催道。

看到祖菁興奮的樣子,唐鬥神色一窘,滿臉出乎意料的尷尬:“小祖,你這麽想聽?”

“那當然!小師叔的英雄事跡,我便是聽上三天三夜都聽不膩。”祖菁挺起胸膛,直言不諱。

“這……”唐鬥不好意思地看了風洛陽一眼。

“怎麽了,大少,你不是挺喜歡講當年的事嗎?菁兒等著呢。”風洛陽似乎相當不滿唐鬥提起自己當年的苦事,此刻頗有點幸災樂禍地說道。

“這個,哎,好。當年老風決心親赴黟山,我唐鬥從劍南千裏而來,為他助陣。越女宮和我二人昔日有過過節,今日要去挑戰他們宮中的第一劍客,難保葬劍池的一百零八護法不找我們麻煩,於是我們做了萬全的準備。老風拿上他的劍譜和手劄,我唐鬥備足了加了料的毒藥暗器。鑒於此行艱險異常,我們兩個人甚至各自準備了一份遺書留在鳳凰客棧。”說到這裏,唐鬥似乎恍惚之間重新回到了當年大敵當前的心境,眼神一陣淒厲,抬手抓住桌上的酒杯,仰頭一飲,卻發現杯中並無酒水。

他窘迫地看了祖菁一眼,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自嘲地一笑:“老風連日比劍,重傷未愈,這次決戰,敗多勝少。如果他有何損傷,我唐鬥發下誓言,就算拚去性命,也要從越女宮人手上搶回老風。越女宮葬劍池一百零八護法,天女,神女,聖女,仙女四殿主事,我也不放在心上。哪怕……哪怕是柳青原,嘿嘿,我也……嘿嘿,反正我不怕他。”說出這句話,唐鬥頭上冒出一絲細汗,他抓過眼前的酒壇,顫巍巍為自己倒滿一杯酒,一飲而盡,輕輕喘了喘氣。

“這太不公平了!”祖菁焦急地說,“小師叔被那見鬼的七十二個劍客累成那樣,還要親自去黟山,讓那個姓柳的以逸待勞?柳青原若是稍有點人心,就不應該讓小師叔如此操勞。”

“嘿嘿,問題就在於,這不取決於柳青原,而是取決於江湖人心。正是因為柳青原聲名蓋過了老風,所以江湖人才會絡繹不絕去找老風比劍,正是因為柳青原領悟了超海劍法,老風才不得不迫於壓力而去黟山。自始至終,柳青原未出一言,未置一詞,已經將我們玩弄於股掌之間。無形之中,老風已經連敗兩招。”唐鬥說到這裏,因為飲酒過多而略顯潮紅的臉上泛起一陣青色,似乎重新記起了當年的巨大壓力和沉重心情。

“啟程的當日潤州下著隨風橫飆的瓢潑大雨,便是穿著蓑衣也擋不住。天黑得仿佛鍋底一樣,晌午時分,漫天黑暗,宛若黃昏,似乎有人打開了鬼都的大門……”唐鬥抬起雙手,在身前似模似樣地一合一張,兩隻眼睛炯炯有神地望著祖菁。

祖菁被唐鬥的語氣感染,也感到了由衷的緊張,一雙妙目死死盯住唐鬥,不敢有半刻分神。風洛陽看在眼裏,煩在心裏,忍不住用手按住額頭,歎息一聲:“大少,不如你直接說重點。”

“小師叔,別吵別吵,阿鬥正講到最精彩的地方。”祖菁用力拍著他的肩膀,尖聲道。

“精彩什麽……柳青原的父親恰好在決戰之前去世,他按家規要守靈三年,和我的比劍後來取消了。”風洛陽終於不耐地說。

“啊?”祖菁本以為這一場柳青原和風洛陽的大戰就是在這樣一場陰雨邪風之中進行,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七天七夜,不分勝負,誰知……她頓時有種萬丈高台失腳,揚子江心翻船的挫折感。

“老風,我剛把氣氛營造出來,全被你破壞了。”唐鬥如釋重負,大笑了起來,“不過你說總好過我把這個爛結尾說出來強。”說到這裏,他長長吸了一口氣:“老實和你說,小祖,老風聽說自己不用和姓柳的比劍,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就別提了。他當時就跑到潤州邀月樓拐角處,一口氣從幺婆那裏買了幾十個五香茶葉蛋,吃了整整一天。”

“五香茶葉蛋?”祖菁詫異地望向風洛陽。風洛陽被她看得臉一紅,低頭撓了撓臉。

“五香茶葉蛋是老風的最愛。每次比劍獲勝,他都會喂自己吃一枚茶葉蛋做獎勵。這幾乎成了他這十年來存活的動力。你剛才問他天下第一劍什麽滋味,我告訴你,那就是一股茶葉蛋味兒。”唐鬥捉狹地笑道。

“咯咯咯,小師叔原來你也有這麽有趣的一麵啊。”祖菁被唐鬥的話逗得花枝亂顫,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當然,這些都不是我想要說的重點,我說的重點是,柳青原又怎麽樣?還不是被孟斷魂削去了膀子?今天,讓我問問你們,到底是誰打敗了孟斷魂?”唐鬥挺起胸膛,高舉起一杯滿溢的美酒大聲問道。

“是風公子!”唐門中人好不容易等到唐鬥發問,此刻無不鼓足了勁兒,大聲吼道。

“誰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唐鬥再次問道。

“是風公子!”唐門中人扯開嗓子,大聲吼道。

“柳青原現在隻配如何?”唐鬥洋洋得意地說。

“去吃屎!”唐門中人異口同聲地吼道。

“啊哈哈哈!”唐鬥仰天大笑,意得誌滿。風洛陽和祖菁互望一眼,對於唐鬥毫不遮掩的幸災樂禍哭笑不得。

當唐鬥終於結束了對於風洛陽的歌功頌德,一直沉吟不發的掌櫃唐冰此刻看準機會,連忙聳身站起,端起酒盞,大步來到大廳的中央,朗聲道:“各位,今日我唐門能在江南站穩腳跟,同樣也要多虧了大少的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不用一刀一槍,就挫敗了四口堂,南湖慕容,太湖歐陽,年幫幫魁四方實力的狙擊。各位兄弟,與我一起向大少敬一杯。”

“敬大少!”全場的唐門中人歡聲雷動,同舉酒盞,異口同聲地高聲道。

“哈哈哈!”聽到唐門中人的讚美,唐鬥得意洋洋地站起身,雙手一擺,朗聲問道:“兄弟們,太湖歐陽,南湖慕容,四口堂,哪怕再加上年幫,難道能夠擋住我唐門進軍江南的步伐嗎?”

“不能!”眾唐門子弟臉上都露出倔強不服的神色,齊聲道。

“那我今日挫敗他們的陰謀,又有何自豪可言?”唐鬥話音一轉,嚴肅地問道。

唐冰和其他唐門子弟臉上頓時露出惴惴不安之色,麵麵相覷,都有一種馬屁拍錯的災難感。

“哈,我能夠擊敗他們,又感到自豪,因為這一次我並沒有花費一兵一足,傷一人一物。兵不血刃地向江南宣布我唐門的到來,放眼天下,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江湖門派,又有幾個?”唐鬥說到這裏,兩眼一翻,仰麵朝天,顧盼自豪。

“大少驚才絕豔,天下無雙!”唐門中人頓感鬆了一口氣,紛紛熱烈地大聲讚道。

“我之所以堅持要這麽做,是因為我天生就是一個悲天憫人的善者。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雖然江湖爭鬥,風高浪急,但是能少傷一個人,少增一份殺孽,我心甚安,此生甚幸。”唐鬥說到這裏,雙手一合,做了一個僧人特有的合十手勢。

此話一出,整個大廳一片安靜,每個唐門中人都仿佛在看妖怪一樣目瞪口呆地望著唐鬥。風洛陽此刻正要將嘴中的一片昆侖瓜咽下肚,此刻聽到他的話,喉頭一鬆,口水入了氣管,頓時激烈地咳嗽了起來。

“想不到啊,阿鬥,你竟然有這樣一份慈悲心。”聽到唐鬥的話,祖菁第一個用力拍了拍手掌,欣賞地說,“我還以為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樣,殺伐之心比普通人要重很多。”

“是啊。世人有誰能想到我唐鬥內心深處竟然有一顆仁者之心。”唐鬥緩緩轉過頭,滿臉深沉地望著祖菁,“所以我一直希望能夠找到一個真正知我懂我的人。”

望著唐鬥炙熱如火的眼神,祖菁不知為何,心頭一陣亂跳,滿臉發燒,飛快地低下頭去直挺挺盯著自己手中的飯碗,渾身麻酥酥地發顫。看到祖菁的神情,唐鬥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緩緩坐下身來,從脖後取出折扇,在胸前啪地一聲打開。

唐冰直到聽見唐鬥折扇打開的聲音才如夢初醒,他用手按住額頭,定了定神,繼續振作精神,朗聲道:“如今唐門鳳凰客棧,鳳凰賭坊在梧桐嶺站穩腳跟,按照大少的意思,我們將會乘勝追擊,在梧桐嶺上建立棲鳳樓,將這一片窮山惡嶺化為江湖人的福地。”

聽到他的話,在座的唐門子弟喜出望外,興奮得紛紛從椅子上竄起了身,扯開嗓子大聲叫好。一時之間整個大廳歡聲雷動,人人舉杯歡慶。

“大少,如果開了棲鳳樓,頭牌紅阿姑請誰?”一個身子精瘦的唐門弟子好奇地問道。

“當然是百花舞神吉如玉啦。”一大群唐門子弟起哄般地說。

“鳳閣的人大少也認識不少,一起請來,一定能撐起場子。”

“太好啦,在梧桐嶺開青樓,老家的兄弟們聽到一定會嫉妒死我們。”

一聽到棲鳳樓的消息,一屋子的唐門子弟都坐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紛紛,仿佛一群迫切等待好戲上場的梨園戲迷。

唯一與這一切不和諧的,卻是祖菁的大驚失色。隻見她猛然一推桌子站起身,轉頭朝望向正在輕搖折扇的唐鬥,震驚地問道:“阿鬥,你竟然要開青樓?我聽人說那是專門欺負女人的地方!”

“呃……”唐鬥呆呆地望著雙目圓睜的祖菁,遲疑了良久才瞪圓雙眼,指著唐冰道,“我當初是說要開棲鳳樓,但是我什麽時候說那是青樓啦?”

“啊?不是青樓?”唐冰的臉上露出錯愕的神情,撓了撓頭,朝唐鬥投來詢問的目光,“那是……”

“是……”唐鬥將手中的折扇收起來,在桌子上點了點,“……善堂,棲鳳樓善堂,嗯,這個名字不錯吧?”

“好啊!”“什麽?”祖菁和風洛陽幾乎同時說道。

“大少,你確定要在梧桐嶺開善堂?這裏山高路遠,窮人跑到這裏,差不多已經餓死了。”風洛陽皺緊眉頭,木訥地說。

“我唐門子弟自會把他們馱過來。”唐鬥麵無表情地辯駁道。聽到這番話,剛才滿堂唐門子弟臉上的興奮之色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哭笑不得的蒼白。

“夠了!”風洛陽一拍桌子,站起身低聲道,“大少,我們到外麵聊幾句。”

烏雲蔽月的梧桐嶺此刻黑如塗墨,鳳凰客棧中射出的柔弱燈光在夜色中傳播不了多遠就消散在無邊的黑暗之中。風洛陽和唐鬥沿著山路走到斷頭崖附近的山口,同時停住了腳步。

“你怎會聽到的?”風洛陽站在夜色之中,默然半晌,忽然開口道,“我明明聽到你已經離開屋頂。”

“嘿嘿,你聽到的大概是這個聲音吧?”唐鬥得意地一笑,抓起自己的折扇,抖手一丟,折扇展如冰盤,旋轉而出,在空中呼嘯著畫了一個大大的橢圓弧線,接著仿佛長了眼睛一般重新飛回唐鬥的手中,那扇麵披風的聲響,全然類似衣袂破風之聲。

“算你厲害。”風洛陽看在眼裏,無奈地說。

“老風,咱們好歹也是好兄弟,這麽大的好事,你得想著點我。”唐鬥微笑道。

“大少,我跟你說實話吧。這次掌門師兄遣菁兒下山,實際上是為了替她找一個如意郎君,並非為了什麽拯救江湖,他給我的信裏隻囑咐我一定要照顧她,守護著她,直到她找到一個相愛的人,然後護送他們回天山,避開江湖上的禍亂。”風洛陽老老實實地說。

“老風,不是吧。堂堂天山掌門竟然對門下一個女弟子大費周章,不但安排你這樣威震江湖的天下第一劍作她的保鏢,還要你張羅她的終身大事,而且還花心思編出這麽大一個理由來騙她,哄她開心。她難道是公主嗎?”唐鬥難以置信地問道。

“因為她姓祖,是祖家人。”風洛陽謹慎地朝四周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

“我知道她姓什麽……等等,祖,是益州祖家的祖?”唐鬥說到這裏,雙眼瞳孔驟然收縮,“祖家人!”

“不錯,當年唐門若非祖家的財力支援,恐非現在的局麵。而天山受祖家的恩惠亦不在少數,我們都欠菁兒一份人情。你若是為了得到傾城劍法,玩弄菁兒的感情……”風洛陽說到這裏,已經聲色俱厲。

“但那是傾——城——劍——法!天啊!”唐鬥說到這裏,仿佛放棄了一樣垂頭喪氣地一甩手中的折扇,“這種**,誰能抵擋?我總要試一試自己的運氣,以免日後後悔終身。呼!”

他打開折扇拚命地扇著,仿佛想要盡快減退臉上因為渴望而升起的熱潮。就在這時,他猛然想起一事,連忙問道:“既然她是祖家人,若是真有人要將如今的江湖撥亂反正,她豈非首選?你剛才對我說的話,怕不是真的吧?”

“大少!我視你為兄弟,此事如何可能騙你?”風洛陽連忙道。

“你自己也說過,我們從來沒有真正結拜過!”唐鬥機警地反駁道。

“你認識我這麽多年,你可曾見我騙過任何人?”風洛陽竭力為自己辯護。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你至少騙了小祖。”唐鬥敏銳地回道,“你說我是相信你騙了小祖,還是相信你騙了我?”

“噢……”風洛陽探手按住頭,無助地呻吟道。

“不過,有一樣東西可以證明你說得是否是真的。”唐鬥道。

“什麽?”風洛陽欣喜地問道。

“如果天山掌門真的囑咐你為小祖找一個心上人,而小祖又蒙在鼓裏,他肯定有一封火漆封印的書函在你手上。你給我看看,如果是真的,我自然相信。”

“掌門師兄確實有書信給我,但是我看完之後,為了不讓菁兒發現,我將它燒了。”風洛陽無奈地說。

“噢,燒了……果然滴水不漏。這次小祖出山的使命確實不一般,連我這樣的結義兄弟你都要竭力隱瞞。如果我不是走運聽到你們的隻言片語,我說不定至今還蒙在鼓裏。”唐鬥說到這裏,聲音開始變得詭異起來。

“好吧,好!”風洛陽放棄似的雙手一攤,“就算這些都是真的。小祖是下山來找江湖救星。這個人必定要讓她傾心,也必定要從我這裏學傾城劍法,你認為我會教給你嗎?”

“……”唐鬥沉默了一會兒,終於低聲道,“小祖若是真的迷上我,我想你多半會閹了我。”

“所以你別管菁兒下山是幹什麽,反正不關你的事。你不要恬不知恥地瞎攙和,梧桐嶺上開善堂,隻有你想得出。”風洛陽奚落道。

“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向貴派的傾城劍法致敬。這個世上,隻有傾城劍法才配讓我這麽做。”唐鬥滿臉肅穆地說。

二人在黑暗中默默對視了一會兒,唐鬥笑了起來,風洛陽滿臉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但最終亦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就在這時,一陣奚索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鳳凰賭坊主事唐冰心事重重地朝著二人走來。當他走到唐鬥身邊時,他誠惶誠恐地躬身一禮:“大少,祖姑娘讓我來的,說是菜要涼了,請你們回去。”

“好,我們這就回去。”唐鬥朝風洛陽看了一眼,沉聲道。

“還有……,大少,我們到底是要建青樓……還是善堂?”唐冰猶豫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問道。

“是青樓,也是善堂。青樓不就是男人的善堂,哈哈哈!”唐鬥輕搖折扇,仰天大笑道。

歡慶的宴席一直延續到深夜才終於結束。鳳凰客棧之內,所有的燈燭都將燃盡,周圍的景物都被籠罩在一片昏暗朦朧之中。風洛陽拖著疲憊的身子離開宴席,仿佛逃命一般逃回到客棧專門為自己而設的廂房之中,用力關上門,一頭躺在**。

“呼!”他仰著頭,長長吐了一口氣,這一瞬間,決鬥,爭霸,魔劍,風媒,鬼蜮,債務,還有祖菁的婚姻,這一切令他頭痛不已的煩心事都暫時離開了他的思緒。他美美地閉上眼睛,舒適地喘息著,享受著這短暫的靜謐和安寧。

“咚咚咚”一陣輕柔的敲門聲傳來,將他從剛才那輕鬆舒適的情緒中拉回到現實之中。他張開眼,煩悶地長長歎了口氣,無奈地開口道:“進來!”

房門緩緩被推開,祖菁明媚清新的瓜子臉從門外的黑暗中鑽了出來,朝他露出一幅楚楚可憐的哀求神情:“小師叔,我睡不著,想要找你聊聊天,好嗎?”

“呼!”風洛陽吐了口氣,從**爬起身,從床邊拉過一張椅子放在自己身邊,說道,“進來吧。”

祖菁點點頭,悄無聲息地走進屋,反手把門關上,抬腳甩下自己的布靴,一個縱身,靈活地竄上了風洛陽的床,在上麵盤膝而坐,睜大了眼睛,直挺挺地望著他。

“呃……”風洛陽無奈地看了手中的椅子一眼,隻好自己坐了上去。

“小師叔,你覺得……阿鬥這個人,怎麽樣?”祖菁一把抱起風洛陽**的薄被,裹在身上,仿佛要抵禦身上湧起的寒意。

“阿鬥?你……你不會是……”一聽到祖菁提到唐鬥的名字,風洛陽不禁心頭一沉。

“我……也不知道。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他是一個負心薄幸的壞男人,但是後來……在宴會上,他又溫柔又熱情,對我照顧有加,還要在梧桐嶺上開善堂。他……心腸好,又有抱負,長得也……”說到這裏,祖菁俏臉一紅,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菁兒,菁兒,菁兒!”看到祖菁滿臉通紅的樣子,風洛陽立刻感到大事不妙,他閉上眼睛,腦子飛快地旋轉了一圈,權衡利弊之下,終於不得不老實交待,“其實,唐鬥今天說自己慈悲為懷,還說要在梧桐嶺上開善堂,都並不是真的,他實際上開的是青樓。”

“怎麽會?他信誓旦旦說要開善堂,還要讓唐門子弟背著窮人上山來接受救濟。”祖菁驚訝地問道。

“菁兒,”風洛陽抬手擦了擦頭上冒起的白毛汗,“蜀中唐門精擅的功夫第一是暗器,第二是毒藥。聞名天下的法寶就是喂毒暗器。身為唐門門主,心狠手辣是必須的。他……哪裏來的好心腸?”

“但是他明明說自己內心深處有著仁者之心。”祖菁聽到這裏,失望之極,不甘心地爭辯道。

“那是……他講的笑話。”風洛陽睜大了眼睛,急切地解釋著,“就像……我說自己風趣一樣。”

祖菁雙眼裏深深的失望之色在聽到他這句話之後,像冰雪遇上了太陽,瞬間融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掩飾的笑意。隻見她渾身法顫地緊緊抱住手中的薄被,狠狠繃緊了自己的臉頰,挨得半刻,她終於崩潰了一般一把將被子推到風洛陽懷中,捧腹大笑了起來。

“……好了,行了。”看到祖菁樂不可支,風洛陽終於放下心來,隨即又感到一絲不滿,“我真這麽悶嗎?”

“唔……”祖菁一邊笑著,一邊擦著眼角的淚水,“對……對不起,小師叔,但是……我實在忍不住。”

她長長吐了口氣,仰起頭靠在牆上,雙目迷離:“但是,當時他看我的樣子,我不知道怎麽形容,我隻感到渾身麻酥酥地發顫,仿佛被人在心口上打了一拳,又害怕又緊張,好長一段時間,滿腦子都是他的影子。”

“菁兒……”風洛陽拉動椅子靠近祖菁坐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在天山一直呆到十八歲,沒見過幾個少年人。而你剛下山,第一個見到的就是唐鬥。我承認,唐鬥這個人既英俊,又會獻殷勤,贏得了你的幾分好感,這隻是你被他的外表閃了眼。實際上,他是唐門門主,人不但心狠手辣,而且風流不羈,一生中辜負的江湖少女數不勝數,他身上沒有什麽氣質能夠吸引你,等你和他熟稔了,你就會明白。”

“是嗎……”祖菁用頭頂著身後的牆壁,費力地咀嚼著風洛陽話中的意思,一臉的迷惑。

“這就像……嗯,我剛入江湖的時候,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魚韶,當時我覺得……”風洛陽試圖解釋自己剛才那番話的意義,但當提到魚韶的名字之時,他不禁閉上了嘴。

“阿韶!難道……難道當年你也喜歡上了阿韶姐?你和阿鬥同時喜歡上了她!!小師叔,快講給我聽,快一點!拜托你啦!”聽到風洛陽的話,祖菁一掃剛才的迷惘困惑,雙眼發光,興奮地用力抓住風洛陽的手臂,用力搖著,仿佛想要將風洛陽未講出口的話統統搖出來。

“好,好,好!”風洛陽從胳膊上推開祖菁的手臂,無奈地搖了搖頭,閉上眼,整理了一下思路,“當年我從哀牢山藝成出山,遇上從益州出門闖**的唐鬥,結成好友,共遊江南。當我們來到鄱陽湖畔,恰好遇上從家中偷跑出來的魚韶。她那身火一樣的紅衣,嬌豔奔放,宛若朝陽,令我不敢直視;她的一雙眼睛清澈淩厲,仿佛可以照進我的心肝,更令我有一種無處藏身的慌亂。”

“喔,小師叔,你當時一定迷死了她,聽你的描述,我就好像親眼看到當年的阿韶姐一樣。”祖菁深深吸了一口氣,激動地說。

“當時的我和你一樣,以為自己真的迷上了她。實際上,魚韶的雙親因為膝下無子,從小到大,都將她當兒子一樣培養。她也習慣了和少年人們爭強鬥勝,那種淩厲的眼神隻是她保護自己,贏得雙親歡喜的習慣。她從小就倔強好勝,和人交往一定要占得上風。我當時還是一個呆頭呆腦的少年,哪裏是她的對手,一見到她立刻被吃得死死的,十三年後,還是如此,唉……”說到這裏,風洛陽感到自己的頭再次疼痛了起來,忍不住靠在椅背上,扭動了一下酸痛的脖頸。

“原來阿韶姐在你眼裏這麽可怕……”祖菁緩緩點點頭,“但是小師叔,你也不能怪她啊,她身負著家人的期望,所以才會這麽好強。話說回來,這麽好強的阿韶姐,卻被阿鬥如此狠心地辜負,她一定傷心極了。你說得對,我真的隻是被阿鬥閃了眼睛,他負心薄幸,風流自賞,我絕對絕對不會喜歡這種人,小師叔,你更加不會將傾城劍法傳授給他。我想,我肯定是因為太急著為江湖找一個救星,才糊裏糊塗對阿鬥動了念頭。放心吧,小師叔,我今後……”祖菁還想滔滔不絕說下去,但是轉頭一看,風洛陽此刻已經靠著椅背沉入了夢鄉。

第九章 決戰又至

經過近一個月的風餐露宿,奔波跋涉,今夜祖菁在風洛陽的臥室中睡得異常香甜。在夢中她夢到了天池,夢到了望樓,夢到了解劍池和在池邊戲水的師弟師妹們。她甚至夢到了天山雪峰融雪之時發出的隆隆濤聲。她的整個身心被一種春回大地的溫暖所包裹著,仿佛乘著一葉扁舟在無邊無際的碧波之中飄**。一種無憂無慮的幸福感充塞在她的心田。漸漸的,隆隆濤聲化為了喧囂的人聲,聲嘶力竭的呼吼猶如聲聲戰鼓,將她從昏沉的夢境中喚醒。

“越女宮柳青原向風洛陽下戰書啦!”

“大生意來啦!”

“開張,開張!”

“擺賭局,擺台!”

“把上房都給我空出來!”

一聲比一聲高亢的叫喊,讓祖菁無法再在**賴著不起。她無奈地睜開眼睛,軟綿綿地支起胳膊,慵懶地撐起身子,朝周圍看了看。房間中空無一人,昨夜在座椅上沉睡的風洛陽此刻已經不知去向。

“小師叔!?”祖菁推開身上的薄被,從**竄起身,踩上鞋,衝出門,放眼望去。隻見鳳凰客棧走廊之上唐門子弟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有人搬桌抬凳,打掃衛生,有人捧著大筐青菜瓜果出入廚房,有人沿著走廊張貼鳳凰賭坊開出的賭盤。庭院之外一片雞鳴狗吠之聲,鳳凰客棧大小廚房十幾個廚子正揮舞著屠刀大肆殺牛宰羊。

“小師叔,阿鬥!?”祖菁推開門,茫然步入走廊,大聲喊著。

“祖姑娘!”正在指揮唐門中人打理鳳凰客棧的唐冰聽到她的叫喊,連忙走到近前,“大少和風公子去潤州乘風會分舵買消息去了。”

“啊,買消息?”祖菁睜大了眼睛。

潤州西津渡自六朝以來都是江南的交通要道,隋朝興建京杭運河之後,西津渡頓時成為連通南北的重要漕運港口。有唐以來,江南東道的漕糧,絲綢和貢品都要經此運往北方的洛陽和長安。在此刻的西津渡擁有一塊地皮,等於就地開掘了一方金礦。每一次唐鬥來到這裏,放眼望著滿河道絡繹不絕的漕運渡船,他的雙眼就會因為渴望和貪婪而布滿血絲。

“大少,你收斂點兒,這裏是龍門和乘風會的地盤,讓他們看到你這個樣子,唐門絕對好受不了。”風洛陽低聲道。

“我沒怎麽樣啊!”唐鬥摸了摸自己的臉,喃喃地說。

“你口水滴到地上的聲音,我聽得清清楚楚。”風洛陽悶聲道。

“嘿,龍門霸住了三江水道,整條長江都成了他們的囊中之物,再加上京杭運河的漕運,這麽肥的油水都喂不飽他們,聽說他們還要進軍兩湖,占領湘水。接下來恐怕連都泥江和漓水都要有錦帆的影子。唐門早晚要和他們對上,又怕什麽?”唐鬥狠狠地說。

“那麽乘風會呢?我們現在有求於人,在他們的地頭上你可不要發少爺脾氣。”風洛陽謹慎地朝四周看了看,小聲說道。

“我看在你的份兒上,讓讓他們。”唐鬥看了看近在眼前的乘風會潤州分舵大門,也忍不住泄了氣,低聲道。

風洛陽瞪了他一眼,抬手推開麵前的青木大門,深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廳堂。唐鬥一抬手將折扇插在後脖領,雙手攏於袖中,跟在他後麵走了進去。這兩人剛一走入乘風會分舵的庭院,就發現整個分舵彌漫著一股莫名的敵意。仿佛他們成了整個江湖共有的敵人。每一個擦肩而過的風媒都會朝他們投來警惕和戒備的光芒。哪怕是在打掃庭院的婢女看他們的目光也是冷冰冰的,仿佛浸著一層寒霜。

“你又招惹誰了?”看到這個情況,風洛陽再次狠狠瞪了唐鬥一眼。

唐鬥委屈地雙手一攤,用力搖了搖頭。

二人心情沉重地走入分舵正堂,朝分舵負責迎賓的風媒行了個禮。風洛陽一把將唐鬥拉到身後,開口道:“這位兄台,在下風洛陽,這次登門拜訪,乃是來找貴會在潤州分舵的主事有事相商。”

“來買消息就來買消息唄,說什麽有事相商,虛偽!”迎賓的風媒冷言冷語地說,“我們分舵主事的是趙姑娘,你跟她說吧。”說完這句話,他一轉頭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後堂。

“嘿,你怎麽跟我兄弟說話呢?信不信我割了你舌頭!”唐鬥勃然大怒,忍不住戟指厲喝。

“大少,大少!”風洛陽連忙一把攔住他,連連擺手,“別惹事,咱們買了消息就走。”

他的話音剛落,後廳簾櫳一卷,一位青衣素袍的少婦披裹著月白色的批帛,迤邐來到正堂的主席之前,漫不經心地一揮長袖:“二位,坐吧。”

唐鬥和風洛陽對望一眼,同時一怔。風洛陽身為天下第一劍,雖然遭到多方質疑,但是一直屹立不倒,江湖中人敬其名頭,好歹要稱他一聲風公子。而唐鬥身為唐門門主,麾下上千精銳唐門子弟,勢力雄大,不可一世,人們畏懼他的勢力,總要尊稱他一聲大少。如今,此女開口隻簡單稱他們“二位”,顯然根本不將他們放在眼裏。這令他們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的江湖地位已經一落千丈。

唐鬥和風洛陽木然坐在正廳的客椅之中,隻感到如坐針氈,忐忑不安。風洛陽咽了一口唾沫,清了清嗓子,朝那位青衣少婦拱手道:“這位一定是趙姑娘,在下風洛陽有禮了。”

那青衣少婦一擺手,冷冷地說:“閑話少說,你想要買關於柳青原的消息和劍譜對不對?”

風洛陽愣了愣,道:“正是如此。”

“哼。”青衣少婦冷冷看了他一眼,“如果魚當家在,她說賣你什麽消息,我們都無異議。如今她遠赴南疆,這裏由我話事,我已決定,答應柳青原的要求,拒售關於他的一切消息和劍譜。”

“什麽?”風洛陽和唐鬥同時站起身,目瞪口呆。

“拒售消息?這不符合乘風會的章程吧?”風洛陽忍不住開口道。

“章程都是人定的,今天我就為柳公子破一次例。”青衣少婦微微一笑,似乎對於自己的決定頗為得意。

“趙姑娘,你是個聰明人,難道不知道我們和魚當家的關係,要是讓魚韶知道這檔子事兒,我怕你主事的位子保不住。”唐鬥怒火勃發,嘿嘿冷笑一聲,陰惻惻地說。

“魚當家和你們的關係,我比你們自己知道得都清楚。我能做出這個決定,就不怕後果。”潤州分舵主事趙姑娘冷然道。

“那麽,如果柳公子來買消息,你們也不會賣給他吧?如果這樣的話,還算公平,我無話可說。”風洛陽歎息一聲,無奈地說。

“當然不會。”趙姑娘沉聲道,“柳公子何等身份,怎麽苟且到想來買敵手的消息。”

“你……”聽到趙姑娘如此直言不諱地嘲諷風洛陽,唐鬥按耐不住,就要起身發彪,被風洛陽一把按住。

“所有關於風洛陽的消息,我乘風會這一次免費奉送給越女宮。兩位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就請回吧。”說完這句話,趙姑娘一彈衣袖,站起身施施然走入了後堂。

“什麽!”風洛陽和唐鬥都被趙姑娘最後一句話給鎮住了,木立當場,半晌做不得聲。

“出了什麽事?乘風會竟然向越女宮主動示好?”唐鬥一把抓起自己的折扇,用力在耳邊扇動著,“如果越女宮和乘風會兩相聯手,江南東道,江南西道,淮南道三道武林必會唯其馬首是瞻。我唐門進入江南才不過短短時間,沒想到身為江湖化外之地的越女宮竟然想要阻我的勢頭。乘風會本來是個鬆散的利益聯盟,現在借了越女宮的勢,竟有想要稱霸的決心,難道是衝著我唐鬥來的?我的天……”唐鬥猛然轉過頭來,對風洛陽道,“我的計劃要全麵改變,必須急調益州的精銳北上,準備打一場硬仗。”

“……”風洛陽對他的自言自語沒有任何回應,隻是若有所思地繞著正堂周圍的牆壁默默思考著。

“我應該派一支毒蒺藜隊乘夜殺上蓮花峰,先把越女宮的門戶神女殿夷為平地,然後轉頭衝上光明頂,血洗葬劍池。同時我會帶領夜花隊親自擺平乘風會在江南三道的十八個分舵。唐冰會帶著透骨釘隊死守鳳凰客棧,隨時對年幫,四口堂,歐陽,慕容四股勢力作出牽製。最重要的是穩準快,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解決一切戰鬥。哦,哈哈,死的人會很多,但是沒人!沒人能夠阻止我唐門在江南立下腳跟,擋我者死!”唐鬥拚命揉搓著手中的折扇,目光閃爍地在潤州分舵正堂上來回走動著,滿臉興奮得潮紅如火。

“大少,夠了。”風洛陽仿佛再也受不了唐鬥的張狂,無奈地低聲道,“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是關於你的。”

“呼——!你有什麽想法?”聽到風洛陽的話,唐鬥深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心緒,沉聲問道。

“你看牆上的畫像。”風洛陽抬手指了指牆上掛著的幾幅乘風會先賢的畫像,“這幅,這幅,還有這幅。”

“嗯?”唐鬥抬頭仔細地觀察著牆上林林總總的畫像。這些畫像描述的是隋末唐初幾位風媒前輩在江湖上的豐功偉績。在這些畫像中有一幅乃是蒲草飛張放夜闖君山島,揭破青鳳堂老巢的江湖夜行圖,畫像上的張放奔逸絕塵,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緊挨著江湖夜行圖的是風媒張濤單人獨騎闖**恒州突厥聯營的恒州突圍圖。畫像上張濤嘯傲千軍,顧盼若神,一幅絕世佳公子的瀟灑模樣。

緊接著張濤的則是花信子張遊洛陽宴客圖,這位風媒前輩以風媒身份入江湖,以賭博起家,輾轉成為洛陽首富,當魚家先祖意欲創立乘風會,他慷慨出資,成為乘風會的奠基人,一生極富傳奇色彩。圖畫上張遊夜宴洛陽大豪,相邀共創乘風會,宴席之上他舉杯邀飲,慷慨激昂,風流不羈,自有一番豪士風采。

“畫得不錯,但是看不出有什麽特別啊?”唐鬥喃喃地說。

“你再看這一幅。”風洛陽用手一點掛在另一麵牆上的一幅畫像。

唐鬥轉過頭去,隻見對麵牆上掛著一幅描繪乘風會首創人魚邀霞單槍匹馬獨闖關中與武林盟共抗太行刀陣的圖畫。畫麵上魚邀霞肩背鄭家銀弓,身著橘紅華裳,英姿颯爽,光彩照人。

“魚家先祖果然英氣勃發,巾幗不讓須眉……”唐鬥看到美女不禁謂然讚歎,忽然間,他覺出一絲不妥,“等等,這魚邀霞畫像上的人臉怎麽……”

“是不是和這張長得很像?”風洛陽抬手一指剛才看過的張放江湖夜行圖。

“對,而且,張濤恒州突圍圖,張遊洛陽夜宴圖,所有人長得怎麽都是一個模樣?”唐頭一時間感到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大少,你見過柳青原嗎?”風洛陽問道。

“沒有……”

“猜猜他長什麽樣?”

天下聞名的柳風之戰在江湖上傳揚開來僅僅不到一天,五湖四海的江湖兒女已經紛紛啟程,星夜兼程趕赴梧桐嶺。令人矚目的是,乘風會在江湖上最活躍的十六位彩翎風媒除了為首的大當家魚韶遠赴南疆沒有前來,其他十五位風媒都拋下了身上的繁瑣事物,齊聚梧桐嶺。

這在江湖上乃是十年難得一見的盛舉,更吸引了無數武林中不甘寂寞的名家高手光臨鳳凰客棧。不知道這些人是來看風洛陽和柳青原,還是來看乘風會這十五位神出鬼沒,相貌非凡的風媒。祖菁一生中從來沒見過這麽多貌美如花的女人共聚一堂,不禁看的雙眼發花,不知自己是身在人間,還是飛入了仙山寶境。

乘風會和唐門關係緊密,唐門上下對她們是又敬又怕。為了招呼這些在江湖中舉足輕重的乘風會首腦,鳳凰大掌櫃唐冰指揮夥計將最好的上房讓了出來,供彩翎風媒歇腳,並為她們送來最好的飯菜熱水。其他門派幫會的高手前來,就隻能屈尊住去住下房或者柴房,很多小門小派的好手隻能分配到鳳凰客棧後山的千人洞中居住。

祖菁看著唐門中人來來往往,進進出出,仿佛工蜂一樣忙得熱火朝天,自己心中也躍躍欲試,希望能夠加入忙碌的行列。她試圖和大掌櫃唐冰談話,但是唐冰周旋在一批又一批武林人物之間,左一個久仰,右一個幸會,一張嘴恨不得撕開兩片用,哪裏顧得上她。而唐門其他的弟子又有誰敢對這位風洛陽的女師侄,唐鬥的世侄女發號施令?每個人都對他敬若神明,不敢有半分怠慢。就在她有些茫然失措的時候,一位渾身紫衣的彩翎風媒忽然朝她招了招手。

“叫我嗎?”祖菁驚喜地一指自己的鼻尖,興奮地問道。

“嗯!”那彩翎風媒微笑著點了點頭,又朝她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祖菁從擁擠的人潮中用力擠到這位頭戴七彩花翎的女風媒麵前,為自己拉過來一張椅子,匆匆坐下,興衝衝地朝她點頭一禮:“這位姐姐,幸會,我叫祖菁。”

“我姓秦,雙名水瑤。”那彩翎風媒媚然一笑,用手輕扶鬢邊的秀發,“祖姑娘太客氣了。你的大名已經在我乘風會中傳遍,魚當家告訴我們江湖中即將有一位新星升起,囑咐我們對你加意關照。能夠在一照麵間得到魚當家的青睞,整個江湖除了……你是第二個。”

“真的嗎?阿韶姐真的這麽說過?她難道能夠未卜先知?”聽到秦水瑤的話,祖菁心中咯噔一聲,一時間以為她下山尋找江湖救星的消息已經被魚韶知道,但是當她看到這位彩翎風媒臉上升起的不以為然之色,頓時恍然大悟,連連擺手,“噢,那位新星是指我嗎?不,不,阿韶姐太過獎了。”

聽到她的話,秦水瑤臉上的不悅緩緩褪去,換上了一幅光華燦爛的笑臉:“祖姑娘過謙了,江湖上得魚當家一言點評之人,無不身價百倍,今後祖姑娘若想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乃是舉手之勞。”

聽到秦水瑤的讚美,祖菁的臉上樂開了花,忍不住用手捂住嘴,輕輕笑了起來:“不瞞秦姐姐,我當初下山之前,也曾偷偷想過要在江湖上揚名露臉,在師叔伯麵前大大威風一番。但是因為身負重要使命,不敢分了心思。如今下了山,才知道江湖中藏龍臥虎,厲害的高手很多很多,揚名什麽的是不敢想了,但是痛痛快快玩一番,卻是一定要的。”

“原來祖妹妹竟然有一顆化外天人的仙心,和我們這些在凡塵俗世中打滾的庸人自然不同。如果你想要到處遊玩,盡管和我說,大唐十三道,天北冰原,海南仙山,東海龍宮,西極昆侖,隻要妹妹想去,姐姐我隨時都可以帶你去玩。”秦水瑤信手一甩手中的秀發,傲然一揚頭,得意地一笑。

“姐姐說的地方,聽起來真得很吸引人。待我完成了中原的使命,我一定要和姐姐一起去那些好地方玩一番。”祖菁熱切地搓著手掌,清秀的臉龐升起了兩團興奮的紅暈。

“我們就這麽說定了。”秦水瑤伸出玉手,輕輕一拍桌麵,當作一錘定音的約定。她緩緩將手收回胸前,雙掌合攏,抵在下頜上,壓低了聲音輕聲問道:“聽說祖妹妹和風公子都是天山子弟。”

“是啊,他是我的小師叔。”祖菁說到這裏,噗哧一樂,“秦姐姐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麽要加個小字,因為他呀,大不了我多少歲。我的其他師叔伯作他的叔叔都夠資格,但是他天資高,入門之時劍法就是一時之選,師們裏麵的前輩們在他麵前不敢稱長,唯有敬拜曆代先祖,代師收徒。這樣他就大模大樣做了我的師叔。其實說到入門,我還比他早一年呢。”

“他的劍法真有這麽厲害?”秦水瑤聽到這裏,神情不由自主地嚴肅了起來。

“他是很厲害的呀。秦姐姐,不瞞你說,我們天山派前輩幾乎全是劍法名家,但是依我看,他們練了幾十年的劍法,也比不過風小師叔三年間練成的劍法。所以啊,我剛剛下山的時候,聽說他和那個很厲害的劍魔孟斷魂比武,我從來沒有替他擔心過。”祖菁生怕秦水瑤不信,滿臉認真地說道。

“這麽說,現在他和越女宮外閣第一公子柳青原比武,你也根本不擔心他會輸?”秦水瑤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沒什麽好擔心的。”祖菁雙手一攤,坦然地搖了搖頭,“我聽說柳青原和劍魔孟斷魂交手的時候,不幸失了一條臂膀。而小師叔和劍魔比武的時候,孟斷魂落敗身亡。也就是說小師叔的劍法比柳青原要高出兩重。我怎會擔心?”

“但是……”秦水瑤的俏臉上現出一絲怒氣,似乎急欲為柳青原分辯,但是又飛快地將這股情緒壓抑了下來,嘴角勉力一翹,再次露出燦爛的微笑,“但是江湖風雲詭譎,柳青原既然知道自己劍法比風公子差了兩重,此刻又身負殘疾,卻為何敢約戰風公子?你不怕他在這些日子,突然領悟了什麽絕世劍法,因而信心大增嗎?”

“我不知道。反正,我相信小師叔一定能夠打敗他,事實上,我認為他能夠打敗任何人,隻要他想的話。”祖菁用手托著腮,神思不由自主地飄飛到十年前的童年。三年的歲月,無論刮風下雪,她永遠都能看到小師叔在天山雪峰之巔,奮力揮劍的身影。

天山的雪本是祖菁生命中最灰暗的記憶,鋪天蓋地的大雪覆蓋了一切生機,哪怕是天山弟子也不得不躲入天山房舍堅固的圍牆之後,圍爐取暖,化解寒氣。但是自從小師叔來到天山,天山雪再也不是老天爺對祖菁的禁錮,反而成了讓人興奮的錘煉。

每到下雪,祖菁總是跟著風洛陽衝上雪峰頂,在他的劍影遮蔽之下,默默跟他一起練劍。看著他一個人迎著風雪,昂然獨立於天地之巔,仿佛一位不服造化的神靈,要和天宮一爭長短,那種颯爽英姿,在祖菁心頭鑄就了無法磨滅的英雄形象。在她心中,小師叔是天下最強的人。

“……最有意思的是,當他練完劍法,他身上散發的天山六陽功能把周圍的積雪全部融化,有一次我親眼看到一株天山雪蓮就在他的腳下開花。”一說到小師叔,祖菁心中永遠充滿了興奮和激動,總會說到忘乎所以,唾沫橫飛。

“……真的?”盡管秦水瑤是見慣了世麵的風媒首領,但是聽到祖菁的訴說,也不禁呆住了。

“噢,最後那部分有點誇張,其它都是千真萬確。”祖菁用手捂住嘴,嘻嘻一笑,隨即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風公子雖然在江湖上成名多年,但是他的所有戰績都局限在梧桐嶺斷頭崖上,除了那些和他比劍的人,其他人難窺其劍法的神妙,難免對他多有猜疑。如今聽祖姑娘一說,他的劍法果然深不可測。”秦水瑤用手輕撫,露出一幅悠然神往的表情,“不知道他施展出自己最得意劍法之時,是怎樣一種風神,真是讓人心向往之。”

“說到小師叔的得意劍法,我說要數他三分不舍劍中段的八招劍法。第一招相思焚做灰如雪,第二招思君唯得滿頭霜,第三招青楓蒲畔離人淚,第四招無定河上波光寒,第五招大浪淘盡夢中身,第六招月華千裏照一人,第七招百轉江流空逝水,第八招雲雨巫山枉斷腸。”祖菁壓低了聲音,小聲對秦水瑤道。

“這些招式,光從名字上聽起來,都有著一股婉轉斷腸之意。”秦水瑤的雙眼睛光四射,沉聲道。

“小師叔曾經對我說過,一使起這八招劍法,他的人就像中了魔一樣,非要把這八招使完不可,就像忽然想起一首自己最愛的山歌,哪怕多麽不合時宜,都要一口氣唱完為止。”祖菁說到這裏,聲音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似乎這八招劍法本身就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魔力,能夠影響到她此刻的情緒。

秦水瑤的臉上緩緩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之色,她猛然站起身,學著男子的模樣朝祖菁一拱手:“祖姑娘,多謝指教。”說罷也不等祖菁回禮,猛然一轉身,急匆匆地衝出客棧,身影一閃,轉眼不見了蹤影。

“不……不客氣……”祖菁茫然站起身,望著秦水瑤消失的方向,悵然若失。

就在秦水瑤剛剛離開鳳凰客棧不久,風洛陽和唐鬥一人黑著一張臉並肩走進了鳳凰客棧。看到這兩位舉足輕重的人物終於出現,唐冰和四周招呼客人的唐門子弟呼啦一下子圍攏上前,紛紛打聽二人前去潤州乘風會分舵收買消息的結果。

風洛陽滿臉鬱悶,不欲和任何人交談,朝著唐鬥使了一個眼色,勉強和唐門中人打了個招呼,就悻悻然地找了一張空桌坐下,伸手為自己到了一杯苦茶,悶聲不響地喝著。

唐鬥一把抓過唐冰的衣領,厲聲問道:“乘風會的彩翎風媒是不是都來了?”

“正是。她們似乎比我們早了好幾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整個十三道的頭臉人物都到齊了。”唐冰連忙應道。

“真該死。這個柳青原肯定早就在等著老風和孟王八的比武,暗自精心準備,想要和勝者一決雌雄。乘風會的人早有這條消息,卻幫他隱瞞……”唐鬥牙齒咬得咯吱吱亂響,“唐冰,把客棧中所有乘風會的彩翎風媒都給我趕出去。”

“啊?大少!這……乘風會的人,不能得罪啊。”聽到唐鬥的話,唐冰嚇了一跳,連忙顫聲提醒道。

本來要跑到風洛陽身邊打聽情況的祖菁,遠遠聽到唐鬥這句話,心中也是一驚,連忙轉過身來,踮起腳尖,高聲問道:“阿鬥,為什麽要為難乘風會的人?她們不是阿韶姐的朋友嗎?”

“什麽朋友,嘿。這就是一幫重色輕友的女太歲。乘風會已經和唐門撕破臉,拒售所有關於柳青原的消息,還把老風的消息免費贈予越女宮。她們已經選擇了柳青原這一邊,這裏是唐門,是我唐鬥和老風的地盤,所有柳青原的走狗都要給我滾蛋!”唐鬥說到這裏,已經聲色俱厲。

“是!”看到門主發火,唐冰哪敢怠慢,立刻一揮手,帶著十數個唐門好手,衝上二樓,一間一間地開始清空上房。

看到整個局勢變化得如此之快,祖菁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脫口而出:“乘風會不是我們的朋友嗎?怎麽會變成了敵人?我剛才還和秦水瑤秦姑娘聊天呢?”

“什麽?!”聽到他的話,唐鬥雙目圓睜,大聲問道。連低頭喝茶的風洛陽也猛然抬起頭來,朝祖菁投來關切而緊張的目光。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看到整個屋子中的人都在望著自己,祖菁隻感到渾身一陣緊張,皮膚仿佛針紮一樣難受,不由得問道。

“這要看你和她聊了什麽。”唐鬥抿著嘴唇,神色緊張地說。祖菁注意到他臉部的肌肉開始不由自主地抽搐,連話語都有著掩飾不住的顫音,完全沒有幾天前初見他時那種瀟灑豪放的風采。

看著唐鬥這幅神情,祖菁愈發感到心慌意亂,支吾了一下,終於老老實實地說:“我和她聊了聊小師叔,還有他上山練劍的經曆。”

“唉……,我早該猜到這幫風媒會朝你下手,現在老風的底兒都被探了出來,一切都晚了。”聽到祖菁的話,唐鬥雙腿一軟,轟地一聲坐倒在身邊的一張黃木椅上,以手撫額,不停地搖著頭。

“不,還有一線生機。”風洛陽忽然猛地一拍桌子,沉聲道,“雖然柳青原的超海劍法無招可破,但是我三分不舍劍中段有八招劍法幾乎可以和他平分秋色。當年我的先祖就是靠這八招完勝越女劍法。我相信,江湖上還沒有我這八招劍法的消息,隻要在決戰之時,突然使將出來,至少有五分勝算。”

“五分勝算……”唐鬥沉沉歎了一口氣,“總比一分沒有強些。這次比劍,你沒有任何關於柳青原的消息,這八招劍法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救命稻草。想不到我唐門剛在江南風光了數日,就又要到風口浪尖上走一圈。”

“呃……”聽到他們二人的談話,祖菁雙頰通紅,滿臉發燒,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鑽進去,一輩子不再出來。她的嘴唇一陣陣地發顫,想要說些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菁兒,你怎麽了?”風洛陽看到祖菁的異狀,忍不住問道。

“噢……,難道你也……,真是倒黴,又一個。”唐鬥看了祖菁一眼,頓時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老風,小祖也被柳青原那個妖人給迷住了。”

“胡說什麽?!”風洛陽皺眉道,“菁兒根本沒見過他。”

“所以說這家夥是個妖人。”唐鬥用力一拍桌子,仿佛能找個機會罵柳青原讓他感到非常解氣。

“菁兒,你是不是看到柳青原的畫像了?”風洛陽轉頭問道,“要知道他本人不一定像畫上一樣俊俏。”

“對,對,他更不可能成為你心儀的對象。”唐鬥連忙附和。

聽到二人越說越離譜,祖菁又羞又急,終於忍不住站直了身子,雙手一拍麵前的桌麵,大聲吼道:“你們想到哪裏去了。我才不會中意柳青原。隻是……我把小師叔的八招劍法都告訴秦水瑤了。”

第十章 瘋洛陽

“把天字一號,二號,三號房給我都空出來!”唐鬥驚天動地的號令響徹了鳳凰客棧。一批唐門弟子排成整齊的長隊,在天字三房之中魚貫出入,不斷將房中的桌椅,床榻,裝潢,掛飾搬運出來,直到三間上房空無一物,隻有大大小小的油燈用來照明。

唐鬥接著一揮手,又一批唐門子弟一人扛著一匹塗著黑漆的粗布魚貫走入天字三房,首先將這些黑布掛在三間房有窗的牆壁上,並在三個房間共同享有的一段走廊前也掛上了一重厚厚的黑布,頓時將三間上房化為一間無門的大屋。

風洛陽雙手捧著一箱高高摞起的紙張,掀開黑布,步履艱難地走入了這間黑布蒙成的大屋。在他的身後,十數名唐門子弟捧著同樣沉重碩大的箱子,魚貫走進黑布大屋。

一直站在唐鬥身邊觀看唐門弟子行事的祖菁完全不明白他們在做什麽。她等到風洛陽帶領著唐門弟子走進屋中,終於忍不住轉頭問道:“阿鬥,小師叔要做什麽?”

唐鬥抬手指了指唐門弟子正在搬運的箱子:“看見了沒有,這些都是曾經和老風比過劍的越女宮劍客所用的劍法。大部分是外閣子弟。既然無法找到柳青原慣用的劍法消息,現在老風隻能研究這些越女劍客的劍法,希望能夠找出破解超海劍法的訣竅。”

“這麽多劍法,小師叔怎麽看得過來?”祖菁大吃一驚。

“誰叫乘風會不肯賣給咱們消息呢!”唐鬥無奈地搖了搖頭,“嘿,這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糕的是老風的看家本領都在柳青原的掌握之中,老風現在等於一個瞎子對上個明眼人。”

“劍客的消息原來這麽重要,我真笨。”祖菁喃喃地說道,忍不住自責地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這不怪你,都怪那賤人秦水瑤。”唐鬥惡狠狠地說,“不但害了老風,還騙了你,若她落到我手裏,我定讓她求生不得,求……”

“阿鬥,”祖菁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打斷了他的話頭,“為什麽要用那麽多的黑布呢?”

“我帶你進去看看。”唐鬥微微一笑,讓祖菁扶住自己的臂膀,掀起黑布,帶她進入了被厚厚遮蔽的三間上房。

剛一進屋的祖菁迎麵被一片黃燦燦的顏色閃了眼睛,令她雙眼一熱,視線被刺激出來的淚水所模糊。她揉了揉眼睛,睜開眼再仔細觀看,頓時目瞪口呆。此刻,三間上房的牆壁和門窗都被黑布遮蔽,每張黑布上都密密麻麻地貼滿了一張張千奇百怪,各式各樣的劍譜殘章。

有的殘章上密密麻麻地寫著出招要領,用力法門,行功路線,有的殘章上隻用墨筆畫著一副孤零零的劍客出招示意圖,有的殘章更加匪夷所思,隻畫著十幾道似是而非的黑線,不知是經絡圖,還是劍式圖,看上去讓人頭大如鬥。

三間上房,十餘麵牆壁全部貼滿了這樣的殘章斷譜,連地上都攤著一本又一本封頁翻飛的劍式草稿。風洛陽盤膝坐在三間上房共用的走廊之中,望著滿牆的劍譜,正在雙眼發直地沉思。隻見他旁若無人地喃喃吟誦著天山劍訣,手指不停地在空中劃拉,目光從一頁劍譜換到另一頁,搖頭晃腦,有如中魔。

大屋之中,陽光被黑布斷絕,昏黃的油燈光照打在滿牆劍譜之上,令本來就已經泛黃發暗的紙張更加難以看清。

“小師叔怎麽可能看得完這麽多劍譜!”祖菁衝口而出。唐鬥看了一眼風洛陽的表情,連忙一把捂住祖菁的嘴,連拖帶拉,將她拉出了屋子:“噓噓,不要吵著老風。他已經進入神遊之境,不可打擾。”

“噢。”祖菁捂著自己的嘴,用力點點頭,三步並作兩步,和唐鬥退開了七八步。

“來人!加強戒備,決不能讓乘風會的風媒在此窺探,若有可疑人等,格殺勿論。”唐鬥抬手一揮,沉聲道。

“是!”隨著他的話音響起,一隊唐門子弟排著錯落有致的隊形,嚴守通往上房的各個要路,另一隊唐門子弟散成開花陣,在鳳凰客棧門外布防,最後一隊唐門子弟翻窗攀牆而上,爬上了鳳凰客棧的樓頂,在頂層列陣。

幾息之內,整個鳳凰客棧都被唐門子弟布下了天羅地網,滿耳都是唐門弟子拉動弩匣,摩挲暗器的聲音,本來祥和溫暖的鳳凰客棧頓時變得山雨欲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柳青原模糊的影像在風洛陽的眼前時隱時現,無論如何也看不真切。風洛陽抬起自己手中的劍,靜靜等待著他的攻勢。

越女宮外閣第一公子柳青原比他還要年輕兩歲,但是在江湖上竄起的勢頭比他隻強不弱。六年時間領悟劍道,貫通任督二脈,七年修成先天真氣,練武不到八年已經成為越女宮外閣第一高手。此人不但劍法高絕,無與倫比,而且琴棋書畫,奇門遁甲,八卦星相樣樣精通,乃是江湖上罕見的天賦奇才。傳聞他以書畫入劍,開拓出一種別具一格的運劍法門。也正因為這種開創性的運劍心法令他頓悟了越女宮第一神劍超海劍法,隱隱成為江湖劍客中的無冕之王。

當年江湖上傳出柳青原領悟超海劍法的消息之時,人們都以為柳青原即將趕赴梧桐嶺,和風洛陽一較高下,將天下第一劍的頭銜收入囊中。誰知道他的父親卻在這個時候,駕鶴西去。他不得不遵從母命,回家守孝。很多江湖風媒甚至猜疑是風洛陽暗中害死了柳青原的父親,以求保得自己的天下第一之位,令風洛陽不得不花重金求魚韶查出柳父死亡的真相,昭告天下,才平息了這股風波。當他知道劍魔孟斷魂擊敗了柳青原,還斬斷了他的一條右臂,他心中還有一種鬆口氣的感覺,因為柳青原帶給他的壓力,遠遠大於劍魔孟斷魂。

雖然此時的柳青原沒有了右臂,但是誰又知道他的左手劍法會不會更強?畢竟,他是江湖之中獨一無二的超海公子。每當風洛陽的腦海中浮現出柳青原的身影,超海公子這塊金字招牌就會化為一片巍峨的群山,沉重壓在他的心頭,令他喘不過氣來。

“他會用什麽招式展開攻勢?彩翼劍法?不,很多外閣劍客都用過,他不會從俗。穿花劍法?太秀氣。回風舞柳劍?柳家人的看家本領,他不會使,他知道我會猜出來。七十二劫?照影劍?八陣圖?他絕不可能一開頭就用超海劍法,沒人能夠這麽做!”風洛陽茫然地揮動著手指,想象自己麵對著虛構出來的柳青原拔劍出鞘。

眼前的柳青原化成了成百上千個越女宮劍客,每個人都在施展著精妙絕倫的劍法,數百道劍光劃著靚麗的弧線,朝著風洛陽圍殺過來。

“來吧!”風洛陽咬緊牙關,轉動著手指,勇敢地麵對滿天劍光,展開攻勢。

大屋之內,風洛陽指風破空之音從一開始微弱的沙沙作響,漸漸變得淒厲尖銳,宛如破錦裂帛,仿佛屋中真的有數位劍客劍光閃爍,舍命互搏。

“難啊,難。”唐鬥閉目聽著風洛陽的指風,搖頭晃腦地說。

“什麽難?”祖菁關切地問道。

“嘿,不知道對手的招式,他隻能把所有能夠記住的越女宮劍法全想一遍,再猜測柳青原會使哪一招。這還不算完,他還不得不強自克製,決不能使最拿手的看家劍法。”唐鬥說到這裏,一臉沮喪,“哎,這可怎麽贏?”

“小師叔,對不起……”祖菁急得直跳腳,恨不得自己代替風洛陽去大黑屋裏受折磨。

就在這時,一陣驚天動地的風聲忽然在大黑屋中響起,似乎風洛陽催動了一招得意之作。

“啊!哎呀!”祖菁聽到風聲,臉上露出驚喜交集的神情,三步兩步跑到遮蔽三間上房的黑布之前,將臉貼到黑布上,仔細地聽著。

“什麽啊?”唐鬥好奇地湊到她身邊,小聲問道。

“我已經有十年沒有聽過了,真是想念,這是小師叔施展相思焚做灰如雪的劍風。”祖菁閉上眼睛,輕柔地說。

“光聽劍風你就能聽出來!?”唐鬥瞪大了眼睛,吃驚地問道。就在這時,風洛陽猛地發出一聲悶哼:“哼!”

“小師叔怎麽了?”聽到風洛陽聲音痛苦,祖菁擔心地問唐鬥。

“這個我知道。”唐鬥得意地一把抓下脖後的折扇,啪地打開,“老風被假想出來的敵人刺中了咽喉。”

“這你都知道!?”祖菁嚇了一跳。

“那當然,我和老風十餘年的交情,他什麽響動是我不知道的?”唐鬥傲然道。他的話音剛落,又一陣罡風驟起,滿廳的溫度突然上升,仿佛一股火焰席卷了整座鳳凰客棧。

“這是思君唯得滿頭霜……”祖菁低聲道。在她開口的同時,風洛陽猛然一聲低呼:“嗬——”

“聽,這是他被刺中了心窩,哎呀,情形似乎不妙。”唐鬥此刻也得意不起來了,滿臉都是憂色。

風聲再起,愈發淒厲。“小師叔終於還是忍不住連發了青楓蒲畔離人淚。”祖菁說道。風洛陽的慘叫再次響起:“啊……嗯!”唐鬥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聽這個半截鼻音,他似乎按住了半邊臉,準是一隻眼睛被人挑了。”

“哧”地一聲銳利風聲貫耳而來。“這是無定河邊波光寒。”祖菁合上雙掌,閉上眼睛暗暗祈禱。“啪啪”兩聲幾乎不分先後的響聲從屋內傳來。“糟糕,膝蓋著地,那是兩條腿沒了。”唐鬥連連搖頭。

屋內指風又響,祖菁毫無信心地小聲道:“大浪淘盡夢中身,難道柳青原真的這麽厲害?”她的話音未落,一陣風洛陽的笑聲傳來:“哈哈……!”祖菁聽在耳中,欣喜若狂地望向唐鬥。唐鬥滿臉無奈地歎了口氣:“這是被刺中腰眼了。”

“千裏月華照一人!”“嘶——啊!”“被挑中脈門了!”

“百轉江流空逝水!”“喲!!!”“劍掉了,大概是沒了右手。”

“雲雨巫山枉斷腸!”“……”“沒聲兒?難道是腦袋沒了!??”

最後一招劍法使完,大黑屋中沒有了半點聲息,風洛陽似乎已經收回了所有劍式,開始默默長考。

“出了什麽事?”祖菁轉過頭去,求助地望向唐鬥。

唐鬥的臉上露出一絲驚喜之色:“哎,有門!老風一指不發,定然是想到了什麽破解之策,正在心中完善。我見過很多次這樣的情形,一般在一兩天後,他定然會想到破敵劍法,胸有成竹地走出屋子。”

“真的!太好了!”祖菁興奮地跳起腳,輕輕拍了拍手。

“好!”唐鬥一臉的喜氣洋洋,抬手叫過一直侍立在身後的唐冰,“阿冰,立刻去開大盤,這一次我們還是全押到老風身上。”

“是!”唐冰低頭領命。

“還有,叫唐毒把秦水瑤給……”唐鬥小心翼翼地伏在唐冰耳畔,低聲吩咐。

唐冰臉上露出一絲惡毒的笑意:“是,好!”

唐鬥嘿嘿一笑,似乎尚不過癮:“然後再把她給……”

“明白,明白。”唐冰樂嗬嗬地說,“屬下立刻吩咐唐毒去辦。”

“嗯,盡快啊。”唐鬥滿意地說。

唐冰的身影剛剛在鳳凰客棧門口消失,大黑屋門前的黑布一挑,麵無表情的風洛陽已經掀簾兒走了出來。

“這麽快!”唐鬥和祖菁又驚又喜,一起走到他的身邊。

“老風,已經想通了?”“小師叔,你能打贏柳青原了嗎?”二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風洛陽伸出胳膊,將二人劃拉到身子兩旁,一言不發地朝著客棧之外走去。祖菁和唐鬥互望一眼,隻得一路跟隨著他走到廳門前。誰知道他們剛把廳門打開,就看見風洛陽箭矢一般衝入了茅房,接下來,一陣又一陣隆隆震耳的嘔吐聲勢不可當地灌入二人耳際。

三天時間,飛一樣地過去,天下聞名的風柳大戰已經到了拉開序幕的時刻。

這一天的鳳凰客棧人滿為患,寬大的中廳擠不下人山人海般的江湖客,無數輕功高手不得不竄上鳳凰客棧二樓的樓頂以期親眼目睹風洛陽和柳青原的風采。鳳凰賭坊因為太多的江湖大豪前來助興,唐鬥不得不破例將落注的最小金額提升到五百兩,才勉強救下了賭坊即將被踢爆的門坎。

聚集在梧桐嶺上的武林豪門除了歐陽,慕容兩大世家之外,姑蘇魚家,汝南厲家,山南南宮世家,河南登州丹崖孟家,江南洛家這五大世家也各有高手族人到場觀戰。在現在風起雲湧的江湖之中,武林豪門世家應對有道,自強不息,不斷吸收各派武功精華,漸漸形成了獨樹一幟的武功流派,實力已經超過了許多聞名遐邇的大幫大派。

等閑的江湖決戰根本無法吸引他們的興趣。風洛陽和孟斷魂的生死之戰因為幹係到唐門和江南武林的衝突,所以慕容,歐陽世家才會出席。如今風柳之戰無關幫派之爭,沒有利益衝突,竟然吸引得七大豪門同時光臨梧桐嶺,不問可知,他們都是衝著柳青原的超海劍法而來。

除了七大豪門,天下第一大幫年幫幫魁宋無痕不帶一位隨從,孤身佩劍而來,顯然也被這場驚天動地的比劍激起了當年的豪興。乘風會十五位彩翎風媒身著七彩衣,腰係紫羅裙,肩擁雲霞帛,腳踏碎花鞋,盛裝前來,不惜拋頭露麵為柳青原鼓勁助威。

越女宮神女殿,天女殿,葬劍池精英齊出,無論是年輕弟子,還是派中名宿無不是白衣如雪,雲鬢隨風。這些江湖女俠的亮相,為本已經熱鬧非凡的梧桐嶺更添了一份別樣的風情,也將現場如火如荼的氣氛推到**。

“落注的形勢如何?”看著滿眼密密麻麻的滾動人頭,唐鬥不禁眼花心跳,用手揉了揉眼窩,轉頭問身邊的大掌櫃唐冰。

“本來押風公子的有三成左右,自從越女宮和乘風會的人到來之後,押他的連兩成都到不了。很多人武林豪士為了討這些娘們的歡心,把注都押到了柳青原身上。”唐冰低聲道。

“這些該死的娘們,敢跟我作對,將來我讓她們後悔到世間來走一遭。”唐冰用力搓了搓手,牙齒咬得咯吱亂響。他看了一眼唐冰,忽然又問道,“之前我讓唐毒帶人把那個姓秦的娘們作了,他的人得手了嗎?”

唐冰的臉頓時變得煞白:“我……我也不知道,不如我叫他過來,讓他自己跟大少說吧。”說完這句話,他立刻一轉頭叫人去找唐毒。

唐毒乃是和他並列為唐門三將的暗器高手。唐門很多暗門生意都是靠他帶領精銳完成。自從唐門進入江南之後,唐鬥立刻六百裏加急派人叫他帶著手下一起過來闖天下。幾天前他才率領手下到達梧桐嶺,立刻接到了這個棘手的任務。

片刻之後,一個滿臉橫肉的矮個胖子在唐門子弟的引領下來到唐鬥麵前,深施一禮,低聲道:“門主,你找我?”

“對,幾天前我讓你去把一個叫秦水瑤的風媒給做了,你做了嗎?”唐鬥不耐煩地問道。

“呃,還沒有,門主當時沒有給我一個準確的期限,所以這幾天我都在養精蓄銳。兄弟們剛從益州趕來,人困馬乏,提不起精神來。”唐毒撓了撓頭,憨笑著說。

“怎麽沒有,我不是說盡快嗎?”唐鬥怒道。

“我以為盡快的意思就是幾天之……”唐毒膽怯地看著唐鬥,支吾著說。

“我……”唐鬥抬手狠狠在唐毒腦袋頂上扇了一記,“唐毒,這裏是江南,不是益州。別以為你還和以前一樣有喝茶聊天的時間,江南這池水比益州深多了,你反應慢一點就是被人吃的命。你現在立刻給我找齊人馬……”

“是,是,大少!”唐毒誠惶誠恐地點著頭,“對了……”

“又怎麽了?”唐鬥沒料到唐毒這麽羅嗦,煩悶地問道。

“你幾天跟我說要把秦水瑤先奸後殺,還是先殺後奸……我記不得了。”唐毒顫聲道。

“我管你先殺還是先奸,最主要是別忘了殺。”唐鬥怒道。

就在唐鬥怒斥唐毒之時,他全然沒有發現身後多了一個人。

“阿鬥,你說什麽先殺先奸?”祖菁清涼的聲音忽然傳入唐鬥的耳朵,令他渾身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沒,沒什麽。”唐鬥飛快地轉過身來,用力搖了搖折扇。

“騙人。我都聽見了,你要對秦姑娘做什麽?什麽先殺先奸?你難道要做壞事?”祖菁雙眉一皺,肅然問道。

“不……是。我是要手下供應茶點。他問我先上水煎包,還是先上豆沙包,我們作客棧的,客人多時怕忙不過來,什麽東西都用簡稱。所以他問先煎還是先沙。”唐鬥賠笑著說。

“噢……,想不到客棧生意裏還有這麽多學問。”祖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大少,那先上什麽?”唐毒不確定地又問了一聲。

“豆沙包,豆沙包!!!”唐鬥狠狠瞪了他一眼,憤然道。

隨著決鬥時刻越來越近,擁擠在鳳凰客棧的人潮漸漸向著距離斷頭崖最近的鳳凰賭坊湧去。唐鬥和祖菁並肩站立在客棧門口,目送著滾滾的人流,一時之間千頭萬緒湧上心頭。

“阿鬥,這一次來支持柳青原的佳麗真多,仿佛整個江湖的女俠都被這個柳公子迷住了。越女宮,乘風會,還有好多門派世家的女弟子,你聽,所有人都在談論他的名字。”祖菁側著耳朵,認真地聽著周圍沸騰的人聲。

“哼,不用擔心,我已經找人去叫鳳閣的人過來。”唐鬥聽到這裏,倨傲地一笑,“說到我唐鬥的人緣在江湖上可也不比柳青原差。鳳閣的人和我關係匪淺。她們在江湖上的聲勢比起越女宮,乘風會隻強不弱。待會兒鳳閣的姑娘一到,支持老風的人肯定比現在多十倍。”

他的話音剛落,整個梧桐嶺上忽然響起一陣仿佛海潮拍岸的驚歎聲,仿佛什麽此生難見的景致突然出現在眼前。無數個子較矮,又站在後排的江湖漢子無不掂起腳尖,伸長脖子,朝著梧桐嶺來路方向望去。有些心急的輕功好手仿佛一群聞到果香的猿猴,從客棧的二樓房頂朝著距離來路更近的賭坊樓頂躍去,意圖先睹為快。

唐鬥看到乘風會十五位彩翎風媒和越女宮眾女劍客臉上同時露出不悅之色,立刻精神大振,一拉祖菁的手,得意地一搖頭:“哈,鳳閣的人來了。小祖,跟我來,讓我帶你見識見識如今江湖上風頭最勁的女人。”

“風頭最勁的女人?!”聽到這個令人遐想聯翩的稱呼,祖菁頓時了忘了形,任由唐鬥大模大樣地牽著自己的手,將她拉到了人群的前列。

第十一章 愛劍之人

“沒,沒什麽。”唐鬥轉過身來,用力搖了搖折扇。

“騙人。我都聽見了,你要對秦姑娘做什麽?什麽先殺先奸?你難道要做壞事?”祖菁雙眉一皺,肅然問道。

“不……是。我是要手下供應茶點。他問我先上水煎包,還是先上豆沙包,我們做客棧的,客人多時怕忙不過來,什麽東西都用簡稱。所以他問先煎還是先沙。”唐鬥賠著笑說。

“噢……想不到客棧生意裏還有這麽多學問。”祖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大少,那先上什麽?”唐毒不確定地又問了一聲。

“豆沙包,豆沙包!!!”唐鬥狠狠瞪了他一眼,憤然道。

隨著決鬥時刻越來越近,擁擠在鳳凰客棧的人潮漸漸向著距離斷頭崖最近的鳳凰賭坊湧去。唐鬥和祖菁並肩站立在客棧門口,目送著滾滾的人流,一時之間千頭萬緒湧上心頭。

“阿鬥,這一次來支持柳青原的佳麗真多,仿佛整個江湖的女俠都被這個柳公子迷住了。越女宮、乘風會,還有好多門派世家的女弟子,你聽,所有人都在談論他的名字。”祖菁側著耳朵,認真地聽著周圍沸騰的人聲。

“哼,不用擔心,我已經找人去叫鳳閣的人過來。”唐鬥聽到這裏,倨傲地一笑,“說到我唐鬥的人緣在江湖上可也不比柳青原差。鳳閣的人和我關係匪淺,她們在江湖上的聲勢比起越女宮、乘風會隻強不弱。待會兒鳳閣的姑娘一到,支持老風的人肯定比現在多十倍。”

他的話音剛落,整個梧桐嶺上忽然響起一陣海潮拍岸般的驚歎聲,仿佛什麽此生難見的景致突然出現在眼前。那些個子較矮又站在後排的江湖漢子無不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朝著梧桐嶺來路方向望去。有些心急的輕功好手仿佛一群聞到果香的猿猴,從客棧的二樓房頂朝著距離來路更近的賭坊樓頂躍去,想要先睹為快。

唐鬥看到乘風會十五位彩翎風媒和越女宮眾女劍客臉上同時露出不悅之色,立刻精神大振,一拉祖菁的手,得意地一搖頭:“哈,鳳閣的人來了。小祖,跟我來,讓我帶你見識見識如今江湖上風頭最勁的女人。”

“風頭最勁的女人?!”聽到這個令人遐想聯翩的稱呼,祖菁頓時了忘了形,任由唐鬥大模大樣地牽著她的手,將她拉到了人群的前列。

當眼前的人群漸漸向兩邊分開,祖菁抬眼看去,隻見一股奔騰如火的煙霞撞入她的眼中,仿佛正午的陽光一般令她感到一陣刺痛。她驚慌地閉上眼簾,伸手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再次將眼睛睜開,微眯著朝前方望去。

迎麵走來的是十數位身著華裳的美豔女子。為首的女子身材高挑,幾乎比一般身材的江湖漢子還要高出半頭。她頭戴鏤金花冠,滿頭秀發不像平常女子一樣挽作發髻,而是以一種粗狂豪放的手法綁編成數條又粗又長的發辮,瀟灑地披散在肩頭。

她的身上穿著橘紅混雜亮金的罩衫,長衫裹著腰下的黃泥雲羅裙一直延展到地上,又被她絳紅色的笏頭履高高勾起。罩衫之中不穿內衣,隻是簡簡單單套著一件鄔紗織就的輕衫,衫上繪著淡青雅致的江南春雨圖,與罩衫上如火如荼的金霞雲影圖一淡一濃,一靜一動,形成鮮明對比。

她的雙目秀美絕倫,精光四射,令人有一種近乎暈眩的感覺。她的雙眉作蠶蛾狀,淡掃入鬢,緊挨著左眉偏下處,貼著一枚粉紅色的梅花鈿。這種花鈿不像普通女子一樣端端正正貼在眉心,少了一種雕琢之氣,反而顯得奇異而清新。她那薄薄的嘴唇上下輕點兩處絳紫色唇彩,輕靈有致,雍容典雅。

和她一道前來的女子,身上的著裝亦是一時之選:銀泥紫羅襦,金日銀霞帛,橙紅斜褶石榴裙,金薄高履。每位女子胸前的襦領都是氣勢磅礴的雞心開領,露出了她們內襟裏穿著的月白蟬翼衫,衫內的冰肌玉膚隱約可見,令人遐想聯翩。

最令人咋舌的是在這樣豪放的穿著之下,每位女子頭上戴的卻都是皂紗帷帽——唐代女人為了遮蔽容顏所戴的帽子。這種強烈的反差更增加了這些女子無與倫比的神秘色彩,激起了周圍江湖豪傑尋幽訪勝的強烈興致。

這群女子色彩強烈的衣著迎著東麵的晨光,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暈,令人眼花繚亂,不敢直視,她們乍一出場,立刻收到了震驚四座的效果。此刻的梧桐嶺上雖然大豪雲集,高手林立,但是她們仍然毫不費力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成為了全場的焦點。

“啊——哈哈!”唐鬥分開人群,雙手整理了一下衣領,一撣衣袖,昂首挺胸地朝著為首的女子大步走來,雙手一拱,得意地大聲道,“蘇大家,你讓小子我等得好苦啊。”

“大少,好久不見。”為首的女子看到他挺胸疊肚地走來,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淡淡地說。

“蘇大家何出此言,上次我到花樓不過是月前之事。不過,哈哈,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小子我也想你想得緊。”唐鬥嬉皮笑臉地說。

“噢,是嗎?”蘇大家不置可否地說道。

察覺到這位蘇大家語氣有些冷淡,唐鬥心中不由得一緊,他振作精神,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衣裝:“蘇大家,今天的穿著又和往日不同了。這金花冠加上胡辮,又是哪裏的打扮?”

蘇大家一本正經的臉上終於浮起一絲得色:“大少眼光倒好,我這打扮是新流行的吐穀渾妝。”

“哎呀,果然是清新脫俗,充滿異國情調。”唐鬥鼓掌道。

對於唐鬥的吹捧,蘇大家一笑置之,她雙目一轉,忽然看到一直在唐鬥身後伸頭伸腦的祖菁,不禁雙目一亮,好奇地問道:“這位姑娘是大少的什麽人?”

“呃,她……”唐鬥摸著頭,轉過身去看了一眼祖菁,一時不知如何解釋他們之間的關係。

“我叫祖菁,風洛陽是我小師叔,也是他的結拜兄弟。我叫他阿鬥,他叫我小祖。”祖菁從唐鬥身後躥出來,指著唐鬥落落大方地笑著說道。

“噢……你就是乘風會人口中所說的祖菁。”蘇大家恍然大悟地吸了口氣。

“正是,正是,哈哈。”唐鬥一把將祖菁推到身前,笑著說,“祖菁,見過鳳閣花樓的大當家,鳳閣主人的左膀右臂——蘇雲煙。”

“蘇雲煙……?”祖菁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驚歎了一聲,這樣奇巧的名字,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不錯,過眼雲煙的雲煙。”蘇大家笑著點點頭,深深看了一眼祖菁的頭發,忽然轉過頭對身後的人說道,“姐妹們,你們看她的發髻,隨雲髻,很久沒見過的款式了!”

“真的,很少見。”

“這種款式的紮法我都已經忘記了。”

“這麽鬆散的紮法居然有這樣的效果。”

“把這裏再往上一點,會不會更好些?”

這群姑娘一瞬間將祖菁團團圍住,仿佛在研究標本一般擺弄著她的頭發。

看到自己被晾到了一邊,唐鬥心中不妙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他連忙走到蘇大家的身邊,低聲道:“蘇大家,今日老風和姓柳的決勝負,整個江湖一麵倒支持柳青原。鳳閣和我唐門關係匪淺,這一次你一定要幫我。”

“大少,這一次我也幫不了你。”蘇大家微微一笑,拉著唐鬥往旁邊走了兩步,輕聲道,“這一次我是和鳳閣的貴客一起來的。你也知道鳳閣的規矩,我們隻尊重貴客的意見。”

“貴客?鳳閣已經十年沒有貴客了!”唐鬥驚道,“他是誰?”

聽到他的失聲詢問,所有鳳閣的姑娘都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仿佛對於這位唐門大少的失態感到非常得意。在笑聲中,蘇大家抬起玉腕,輕拍素手,發出清脆的啪啪兩聲。聽到掌聲,花團錦簇的鳳閣女子們輕笑著朝山道兩旁蝴蝶一般飛散而去,無形中讓出了一條香氣撲鼻的來路。

來路的盡頭,悠悠然走來一位翩翩佳公子。此人頭戴巍峨高聳的玲瓏平巾幘,身穿天青色的秀士服,腰係烏絲,腳踏鑲金薄絲履,峨冠博帶,大袖翻飛,一派神仙氣韻。梧桐嶺上長風襲來,此人衣帶飄揚,如煙似夢,似乎轉眼就要乘雲駕霧,長歌而去。

待此人緩緩走到近前,他那隱在冠影之中的臉頰清晰地映入眾人眼簾:劍眉星目,臉如刀削,鼻如玉柱,唇薄如翼,整個臉龐完美無缺。最引人注目的是在他雙頰之上有兩處仿佛酒窩一般的皺褶,令他完美得近乎冷峻的臉龐有了一股和藹可親的生氣,也拉近了他和凡塵俗世的距離。看到這張英氣勃勃的臉龐,人們幾乎無法注意到他右手空空如也的袖筒。

“柳……青……原?”唐鬥看到這張臉,立刻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忍不住失聲道。

“唐大少,”柳青原溫和地笑著,緩步走到蘇雲煙的身旁,左手純乎自然地攬住她纖細的腰身,朗聲道,“幸會。”

“蘇雲煙,你這是什麽意思,咱們多年交情,你為了這個家夥就全不顧了?”唐鬥瞠目道。

“大少,鳳閣雖然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但是我們畢竟是女人。這場比劍一邊是那個風洛陽……”蘇雲煙說到風洛陽的名字,一眾鳳閣姐妹同時笑了起來,仿佛她說到了一個極為滑稽的小醜。

“一邊是大名鼎鼎的柳公子,你說我們應該偏向誰呢?”蘇雲煙抿住嘴唇,強忍住笑,艱難地把話說完。

“你……”唐鬥怒目圓睜,眼看就要發作。

“別說我們,就讓祖妹妹說說,你現在希望誰贏?”蘇雲煙對怒發衝冠的唐鬥視如不見,繞過他的身子來到祖菁的麵前,笑嘻嘻地問道。

“我當然希望柳青原……”自從柳青原走到麵前,祖菁就無法將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此刻恍恍惚惚聽到蘇雲煙的問話,不由得順口說道。

“什麽?”唐鬥氣得用力推了祖菁一把,這才讓她從渾渾噩噩中清醒過來:“不不,我當然希望小師叔贏。”但是她的話已經讓所有鳳閣姐妹再次笑了起來。

柳青原灑脫地一笑,用左手扶住胸口,學著胡人的禮節朝祖菁優雅地一鞠躬:“無論這場比劍誰會勝出,我們都希望他能真真正正配得上天下第一劍這個頭銜。”

“說得好!”聽到他的話,周圍的江湖豪士無不交口稱讚,紛紛大聲叫好。擠在賭坊門前爭看越女宮第一公子的少女們此刻更是放開喉嚨,朝著柳青原大聲尖叫。當柳青原笑著揮手朝周圍的人群致敬之時,更引起另一陣愈發瘋狂嘹亮的歡呼和喝彩。

看著他在唐門的地頭上出盡風頭,唐鬥恨得牙癢癢,狠狠搓著手掌,巴不得柳青原現在就中風死掉。

“阿鬥,沒想到柳公子這麽受江湖人歡迎,小師叔今天的比劍怕是艱險重重啊。”祖菁偷眼看著柳青原的一舉一動,湊在唐鬥身邊小聲說。

“哼,這個柳青原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傳說他是謫仙下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雙臂健全的時候,遺世獨立,高不可攀,乘風會、鳳閣這群婆娘反而對他並不假以辭色。現在他缺了一臂……嘿嘿,俊美非常加上身負殘疾,白璧微瑕,反而更惹女人憐愛。這幫婆娘看到他簡直像蒼蠅看到屎一樣。”唐鬥咬牙切齒地說。

“阿鬥,你嫉妒他?”祖菁好奇地問道。

“我會嫉妒他?”唐鬥哧了一聲,“我若是少條胳膊,肯定比他更受歡迎。”

就在這時,鳳凰客棧方向忽然出現一片驚人的**。無數擁擠在賭坊周圍的江湖客紛紛伸長了脖子,朝客棧門口望去。

“風洛陽出來了!”

“天下第一劍出場了!”

“柳公子的對手來了!”

“快讓我看看!”

嘈雜的議論聲宛若風過蘆葦叢,此起彼落。人們的目光在這一刻都聚焦在了從客棧門口走出來的風洛陽身上。

風洛陽仍然穿著自己洗得發白的淺灰色武士服,衣袖挽至肘間,下身打著高高的綁腿,腳踏著烏冬草鞋。他的頭發仍然梳得一絲不亂,頭上的發髻用黑色繩結緊緊匝住。一切都和他千百次決鬥所穿戴的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臉色透著一股沉鬱的鐵青色,兩頰瘦削蠟黃,眼袋大如鵝蛋,雙眼深陷,仿佛幾天幾夜水米未進,而且沒有睡過一場好覺。

看到他這副模樣,周圍江湖子弟的嘈雜議論聲越來越洪亮,到最後漸漸形成了一股滾滾的洪流。

“風洛陽不行了。快去買柳青原贏啊!”

“晚了就沒機會了,這次穩賺不賠。”

“剛才押少了,這一次我們全押上。”

“幸好我隻押了五百兩銀子在他身上,剩下的一千兩我押柳青原啊。”

看到絡繹不絕的江湖人物紛紛把白花花的銀子押到柳青原這一門,唐鬥狠狠抓了一把頭發,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風洛陽身邊,壓低聲音問道:“老風,你怎麽成了這副樣子,這一次你要是贏不了,我這賭坊怕也撐不下去了。”

風洛陽完全沒有和他說話的心思,伸出一隻手,將他推到一邊,微微低下頭,沿著山路朝著端頭崖上走去。擁擠的人群紛紛為他讓開一條道路,令他毫無阻滯地來到鳳凰賭坊的門前。早就等在賭坊門口的柳青原一看到他,立刻微微一笑,大踏步走到他的麵前,攔住去路。

“嗯?”風洛陽抬頭一看,頓時一眼認出了他,不由得一驚,“柳公子!你早來了?我……”他默然朝周圍的人海看了一眼,“我在斷頭崖上等你。”

“且慢,風兄,”柳青原一把攔住他,微笑道,“這一次比劍,我有個不情之請。”

“請說。”風洛陽沒精打采地回道。

“這一次比劍,我想就在鳳凰賭坊門口的青石地上進行。”柳青原朗聲道。

“為什麽?”風洛陽微微一驚,問道。

“風兄,梧桐嶺斷頭崖風水不好,與我柳青原的命格不合,恐生凶險,望風兄見諒。”柳青原答道。

風洛陽看了看周圍密密麻麻的人群,皺了皺眉頭,想要拒絕,但是轉頭又看到柳青原空空****的右衣袖,隻得深深歎一口氣,無奈地點了點頭:“就依柳公子。”

他的話音剛落,一片驚天動地的歡呼聲頓時響徹了梧桐嶺,所有在場的江湖人物都喜出望外,大聲歡叫。原來梧桐嶺決戰從來不容有旁觀者在場觀看,所以決鬥的地點定在人跡罕至,而且風水大凶的斷頭崖。每次決戰的勝負由勝者點亮揚名燈昭告天下。

風洛陽成名十載,除了和他比劍的高手,很少有人真正見過他的劍法。江湖中人對他雖然褒貶不一,但是想要親眼目睹他神劍風采的心思卻都是一模一樣。再加上名動天下的柳青原也會在眾人眼前演繹越女宮第一神劍超海劍法的神髓,這可以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對於旁觀者劍法修為上的補益更是無可估量。

聽到風洛陽的話,柳青原也是精神大振。隻見他粲然一笑,朝一直依偎在他身邊的蘇雲煙點了點頭。蘇雲煙輕點螓首,閃身走到他的身後,為他解下披在身上的天青秀士服,露出他穿在內裏的武士服。這身武士服所用的布料雪白得刺眼,在布麵上用銀線繡著江山錦繡圖,看起來雍容華貴,氣宇不凡,令人眼前一亮。

緊接著蘇雲煙抬手解下柳青原頭上的玲瓏平巾幘,為他小心地包上一方雪白的方巾。一瞬間,柳青原從一名秀逸絕倫的魏晉名士變成了虎虎有生氣的唐朝遊俠兒,一身銀光閃爍的打扮頓時讓在場的江湖少女們再次齊刷刷屏住了呼吸。

看到風洛陽和柳青原都整裝完畢,唐鬥朝聚集在自己身邊的手下用力一揮手。頓時有四排唐門子弟排著宛若刀裁的方陣朝著東西南北四麵奔去,圍繞著鳳凰賭坊正門外方圓數十丈的青石板地列陣站好,將仍然在青石地中站立的武林中人一群群地趕出圈外,為風柳二人將比劍的場子騰了出來,並維持好了場外的秩序,隨時阻止任何人靠近青石板地一丈之內。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鳳凰賭坊兩旁數十棵高大蔽日的鬆柏上傳來。上百名輕功絕頂的高手和江湖風媒為了更好地觀戰,紛紛躍上鬆柏高枝,居高臨下,貪婪地觀察著風洛陽和柳青原此刻的一舉一動。

在唐門子弟周全的維持之下,風洛陽、柳青原一灰一白兩條身影,終於在萬眾矚目之下緩緩走上了決戰之所——鳳凰賭坊青石板地。

“風兄執天下劍法之牛耳,三分不舍劍縱橫十年所向無敵,卻不知有何取勝的訣竅?”柳青原左手輕扶腰畔鬆紋古劍,繞著風洛陽站立的方向斜走三步,淡淡問道。

“……”風洛陽嚅動了一下嘴唇,卻感到口幹舌燥,無話可說。

“不如讓我替風兄代言如何?你之所以百戰百勝,秘訣無他,唯在事前準備。每逢遭遇一位敵手,你必以重金收買對方消息,詳加分析,對方的破綻弱點,你了然於胸。接戰之時,自可收到知己知彼的奇效。你能夠擊敗天下橫行的劍魔孟斷魂也全靠乘風會的消息。我說的可是事實?”柳青原朗聲道。

“哼……”聽到柳青原直言他取勝的要訣,風洛陽心中一陣鬱悶,但是事實俱在,無從反駁,他隻能微微點頭,“嗯!”

“風兄,我直言你取勝的秘訣,絕無貶低之意。”看到風洛陽神色不悅,柳青原笑了笑,“相反,你乃是我見過的最刻苦努力的劍客。你出身哀牢山風家,自小就承接了家族以劍法冠絕天下的夢想,即使成名之後也仍然勤練不輟,在劍法上所花的心思氣力是任何人的十倍。但是天下第一的劍法不該是如此刻意而成。請問風兄,你是否問過自己,你到底愛不愛練劍,你對劍道可有此生不渝的狂熱?”

“呃……”柳青原的問題令風洛陽茫然一怔。他從小就以天下第一為己任,四歲開始練劍,從小到大連玩具都是木劍,但是從來沒有一位長輩問他到底愛不愛練劍。他也從來沒有問過自己。練劍成了他一生一世唯一的牽絆,他不知道除了練劍,他還能做些什麽。

“難怪人們對你天下第一劍之名議論紛紛,風兄,一個對劍道懵懵懂懂的劍客,一個對是否熱愛劍道都說不清的劍客,也許可以靠勤奮成為絕頂高手,但是絕不應該是天下第一。”柳青原說到這裏,神色已經肅穆起來,“這一次我略施手段斷了你在乘風會的消息來源,更從乘風會手中得到所有關於你的消息,乃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絕了你想要苟延殘喘,繼續做天下第一的念頭。天下第一劍之名本該屬於一個真正的愛劍之人!”

柳青原此話一出,頓時贏得了在場所有劍法名家的一陣喝彩。

“愛劍之人……”風洛陽喃喃地重複著柳青原的話,眼神中閃爍著茫然之色。

“老風,別聽他胡說八道,直接上去結果了他。”看到風洛陽的神色,唐鬥知道這一次真的大事不好,忍不住高聲提醒道。

“別吵!”鳳閣、乘風會和越女宮的高手同時朝唐鬥嬌聲怒喝,頓時將他的聲音壓了下去。

“錚”的一聲清亮鳴響在場中響起,柳青原手中的鬆紋劍已經躍鞘而出,陳青色的寒芒照耀整個鳳凰賭坊,劍鋒上宛若龍爪的鬆紋反射朝霞,在他英俊的臉上印上了數條金光閃閃的亮痕,令他整個人愈發顯得出塵脫俗。

“風兄,請。”

風洛陽茫然望著柳青原直指自己眉心的劍芒,恍惚了好一陣,直到人們開始為他著急的時候,他才恍然驚醒一般一抖右手,從腰畔劍鞘中抽出自己的三尺青鋒劍,在身側下意識地劃了一個渾圓的光圈,劍尖斜指側下方。

見到風洛陽出劍,柳青原的身子突如其來地左右連晃兩次,鬆紋劍在空中劃下一道宛若孔雀羽翼一般的弧光,瞬間閃到風洛陽的麵門。不待風洛陽作出反應,這道劍光在半空一轉,劃下一道金光燦爛的光影,宛轉掃向他的腰肋。這一招行雲流水的劍法正是越女宮彩翼劍法的起手式“彩鳳自東來”。

風洛陽右臂一振劍,連挽五道平花,想要擋開腰畔鬆紋劍,再以連消帶打的手段轉守為攻,集中攻擊柳青原胸口靈墟、紫宮、神堂諸穴,並以連綿不絕的進手招式逼迫他轉入守勢。這正是三分不舍劍中段劍法“相思焚作灰如雪”的精要所在。

但是他發劍到中途,突然意識到柳青原的意圖,危急之中,左腳前抬,踢在右腳跟上,將身子前伸的勢頭及時止住,整個身體朝著側後方一個滾翻,狼狽地閃開“彩鳳自東來”那凶猛華麗的進手招式。

“好劍法!”圍觀的江湖中人此刻轟然叫好,不過聾子都聽得出,這彩聲絕對不是給他風洛陽的。

一招得手的柳青原並不再繼續使用此刻已成破竹之勢的彩翼劍法,反而高亢地長嘯一聲,身子高高躍起,宛若一隻白鶴翩翩旋舞於萬丈長空,長劍卷起一片鶴翎一般的白光,長江大河一般覆蓋向風洛陽的上三路。此乃越女宮“靈鶴舞八部”中的第一部丹頂淩霄舞。

這路劍法,劍刃以之字形走向,旋轉交錯,攻取上三路,出招不但快捷如電,而且交織連綿,自成機杼,鋒銳破綻合二為一,實是一等一的劍法。

“該死!”風洛陽左手疾伸一把按住躍躍欲試的右手,止住了自己想要以同樣攻擊上三路,並更加快捷淩厲的“思君唯得滿頭霜”來應對的念頭。

柳青原所出的每一招劍法都處心積慮,想要引誘他使出自己最得意的八招劍法,然後依照事先計劃好的殺招一一破解,他絕不能走入這個陷阱。

他咬緊牙關,身子斜跪於地,以左腿為支點,身子滴溜溜旋轉,青鋒劍宛若竹傘一般遮在頭上,借著旋轉之勢,連續接下了丹頂淩霄舞的十數記殺招。

柳青原連出數十劍未遇一記反擊,氣勢瞬間提升到了極點。隻見他最後一劍刺在風洛陽的劍刃之上,借著一刺之力,高高躍入空中,鬆紋劍平伸,青芒橫長,一股青龍一般的烈焰從劍頭上噴薄而出。

“黟山青罡!”圍觀的江湖客們看到這一股驚天動地的青氣,頓時轟然喊了出來。古老相傳江湖中劍出天山,拳出少林,罡出黟山。越女宮劍罡自隋末以來就在江湖上享有盛譽。曆代宮主都是施展劍罡的高手,派中憑借劍罡橫行江湖的名家比比皆是,無一不是一流高手。武林中人對越女宮劍罡的熟悉程度已經僅次於少林羅漢拳,因而一見青氣乍起,無不同聲呐喊。

不同於其他劍罡高手的是,柳青原激出體內真氣化為劍罡之後,並不急於將這無堅不摧的劍氣釋放出去。隻見他好整以暇,將這一股罡氣凝在劍端,宛若一枚蘸滿了濃墨的畫筆,麵對著空空如也的朗朗乾坤,即將筆落雲煙。

他的身影在空中仿佛凝結了一般懸停了一刹那,在這短短一刹那,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止住了,體內的血脈也仿佛不再運行,整個梧桐嶺上的時空此刻仿佛都和柳青原一起停在了這永恒的一瞬。

一刹那很短,但是對於所有目睹柳青原神劍的人們來說,卻長如漫漫千年。

一刹那之後,一片波濤洶湧的青色海洋突然在半空中以天崩地裂之勢衝向風洛陽。縱橫閃爍的劍光混雜著青色罡氣交織成死亡之潮,席卷了鳳凰賭坊青石板地的每一個角落。

這是越女宮七十二劫劍法中的碧海劫。隻是柳青原將潑墨山水的筆意浸**在這路劍法之中,此刻乍一使出,頓收筆落雲煙,浪潮迭起之效。他手中的劍意也脫出了引誘風洛陽施展八招劍法的桎梏,完全是乘興揮灑,說不出的轉折如意。

在劍氣罡影的攢射之下,風洛陽施展天山派踏浪而來的絕頂輕功在一片青色浪潮之間,瘋狂騰挪躲閃,長劍劃動光圈,如封似閉地遮擋在周身,艱難地抵抗著柳青原無與倫比的攻勢。

此刻的柳青原已經到達了劍客揮劍的自由之境,發現自己的碧海劫全數落空,立刻健腕一轉,劍法從“碧海劫”轉到了“風雨劫”,劍影從波濤翻滾轉為斜雨紛紛,綿密細膩的青光猶如江南三月杏花雨,追著風洛陽的身形瘋狂交剪而下。漸漸地,杏花春雨化為傾盆大雨,混合著閃電雷霆,天塌地陷一般席卷而來。

風洛陽被這狂放多變的劍式逼到了青石板地的一處角落,身子以地趟刀法的盤旋之勢,原地滾動,長劍化為連綿不絕的光幕,狼狽不堪地接下了柳青原氣勢恢宏的風雨一百零八劍。

柳青原仰天長嘯一聲,長劍青光一凝,在空中連出六劍,這六劍交錯而成一朵晶瑩剔透的六出冰花,對準風洛陽的心口印去。

“雪花劫!”圍觀的眾人無不失聲驚呼。越女宮七十二劫劍法威震天下,其中雪花劫攻勢威猛淩厲,尤為有名。無數江湖名士都曾經敗損在這一式無堅不摧的越女劍法之下。

風洛陽再也無法固守在青石板地的一角,當他看到這青色雪花在空中出現,當機立斷一個旋身衝天而起,及時躲開了雪花劫殺招的轟擊。在他原來站立的角落,輕煙縱橫,柳青原的劍罡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哪裏走?”柳青原長劍連閃,六朵六出雪花噴薄而出,排列著錯落有致的陣型,朝著身在半空的風洛陽撲去,刹那間青色的劍芒化為漫天風雪,令人躲無可躲,擋無可擋。

危急之間,風洛陽一個千斤墜從空中仿佛一枚秤砣一樣重重落在地上,將青石板地砸出了一個淺淺坑穴,險過毫厘地閃開了柳青原的空中狙擊。

“哈哈哈!”衣袖隨風的柳青原長笑一聲,身子在空中一個輕盈舒展的旋轉,長劍連顫,數十道青色的劍罡宛若滾滾殺陣,成列而出,從四麵八方撲向此刻的風洛陽。每一道劍罡擊落於地,頓起滿天沙塵,石屑飛濺,殺氣騰騰。這一招劍法雖然脫胎於越女宮七十二劫最後一劫“八卦劫”,但是他運劍的方位卻完全脫離了伏羲六十四卦的桎梏,東零西落,左右四散,走的卻是狂草潑墨的神韻,不但令劍法更加變化多端,而且更不易揣測。

被困在柳青原自創的八卦陣中,風洛陽仿佛走投無路的野獸,左衝右突,前滾後翻,長劍劍光散亂,或左遮右擋,或前衝後刺,隱隱間已經亂了章法,眼看著就要大敗虧輸。

“柳公子好劍法!”

“柳公子天下第一!”

“風洛陽完蛋了!”

“果然還是越女宮強過天山派!”

四下裏的武林人士看得如醉如癡,無不大聲為柳青原鼓掌喝彩。就連買風洛陽獲勝的人們此刻也希望柳青原奪下天下第一劍之位,成為萬眾期待的劍神。

“天啊,老風的劍法怎麽縮水成這樣了?”唐鬥抬起一隻手掌,捂住半邊臉,不忍再看這場一邊倒的決鬥,“柳青原的超海劍法還沒使出來呢,就已經撐不住了,這場比武下來,我唐門輸得精光也就罷了,他這個天下第一劍今後還怎麽見人哦。”

“阿鬥,柳公子的超海劍法其實……其實,呃,我是說好像,好像已經使出來了。”祖菁緊張得雙手緊緊捂著臉,隻敢從指縫中去看這場激烈的比劍,聽到唐鬥的牢騷,不禁開口道。

“什麽?已經使出來了?我沒看見啊?這不都是越女宮的七十二劫、彩翼劍法,還有八陣圖劍法嗎?”唐鬥煩躁地反問道。

“你看青石板地啊。”祖菁小聲說。

唐鬥低頭一看,隻見此刻的青石板地上斑斑駁駁,到處都是柳青原淩厲的劍罡留下的痕跡。這些痕跡錯落有致地聚集在一起,宛若一幅名家大醉之後的潑墨,無形之中組成了一幅驚濤駭浪,碧波橫空的碧海潮生圖。

整塊青石板地此刻隻剩下柳青原和風洛陽站立的地方仍然沒有被劍痕覆蓋。等到柳青原最後的殺招出世,這幅氣勢磅礴的碧海潮生圖就將要完成,而風洛陽的天下第一之路也將走到盡頭。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超海劍法。”唐鬥目瞪口呆地看著風起雲湧的青石板圖,喃喃地說,“好極了,柳青原現在正使出自己最得意的超海劍法,老風現在使的卻是,老天,我根本沒見過這麽狼狽的劍法!”

“那是……那是我們天山派檢驗入門弟子基本功的雲鬆劍法。”祖菁支吾了一陣,終於紅著臉不情願地說道。似乎她也為風洛陽竟然會使出這套劍法應敵感到羞愧。

“唐冰!”聽到祖菁的話,唐鬥一陣鬱悶,忍不住高聲吼道。

“大少!”聽到唐鬥的呼喚,唐冰立刻仿佛鬼魂一樣,“有何吩咐?”

“告訴兄弟們,打點行裝,咱們今兒晚上就要起程回益州。”唐鬥沒精打采地說道。

“阿鬥,你要放棄小師叔嗎?”祖菁大吃一驚,連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激聲問道。

“談不上放棄,事實擺在眼前,他的確頂不住了。”唐鬥歎息一聲,搖了搖頭,“小祖,你才剛來這裏,不知道老風這些年過的什麽日子。十年了,每隔八九天一場決鬥。天下第一劍之名把他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都替他辛苦。我看他要不是為了不辜負當年鄭前輩傳位之情,早就撐不下去了。”

“什麽,小師叔的天下第一劍之位是鄭前輩傳給他的?”祖菁驚訝地問道。

“噓。”唐鬥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謹慎地朝左右看了一眼。

“原來如此。”祖菁默默點頭。

“嘿,今日一敗,也說明當初鄭前輩看錯了人,老風的確不適合承接這天下第一劍之名。”唐鬥茫然搖了搖頭,似乎對於自己說出的這番話,也感到無可奈何。

“不,小師叔的劍法是天底下最強的。你們都錯了,他隻要想贏,一定會贏!”祖菁憤然道。

第十二章 真正的天山劍法

“你還來勁兒了?”唐鬥不滿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因為你,他那八招劍法也不會被柳青原吃得死死的。他不是不想贏,隻是現在真的贏不了了。”

“我多嘴是不對,但是那八招劍法就算有人能破解……但是若由小師叔使出來……”

說到這裏,祖菁的腦海裏忽然一片清澈,彌漫在心頭的困惑和慌亂一瞬間全部化為過眼雲煙。她激動地一把抓住唐鬥的手,無意識地用力搖了搖,接著一個箭步衝到青石板地邊緣,從幾名維持秩序的唐門弟子身邊擠了過去。

“喂,小心劍氣!”看到祖菁跑進了比武場,唐鬥忍不住擔心地叫了一聲。

“小師叔——”祖菁旁若無人地大聲吼道,“你說過天山劍法是令人開懷的劍法,你現在使的是天山劍法嗎?”

風洛陽此刻正在柳青原縱橫交錯的劍影中掙紮求存,此刻聽到祖菁清冽撼人的聲音,不禁心中一顫。

自從他和柳青原接戰,對手不停利用特選的劍法引誘他施展三分不舍劍中段那八招劍法。短短數十招劍法之後,他已經連續換了六路曾經鑽研過的不同劍法,千辛萬苦回避柳青原設下的陷阱,以免被一招成擒。幾番壓抑之下,他的劍法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形得厲害。

在比劍剛開始的時候,柳青原責問他可有愛劍之心,他的心神恍惚,幾番回首二十年來的練劍之路,卻總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開心。

四歲開始的埋頭苦練,父親的正顏厲色,家人的批評指正,陪伴了他十一年時光;十五歲時仿佛沒頭蒼蠅一般在塞外荒原上尋找天山派,曆盡艱苦,受盡折磨;十八歲師成下山,誤打誤撞獲得天下第一,卻被一群天不服地不服的武林中人整日挑釁較量。決鬥一個接著一個,無論他如何艱難獲勝,江湖上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承認他的天下第一。

不知不覺間,熬過了十年歲月,感覺自己隻是一頭拉磨的盲驢,幾番轉動,又走回了原處。愛劍,自己何曾愛劍?

自我懷疑再加上刻意壓抑,令風洛陽運劍之時,神思幹涸,捉襟見肘,平常練得純熟的劍法都無法痛快施展,隻能機械地見招拆招。

整場比劍就仿佛一場對他精心設計的煎熬折磨。麵前的柳青原因為他一味的躲閃退讓養成了一往無前的氣勢,出劍如行雲流水,渾然天成,而自己縮手縮腳,力不從心。從比劍開始到現在,匆匆一百招,他竟然沒有一招有效的反擊,這在他十年的論劍曆程中是絕無僅有的。

看到柳青原每每出劍都忘情長嘯,顯然劍路行到得意之處,情難自控。而自己使出的一百招劍法,卻有九成尷尬別扭,不成氣候。若是父親複生,看到他如此運劍,怕是要重新鑽回墳去。

然而當他聽到祖菁的呼喚之時,都改變了。天山三年練劍的往事,仿佛春季雪峰的融水,歡快地流淌到他的心田。

天山、瑤池、雪峰、青鬆翠柏,那些浸著春季青草味道的記憶,仿佛一地晶瑩剔透的珍珠,在他的腦海裏熠熠生輝。他想起了天山解劍池那碧玉一般的池水,想起了瑤池西小天池那白龍探爪一般的銀練瀑布,想起了青川之下廣闊無垠的山河大地,想起了雪峰頂上蒼茫一片的天山雪,還有躲藏在他的陰影之下,陪伴他一起練劍的菁兒。

這些一生中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記憶,被他苦苦地鎖死在內心深處,不敢回憶起一時半刻,唯恐自己一想起這些快樂時光,就會忍不住逃出梧桐嶺,逃出中原,重新跑回天山,永遠永遠不再下山。為了保住鄭前輩傳承下來的威名,為了延續風家的榮耀,他不得不苦苦在梧桐嶺堅持下去。

他以為自己的生命隻剩下了這一點點頑強和堅持,除了這些,他一無所有。

“小師叔,讓我再看你使一次真正的天山劍法。”祖菁激動的聲音再次傳入他的耳中。

“真正的天山劍法……”風洛陽茫然抬起眼,看了一眼在空中轉折變換,長嘯出劍的柳青原,“三分不舍劍雖脫胎於十分不舍劍,但是緣起天山,菁兒,在你心中,它真的配稱為天山劍法嗎?我風洛陽這樣的一個人,真能像天山祖師王瓊、天山劍神顧天涯、天星酒仙孫太湖一樣,讓自己的劍法永世留傳嗎?”

風洛陽思潮起伏,忍不住轉過頭去,朝祖菁看了一眼。此刻的祖菁雙目微紅,滿含期待地癡癡望著他,那充滿崇敬和憧憬的神情,和十年前在雪峰頂和自己一起練劍的小女孩,一模一樣。

“至少在她心中,我永遠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風洛陽緊繃的麵孔忽然間柔和了下來,他朝著祖菁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手中劍光連閃,化為五朵平花。

“哎呀!”看到這五朵平花的唐鬥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不好,老風放棄了!他竟然使出了相思焚作灰如雪,這不擺明了讓柳青原克嗎?”

祖菁看到風洛陽的出劍卻興奮地大聲笑了出來,仿佛雨過天晴,一切都重歸美好。

而正和風洛陽激戰的柳青原此刻卻破天荒地露出凝重之色,鬆紋劍一振,化為漫天碧影,掀起滾滾青潮,朝著風洛陽狂攻而來。

旁觀的江湖客們雖然不懂風洛陽的三分不舍劍,但是看到柳青原的此刻摧枯拉朽的氣勢也知道比劍已經到了決定勝負的**,無不屏息靜氣,等待最後一刻的到來。

青芒縱橫之下,一片雪白的光芒宛若迷霧中的漁火,在漫空碧海濤聲中脫穎而出,勢如星流電激,射向柳青原胸口靈墟、紫宮、神堂諸穴。風洛陽無怨無悔地發動了三分不舍劍中段第一式劍法“相思焚作灰如雪”,和柳青原展開了對攻。

柳青原在電光火石間飛出一劍,從精奧絕倫的角度對準風洛陽的咽喉刺去,卻在出劍的中途被風洛陽的劍式逼了回去,頓時令他的超海劍法遇到了難言的阻滯,不得不反攻為守,將罡氣在身前化為一片青壁,擋住了這一記宛若神來之筆的攻勢。

“嗬!”風洛陽借著這一劍的勢頭,長嘯著飛入半空,長劍淩空一旋,化為漫天飛雪,裹向柳青原的頭頂。霎時間漫空的青色罡氣都被這一團白色劍光驅散。

柳青原試圖振劍反攻風洛陽的心窩,但是他的劍路無形之中卻又被對手奔若雷霆的劍光暗中封住,無法再進一步,隻得無比鬱悶地連連後退。

“思君唯得滿頭霜!”祖菁雙手合十,抵在下頜,癡癡望著風洛陽那奔放華麗的劍影,喃喃地說道。

“好劍法,若是大海有情,恐怕也是滿頭白霜的下場,唉。”望著滿場的白色光華,唐鬥若有所思地歎息了一聲。

祖菁吃驚地轉頭望了他一眼,對他突然間沒頭沒腦的感慨很是迷惑。

場上的風洛陽劍式再變,漫天流轉的烈烈劍華忽然收束為一道貫空而過的流星,疾取柳青原的左眼。

“青楓蒲畔離人淚!”這一次,不但是祖菁,連在場的十五位乘風會彩翎風媒也同聲喊道。她們滿心期望叫出風洛陽下一招的名字可以給柳青原爭取到一點應變的時間。

柳青原似乎對這一招早已經了然於胸,隻見他揚手一道劍罡橫空而起,穿過風洛陽的流星劍芒,對準他的雙眼射去。誰知道這劍罡剛到半途,風洛陽孤注一擲的劍華忽然幻為真假難辨的兩道曳光,一道繼續射向柳青原的左眼,一道幹淨利落地切斷了反守為攻的這一股劍罡。

柳青原計算失誤,盡失先機,不得不在風洛陽咄咄逼人的攻勢下,再次退卻,將先前積累的優勢盡數失去。

“哈哈,離人淚當然有兩行啦,老風,好劍法!”看到這裏唐鬥興奮地舉手歡呼,大聲喝彩。

在唐鬥的歡呼聲中,風洛陽劍式再變,射空的劍影散落在地上,化為滿地縱橫起舞的幻華,猶如一片金鱗閃爍的長河波光,將柳青原雪白色的身影完全吞沒。

“無定河上波光寒!”眾人齊聲驚道。

無定河乃是曆朝戍邊將士遠征邊胡時,必然會經過的一條河流。很多著名的戰役都曾經在這條長河之畔發生。戰死的將士屍骨堆積河邊。每一個戰士魂歸之處,也是戰士的妻子相思夢斷之處,思及於此,更感長河波光,徹骨冰寒。當年風如晦於黟山創立十分不舍劍,更將對妻子的思念之情融入這招劍法,所以這一招劍法傳到風洛陽手中,格外淒清淩厲,光華秀美,令人神思飛揚,如在夢中。

柳青原這一次連反攻的念頭都省了,長劍一卷連續掀起七道直衝雲霄的青罡,身子七八個倒後空翻遠遠飄開,閃過了風洛陽閃電一般的七十二劍刺擊。

風洛陽不待“無定河上波光寒”這一招劍法使盡,劍身一顫,已經行雲流水般地變換到“大浪淘盡夢中身”。隻見他手中的雪白劍光在這一瞬間高揚升騰,化為一片氣勢磅礴的白色浪潮,對準柳青原護在身前的七道青罡衝去。

在一陣驚天動地的爆裂聲和劍刃相交聲之後,滿空青氣被白光驅散得一幹二淨,風洛陽擎著一溜金光,一劍如星,點向柳青原的咽喉。

“嗬!”危急之中,柳青原身子衝天而起,探腳一點風洛陽的劍尖,身子一個優雅的前空翻,從他淩厲凶猛的劍光中脫身而出。接著他一個旋風般的轉身,手中鬆紋劍迎風一展,凜冽的劍光突襲向風洛陽的左肘。

風洛陽頭也不回,臂膀一揚,本來緊緊握在手中的長劍,脫手飛出,在空中盤旋如冰盤,繞著一道渾圓弧線,斜斜切向柳青原的脖頸,後發先至,令柳青原不得在倉促間收回刺空的一劍,遮擋這一招脫胎於天山誇父追日劍的殺招——月華千裏照一人。

柳青原不愧為超海公子之稱,在這樣突如其來的攻勢之下,他不但回劍彈開了斜飛過來的青鋒劍,更屈膝一頂,妙到毫巔地頂在青鋒劍柄之上,讓這把長劍高高飛入天空,脫離了風洛陽的遙控。接著他厲嘯一聲,長劍在空中劃了一個渾圓的冰盤。

一瞬之間,一層又一層青色劍影在這道圓圈之內噴薄而出,仿佛深沉寧謐的大海突然掀起了排山倒海的巨浪,要將眼前的一切絞成碎片。

“這是什麽劍法?難道這才是真正的超海劍法?”從越女宮而來的一眾高手看到柳青原這令人目眩神迷的劍式,無不驚喜地尖叫。

“老風小心!”“小師叔!”看到柳青原這開天辟地般的一劍,唐鬥和祖菁同時擔心地大叫起來。

“嗬!”雙手空空如也的風洛陽頂著滿天泰山壓頂的青色劍影,身子穿雲破霧,衝天而起,在半空中一把抓住悠悠落下的青鋒劍,腰眼一使勁兒,身子在空中風車般打了個轉,長劍隨著柳青原劍罡的走勢,勇猛地逆流而上,就勢掀起了更加明亮耀眼的一團劍光。

滿空橫衝直撞的青色光華被白色劍光層層套住,本來覆蓋風洛陽全身的殺招,無奈地在白光牽引之下,斜飛了出去,重重擊打在青石板地上,濺起了一浪高過一浪的煙塵,嚇得圍觀的人們仿佛驚弓之鳥,四下奔逃,唯恐一個不小心,被斜飛出來的劍罡打個正著。

一片雞飛狗跳之中,唯有唐鬥和祖菁屹立如山,顧盼自豪。

“哈哈,好一招百轉江流空逝水!”唐鬥仰天大笑,高舉雙手,用力鼓掌。

“小師叔……”祖菁激動地捂住嘴,雙眼一紅,兩行淚水奔湧而下。

青影白光此起彼伏之中,一道飄逸的白光猶如午夜天際擦空而過的極光流火,在眾人的眼中乍然一閃,卻又倏然而逝。那劍光之美,就仿佛一位在巫山之上翩翩出現的仙子,當人們想要追尋那道如夢如幻的背影,得到的卻是山空水靜,過眼雲煙。

煙塵彌漫的青石板地上,寧謐取代了剛才的喧囂。四周逃散的人群此刻再次緩緩聚攏了過來,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高抬腳,輕落步,誰也不敢打破此時此刻席卷一切的靜謐。

梧桐嶺上長風乍起,一瞬間吹散了滿空飄舞的青煙和灰屑,柳青原和風洛陽一白一灰兩條身影同時映入眾人眼簾。他們此刻相隔四丈,背對背宛若木雕泥塑般站立,誰也沒有動一下。但是人們可以清楚地感到,糾結在二人之間的緊張和敵意,此刻已經煙消雲散,這一場華麗無雙的比劍已經落幕。唯一令人們好奇無比的是,到底是誰贏得了天下第一。

“是誰?到底是誰?”

“柳青原?風洛陽?”

“沒有人受傷,沒有人流血,看不出誰贏誰輸?”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我到底錯過了什麽?”

人們默默地看著他們,腦子飛快地旋轉著,不停猜測這比劍的結果,卻沒有人有膽子開口詢問。

一片寂靜之中,祖菁突然雙手緊緊攥住身邊唐鬥的衣袖,激動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發出“嘶”的一聲。

“嗯?”唐鬥急切地側頭詢問道。

“看!”祖菁素手一伸,向風洛陽提在身後的青鋒劍劍尖上一指。周圍所有聽到動靜的人們都隨著祖菁手指的方向迫不及待地望去:青鋒劍青色的鋒刃之上赫然挑著一條雪白絲帕,柳青原在比劍之前用於包頭的白帕。人群中發出一陣恍然大悟的喟歎之聲,所有人紛紛轉頭朝柳青原望去。

隻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從柳青原的頭頂上傳來,幾綹黑發散亂地從頭上滑落於肩,緊接著滿頭的長發再也無法維持高盤之勢,仿佛瀑布一般從頭頂滑落,狂野地披散在他的身後。此時此刻,比劍的勝負已經昭然若揭。

金刃破風聲在青石板地兩側同時響起,柳青原和風洛陽不約而同地轉動手上的長劍,在身側劃了兩個優雅的圓圈,同時收劍入鞘,發出整齊劃一的鳴響。本來附著在風洛陽劍尖上的白帕,經過長劍旋轉,飄然掙脫了長劍的束縛,飛入了半空之中,被長風一卷,瞬間飛得無影無蹤。

“哈哈哈哈!”先開口的反而是比劍落敗的柳青原,他一邊笑一邊轉過身來,朗聲道,“好劍法。巫山雲雨枉斷腸,好一個巫山雲雨枉斷腸。想不到我柳青原一世風流,今日居然能嚐到斷腸之味。”

風洛陽猛然轉過身,朝著他大踏步走來。

圍觀的人群看到他如此突然的動作,無不震驚。很多少女已經失聲喊了出來:“柳公子,柳公子當心!”

風洛陽快步走到柳青原的麵前,緩緩伸出左手。柳青原看著他呆滯的目光,微微一怔,隨即粲然一笑,伸出左手,和他緊緊握住。

“多……多謝你。”風洛陽誠懇地低聲道。

柳青原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客氣,卻忽然間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風洛陽的左掌炙熱如火,還滲有細汗,正如剛剛用過劍的手掌一樣。

“你……你剛才用的是左手?”柳青原抬起頭來,忍不住問道。

“呃。”風洛陽一怔,仔細思量了一番,頓時如夢初醒地失聲道,“不錯,我用了左手。”

“難怪我苦心研製的克敵劍法都落了空,原來你換了手。”柳青原失笑道。

風洛陽低下頭,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脖子,忽然又抬起頭來,沉聲道:“我想過了,我愛使劍。”說到這裏,他陰鬱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燦爛的笑容。

“那麽,你就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柳青原笑著點點頭,朗聲道。他的語音穿金破玉,擲地有聲,全場的江湖人物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時之間,整個梧桐嶺的人無論喜不喜歡風洛陽其人,都忍不住朝他發出排山倒海的彩聲。

“小師叔!”一個清脆的叫喊聲突然從背後傳來。風洛陽猛一轉身,隻見祖菁掛著滿麵的淚花,又笑又跳地跑到他的眼前。

“菁兒,來!”沉浸在由衷歡喜之中的風洛陽忘形地朝她一伸臂膀,做了一個鼓勵的手勢。祖菁興奮地嚶嚀一聲,縱身而起,風風火火躥入風洛陽的懷中,一雙櫻唇狠狠貼到了他的前額之上。

第十三章 小插曲

夜晚來臨時分的鳳凰客棧被唐門子弟裝扮得金碧輝煌。唐門諸將和大小頭目歡歌笑語,大擺宴席,和一眾江湖同道歡慶勝利。雖然眾多武林高手因為押錯了注,在柳青原身上賠了大把的銀兩,但是風洛陽的三分不舍劍和柳青原的超海神劍讓眾人大開眼界,劍法上的領悟一日千裏,收獲之大,實難以筆墨形容,因而每一個人都興高采烈。

最高興的當然是唐門子弟,他們不但武功領悟上拜風柳所賜,更上了一層樓,而且賺了大大的一筆賭金,雙喜臨門,更讓他們眉花眼笑,樂不可支。

和這一片歡樂氣氛格格不入的卻是乘風會、越女宮和鳳閣的一眾女子。她們眼中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佳公子柳青原竟然輸給了劍癡風洛陽,這令她們無不神情沮喪,悵然若失。夜色來臨之際,這些江湖俠女三五成群,舉杯痛飲,隻望一醉解千愁。

唐門大少唐鬥一臉猥瑣的**笑,一手攬著風洛陽,一手攬著祖菁,朗聲道:“哈哈,不愧是我唐鬥的結拜兄弟和世侄女,居然瞞著我已經秘密發展出了一段感天動地、驚世駭俗的不倫之戀。什麽時候開始的?是誰先表態的?等等……”他扭頭望向風洛陽,“難怪你三番五次阻止我追求菁兒,原來你早就已經先下手了,哈哈。早說嘛,自己兄弟,我決不會……”

“阿鬥,你胡說什麽!”祖菁聽到這裏已經羞得滿臉通紅,抬起腳來狠狠一踢唐鬥的大腿,“我才沒有對小師叔動情,我隻是……從小時候,每一次小師叔取勝,我都會這樣衝過去,習慣了。”

“原來你們早就有曖昧,老風,你可真是守口如瓶啊。”唐鬥笑嘻嘻說道。

“你想什麽呢,她那時候才六七歲,就算是隻馬猴她也喜歡衝過去抱住。”風洛陽無奈地搖著頭。

“我才沒有!”聽到風洛陽這麽說自己,祖菁頓時感到一陣不滿,“我才不會去抱馬猴,除非……除非是白毛馬猴。”她說到這裏,風洛陽和唐鬥都笑了起來。

聽到風洛陽的笑聲,祖菁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委屈,猛地用力跺了跺腳,飛一樣地向自己的房間跑去。

望著她跑遠,風洛陽和唐鬥怔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你惹著她了!”風洛陽和唐鬥同時轉過頭,對著對方說道。

“你還嘴硬,菁兒是我的晚輩,長幼之分牢不可破,你居然說她對我動情,實在荒謬,還不去把她哄回來。”風洛陽皺緊眉頭,厲聲對唐鬥說道。

“我和她才認識多久,就算是胡言亂語,她也隻當我發顛。你卻又不同,她和你感情深厚,這一次下山,她誰都不見,第一個去找你,足見你在她心中的地位。你說她連馬猴都抱,擺明是要和她撇清關係,怎不惹她生氣?”唐鬥洋洋得意地說道。

“我隻想說句笑話,她怎會當真,況且真有其事,又不是我信口開河。”風洛陽尷尬地說。

“當真?她抱過馬猴?等等……別繞開話題!”唐鬥摸了摸腦袋,“你這家夥,和她重逢不到十日,已經在她眼前連贏兩場決戰。尤其是剛剛結束的那一場,端的是驚天地,泣鬼神。小祖年方十八,情竇初開的年紀,乍見你三分不舍劍的風神,怎會不對你動心。你對她雖光明磊落,你又怎敢保證她不對你有意。我看你快去看看她情況如何,十八歲的少女,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

“呼……真是頭疼。”風洛陽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擔心地長歎一聲,搖著頭朝祖菁的上房快步走去。走了數步,他猛地轉過頭來,對唐鬥道,“大少,今夜不少乘風會的風媒在鳳凰客棧買醉,你莫要對她們下手,否則魚當家那邊饒不過你。”

“嘿嘿嘿,你放心啦,我唐鬥豈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唐鬥點頭說道。他雙手攏在袖中,木立在地上,目送著風洛陽消失在走廊的拐角處,隨即飛快地轉回身,望著滿堂東倒西歪,高呼買醉的乘風會風媒,臉上露出一絲邪惡的笑容:“哈哈,有仇不報非君子,今夜我要讓你們這些花癡女子知道和唐門作對的下場。”

他頭一歪,抬手將插在脖領上的折扇摘了下來,在胸前“啪”的打開,輕輕搖著。他的舌頭仿佛吸血鬼一樣饑渴地舔著嘴唇,雙眼宛如覓食的蝮蛇,朝著客棧中東倒西歪的乘風會十五位彩翎風媒掃去,尋找著自己複仇的目標。

他在房間中剛剛踱得數步,就在一位彩翎風媒麵前站住,一張洋洋得意的俊臉瞬間變成鐵青色。隻見這位彩翎風媒半身平躺在桌上,高髻半散,衣帶淩亂,一半的衣領從肩膀滑落,露出乳白色的香肩,顯然是因為過度的豪飲而陷入了神智模糊的境地。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成為了唐鬥今夜最好的獵物。但是她麵前擺放的菜肴卻讓人摸不著頭腦。在距離她最近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擺著十碟豆沙包。在豆沙包之外,更重重疊疊擺著十數碟水煎包。

唐鬥渾身僵硬地在她麵前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將折扇插回領口,雙手沉重地按在桌上,仿佛對自身的重量已經不堪負荷,他艱難地咳嗽了一聲,問道:“姑娘……咳,你可是姓秦,名水瑤?”

那位彩翎風媒似乎依稀聽到了他的詢問,頭在桌子上扭動了一下,嘴裏模模糊糊地咕嚕了幾句,卻聽不清她說些什麽。

就在這時,唐毒矮胖的身影卻突然鬼魂一般出現在唐鬥的身邊:“大少,我已經查過,她正是秦水瑤。按照你的吩咐,我給她上了豆沙包。”

唐鬥頹然垂下頭,用一隻手掌將自己的臉狠狠遮住,默然半晌,終於有氣無力地說:“不錯,我是說過給她上豆沙包。但是……水煎包又是怎麽回事?”

“大少,我想過了。”唐毒諂媚地笑道,“你說過咱們唐門中人做事一定要舉一反三。我記得你多次囑咐要先殺後奸,或者是先奸後殺,雖然順序記不得了,但是做事當然要做全套,所以我自作主張,又給她上了水煎包。這樣,乘風會的人應該沒話說了。”

“噢……”唐鬥一時之間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渾身發顫,頭腦混亂,過了良久才緩緩回過神來,喃喃道,“有你這樣的極品手下幫我做事,老天待我不薄啊。”

“大少過獎,唐毒愧不敢當。”唐毒大喜過望,笑嘻嘻地說。

“滾……”唐鬥用雙手揉了揉麵龐,心灰意懶地低聲道。唐毒倒是聽話,聽到唐鬥發令,頓時一閃身,嗖的一聲失去了行蹤。

就在這時,醉倒在桌上的秦水瑤忽然坐直了身子,嘴裏喃喃地叫道:“公子,不要走,你……你永遠是我心中的天下第一。”

一絲充滿惡意的笑容忽然浮現在唐鬥的臉頰上,他輕輕拉起秦水瑤攤在桌上的玉手,一繃喉嚨,沉聲道:“不要這樣,雖然比劍輸了,但隻要我愛劍之心不變,總有一天我能夠登上天下第一的寶座。”

“公子,公子!”聽到唐鬥的話,秦水瑤激動得渾身顫抖,掙紮著靠向唐鬥的肩膀,“水瑤信你一定能夠做到。”

“水瑤,我不是天下第一,你會不會嫌棄我?”唐鬥齜了齜牙,變著嗓音說道。

“水瑤怎會嫌棄公子,你是水瑤最傾慕的人。”秦水瑤一邊昏昏沉沉地喃喃說道,一邊艱難地仰起頭,向唐鬥獻上自己的櫻唇。

“嘿嘿。”唐鬥得意地一笑。

風洛陽剛一走進祖菁的房間,一個沉甸甸的竹製枕頭就迎頭朝他扔來,他連忙雙手一抬,將它抓在手中,賠著笑說:“菁兒,生我氣啦?”

祖菁撅著嘴,一張俏臉粉中帶紅:“小師叔,你說呢。我不就是一時興起,衝過去抱了抱你,親了親你,又不是天塌下來的事情。你偏要拿我小時候抱過白毛馬猴的丟人事來遮掩,一點也不為我著想。”

“我……我隻是不想大少誤會我和你有什麽瓜葛,這樣對你的清譽有損啊。”風洛陽連忙坐到祖菁的對麵,將枕頭放在床頭櫃上,誠惶誠恐地說。

“那你說我抱過大馬猴的事情,就對我的清譽無損了嗎?你就是怕擔上一個**的罪名,哼,隻為自己。”祖菁憤憤然地說。

“這,這**的罪名可不輕啊。你大庭廣眾之下,衝過來抱住我就親,現在人人都在議論紛紛。如果不早點澄清,你我不日就要不容於江湖。”風洛陽小聲道,“你剛入江湖,什麽事情都還沒做就要被送回去,難道你甘心嗎?”

“那……那也不應該說我抱過馬猴……”祖菁執拗地抱臂在胸前,頭往身旁一甩,不再看滿臉賠笑的風洛陽。

“不說你抱馬猴,難道要我說自己是太監嗎?”風洛陽撓著頭衝口而出。

聽到他的話,祖菁又是好笑又是害羞,用手捂起耳朵,尖叫道:“小師叔,你在江湖裏學壞了,什麽汙言穢語都說得出的,也不知羞。”

看到祖菁笑了起來,風洛陽終於放了心,長長呼了一口氣。

祖菁心頭的火氣一消,精神重新振作了起來,她轉過身用雙手將臉支在桌上,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風洛陽,輕聲說:“小師叔,今天你真的很威風啊。連柳青原那樣的人物都為你的劍法所傾倒。”

“都是靠你的提點,我才能放開手腳,施展那八招劍法。這一次比劍能夠獲勝,一半都是你的功勞。”風洛陽微微一笑,誠懇地說。

“那是當然,我這個人情,小師叔你可要記住哦。”祖菁得意地說。

“絕對忘不了,放心吧。”風洛陽笑著拍拍她的頭,溫言道。

祖菁忽然一抬手,將風洛陽的手拍開,朗聲說:“小師叔,我已經十八歲,是大姑娘了,你不要老是把我當小孩來哄,你說話就一定要算話。”

風洛陽收回手,摸了摸自己鬢角的頭發,問道:“你要我做什麽?”

祖菁嘻嘻一笑,道:“小師叔,我要你把三分不舍劍教給我。我想和你學一樣的劍法。”

“你要學三分不舍劍?”風洛陽驚訝地反問道,“但是,這是哀牢山的劍法,劍理和天山路數大不一樣,心法的研習更是艱難,你何必自尋辛苦?”

“那我就更要學啦。傳說這路劍法當年見證了風如晦和華紫煙的傾世絕戀,乃是江湖中最纏綿悱惻的劍法。今日我看你用它克敵製勝,實在是光華秀美,令人神思飛揚。我怎能和這樣一套劍法失之交臂。我一定要學!”祖菁一把抓住風洛陽的胳膊,用力搖著,“小師叔,我要學嘛,要學要學!”

“好好好!”風洛陽聳了聳肩膀,“反正現在風家我是家主,這套劍法我做主傳授給你便是。你等一下。”他站起身,轉頭推門而出。祖菁支起身子,伸長脖頸想要從推開的客房房門朝外張望,還未待她看清究竟,風洛陽已經抱著一個大大的箱子拱門而進,將箱子放在祖菁的麵前。

“小師叔,這些是什麽?”祖菁好奇地問道。

“三分不舍劍因愛而成,研習之際必須對世間情愛之事洞若觀火。”風洛陽重重一拍身前的箱子,“這些是我從小到大搜集的民間傳說和情歌詩篇,每一段詩歌、每一個故事都有一段淒美動人的愛情。其中最著名的包括梁祝化蝶、孔雀東南飛、娥皇女嬰、孟薑傳說,還有本門風祖與華祖,顧天涯與蕭月如,彭家先祖與平南公主。你把它們好好看一遍,等到你領悟了愛情的精髓,對於三分不舍劍的劍意就了若指掌了。”

“真的!”祖菁拍掌道,“原來學三分不舍劍還要有這一番功夫,太有趣了,我立刻開始看。”

“等等!”風洛陽一把攔住她。

“怎麽了?”祖菁錯愕地望向風洛陽。

“你要學風家劍法,自然要先拜我為師,這樣才可以名正言順,不是嗎?”風洛陽將手臂端到胸前,作出一副一派宗師的氣派,慢條斯理地說道。

“才不呢。你到天山學劍,本門師叔們都是代師收徒。為什麽我學你們風家的劍法要拜你為師?這不是看不起天山派嗎?我要你也代師收徒,我要和你做平輩弟子!”祖菁狡黠地眨著眼睛,笑嘻嘻地說。

“呃?”風洛陽一臉愕然。

“眼波撩亂媚似狐,腮生雲霞火如荼,昨日顛倒似前生,入骨相思去還無。雙十佳人夢玉郎,羅衫半掩入我房,郎心不解春風意,癡心錯付真荒唐,哈哈哈哈,癡心錯付真荒唐!”

次日清晨,一身清爽的唐鬥手舞著折扇,昂首高歌走出客房,挺胸疊肚,一搖三擺地從鳳凰客棧的頂樓走了下來。看到他意得誌滿的模樣,唐門子弟聞弦歌知雅意,頓時從四麵八方圍攏了過來。

唐冰笑嘻嘻地湊到唐鬥身邊,舉手一揖,低聲道:“大少,今日如此神采飛揚,定然是昨夜斬獲頗豐,不知入手了幾個乘風會的彩翎風媒?”

“嘿嘿,”唐鬥抬手將折扇擺在胸前,煞有介事地搖了三搖,偏頭道:“我這叫做貴精不貴多,一個足矣。哈哈,這下子,我可算是為老風出了一口大大的惡氣。”

“惡氣?!莫非,大少說的是……”唐冰一聽唐鬥的口風,立刻恍然大悟。

就在這時,樓上的門戶輕響,一臉蒙矓睡意的秦水瑤推開唐鬥的房門,一邊係著衣帶,一邊輕搖蓮步,緩步下樓。

看到她出現在唐鬥的房間,昨夜發生的一切頓時一目了然,更無需唐鬥多作解釋。唐鬥得意地搖著折扇,忍不住嘿嘿大笑了起來。周圍的唐門子弟看到大少如此開心,當然免不了應和一番,立刻同時對著秦水瑤一起發出整齊劃一的笑聲。

秦水瑤轉頭看了一眼紛紛**笑的唐門弟子,鄙夷地哼了一聲,罵了句:“猥瑣。”隨即精神煥發,一臉微笑地昂首朝鳳凰客棧之外的青石板地走去。

看著秦水瑤春風滿麵的模樣,唐門子弟無不木立當場,呆若木雞。在他們想象之中,被唐鬥占盡了便宜的秦水瑤,這個時候不是又哭又鬧,就是抱住客棧主梁上吊,絕不應該像是現在這副蜜裏調油,喜上眉梢的模樣。眾人忍不住紛紛朝著此刻仍然在嘿嘿陰笑的唐鬥望去,臉上露出詢問的表情。

“嘿嘿嘿嘿,兄弟們,瞧好吧。精彩的在後頭!”唐鬥收起折扇,往掌心用力一拍,篤定地說。

鳳凰賭坊之外,鳳閣散花塢主蘇雲煙正指揮著幾位身著流雲花裳的鳳閣姐妹將一張數丈方圓的生宣鋪在坊前青石板地之上,接著雲袖輕揮,將早就準備好的一桶清水均勻鋪灑到空中。鳳凰賭坊門前一瞬間仿佛下了一陣春雨,整張生宣都被清水浸潤。

站在她身邊的外閣公子柳青原此刻一振雙掌,一股溫和渾厚的掌風勢如長江大河,恢宏澎湃地掃過青石板地,將起伏不平的生宣輕柔地壓入石縫之間,同時將濕潤的紙麵烘烤幹燥。

“青原好俊的內功。”蘇雲煙嫣然一笑,雙手扶住柳青原的臂膀,柔聲道。

“雲姐過獎了,比起你行雲布雨的水袖功,我剛才那一手怎值一提?”柳青原朗聲笑道。

“死相,嘴巴甜得仿佛塗了蜜,也不知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蘇雲煙媚眼如絲,輕輕打了柳青原一記,隨即轉頭吩咐道,“讓工匠們開始吧。我要在天黑之前將柳公子碧海潮生圖的拓本帶回鳳閣。”

“是!”她的話音剛落,一群工匠已經在鳳閣姐妹們的召喚下紛紛圍到青石板地周圍,用拓包蘸墨,開始小心地將墨汁刷到生宣之上。

正當蘇雲煙和柳青原含笑望著工匠們拓印碧海潮生圖的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從鳳凰客棧來路方向傳來:“公子,原來你已經早早起身了!”

聽到這個聲音,柳青原轉身一看,卻發現秦水瑤嘴角掛笑,俏臉含春地站在他的麵前。

“這位姑娘早!”他錯愕了一下,連忙不失風度地回道。

聽到他的話,秦水瑤微微一愣,隨即失笑道:“公子,你昨夜一直叫我小秦,今日為何如此生分?”

“生分?”柳青原更加摸不著頭腦,“姑娘,你我素未謀麵,本非舊識啊。”

“公子……公子,你,你昨夜方才與我共度……共度一霄,今日因何形同陌路?”秦水瑤聽到柳青原的話,如聞晴空霹靂。

“且慢,”在一旁聽得分明的蘇雲煙此刻再也無法作壁上觀,連忙來到柳青原和秦水瑤之間,溫言道:“姑娘,你是否認錯人了?昨夜柳公子和我等姐妹都在潤州邀月樓飲酒解懷,他何時曾經和姑娘有過來往?”

“潤州邀月樓?怎麽可能?昨夜公子明明和我在鳳凰客棧對飲,而且三更時分更和我入房相守,怎會飛去了邀月樓?”秦水瑤迷惘地望向柳青原,喃喃問道。

“姑娘,你莫非……認錯人了?”蘇雲煙眼中亮光一閃,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公子我豈會認錯?”秦水瑤激烈地反問道。

“啊——哈,我明白啦!”正在柳青原、蘇雲煙和秦水瑤三人陷入爭論之時,唐鬥帶著一大群看熱鬧的唐門子弟一搖一晃地來到青石板地側畔,他連連搖頭,走到柳青原身邊,輕輕一拍他的肩膀,“柳兄果然年少風流,不同凡響!”

“大少何出此言?”聽到唐鬥的話,柳青原眉梢微挑,朗聲問道。

“各位,”唐鬥一伸折扇指著眾人劃了一圈,道,“事實就在眼前,想來我們的柳大公子在潤州邀月樓和蘇大家飲酒正酣,忽然想起鳳凰客棧中的小秦,頓時借口尿遁,施展輕功,披星戴月趕回梧桐嶺,和小秦一番纏綿。雲歇雨停之後,卻又想起蘇大家的好,立刻借口屎遁,再次騰雲駕霧,飛回邀月樓,和蘇大家共話良宵。”

“哎……”說到這裏,唐鬥感到講得口幹舌燥,連忙從一旁唐門子弟手中抓過一壺酒,對嘴灌了幾口,“說起來柳公子的輕功,當真是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瞻之在前,忽焉其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時入梧桐,時入邀月,兩處巫山,幾番雲雨,來去如飛,屎尿齊流,實在令人歎為觀止啊,哈哈。”

他話音剛落,他身後的唐門子弟頓時紛紛大笑了起來。

柳青原修養極好,聽到這裏,並不生氣,反而失笑道:“我的輕功雖佳,卻也難比大少的口才,端的是佳構天成,神思絕妙,荒誕離奇,雅俗共賞。有空定要向大少多多請教。”

“哎,千萬別這麽說,我不收徒弟的。”唐鬥仿佛根本沒聽出柳青原的諷刺之意,沒心沒肺地笑道。

聽到這裏,蘇雲煙再也忍耐不住,冷笑一聲,輕移蓮步,來到唐鬥麵前,冷然道:“大少,其實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

“蘇大家。”唐鬥躬身向旁走了數步,讓開蘇雲煙的正麵詰問,昂頭望天道,“你這話的意思,我可不懂了。”

蘇雲煙橫了他一眼,並不理會他,徑直來到秦水瑤身邊,溫言道:“小秦姑娘,你再仔細想想,昨日和你一夜溫存的,是柳公子,還是某個乘人之危的登徒子?”

“當然是柳公子,我記得清清楚楚,的的確確是柳公子。”秦水瑤說到這裏,雙眼一紅,就要流下淚來。

“秦妹妹,”蘇雲煙快步走到秦水瑤的身邊,溫柔地攬住她的肩膀,柔聲道,“我知道這一定讓你很難接受,但是你再仔細想一想,如果有某個花心人乘你酒醉之時,對你圖謀不軌,事了之後,卻又諉過於柳公子,如此不良之徒,怎能讓他逍遙法外?”一邊說,她一邊輕輕將秦水瑤扳向唐鬥。

“喂,蘇大家,此女眼角甚高,對我唐鬥鄙薄至斯,我若碰她一絲汗毛,她……”唐鬥笑嘻嘻地說。

“你若碰我一根汗毛,我就將你千刀萬剮,然後懸梁自盡!”秦水瑤狠狠瞪著唐鬥,厲聲道。

“多謝。”唐鬥不以為意地笑道,“蘇大家,你也看到了,我既沒被千刀萬剮,她也沒有懸梁自盡,自然不是我做的嘍。”

“這……”苦無證據,卻又無法立刻求證的蘇雲煙此刻也是一籌莫展,無法理清這件事情的眉目。

就在這時,一個充滿磁性的沙啞語音忽然從半空中飄了下來:“這件事讓我來查個水落石出。”眾人抬頭一看,不由自主地齊聲道:“魚當家!”

第十四章 風流第一劍

風洛陽醒來的時候,豔麗的陽光從窗外一點點蔓延過來,將他的臉龐團團罩住。他長長舒了一口氣,閉上眼靜靜享受著陽光曬在臉龐上那種暖洋洋的感覺。一時之間,他感到渾身神清氣爽,多日以來的疲憊憂愁消解殆盡,整個人仿佛經過了重塑,洋溢著一種煥然一新的振奮。

“柳青原這一關竟然也讓我安然度過,一定是老天爺開始對我垂憐,我今後的日子應該好過很多了。”風洛陽閉著眼睛,臉含微笑地默默思忖著,“嗯……真安靜啊。看來經過昨日的一場大戰,江湖中人多少也認識到我的實力,今日……沒有人挑戰。我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休……”

還沒等他美美地想完,他的房門被砰的一聲撞開,唐冰驚慌失措地衝進門,咚的一聲,雙膝跪倒在他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發了瘋一般用力搖晃:“風公子,醒醒!風公子,醒醒!大少出事兒啦!”

風洛陽的衣衫都還未穿整齊,就被唐冰風風火火地拖著穿過幾重走廊廳堂,來到了唐門於鳳凰客棧建立的密室之中。房間裏,多日未見的魚韶穿著一件素雅的淡色青衫,雙手扶在桌案前,居中而坐。唐鬥手搖折扇,側立在牆壁之旁,麵向房門,正眼都不看此刻的魚韶。在唐鬥的身邊,祖菁撅著小嘴,雙手抱臂,氣鼓鼓地看著唐鬥。在魚韶的身旁,坐著一位彩翎風媒,一張俏臉梨花帶雨。

看到風洛陽出現在密室之中,魚韶冷冷看了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好,該來的都來齊了,現在就把這件事算清楚。”

“哼!”站在牆角的唐鬥冷冰冰地哼了一聲,並不作聲。

“出什麽事了?”風洛陽一頭霧水地開口問道。他一出聲,帶他來的唐冰立刻一轉頭,飛一樣地鑽出了房間,回手將大門緊緊關上,如避惡鬼。

“首先,我想對菁兒和風公子道歉,我看管手下不嚴,在我遠赴南疆之後,她們竟然拒售關於柳青原的消息,並把風公子的消息免費贈予越女宮。我回到本部,立刻會將這群抗命不遵的癡人換掉。最需要教訓的便是現在我身邊的秦水瑤,竟然花言巧語從初涉江湖的菁兒身上套消息,手段卑鄙,確實需要受些懲罰。”魚韶沉聲道。

“當家……”秦水瑤抹去臉上的淚痕,惶恐地望向此刻的魚韶。

“閉嘴。”魚韶看也不看她,冷然道。

“嘿嘿,”一直望著牆壁的唐鬥譏笑了數聲,“魚當家,別人都以為乘風會是鐵板一塊,想不到貴會也是魚龍混雜,想要飛上枝頭做鳳凰的蠢鳥還真不少。”

“唐鬥,你說誰!”聽到唐鬥辛辣的話語,秦水瑤狠狠一拍桌子,厲聲喝道。

“水瑤,我讓你閉嘴,是不是連我的話也不想聽了?”魚韶將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蹺起腿,雙手抱在胸前,淡然道。

“水瑤不敢……”秦水瑤貌似天不怕地不怕,連聞名如見鬼的唐鬥都不放在眼裏,但是一聽到魚韶說出此話,頓時嚇得渾身是汗,一張俏臉上又是淚水又是汗水,極為狼狽。

“到底出了什麽事?”看到眾人臉上嚴峻的神氣,風洛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膽戰心驚地問道。

“雖然水瑤是要受我乘風會幫規的處罰,但是大少你竟然親自出手,趁她酒醉神迷之時,亂她心性,壞她名節,以作懲戒。這種卑鄙無恥的手段,即使是你,也顯得太過下作了吧?”魚韶淡淡地說。

“哈哈哈哈!”唐鬥右手一收折扇,用力在自己的左掌上打了一記,朗聲笑道,“聽秦姑娘自己說,做出這樁英明神武,絕世無雙之事的,乃是咱們瀟灑倜儻的柳大公子。我唐鬥何其無辜,竟然被安上這一樁罪名,真是好沒來由。聽聞秦姑娘昨晚風流快活得很,我看不出這中間有何懲戒可言。我倒是還等著魚當家親自宣布對秦姑娘的處罰,還我們這些老客戶一個公道。這麽多年來,咱們花在貴會身上的錢,可不少啊。”

“砰”的一聲,秦水瑤緊緊抿著嘴唇,纖足一抬,狠狠在地上跺了一腳,氣得渾身發抖。若不是顧著魚韶的指示,她已經破口大罵。

“阿鬥!你還狡辯?我都問過夥計了,今天早上秦姑娘明明是從你的房間走出來的,唐門的那些兄弟整個早上都在拿秦姑娘當笑話講,言語好生不堪,我聽著都臉紅。為什麽你要做出這種為人不齒的壞事?”祖菁氣惱地衝口而出。

“小祖,你豈可輕信人言,我唐鬥怎能近得了秦姑娘的身?不如由秦姑娘親口告訴我們,昨晚到底是誰和她共度春宵。”唐鬥悠然自得地搖晃著折扇,有恃無恐地微笑道。

“秦姑娘,你不要怕他。我和阿韶姐一定為你做主,昨晚到底是誰,你大膽說出來。”祖菁急切地說。

魚韶默默轉過身,沉思著望向秦水瑤,輕輕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說話。

秦水瑤憤懣地望向雙眼朝天的唐鬥,仔仔細細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終於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說:“昨夜和我在一起的是柳公子,決不是這個下流卑鄙的無賴。若是再有一人說我是和他在一起共度一夜,我秦水瑤立刻橫刀自盡。”

說到這裏,她身子一聳,一把撞開密室的大門,飛一樣地跑遠了。

“秦姑娘!”祖菁狠狠地瞪了唐鬥一眼,抬起腳用力踢了他大腿一下,忍不住也想要追出去。

就在這時,魚韶的話語突然響起:“你變了……”聽到這句話,一絲不可抑製的好奇忽然在祖菁心底湧起。畢竟,魚韶和唐鬥十年前的那一段情史太過吸引她,令她忍不住想要知道得更多。她緩緩轉過頭去,偷偷朝著魚韶望了一眼,卻吃驚地發現,此刻的魚韶臉上,竟露出一絲無法掩飾的哀傷之色。

“……現在想想,這些年來,我見老風多過見你,我們似乎真的很久沒見麵了。”魚韶身子半傾,斜靠著椅背,輕聲道,“這十年裏,你變得……”

“哼,是變得更開心,更灑脫了嗎?”唐鬥臉上肌肉忽然一陣**,嗓音也變得有些莫名的沙啞。

“魚當家……”從剛才開始一直沒有說話的風洛陽此刻突然開口:“昨夜和秦姑娘共度一晚的人,絕不能是大少。”

魚韶收回注視唐鬥的目光,將一股清澈的秋波灑向終於鼓足勇氣開口的風洛陽。

“我在聽著……”魚韶的口氣透著令人撩亂的慵懶和淡然。

“若是大少,那麽秦姑娘隻有死路一條。”風洛陽的語氣陰沉而嚴肅。

“不錯,繼續。”魚韶點點頭。

“秦姑娘認定了那個人是柳公子,柳公子怎麽說?”風洛陽問道。

“他和鳳閣的姐妹在潤州,人證物證俱在,絕對無法是他。”魚韶微微一笑,輕聲道。

“這麽說,這個人既非唐鬥,也非柳公子,是另外一個人,一個有著柳公子的儒雅風範,卻又適逢其會出現在鳳凰客棧的人。”風洛陽沉聲道。

“但是……小師叔,這……這世上根本沒有這個人啊!?”祖菁聽得一頭霧水,不禁問道。

誰知道魚韶倒是對風洛陽的推論感到幾分興趣,她緩緩點了點頭,忽然輕拍桌案,開口道:“不錯,的確是這樣一個人。好!你若能幫我找出這個人來,我魚韶就不再追究此事。”

風洛陽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魚韶會有此一招:“魚……魚當家,這……天大地大……我如何……”

“那我不管。”魚韶一擺手,聳身而起,“我會在這裏逗留十二個時辰,若是在此時限之內無法找出此人,我魚韶的手段,你應該知道。”

“這……等一下,阿韶姐,這樣太不公平了。又不是我小師叔把秦姑娘……”祖菁聽到這裏,大感不平,連忙開口道。

“他是唐鬥的兄弟,打不斷的手足,唐鬥的事,不就是他的事。”魚韶說到這裏,滿含嘲諷地看了目瞪口呆的風洛陽一眼,淡然一笑,推開門,揚長而去。

風洛陽在走廊上風馳電掣一般地疾行著,無論唐鬥和祖菁如何跟在他身後呼喚他的名字,他都充耳不聞,隻是一股勁兒地朝著祖菁的房間衝去。

“老風,你何必把這個責任攬在身上,我就不信魚韶能把我怎麽樣。”

“老風,你倒是說句話啊,我們一起商量一下如何找到這麽一個人,也許可以讓我唐門手下裝扮一下。”

“小師叔,你為什麽要為阿鬥出頭,明明就是他的錯,應該讓他受到懲罰。”

“小師叔……你說句話,為什麽你明知是錯還要和阿韶姐頂撞,難道你已經變得是非不分了嗎?”

看到風洛陽對他們不作理睬,唐鬥和祖菁不得不一邊跟著他飛走,一邊開口打探詢問,希望能夠從他口中套出他此刻的心思。但是風洛陽這一次打定了主意不講話,隻是仿佛賭氣一般風風火火地穿過走廊,那股氣勢隻嚇得迎麵走來的唐門子弟紛紛踮起腳尖,整個人貼在走廊側壁上,為他讓路。

直到他衝進祖菁的房間,狠狠把門一把摔上,他才停止了那仿佛發了瘋一般的快步行進。唐鬥和祖菁趁著他關門的一刹那衝進屋,雙雙心驚膽戰地縮在屋內牆壁旁,似乎被風洛陽這個動作中發泄出來的怒火嚇住了。

“老風……你惱了我?”唐鬥默然望著緊緊關閉的房門,良久之後,終於沙啞地開口道。

風洛陽雙手扶著祖菁房間裏的黃木桌案,沉重地喘息著,聽到唐鬥的話,頓時一拍桌案:“天下那麽多的姑娘,你偏偏要去招惹乘風會的人?”

“我都說了,要替你出口氣,老風,這一回乘風會的婆娘把咱們欺負得太狠了,她們憑什麽?我就是要讓她們知道知道我唐鬥的厲害。”唐鬥憤然道。

“你是唐門大少,風流倜儻,冠絕天下。隻要你肯施展手段,便是那秦水瑤也會拜倒在你身下。你卻偏偏要乘虛而入,迷奸於她?”風洛陽說到這裏,一張臉已經氣得通紅。

“都說了是為你出氣,我去勾搭她,豈非便宜了她?我就是要讓她嚐嚐被人迷奸的滋味,誰讓她不但搞你,而且還搞小祖,簡直不知死活!”唐鬥厲聲道,“我本來派人要將她做了,如今她換成如此下場,已經是我唐門大少的慈悲!”

“大少!”風洛陽轉過身,風一樣走到唐鬥麵前,一把攥住他的雙肩,“你原來不是這樣,十年前的那個唐鬥決做不出這樣的事。”

“老風,”唐鬥一把扶住風洛陽的手,臉上一陣黯然,“我們再也回不去十年前的日子,你知道的,不是嗎?”

風洛陽緩緩將雙手放下,神色陰鬱地沉聲道:“大少,我們雖然並未真正結拜,但是我一直當你是我的親兄弟。這十年來,我看你一點點地改變,不停地玩弄女人,辜負了一個又一個。這些我都可以當作是她們有眼無珠,自討苦吃。

“你為了唐門大業,不停利用我賺取賭金,我就當是便宜兄弟,你能靠我的決鬥賺得多少,都是你自己的本事,哪怕你用小祖來抵債,我也當是一場不得已的賭博。你和其他幫派爭雄,手段越來越殘忍冷酷,我也認為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一直以為,你大少為人行事,是有底線的,至少對於朋友,對於我。”

“老風,我絕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唐鬥睜大雙眼,雙鬢青筋暴露,急切地厲聲道。

“是嗎?魚韶是我的朋友,乘風會的人和我關係匪淺,你可知道?”風洛陽憤然吼道。

“隻有你才把她還當成朋友!她早就忘了你是誰了!你隻不過和我一樣,是她魚韶掌中的玩物,是她的搖錢樹。”唐鬥也吼了起來。

“這一次,我可以為你擋過這一劫,但是千萬,千萬不要有下次,大少。”風洛陽雙眼布滿紅絲地望著唐鬥,“我不想太早和你劃地絕交,我還沒有和你做夠兄弟。”

聽到他的話,唐鬥緊繃的身子終於鬆弛了下來,他如釋重負地長長出了一口氣:“你真嚇我一跳,我以為你現在就要和我劃地絕交呢。你也知道,我隻剩下你這一個朋友。”

風洛陽看了他一眼:“十年過去,我們剩下的都不多了。”說到這裏,他和唐鬥都沉默了。

一直在旁邊目瞪口呆看著二人吵架的祖菁,這個時候才找到開口的機會。她偷眼看了看風洛陽,又看了看唐鬥,終於鼓足勇氣,開口道:“小師叔,你就算為阿鬥出頭,但是阿韶姐要找的人,你不可能找到啊。”

風洛陽抬眼看了唐鬥一眼,道:“大少,我要翻查一下我風家的劍譜。”

“噢,你要用那個老辦法?”唐鬥聽到這句話,立刻明白了風洛陽的心思,“這一次情況特殊,恐怕……”他還想多說幾句,但是看到風洛陽冷冷的眼神,他立刻明智地把下麵的話吞回肚中,東張西望地說,“那……你們忙吧。我出去……那個……出去……”他的話未說完,人已經泥鰍一般滑出了門去。

看到他溜出門去,風洛陽頓時仿佛泄了氣的皮球,軟綿綿地坐倒在祖菁房中的黃木椅上,雙手抱頭,歎息不已。

“小師叔……”祖菁拉了一張椅子,坐到風洛陽的身邊,小心翼翼地問道,“阿鬥說的那個老方法,是什麽方法啊?和……風家劍譜有什麽關係?”

風洛陽看了看她,苦笑一聲,道:“這些閑事,你還是不知為妙,隻需將我給你的風家劍譜拿出來便是。”

一頭霧水的祖菁隻得遵照小師叔的指示,將自己藏在床下的那一箱風家秘本翻了出來,放在風洛陽身邊。

隻見風洛陽一把打開箱子,將裏麵早已經被拆得零零散散的風家秘笈一疊疊地抱出來,密密麻麻地平鋪在桌上,開始在紙堆中尋找著自己想要的章節。祖菁看著他此刻繁忙的樣子,更加感到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

就在她心中千頭萬緒無處梳理之時,風洛陽突然一把抓起一大疊關於仙人相戀的神話傳說,欣喜地笑了起來。隻見他將這疊紙掀起來,抬掌連拍,將一張又一張的傳奇故事用天山六陽掌力拍到牆壁之上,緊緊貼住。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整間祖菁的客房牆壁都琳琅滿目地掛滿了中華大地從古到今所有的仙人相戀傳奇,環目四顧,蔚為奇觀。

“喔,小師叔,你想做什麽?”祖菁吃驚地睜大眼睛,問道。

風洛陽此刻仿佛忘記了祖菁的存在,整個人沉入了另一個世界。隻見他取出文房四寶,將一張宣紙鋪在麵前,用左手抓起毛筆,飽蘸濃墨,若有所思地環顧著周圍的傳奇故事,嘴裏念念有詞地來回踱著步子。

“小師叔……你怎麽了?難道是走火入魔?”看著風洛陽的模樣,祖菁既感到好奇,又感到心驚膽戰。

風洛陽對她的話充耳不聞,隻是如癡如醉地轉動著手中的毛筆,在空中不停地比劃,墨汁飛濺到他的身上,他也渾不在意。隻見他時而滿臉緋紅,怒不可遏,時而神色悲憫,滿懷感慨,時而捶胸頓足,恨恨不已,時而長籲短歎,雙眼噙淚。直到最後,他七情上臉,氣蘊於胸,無處發泄,這才開始揮毫疾書,筆落如雲煙。

宣紙寫了一張又一張,時日也在不知不覺間匆匆逝去。直到這一日的午後,風洛陽已經寫下了洋洋近萬言。他抓起自己寫下的文字,前前後後看了良久,終於將它們團在一起,運足六陽真氣,一把火燒得精光。

祖菁雖然不知道他在幹什麽,但是看到他將自己一上午的成果全部燒毀,還是心痛地叫了起來。誰知道她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風洛陽卻又再次提筆揮毫,行雲流水般寫將起來。這一次他運筆如飛,一揮而就,不到一炷香就寫作完成。

這個時候,天色已近黃昏,風洛陽寫完這張紙,從懷中掏出一枚信封,在上麵寫上“小秦親啟”的字樣。接著將他寫成的紙張折了三折,放入信封之中。直到這時,祖菁才知道,風洛陽花了這麽大工夫寫成的,竟然是一封信。

“小師叔?小秦是誰啊?”祖菁莫名其妙地問道。

“嗯?你還在這兒?”風洛陽仿佛到了現在才發現原來祖菁一直在房間裏,吃了一驚,隨即道,“噢,是這樣,小秦就是秦姑娘。”

“噢!”祖菁終於理解了風洛陽的用意,恍然大悟地說,“小師叔,原來你是代替阿鬥給秦姑娘寫一封賠罪信啊。你真是用心良苦,但是……你確定他是這麽稱呼秦姑娘的嗎?小秦,這種叫法聽著挺怪的。”

“他叫你什麽?”風洛陽反問道。

“小祖……哦,這個阿鬥!太壞了!”祖菁直到此刻才回過味來,憤然道。

“你在這裏正好,麻煩你去告訴魚當家,她要我找的人,我已經找到,然後再把這封信交給她。”風洛陽說道。

“但是……這是你代阿鬥寫的道歉信,和要找的人有關係嗎?”祖菁不解地問道。

“你隻管照我的吩咐做就好。”風洛陽篤定地說。

第十五章 教訓

祖菁找到魚韶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魚韶在自己的客房裏收拾好行裝,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她看到祖菁走進門,溫和地一笑:“菁兒,你來找我?還是你的小師叔派你來的?”

“小師叔。阿韶姐,真的什麽都瞞不過你。”祖菁吃驚地說。

“這麽說,他一定已經寫好了那封信,來,交給我吧。”魚韶抬起手,笑著朝祖菁點點頭。

“連這個你都猜得出來,阿韶姐,你太厲害了。”祖菁連忙從懷中將信取出來,交到魚韶手中,“小師叔叫我告訴你,你要找的人他已經找到。”

魚韶將風洛陽用左手寫成的書信在手中掂了掂,微微苦笑了一聲:“每一次唐鬥傷了一個姑娘的心,老風就要給這個姑娘寫這麽一封信。我們稱其為洛陽解憂信。”

“洛陽解憂信?”祖菁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這個稱謂。

“不錯。無論受了多大的委屈,被唐鬥傷得多深,任何姑娘看過風洛陽寫給她的信,不但會和唐鬥盡釋前嫌,而且仇怨頓消,一身輕鬆,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天知道他怎麽做到的。”魚韶說到這裏,神情一陣恍惚,仿佛一時之間想起了很多往事。

“阿韶姐,難道連你也不知道?”祖菁好奇地問道。

“哼,我幹嗎要知道風洛陽寫的是些什麽東西。這些事,毫無價值,隻會浪費我的時間。”說到這裏,魚韶語氣轉冷,隻見她提高嗓音喝了一聲,“叫水瑤過來,就說昨夜那個人有封信給她。”

“是!”門外響起一陣應諾,似乎有數個風媒一直守候在魚韶房門之外,隨時接受調遣。

過得片刻,秦水瑤在一位風媒的引領下走入房間,在魚韶麵前垂首站立,一言不發。

魚韶看了看她,將手中的信丟到她麵前,沉聲道:“我查過了。昨夜和你在一起的,不是柳青原,也不是唐鬥。這個人留了封信給你。”

“嗯?”一直以為這封信是唐鬥道歉信的祖菁聽到魚韶的話吃了一驚,不禁瞪大了眼睛。

秦水瑤也是將信將疑。她滿懷戒備地環顧了一下房間,小心翼翼地拿起信,拆開信封,從裏麵取出信紙,一行行讀將下去。她的臉色陰晴不定,時悲時喜,時而沉重,時而輕鬆,變幻萬千,令人側目。

魚韶和祖菁看到她的樣子,也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提心吊膽地靜觀其變。

片刻之後,秦水瑤伸手捂住嘴巴,兩行清淚滾滾而出,一雙俏目瞬時變得通紅。數息間,令祖菁和魚韶大吃一驚的是,她的臉上露出燦爛笑容,仿佛在這短短一盞茶時光之中,她已經有過了一段驚天動地、刻骨銘心的戀愛,一張臉上滿是回味和滿足,又有一絲無法掩飾的惆悵。與此同時失控的淚水將她的臉洗過一遍又一遍,似乎多少眼淚都無法表達她此刻的感傷。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之中,秦水瑤粲然一笑,將信收入懷中,朝魚韶一個萬福,道:“原來我錯怪了柳公子,而大家也錯怪了唐公子。那一夜的確是這個人和我共度一晚。現在我已經記起了所有的事情,對於所造成的誤會,我深感抱歉。當家,作為乘風會的一員,我違反會規,擅自和風公子、唐公子作對,是我不該。請當家責罰。”

“嗯。”雖然早就知道風洛陽的信會有這樣的效果,但是自己手下的彩翎風媒都是在江湖大風大浪中間打過滾翻過跟頭的人,居然也會被這短短一封信所改變,實令魚韶感到匪夷所思,她怔然點了點頭,道,“立刻回潤州分部待命,我會在那裏宣布對你的處罰。”

“是!”秦水瑤用衣袖擦了擦臉頰,再次一個萬福,笑盈盈地走出了門。

一旁的祖菁簡直看得呆住了,她過了好半晌才終於轉過頭來,向魚韶問道:“怎麽會這樣?”

“哼。”魚韶用力坐回自己的座椅,搖了搖頭,臉色陰沉地說,“人們都以為唐鬥風流成性,專騙女人,不是一個好東西。其實,最不是東西的就是風洛陽。表麵上,他好像老老實實,勤勤懇懇,抱著自己的天下第一過日子。實際上,他骨子裏比誰都**,最會騙女人的反而是他。”

“阿韶姐,你……似乎特別不喜歡我小師叔。”祖菁小心翼翼地問道。

“對,我就是看這個偽君子不順眼,明明唐鬥做了惡事,他偏要為他死撐。此事不能算完,我魚韶這一次小懲大戒,偏要讓他們看看我的手段。”說到這裏,魚韶的臉上露出一絲帶有惡作劇意味的笑容。

“阿韶姐,我也同意應該讓他們受受教訓,尤其是唐鬥,簡直死不認錯,太惡劣了。”祖菁用力點點頭。

“這麽說來,你會幫我了?”魚韶轉過頭來,朝祖菁微微一笑。

“嗯。”

月照東崗,鴉鳴南枝,斷頭崖孤懸崖壁的龍爪鬆頂,風洛陽一身輕鬆地平躺在鬆枝鋪成的樹冠上,手裏抱著一小壇阿婆清,仰望著被月華照耀的夜空,默默發著呆。

“想什麽呢?老風。”一陣輕風掠過,唐鬥宛若幽魂一般輕盈詭異的身影,宛若踩著明月的流華,行雲流水一般倏然而至,一路之上竟然沒有驚起一隻宿鳥。

風洛陽剛想轉頭,抱在手中的阿婆清已經被唐鬥一把搶了過去。當風洛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已經在仰頭痛飲。

“別像看賊一樣看著我,我帶來了下酒菜。”唐鬥一隻手舉著酒壇狂飲,另一隻手將一個小藍布袋丟到風洛陽的麵前。

風洛陽探鼻一聞,陰沉的臉上露出笑容:“幺婆的五香茶葉蛋!”

“嘿嘿,唐大少知道好兄弟的死穴在哪兒。”唐鬥灌飽美酒,放下酒壇,嬉皮笑臉地說。

風洛陽苦笑一聲,探手從布袋中取出一隻黑黝黝的茶葉蛋,彈指剝去蛋殼,雙手將蛋捧在掌心,埋頭吃了起來。

“呃,”唐鬥因為剛才喝得太急,忍不住打了個酒嗝,仰頭望著天,輕描淡寫地說,“魚韶已經散出話來,半月之內,要對我們小懲大戒。”

“到頭來,我們還是逃不開這一劫。”風洛陽歎了一口氣,認命地說。

“我已經讓唐門所有精英十二時辰不眠不休,小心戒備,但是,你也知道……”唐鬥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是啊。魚韶要人倒黴,誰也躲不了。”風洛陽搖了搖頭,賭氣一般一口吞下手中剩下的茶葉蛋,從唐鬥手中搶過阿婆清,仰頭灌下。

“抱歉,老風。我本想替你出口氣,誰知卻把你牽連了進來。”唐鬥說到這裏,也苦笑了一聲,緩緩垂下頭去。

“大少,知道我最懷念的是什麽嗎?”風洛陽放下酒壇,輕聲道。

“你終於得到天下第一那一天?”唐鬥問道。

風洛陽微微搖了搖頭。

“噢,我知道,好兄弟,你懷念我終於成為唐門門主那一日的慶典?”唐鬥嘿嘿笑道。

風洛陽還是搖頭。

“噢,我明白了,你懷念昨天對不對?你終於打敗了柳青原。哎,老實說,這家夥真是你命中的克星,頭銜一直不如你,名聲卻一直壓著你一頭,現在你總算為自己正了名,真是鬆口氣。”唐鬥朗聲笑道。

“我最懷念的是一起**舟鄱陽湖的日子。也是這樣的月華之夜,我們比此刻的菁兒還年輕……”風洛陽悠悠然說道。

“噢,那個時候……我和魚韶還隻是朋友,而你……仍是一個隻會背誦劍譜的呆子,明月之下,我們對著空曠的湖麵,大聲喊著自己的抱負。四下無人,能夠聽到我們聲音的隻有自己。青春年少,風華正茂,痛快,真是痛快。”唐鬥的神思似乎被風洛陽的話帶回了十年前。

一陣夜風吹過,周圍的鬆針發出輕柔的濤聲,唐鬥閉上眼睛,感到自己仿佛乘坐在當年的輕舟之上,隱約間聞到十年前鄱陽湖水的鮮味。

“你說得對。那才應該是我們最懷念的日子。無論事業多成功,成就多顯赫,最應該懷念的還是那樣的日子。青春年少,免費的幸福。”唐鬥喃喃說道,“一切都剛剛發生,滿腦子是憧憬和夢想,嘿嘿。”他轉過頭看了風洛陽一眼,卻發現自己的兄弟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仿佛在極力回憶著什麽。

“你在想什麽?”唐鬥問道。

“……”風洛陽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我在想當年我大聲喊出來的抱負是什麽?”

“你忘了!?我想想。”唐鬥用手按住頭,仔細想了想,“哎,我也想不起來。”說到這裏,他自嘲地訕笑了一聲。

“怎麽?”風洛陽轉頭問道。

“我也忘了自己當初喊了些什麽東西。也許當時我們喝了太多的猴兒酒。”唐鬥嘿嘿傻笑了起來。

風洛陽受了他的感染,也傻笑了起來:“當年我們以為可以一生一世這樣逍遙自在。”

“我們還以為自己可以永生不死。”唐鬥笑著接口道。

“……誰知道我們會有今日。”風洛陽長歎一聲,沉默了下來。

唐鬥的臉色也從明快化為陰鬱,仿佛風洛陽的話觸及了他身上無法隱藏的傷痛。

“無論如何,”他挺了挺胸膛,勉強振作了一下精神,“你的信的確解決了秦水瑤,她不但不再癡纏姓柳的,而且連看我的臉色也和善了很多。你到底在信裏寫了些什麽?”

“你又何必知道。”風洛陽淡淡地說。

“噢,讓我猜猜。是不是一些驚天動地,刻骨銘心,卻可以當作從沒發生過的事,就像你十分不舍劍的心法?”唐鬥笑道。

“不錯。”風洛陽將酒壇遞給唐鬥,雙手枕在腦後,重新仰天躺倒。

“百轉江流空逝水,雲雨巫山枉斷腸。風華絕代的不舍劍,但求從未發生,隻因永難忘記。”唐鬥喃喃地說,“老實說,老風,如果你把這套心法用在女人身上,你可能比我更風流。”

“我倒寧願隻用在劍上。”風洛陽喟然道。

沿著京杭運河南下的船隊中,一艘龍尾海鶻船趁著綿密的夜雨,宛若輕捷的燕雀,靈活地在河道中的大小舟楫中間穿梭而行。這艘由戰船改建的商船渾身塗滿清漆,龍尾處遮蔽著厚重的漆布,舟船上人影全無,悄無聲息,隻有兩側的擎棹孔中伸出的十數枚鑲銅長漿瘋狂地攪動著水麵。

在由厚重漆布遮蔽的船艙之內,一位渾身淡色黑衫,頭戴青色秀士帽的壯年男子,正借著昏暗的油燈光芒,仔細地觀看著淮南道十二州城鎮地形圖。

一陣衣襟帶風聲從河道兩端響起。兩位身披蓑衣,頭戴錦帽的漢子在一位勁裝少年的帶領下,走進了艙門。

“京杭分舵舵主雲金帆,淮水分舵舵主劉子恒拜見司庫。”兩個漢子一齊躬下身,整齊劃一地沉聲道。

被稱為司庫的藍衫男子抬起頭來,對他二人微微一笑:“兩位舵主辛苦了,今日我來,帶來了甘門主的指示。”

“願為門主效死!”兩個漢子聽到甘門主的名字,無不感到精神振奮,紅光滿麵。

“好!”藍衣司庫滿意地點點頭,抬眼望向這兩位身份神秘的舵主,輕聲道,“門主終於發話了,我們龍門,要上陸!”

聽到“上陸”這兩個字,這兩個錦衣漢子兩對眼睛精光四射,仿佛恨不得縱身而起,用歡呼雀躍來發泄自己的喜悅。

“我知道這十年來,你們兩舵兄弟在淮南道、江南東道受了年幫的不少惡氣。西津渡的漕運被年幫盤剝得厲害。門主雄才大略,我們隱忍了許久,終於等到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龍門司庫說到這裏,臉上也露出一絲淡淡的激動之色。

“司庫大人的意思是?”京杭分舵舵主雲金帆忍不住沉聲問道。

“唐門出手了。”龍門司庫微微一笑,“梧桐嶺一戰,年幫吃了天大的啞巴虧,幫魁宋無痕铩羽而回,無力阻擋唐門大少的北上。為了布置人手防禦唐門,春壇諸堂捉襟見肘,我們這一次如果登陸潤州,我龍門就在年幫的眼中插下了一顆尖釘,從此陸上的生意,我龍門也要分一杯羹。”

“這正是我龍門揚眉吐氣的大好時機。”劉舵主欣喜地沉聲道。

但是久在京杭潤州走動的雲舵主對於年幫的布置更加熟悉,他憂慮地說:“司庫,春壇六堂諸舵好手雲集,而且最近幫魁宋無痕一直在潤州出沒。即使有唐門替我們拖住宋賊的後腿,光是六堂高手再加上春壇壇主親信精銳,我們對對付起來也有些吃力,而且我最近收到風聲,年幫似乎請到了來頭不小的幫手穩固淮南的局勢。”

“我知道,這也是我這一次大開庫房,重金禮聘塞外高手來中原的原因。”龍門司庫胸有成竹地低聲道。

“塞外高手?”劉雲二位舵主齊聲問道。

“西少林寺金剛院屆時會做我們的先鋒。”龍門司庫悠然道。

“西少林寺金剛院?!”劉雲二舵主渾身一震,連退三步,“這群魔頭已經下江南了?!”

“不錯。”司庫攤開手中的淮南地形圖讓二人過目,“我們上陸的第一戰,就在潤州綠水橋。我會在明日將戰書遞到乘風會,由其通傳天下。這一戰,將永垂江湖史冊。”

雖然已到初夏的天氣,但是一夜細雨仍然帶來了一絲不合時宜的寒意。一直在揚州年幫春壇總舵春花堂翻閱年幫賬目的宋無痕也感到幾分不適,於是他站起身,抬手合上半開的窗戶,沉沉歎了一口氣。

一陣輕輕的叩門聲忽然傳入耳際。他轉過頭,應了一聲:“是龍壇主嗎?請進。”

房門輕輕大開,一位華服老者大踏步走近房門,來到宋無痕的身邊,低聲道:“魁主,龍門果然如我們所料下了戰書。”

“看來,我們不得不讓機關堂來對付龍門的高手。”宋無痕沉重地歎了口氣。

“但是,魁主,我們當初和機關堂講明是要對付唐門,如今忽然讓他們轉而對付龍門高手,聘金怕是要再加一倍。”華服老者擔憂地說。

“再多也要給。龍門十年未發,如今突然出手,必有雷霆萬鈞之勢。年幫這一次能否守住江南這片祖業,就要看我們舍不舍得花這筆錢。”宋無痕沉聲道。

“那麽,魁主,我這就去通知乘風會,年幫決定應戰。”華衣老者躬身道。

“嗯。”宋無痕朝他揮揮手,目送他轉身離開,直到房門再次被合上才回過頭來,朝著窗外綿密的雨幕望去,他那鷹隼般淩厲的眼神中忽然露出一絲徹骨的疲憊,“三十年江湖搏殺,這一場淒風苦雨不知又要送走多少條大好性命。”

天剛破曉,唐鬥就警覺地從**蹦起來。他從床頭櫃裏取出自己向不離身的兩個鹿皮囊,小心翼翼地佩戴在自己的肋下,接著將平放在櫃麵上的折扇插在後脖領。他謹慎地再三摸了摸全身上下,感到保命的家夥都帶齊了,稍稍舒了一口氣,抬頭推開門,大聲喝道:“唐冰,唐毒!”

聽到他的呼喚,一瘦一胖兩道身影仿佛兩條黑色的閃電,轉眼就從走廊盡頭飛到了他的身邊,躬身站好:“大少,有何吩咐?”

“乘風會有何異動?魚韶有什麽動作?周遭環境如何?”唐鬥仿佛連珠炮一般發問道。

“大少,兄弟們如今徹夜輪守在梧桐嶺,整個鳳凰客棧和賭坊都在我們嚴密監視之下,別說乘風會的人,便是一隻乘風會的蒼蠅都飛不進來。一切正常。”唐冰自信地說。

“好!”唐鬥滿意地點了點頭,朝一旁的唐毒看了一眼,卻發現他一臉古古怪怪的表情。

“唐毒,你有何話說?”唐鬥不滿地問道。

“大……大少,我今天早上發現了幾樣東西,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放到客棧的。”唐毒支吾著說。

“什麽東西,重不重要?”唐都不耐煩地問道。

“呃。我不知道。”唐毒不確定地說。

“給我看看!”唐鬥無奈地一攤手。

唐毒連忙從懷裏取出一個粗布包裹,誠惶誠恐地放到唐鬥手心之上。

唐鬥瞪了他一眼,手腳飛快地打開布包,朝裏麵一看,卻赫然發現了自己十幾日之前給魚韶做信物的唐門鐵牌,在鐵牌旁邊的是風洛陽取來做信物的玉佩,鐵牌玉佩之下,靜靜躺著一封署名魚韶的信函。

“這麽重要的東西你現在才給我看?”看到這裏,唐鬥忍不住抬起頭來,對唐毒憤然道。

“大少……我……我不太識字。”唐毒委屈地說。

“唉!”唐鬥一把推開他,飛一樣朝著風洛陽的房間跑去。

唐鬥推門進來的時候,風洛陽正在一塊青石上打磨自己的青鋒劍,清晨的陽光從窗外透射進來,照在劍鋒之上,反射的光華將整個房間照得一片明亮。

“老風!魚韶出手了。”唐鬥揮舞著手中的信函,尖聲道。

“差不多是時候了。”風洛陽長長舒了一口氣,將打磨一新的長劍在空中舞了一個劍花,收入鞘中。

“信上說,我們必須在今日辰時趕到潤州綠水橋赴宴。”唐鬥沉聲道。

“要我離開梧桐嶺?”風洛陽一陣惘然,“但是我隨時會在這裏收到決鬥的戰書,不太方便離開,可否不去?”

“絕無可能。魚韶隨信附上了咱們兩個人的信物。”唐鬥臉色慘白地說。

“她居然用了咱們的信物!?”風洛陽也感到大事不妙,“決心這麽大,這場宴席不簡單。”

“沒辦法,她既然動用了人情債,我們不得不去。”唐鬥搖了搖頭,歎息一聲。

風洛陽抬頭看了看天色,道:“這樣的話,時候不早了,我們立刻出發,走!”他套上一件外衫,將青鋒劍係在腰上,一拉唐鬥的胳膊,和他一起走出了房門。

客房之外,一身雪白新衣的祖菁滿麵春風地站在門口,朝風洛陽和唐鬥甜甜地一笑:“小師叔,阿鬥,要出門呀?”

“不錯,菁兒,今天不去崗上練劍嗎?”風洛陽看了她一眼,關心地問道。

“不,我特意來看你們的。”祖菁笑道。

風洛陽和唐鬥互望了一眼,都覺得有些古怪,但是魚韶這位大敵在前,祖菁的態度如何,實在入不了他們的心思。

“我們去潤州一趟,大概天黑便能回來。小祖,你乖乖在鳳凰客棧呆著別亂走,最近江南局勢很亂。”唐鬥囑咐了幾句,看了風洛陽一眼。

風洛陽點點頭,二人一起踏開步子,準備前行。就在這時,祖菁同時在他們二人後背和臀部拍了拍,笑嘻嘻地說:“小師叔,阿鬥,早去早回啊。”

“嗯!”“嗯!”風洛陽和唐鬥心不在焉地應和著,相繼展開身形,仿佛兩隻大雁瞬間衝出客棧,在梧桐嶺青翠的山崗之上幾個轉折,就消失了蹤影。

第十六章 無主的筵席

這一日潤州清晨的街道異常空曠寂寥,連天空中的燕子和喜鵲都少了很多,整個城鎮彌漫著一種危機四伏的殺氣。

風洛陽和唐鬥連走過數條大街,路上的行人除了驚慌奔跑著的四口堂青龍閣高手,就是歐陽慕容兩大世家十數個低頭急行的子弟。這些潤州武林舊有的霸主此刻仿佛有鬼上身,不要命地朝著遠離市區中心的方向逃亡。

唐鬥和風洛陽走在空空****的潤州街頭,看著舊日四口堂分舵門前歪七扭八的青龍旗,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又一陣的寒意。

“你感到了嗎?”唐鬥下意識地拿下脖領的折扇,在手上無意識地來回打著轉。

“感到了,寒氣襲人,情形有些不妥。”風洛陽緊張地四處看著。

“不是,”唐鬥搖了搖頭,“我是說剛才離開客棧的時候,小祖好像……好像摸了我屁股一下。”

“胡說,你的屁股有什麽可摸的。”風洛陽哭笑不得。

“哎,你不知道,我唐鬥自少風流倜儻,一生中不知被多少女人吃過豆腐,所以我的感覺特別敏銳。小祖對我一定是春心萌動了。”唐鬥得意地說。

“你少誇自己一句會死啊?這都什麽時候了?”風洛陽聽到唐鬥這個節骨眼上還自我陶醉,氣不打一處來,憤然道。但是他回頭想想,卻驚訝地發現祖菁似乎也摸了自己屁股一下,難道她……

“不不,肯定是幻覺!”風洛陽奮力搖了搖頭,將滿腦子混沌念頭甩了個幹淨。

就在這恍恍惚惚之間,風洛陽發現自己和唐鬥已經站在了頗為著名的綠水橋頭。在這一座平板石橋的橋正中,赫然擺著一張黃木桌子,桌上擺滿色香味俱全的珍饈美食,而桌子旁是一張可供兩人安坐的石製長凳。石凳之側,插著一根高高的旗杆,旗杆上掛著兩團卷狀暗紫色絲綢布麵,布麵被一根紅繩緊緊綁住,懸在杆頂兩側。

“就是這兒了。”唐鬥緩步來到這桌酒宴麵前,語調沉重地說。

風洛陽抬手摘下青鋒劍,連鞘握在手中,當作一根燒火棍,小心翼翼地在黃木桌子的上下左右敲敲打打,試圖發現桌中隱藏的機關。

唐鬥看到他去檢查桌子,也蹲下身從懷中取出一根銀針,在桌畔石凳上仔細地劃了劃,對著陽光觀察了一下銀針的顏色,接著伸手探到石凳下方,查找機關消息。

“桌子沒問題!”“凳子沒問題!”風唐二人同時抬起身,互望了一眼。

“那就坐下吧。問題肯定在酒菜之中。”唐鬥肯定地說。

“嗯。”風洛陽點頭同意。二人身軀僵硬地緩緩坐到那條詭異的長板凳上,眼睜睜地看著麵前仍然香氣四溢的酒菜。

“有……綠豆糕啊。”唐鬥默然看了桌麵很久,終於沒話找話地說道。

“嗯。”風洛陽拿起桌上準備好的象牙筷,在距離自己最近的幾道菜肴上方轉了一圈,又無奈地收回了筷子,用筷尖輕點著盤子,沉吟不語。

“上次她請你吃的綠豆糕,其實是巴豆做的,那三天你幾乎住在茅廁裏。”唐鬥低聲道。

“放心,這個不是巴豆做的,顏色不一樣。”風洛陽悶聲道。

“謹慎為上。”唐鬥從懷裏再次拿出了銀針,在桌上的每道菜肴裏探了一圈,每探一次,就對著陽光檢查銀針的色澤。一盞茶之後,他如釋重負地看了風洛陽一眼:“沒毒。”

“可以吃了。”風洛陽無所謂地舉起牙筷,就準備完成魚韶的指令,吃光眼前的酒菜。

“且慢。銀針隻能試毒,但是蒙汗藥、迷**,分量輕微的瀉藥它根本試不出來。最近鬼樓新出的幾種毒藥,因為藥性奇特,我的銀針也試不出來。鬼樓天閣的鎮閣三寶更是無臭無色,銀針無治,傳聞那些東西根本是肉眼看不見的活物。若是魚韶在酒菜裏放下這些東西,嘿嘿。”唐鬥說到這裏,臉上的肌肉已經有些微微的**。

“魚韶這一次說明了是小懲大戒,不用動這麽大陣仗吧?”風洛陽半信半疑地問道。

“還是小心點兒好。”唐鬥將左手平放到桌上,右手在肩頭上一彈。隨著一聲輕響,從他的左手袖筒裏突然鑽出了一隻腦滿腸肥的花斑鼠。他用右手拿起筷子,在每個盤中夾了一點菜肴,堆在花斑鼠的麵前,笑嘻嘻地說:“五花,吃給我看。”

隻見這隻花斑鼠朝著唐鬥親熱地吱吱叫了兩聲,捧起麵前堆成小山的菜肴,津津有味地大吃起來。

風洛陽看得目瞪口呆:“你收藏了一隻老鼠為你試毒?”

唐鬥得意地一笑:“嘿嘿,這就是唐門大少的排場,我的五花可是千金不換。”

風洛陽無奈地聳聳肩膀,學著唐鬥的樣子,直挺挺坐在長板凳上,雙眼呆滯地注視著狼吞虎咽的花斑鼠,默默等待著五花驗毒的結果。

清晨的曙光漸漸照亮了潤州布滿鉛雲的天空,唐鬥和風洛陽的身形在晨光照耀下,緩緩從辰時的昏暗中脫穎而出。空空****的潤州街道上,兩個衣裝各異的江湖客木呆呆坐在一張長石凳上,癡癡望著黃木桌上一隻花斑鼠啃噬著本應由他們享用的酒菜。這一幅詭異窘迫的圖畫若是有人看見,必會感到風唐二人已經失心瘋了。

“有腳步聲!”正在觀看五花試毒的風洛陽突然說道。

“人不少,頗有好手,朝我們這邊來了。”唐鬥低聲道。

“橋東的酒樓上有高手,殺氣很重。”風洛陽轉過頭,想要朝東邊的酒樓望去,卻被唐鬥一把抓住。

“別看。橋東酒樓都是年幫開的,似乎是年幫春壇精銳集會。不是找我們的。”唐鬥低聲道。

風洛陽嗯了一聲,又朝綠水橋下瞥了一眼。隻見橋下忽然有數十條輕盈的小舟乍然出現,宛如數十條青色的隱龍,隨著高漲的河水探出猙獰的頭顱。小舟上站滿了凶神惡煞的錦衣壯漢,人人太陽穴鼓囊囊地發脹,雙目炯炯有神。

“橋下有人,連撐舟的都是高手。”風洛陽低聲對唐鬥道。

“撐舟的。那定是龍門的人。”唐鬥連忙伸出一隻手,往風洛陽的後腦一按,低聲道,“低頭,別讓他們認出我們。”

“龍門和年幫同時出現,有什麽大事發生嗎?”風洛陽不解地問道。

“龍門和年幫終於杠上了,嘿嘿,我等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咱們就等著看好戲吧。”唐鬥幸災樂禍地說。

“我不知道等著看好戲是什麽意思,年幫的人似乎朝我們這邊走過來了。”風洛陽陰沉著臉低聲道。

“嗯?”唐鬥抬眼偷看,卻發現龍門的高手依次從輕舟上躍下,魚貫朝著綠水橋西走來,“怎麽回事?龍門的人朝我這邊走過來了。”

一時之間,綠水橋兩岸密密麻麻站滿了上千名龍門和年幫的幫眾。龍門幫眾一身錦衣,頭戴錦帽,十數名大小頭目身披皮甲,腰纏錦帶,威風凜凜。年幫幫眾人人一身青衣,打的是春壇的旗號,十數名堂主舵主身著青白色勁裝,勁裝上繪有春夏秋冬的風景圖案,乃是世代相傳的春夏秋冬服。兩幫人馬刀槍蔽日,劍戟如林,旗幡飛揚,人頭湧動,成百上千雙眼睛氣勢洶洶地望著唐鬥、風洛陽,還有為他們試毒的花斑鼠五花,愈發顯出二人的處境窘迫異常。

風洛陽和唐鬥互望了一眼,兩個人腦子一片空白,恨不得立刻在橋上挖一個洞鑽進去,誰也不知道該對眼前的形勢作何應變。

“大少,在下龍門司庫海天翁,今日率領龍門兄弟與年幫會獵綠水橋,請大少讓路。”就在這時,唐鬥麵前的龍門錦衣幫眾紛紛讓開道路,一位藍衣秀士打扮的高挑男子分開眾人,來到橋頭,朗聲道。

“海天翁,蛛師海天翁。”唐鬥聽到這個名字,心裏微微一顫。這位海天翁昔年是一個殺業極重的黑道豪客,精擅蛛絲綿勁,好在十丈之外斷人生死,不但內力高深,絲法凶悍,而且輕功高絕,來無影去無蹤。離台曾經數度出重金邀他入盟,年幫和唐門也花費了無數心力希望能夠收納他作為幫中主力,但是此人中年之後痛改前非,收斂殺氣,退隱江湖,無人知其去向。想不到他竟然不聲不響入了龍門,並掌了司庫大權,實在出人意料。

就在唐鬥陷入沉思的時候,另一個聲音在風洛陽所在的方向響起:“風公子,宋無痕這裏有禮了,今日年幫和龍門決戰綠水橋,請公子移駕。”

“原來如此,問題不在酒宴上。”聽到宋無痕和海天翁的話,腦子裏一團混沌的風洛陽和唐鬥終於明白了魚韶的安排,同時望了對方一眼,使了一個相同的眼神。就在二人剛剛清楚了自己的處境,準備有所行動的時候,一陣劈裏啪啦的踩水聲突然傳入所有人的耳際。

聲音是從風唐二人的身後傳來的。當聲音剛響起的時候,二人已經忍不住回過頭望去。但是入眼的隻有一條風馳電掣從河麵之上踏波而來的白衣身影。當他們齊刷刷眨了眨眼睛想要將這條身影看清楚的時候,白衣人已經猶如一隻振翅九天的白鶴,幾個優雅的盤旋,身子高高躍起,一個漂亮的空心跟頭,在二人身後的旗杆頂端飛掠而過。隱隱約約隻看到劍光一閃,旗杆頂端係的紅繩從中斷裂,本來高高綁起的兩麵大旗宛如兩道瀑布,浪卷而下,迎風展開。而那個白衣人在旗幡落下的瞬間,幾個起落越過綠水橋,重新落入風唐二人麵前的長河之上,腳踏碧波,掀起一路通往遠方的雪白水線,揚長而去。

“菁兒?”“小祖?”風洛陽和唐鬥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優雅迷人的白影倏然而逝,隻留下風中隱隱約約的嘻笑聲。

“那是踏浪而來的輕功嗎?”唐鬥震驚地轉頭問風洛陽,“不愧是領悟了青霄的人,身法可俊得很啊!”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風洛陽拚命地仰起頭,朝著頭頂上的旗幟望去,希望看看旗幡上到底寫了些什麽。但是因為自己是在旗子的正下方,無論如何也看不真切。

“真見鬼,魚韶設的好局,連小祖都參與進來了。這個眼前虧吃不起,我們走。”唐鬥看了看周圍的形勢,卻發現無論是年幫的人,還是龍門的人在看過頭頂上的旗幟之後,眼睛都變得血紅血紅的,仿佛想要將自己生吞活剝,連忙用傳音入密對風洛陽道。

就在他剛要聳身而起的時候,卻被風洛陽狠狠一把拉住。

“且住!”風洛陽睜大了眼睛,狠狠瞪了他一下,也用傳音入密道,“你不想在整個江湖丟人現眼,就老實坐著別動。”

“出了什麽事?”唐鬥急忙問道。

風洛陽一把抓起自己的衣帶,遞給唐鬥,低聲道:“自己看!”唐鬥抓過衣帶,卻發現風洛陽這條衣帶不知什麽時候和自己衣帶粘在了一起,無論怎麽分也分不開。他恍然大悟,抬手朝著自己的臀部摸去,果然發現臀部的衣服已經和長石凳緊緊粘在一起。他連忙再摸了摸自己的背後,觸手所及處都是黏稠的黃魚膠。他再一回想今日出門之時祖菁對他親昵的動作,頓時把一切都想了個清楚明白:“小祖在出門之前,故意拍了我和老風後背和臀部一下,將黃魚膠粘在我們衣褲之上。我們在長凳上坐實之後,衣褲上的黃魚膠黏著在凳上,待我們發力站起,嘿嘿……幸好我和老風的衣帶被風吹起,無意中粘在了一處,又被老風及時發現,否則……我唐門大少的名頭……”

“呼,幸好你及時發現,否則我們不被天下人笑死才怪。”唐鬥冷汗直流,後怕地說。

“死也不能站起來。”風洛陽抬起袖子,擦了擦頭上冒出的冷汗,無奈地沉聲道。

“那是當然!”唐鬥忍不住學著風洛陽的樣子,仰起頭朝頭頂高飛的旗幟看了一眼,卻也看不清旗子上麵寫了些什麽。

“大少、風公子,這麽看來你們是不準備讓開了?”龍門司庫蛛師海天翁緩緩收回望向旗幡的目光,目光炯炯地望向唐鬥。

與此同時,宋無痕的聲音也轟然響起:“風公子、大少,你們真要趟這池渾水?”

唐鬥和風洛陽鬱悶地互望了一眼,一起硬起頭皮,齊聲道:“不錯!”

綠水橋東西兩側宋海兩位幫派主事同時沉默了下來。風洛陽和唐鬥頓時感到兩岸上千雙眼睛都在望向二人的頭頂,似乎每一個人都在斟酌著旗上所寫的字。

宋無痕高高立在橋東酒樓上的身影忽然消失了蹤跡,似乎從樓上正往下走去。在橋西的龍門司庫海天翁冷笑了一聲,道:“大少,你到底意欲何為?”

唐鬥繃著臉,勉強擠出一絲冷笑,雙手大拇指一指自己的頭頂,故作深沉地說:“海司庫,你看我頭頂旗幡之上所書何字?”

海天翁哼了一聲:“以和為貴!”

“哦——”唐鬥一頭霧水此刻才終於澄清,恍然大悟地朝風洛陽望了一眼。風洛陽垂下頭,用右手狠狠拂了一下麵頰,左手從右手肘下穿出,在右臂遮蔽之下,悄悄向唐鬥伸出大拇指,以示誇獎。

“嗯……”唐鬥的腦子此刻仿佛閃電一般飛速運轉,表麵上卻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不錯,今天我唐鬥甘冒奇險,攜我結義兄弟風洛陽來到潤州綠水橋,就是為了阻止龍門和年幫的兄弟血濺橋頭。”

“憑你區區西南一隅的唐門門主,居然敢管我龍門的閑事,莫不是自以為可以做武林盟主了吧?”這個時候,海天翁身後隱忍良久的龍門京杭分舵舵主雲金帆終於耐不住性子,戟指喝道。

在雲金帆發話的時候,年幫春壇幫眾之中也傳出來一個蒼老而滿是嘲諷的聲音:“大少果然野心勃勃,竟然胸藏問鼎中原武林之誌,想要做和事佬,就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

唐鬥循聲望去,一眼就看見被春壇精銳緊緊擁住的春壇壇主鐵掌蛇心龍三爺。他狠狠看了龍三爺一眼,嗤了一聲,昂首一抬雙臂,朗聲道:“龍門和年幫的兄弟,聽我唐鬥一言。想我唐鬥十數年前初入江湖,兩手空空,一無所有,隻有一壺好酒,一個兄弟。”說到這裏,他用力一拍風洛陽的肩膀,以示眾人,好兄弟就是眼前這位。

“當時我想的是什麽,幫派爭雄?獨霸江湖?問鼎武林?”唐鬥哈哈一笑,用力啐了一聲,“都是他奶奶的放屁。當時我想的,和所有剛入江湖的朋友一樣——醉舞無敵劍,怒斬惡人頭。我想的是,千辛萬苦終於成了江湖人,做人做事一定要不負此生。”

說到這裏,唐鬥似乎被自己的話激起了心頭熱血,興奮得雙腿一跺地,就想聳身站起,卻被風洛陽一把按住肩頭強行將他摁回座位。

“好險!”唐鬥轉過頭去,感激地看了風洛陽一眼,卻隻得到一個不屑一顧的白眼。唐鬥嘿嘿一笑,接著昂然道:“龍門和年幫的兄弟,你們今日血濺綠水橋頭,他日墓誌銘上該如何書寫?你是為何而死?殺死你的是何人?你可曾登上過天下第一錄?可曾有江湖行歌讚揚過你的事跡?你便是江南鎮惡堂的懸紅閣都沒有上過,無緣流芳百世,也別想遺臭萬年。生是孤魂,死是野鬼,爹也不親,娘也不愛,渾渾噩噩,了此殘生,何其不幸,何其無辜。幾年之後,江湖之上連你姓甚名誰都無人知曉。隻為了宣殿章和甘潑膽,值得嗎?”

“好膽!甘門主的名頭是你叫的嗎?”

“好膽!年幫主的名號豈容你亂叫?”

年幫和龍門十數個大小頭目、舵主香主齊聲喝道。

但是唐鬥之言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綠水橋兩畔龍門和年幫白布包頭,準備血腥廝殺的普通幫眾們都忍不住眼巴巴地看著唐鬥,似乎他的話引起了他們內心強烈的共鳴。

“各位,我唐門銳意北進,殺入中原,就是為了招攬那些血仍未冷的江湖好漢,共謀大事。一入我唐門,再不必去擔心那些雞蟲爭鳴般的幫派爭鬥,兄弟齊心,爭鋒江湖,共襄盛舉,做風頭最健的江湖豪傑,行最令人注目的武林大事,生有俠名,死有傳說,一圓江湖之夢,不負此生所學,豈不比在淒風苦雨中鬥生鬥死強過百倍。”唐鬥說到這裏,雙手一展,作出一副開懷之狀,熱切地說道,“兄弟們,來我唐門吧!”

“我就知道……”一旁的風洛陽聽到這裏,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舒緩了一下自己的頭痛,“繞來繞去還是不忘為唐門招新。”

綠水橋上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瞠目望著此刻熱情洋溢的唐鬥。即使深沉多智的龍門司庫海天翁此刻也被唐鬥的膽氣和豪邁所震驚。他們實在想不到什麽人能夠瘋狂到在當世兩大幫會的血腥對決之地,大肆為自己的門派招攬人馬,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為人們描繪出的一幅未來藍圖,確實比龍門和年幫給予自己幫眾的許諾更加吸引人。

“叮……叮……”數聲脆響忽然在橋兩側響起,幾名龍門和年幫的幫眾手中的兵器落在地上,似乎是受了唐鬥的影響,真的生了投奔唐門的念頭。

就在這時,幾聲清脆的掌聲突然在綠水橋東響起。眾人轉頭望去,卻見年幫幫魁宋無痕微笑著一邊鼓掌一邊從緩緩讓開的年幫幫眾中走了出來。

“都說唐門大少一雙手天下無雙,依我看來,這張嘴也該稱得上獨一無二。”宋無痕朗聲笑道,“如果今日年幫和龍門爭勝真的要死上幾個我年幫的手下,我宋某怕是也留不住自己的兄弟。幸好今日綠水橋一戰,死的隻有年幫以外的人。”說到這裏,宋無痕抬起手來,朝空中打了一個瀟灑的響指。

隨著宋無痕奇特的號令,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機括聲不絕響起。從綠水橋東門廳大開的酒樓之中,魚貫滑出六道青黑色的身影。乍看上去,這六道黑影和普通壯漢身材一般高矮,頭上帶著青藤鬥笠,身披韭黃色蓑衣。但是仔細一看,這六人身上毫無一絲生氣,渾身上下充盈著的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

“嘿嘿嘿,”唐鬥伸著脖子越過風洛陽的頭頂,朝宋無痕這邊張望了一下,不由得笑了起來,“宋先生,憑區區六位兄弟就想要不折一人,贏這綠水橋一役,豈非太過異想天開?”

“噢,是嗎?”宋無痕微微一笑,忽然抬高嗓音,沉聲道,“準備!”

就在準備二字剛一出口之時,這六道人影頭上鬥笠突然飛入高空,隱藏在鬥笠陰影之下的人麵赫然顯露出來。這是六張用濃墨重彩勾勒出來的人偶臉龐,每一張臉都做著不同的表情:憤怒、憂慮、沉思、悲傷、恐懼、驚訝。看著這表情各異的麵孔,一種妖異詭譎的寒意在在場的所有江湖人物心中緩緩升起,即使膽大包天的唐鬥亦不例外。一時之間,整個綠水橋畔無人開口說話,每個人都默默注視著這六個鬼魅人偶臉龐,心膽俱寒。

“哧哧哧”,六聲輕響緊隨著鬥笠的高飛響起,披在六道人影身上的韭黃色蓑衣四分五裂,滑落一地。這六個人偶的真身隨之顯現:精鋼鑄造的軀幹,中間被掏出四個空洞,洞中裝置著製造精巧的連發弩機,人偶的雙臂緊貼軀幹,上臂前伸,臂上也各裝置著一個弩機。每個弩機周圍都環繞著一圈由機括控製,可以旋轉輪換的後備弩匣,所有的機括都連接到人偶背部一個巨型的螺旋轉動機關之上,此刻這些機關各正被藏在人偶身後的兩名壯漢牢牢握住,隻要一鬆手即可發動。

六個人偶,每一個人偶六台弩機,一共三十六台連發弩,每個弩機旁配置數百枚特製的短杆強弩,一旦發動,必有雷霆萬鈞之勢,實非血肉之軀可以阻擋。

“風公子,大少。”宋無痕悠悠然走到這六架人偶身邊,抬手輕輕拍了拍其中一隻人偶的肩膀,微笑道,“我在這裏向你們隆重介紹一下關中機關堂堂主李三響的成名傑作——七情弩機陣。”

“七情弩機陣……”唐鬥看在眼裏,心髒一陣劇烈的跳動。這六架精鋼人偶分明就是唐門暗器的克星。唐門收發暗器的功夫雖然出神入化,詭異多變,但是若論猛烈程度,怕是連這個弩機陣一半的威力都趕不上,若論格擋的手法,有什麽能夠比得上刀槍不入的人偶陣。年幫亮出這件看家物事,不但要示威於正麵交鋒的龍門,恐怕還有震懾唐門之意。如果他日唐門和年幫起了衝突,多少唐門子弟會死在這無堅不摧的弩機陣下?想到這裏,唐鬥心中一陣又一陣的膽寒。

“不對!”就在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風洛陽忽然開口道,“少了一個!”

“少了一個?”唐鬥和宋無痕始料未及,同時莫名地問道。

“既是七情,怎的少了一個?”風洛陽木訥地問道。佛家有言,人有七情:喜、怒、憂、思、悲、恐、驚。現在的六個人偶隻包括了後六種情感,少了喜之一情,所以風洛陽才有此一問。

此刻所有人都在震驚於七情弩機陣的凶悍可怖,根本沒有人想到此節,而風洛陽似乎根本沒把眼前的弩機陣放在眼裏,大敵當前,仍然有閑情雅致談論弩機陣名字的講究,這番氣度頓時讓綠水橋兩岸的江湖人物無不折服。其實風洛陽何嚐不感到由衷恐懼,但是他生性嚴謹,凡事必會窮根究底,不放過任何細節,即使在這樣的場合,他的毛病仍然不改,方有此問。至於此問無形中大大提高了他的江湖形象,卻是他始料不及的。

“哈哈,問得好!”這個時候,一個尖細的聲音忽然從橋東最大的酒樓——邀月樓上響起,“七情弩機陣揚威江湖已有些時日,隻有你第一個問及此事。哈哈,七情弩機除了這六個人偶,還有我這個製造者,加起來不就是七情?我獨占一個喜字。”

風洛陽和唐鬥同時揚起頭,朝著邀月樓二層窗口望去,卻發現窗口陰影重重,何人說話看不真切。

“想不到神機李三響竟然親自到了潤州指揮弩機陣。”唐鬥和風洛陽互望了一眼,隻感到如今的形勢更加棘手了。

“風公子,大少,七情弩機陣蓄勢待發,目標乃是龍門幫眾,請兩位移駕,莫被誤傷。”宋無痕說到這裏,語氣已經冷若冰霜。

唐鬥和風洛陽還沒來得及發話,一陣冷冰冰的笑聲卻突然從橋對麵龍門司庫海天翁嘴中發出。

“機關堂的七情弩機雖然可怕,但是還未放在我龍門的眼中。你年幫有強援,我龍門難道沒有手段?”海天翁說到這裏,身子往旁邊一閃,朝綠水橋方向輕輕一揮手。在他身後侍立的一批龍門大小頭目紛紛海潮一般朝兩邊閃開,亮出了站在後排的一彪人馬。

這彪人馬共有八個。每個人頭上都以塞外胡人的方式纏著厚厚的粗布包頭,穿著半開敞的窄袖胡服,從敞著的衣衫看去,這八個人的胸膛堅實如鐵,更隱隱閃爍著黃銅色的光芒。看到龍門的人閃了開來,這八人中領頭的一個嘴角一裂,露出一絲猙獰的笑容:“兄弟們,亮家夥!”這句話一出口,這八個人同時往頭上一抓,用力扯下包頭,遠遠拋開,抬左手往胸前一撕,將裹身的胡服扯落於地,接著將一直隱藏在身後的右手往身前一展,八道金光在眾人眼前乍然一亮,接著化為八道雷霆重重轟在地上,發出氣勢磅礴的一排驚雷之音,隻炸得眾人雙耳一麻,回響不絕。站得較近的龍門幫眾不由自主連退了三步,最前排的幾個幫眾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滾倒在地。

響聲過去好一陣,眾人才抬眼仔細觀看,發現站在眼前的竟然是八個渾身金光閃爍、亞賽天庭羅漢的和尚。剛才發出巨響的,乃是他們手中重若千鈞的熟銅齊眉棍。

“西少林寺金剛院!”唐鬥看在眼裏,忍不住喃喃驚道。

當年天書會魔頭陷身關中刑堂,第一個撞破牢籠,揚長而去的乃是風頭最勁的魔頭之一:金和尚無空。此後無空在西域建立了一間隻收酒肉和尚的寺院,起名西少林,其中金剛院的和尚乃是金和尚的嫡係弟子,據傳不但人人精通金剛伏魔神通,而且個個都有一身刀槍不入的金剛不壞體,乃是江湖上打不死、砍不爛的滾刀筋,人見人怕,無人能擋,不但關外武林視其如洪水猛獸,就算是中原武林也久聞他們的凶名。

今日龍門竟然不聲不響,偷偷請到這群魔頭來助陣,其誌確實不可小覷。

“聽著,灑家是金剛院首座——鐵佛恩,今日衝著年幫而來,姓唐的、姓風的,給我有多遠滾多遠,等我收拾完年幫,自然會去找你們。”領頭的和尚獰笑一聲,洪聲道。

金剛院對上機關堂,一個刀槍不入,一個無堅不摧,一為盾,一為矛,確是棋逢對手。風洛陽唐鬥置身其間,忽然間顯得頗為多餘。如果他們能夠走得開,已經有多遠走多遠了。可惜的是,他們非但走不了,連站都不敢站起來。這個時候,便是口舌伶俐的唐鬥也說不出話來了。

第十七章 威震綠水橋

正在風洛陽和唐鬥進退維穀、不知所措的時候,隔著綠水橋一個街區以外的民居之上,一身黃衣頭戴青鬥笠的魚韶此刻正和祖菁並肩伏在屋脊之後,偷偷觀看著綠水橋上的形勢。

此刻的祖菁已經急得頭頂冒汗,她湊到魚韶耳邊,輕聲道:“阿韶姐,這個時候,他們按理應該站起來啦!怎麽還在那裏死坐著?如果再不站起來,那些嚇死人的家夥不是要招呼到他們身上?”

“別急別急。”魚韶此刻也想不透風洛陽和唐鬥在想些什麽。她的整個計劃就是將風唐二人在龍門年幫決鬥之時引到綠水橋頭,再在他們頭頂上掛起以和為貴的大旗,造成唐門和這兩大幫派的矛盾,引他們站起身應付。趁著唐鬥和風洛陽一起站起身的刹那,讓他們出一個大大的洋相,同時損一損天下第一劍和唐門大少的麵皮,令他們成為武林笑柄,為秦水瑤出一口惡氣。最重要的是,龍門年幫看到風唐二人淪為醜角,大笑之餘,戾氣頓消,若是走運,說不定可以就此消弭一場江湖罕見的慘禍。

誰知道不但風洛陽和唐鬥沒有按照她預想的那樣站起身,而且龍門年幫各懷鬼胎,各自請了一票算計之外的人馬。如今的形勢險絕異常,再非她魚韶所能控製。這令她一時之間千頭萬緒,不知如何解決眼前的麻煩。

“阿韶姐,剛才阿鬥他說了些特別鼓舞人心的話,要是他有心趁著這個機會勸服龍門年幫不要在綠水橋決戰,那就好了。”祖菁忽發奇想,悄聲道。

“唐鬥什麽時候有這種好心腸?”魚韶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也許這麽想有些發瘋,但是唐鬥是個膽大包天的狂徒,如今他看到這麽多年幫龍門精英,怕是他心裏起了為唐門招納新的念頭,就像他剛才說的一樣——兄弟們,來唐門吧。”

“阿鬥不像是那麽瘋狂的人,我看他隻是覺得這麽說顯得他厲害,與眾不同。你聽他的聲音,顫巍巍的,其實他心裏怕得厲害。”祖菁低聲道。

“咯咯。”聽到祖菁的話,魚韶忍不住笑了起來,“唐鬥害怕?我從來沒想過,不過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有點。菁兒,想不到你剛認識他幾天,卻仿佛比我更了解他。”

“你關心則亂,當然沒有我看得清……呃,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阿韶姐你看,那群凶神惡煞的和尚,還有那幾個可怕的機關人就要殺過來了。”祖菁顫聲道。

“哼,就看見唐鬥一個人在忙活,那個姓風的傻愣愣地坐在那兒,也不知道在幹什麽,裝死嗎?”魚韶的眼光一轉,狠狠瞪了瞪綠水橋上木然而坐的風洛陽,埋怨道。

“小師叔……”祖菁焦急地望著風洛陽,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就在這時,一直低頭沉思的風洛陽忽然抬起頭來,朝著綠水橋兩頭環顧了一圈,似乎有話要說。因為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是唐鬥出麵和年幫龍門的頭麵人物交涉,風洛陽隻是在機關堂出場的時候,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此刻見到他的樣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雖然風洛陽天下第一劍之名多年來一直遭到質疑,但是這道絢爛奪目的光環仍然將他照耀得流光溢彩。天下第一劍有話要說,哪怕是江湖上最蠻橫狂野的魔頭也不得不凝神聆聽。

“阿韶姐,小師叔終於——要說話啦,太好了,他一定有解決的辦法。”看到風洛陽終於要出頭,祖菁頓時感到風和日麗,眼前一片光明,忍不住信心滿滿地說。

魚韶睜大了眼睛,怪物一般看了祖菁一眼,隻感到這位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對風洛陽的崇拜已經盲目到了分不清形勢的地步。但是此刻無計可施的她仍然忍不住被祖菁無緣無故的樂觀所感染,頗有期盼地望向風洛陽,希望他能夠解決眼前的困境。

風洛陽看了看麵前的弩機陣,又轉過頭去瞥了一眼西少林金剛院八大金剛,“錚”的一聲拔出青鋒劍,揚聲道:“多說無益,一起上吧。”此話一出,嚇倒三個,氣死一群。

“他瘋了!”“小師叔瘋了!”魚韶和祖菁幾乎同時失聲道。

“你瘋了?”風洛陽身邊的唐鬥苦著臉,抿著嘴,用傳音入密低聲道。

“好膽!”金剛院首座鐵佛恩暴怒如狂,厲嘯一聲,雙手一盤,熟銅棍刮動罡風,宛若泰山壓頂,對準唐鬥的頭頂拍來,棍梢所指,連風洛陽右腦太陽穴也被罩了進來,竟是要一棍打倆兒。棍招一經發動,他的身子猛地踏前一步,右腳轟地一聲埋入了綠水橋青色石板之中,濺起滿天灰塵,整座石橋都被這一腳踏得嗡嗡作響,這簡單直接的一棍恍然間竟有搖動天地之威。在他身後,金剛院其他七大金剛,人人黑著一張臉,七根銅棍織成一片金光燦爛的死亡之網,追隨在鐵佛恩的身後,一浪又一浪地席卷而來,勢不可當。

與此同時,橋東邀月樓上一聲尖銳的號令,七情弩機陣後的壯漢們紛紛後撤。機括發動之聲不絕於耳,六個精鋼人偶,三十六架機關弩毫不留情地同時啟動,連綿不絕的駑箭猶如一蓬又一蓬暴雨,遮天蔽日,傾盆而至,令人躲無可躲,藏無可藏。

“打!”唐鬥眼看鐵佛恩這一棍已經來到麵前,右手一抬,也沒見他手指如何曲張,十數枚三棱透骨釘已經電射而出,分射鐵佛恩等人的印堂、廉泉、氣戶、天突、神藏、肩井、天池諸穴。隻聽得叮叮咚咚一陣亂響,這些劇毒無比的透骨釘撞在金剛院眾僧金黃色的軀體上,隻冒起了一層藍光,接著就無力滑落在地。電光石火之間,鐵佛恩的當頭棍已經惡狠狠地劈到麵前。唐鬥萬般無奈,隻能閃電般拔出後腦的折扇,宛若手握畫筆,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鐵佛恩的熟銅棍上連抹七下,以唐門特有的春暖花開心法化開了棍上剛猛異常的力道,接著扇子一橫,以橫擔鐵門閂的架勢接下了這一棍。僥是如此,一股剛勁仍然勢如破竹地從棍梢傳入他的胸口,震得他雙肋咯吱一陣亂響,五髒六腑仿佛翻了個個兒,一口鮮血忍不住湧到舌尖。

這一棍還不算完,鐵佛恩撤開身形,為身後的師兄弟們讓路,在唐鬥眼前七根金燦燦的長棍四麵八方劈打而來。

“我就不信橫練功夫能練到**!”唐鬥咬牙發著狠,手一翻,八枚精鋼破甲錐猶如八道烏黑的匹練,筆直地射向八人的鼠蹊穴。唐門暗器,獨步天下,眾目睽睽之下,包括眼力最強的海天翁在內,龍門沒有一個人看清他發錐的手法,隻看到他手剛一抬,“當”的一聲長音猛然貫入耳際,隻見八枚鋼錐幾乎不分先後,結結實實打在金剛院八大金剛的**。

這八位金光和尚齊刷刷連退七步,將棍交於左手,右手捏了一個手訣護在丹田,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片鐵青色。

“哈哈,知道我唐門大少的厲害了吧?”唐鬥啪的一聲打開折扇,輕輕搖了搖,得意地笑了起來。

看著唐鬥的輕狂模樣,鐵佛恩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獰笑。隻見他輕輕一縱身,左腿向右,右腿向左,身子擰成一個麻花形狀,接著雷霆般大喝一聲,左腿向左,右腿向右,身子重新打開。隻聽得“錚”的一聲,打在他**的破甲錐頹然墜落在地,化為一團扭曲的鐵砣。在他身後的師兄弟們紛紛依樣畫葫蘆,吐氣開聲,將打在身上的鋼錐震落於地,人人神完氣足,絲毫無損。

“鐵襠功!”唐鬥失聲驚叫。金剛不壞體再加上鐵襠功,金剛院的和尚幾乎把能夠練上身的橫練功夫都學盡了,這簡直是江湖暗器名家們的噩夢。唐鬥首當其衝,心中自是苦不堪言。

“想要我斷子絕孫,你下手果然歹毒,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不要怪我手下無情。”鐵佛恩說到這裏,狠狠一抖手中熟銅棍,就朝著唐鬥撲來。

“斷子絕孫?你本就是個和尚!”唐鬥心裏暗暗叫苦,連忙轉頭說道,“老風,擋不住了,咱們往橋東退一下!”

他的話音剛落,一股巨大的力道突如其來地撞到他的左肩,他和風洛陽所坐的石製長凳不由自主地朝綠水橋西連續滑行了四五丈。唐鬥本來想要遠離金剛院和尚門的棍陣,如今卻一頭撞了上去,嚇得他一邊把折扇舞得密不透風,一邊大叫:“老風,我是說橋東!”

風洛陽艱難地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想要解釋,誰知嘴一張,卻狂噴出一口鮮血,濺了他一臉。唐鬥頓時感到了好兄弟的窘境,百忙之中朝橋東看了一眼。隻見綠水橋東風洛陽麵前的一段橋身已經釘滿了黑壓壓一片黑翎短柄強弩。每一枚弩箭的箭尖都深深地紮在磚石之中,足見機關弩的強大威力。此刻的風洛陽正將青鋒劍舞成一團光華,奮力撥打著連續射來的強力箭雨。乍看上去,一片洶湧不絕的死亡黑潮勢如破竹地撞擊在一麵白色光盾之上,爆出漫空金藍相間的怪異火花,竟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動感之美。然而這搖搖欲墜的死亡平衡一旦打破,無論是風洛陽還是唐鬥,都將是萬箭穿心的厄運。

“老風,我跟你換!”唐鬥將風洛陽的困境看在眼裏,心頭頓時熱血沸騰,他大吼一聲,兩隻腳一發力,坐下的長板凳轉了一百八十度,風洛陽換到了麵對橋西,而唐鬥則要麵對橋東的箭雨。

“五花!”唐鬥剛轉到橋東,迎麵頓時有一蓬密密麻麻的箭雨兜頭射來,他立刻大喝一聲,一把抓住身邊的酒桌桌麵。仍然在酒桌上吃得不亦樂乎的五花,此刻聽到主人的呼喚,連忙吱的一聲,頭一低,身子一扭,沿著唐鬥扶桌的右手,鑽入了他的袖筒之中。

“啊——”唐鬥看到五花暫時安全,立刻一發力,單臂舉起整隻酒桌,將它往身前一擋。隻見滿桌的杯碟四外紛飛,又被漫空的箭矢射得四分五裂,餘勢不衰的弩箭“奪奪奪奪”連綿不絕地擊打在酒桌上。機關堂的弩箭穿石破玉,何等強勁,這黃木桌子如何受得住打擊,不到數息已經被打成了橫飆的碎屑,隨風散去。

“打……”唐鬥趁著酒桌為他爭得的片刻時間,將腰間的鹿皮囊同時打開,擺好架勢,唐門嫡傳的春暖花開心法瞬間運遍全身,雙手一抬,兩股由唐門夜花釘形成的青流猶如兩道橫飛的瀑布,夾雜著尖銳的破風聲迎麵撞向機關堂的弩箭陣。

青光瀑布撞上劈空箭雨,火星四濺,綠水橋上空仿佛升起了一片連綿不絕的金黃色焰火,燦爛奪目,瑰麗絕倫。

“機關堂,嚐嚐我唐門的暗器!”唐鬥雙目血紅,放開一切地厲吼道。

聽到他淒厲的吼叫,看到這凡人一生難見的奇景,綠水橋東的年幫幫眾個個瞠目結舌,看得如醉如癡。

“阿鬥好厲害!”看到唐鬥終於使出了唐門冠絕天下的連發暗器功夫,祖菁乍見之下,驚豔異常,興奮不已,忍不住激動地用力拍起了手,“難怪所有人都說唐門大少的手,天下無雙。”

在她身邊的魚韶默不作聲,似乎對於唐鬥在綠水橋上**四射的表演無動於衷,她的一雙妙目呆滯地在綠水橋上空遊移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阿韶姐?阿韶姐?”看到她有些心不在焉,祖菁擔心了起來,忍不住喚了幾聲。

魚韶似乎根本聽不到她的叫喚,一雙眼睛直溜溜地出神,不知魂魄飄到了什麽地方。祖菁順著她的眼光看去,隻見風洛陽代替唐鬥陷身在金剛院八大金剛的羅漢棍陣之中,前遮後擋,左推右攔,一時之間僵持不下,看不出有何危險。她心中對風洛陽充滿信心,直覺上認為八個傻乎乎的金和尚,不可能是小師叔的對手。此刻見到魚韶看得如此入神,自己不覺也加上了幾分用心,細看之下,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這八個金光和尚施展的大力金剛棍法不但功架老到,招法純熟,而且混合著外門絕頂神功金剛伏魔神通,每一招棍法都有著摧枯拉朽的威力。每個和尚出得一棍之後,都隨著陣法,收勢蓄勁,圍著風洛陽轉圈,所以每個人發招之時,精氣神都已經調節到巔峰狀態。整個金剛棍陣就仿佛一枚巨大的石磨,一點點將困在陣中的風洛陽磨死磨平。反正這些和尚是打不死的,隻要他們不死,總有一天,風洛陽會被他們累死。這個時候,風洛陽周圍的石板地已經布滿了一圈整整齊齊的腳印,都是金剛院和尚發招之時踏出來的;他手上的青鋒劍已經卷刃,鋒銳盡失,握劍的手虎口崩裂,鮮血長流,敗亡就在轉瞬之間。

“接招!”鐵佛恩霹靂般的大喝響徹雲霄,一道瀑布般的金色光華閃電般劈向風洛陽的天靈蓋。風洛陽舉劍橫擋,“錚——嗡”一聲怪響,筆直的青鋒劍被這剛猛異常的一棍打得彎曲了下來,劍尖狠狠啄向風洛陽左邊太陽穴。

“嗬!”風洛陽咬牙嘶吼了一聲,左手疾伸,猛然抓住劍頭,往上一扳,將劍身重新扳直,順勢**開長棍,但是左手的虎口也裂了開來,鮮血迸濺。

與此同時,唐鬥打光了身上所有的夜花釘,而對麵的七情弩機陣也箭矢全無。

“啊哈哈,他們也沒箭了。”看到弩機陣悄無聲息,唐鬥一身輕鬆,忍不住欣喜地大叫了起來,“是個平手!”

他的話音剛落,隻聽得弩機陣中一陣機括牽動的聲音,弩機上的轉盤緩慢轉動,三十六個弩盒同時被新的弩匣填滿。

唐鬥看在眼裏,目眥盡裂,血絲滿眼,脫口吼了一聲:“老子要歸位。”

“換位!”風洛陽大喝一聲,雙腳一踩地,二人坐著的石製長凳頓時又轉了個一百八十度,唐鬥重新換到了橋西,而風洛陽則到了橋東。

唐鬥抬眼一看,麵前八個凶神惡煞的金光和尚仿佛一群看到血的惡狼,不要命地朝他撲了過來,不禁發怵:“老這樣也不是辦法啊!”

“寒陰箭,攻神闕!”風洛陽大吼一聲,雙手同時握住青鋒劍,將其當成了一把開山大斧,發了瘋一般朝著綠水橋上箭矢釘落最多的地段砍去。“轟”的一聲巨響驚天而起,粉末石屑混合著斷裂散落的弩箭迸起數丈之高。綠水橋這段橋麵本來已經被連綿不絕的箭雨摧殘得不輕。如今再受風洛陽這一記劍罡,整個橋麵頓時裂出一條醒目的大縫。風洛陽收起已經卷刃的青鋒劍,猛然一抬腳,狠狠跺在這裂縫之側。隻聽得轟然一聲大震,這裂縫頓時化為一片觸目驚心的缺口,綠水橋從中折斷,兩端橋身傾斜成六十度角,朝著河中砸去。在橋東正要開始繼續發射箭矢的七情連弩陣因為自身重量牽引,順著斜向下的橋身,咕嚕咕嚕地滾去,劈裏啪啦地落入河水之中,轉眼沉入河底,與此同時,風洛陽雙腳一伸,同時踏地,阻止了長凳下滑的趨勢。

就在風洛陽劈斬大橋的刹那,一名金剛院最年輕的和尚隨著棍陣的運轉,攻到唐鬥麵前。此刻的唐鬥滿耳都是風洛陽剛才的提點。“我信你,老風!”唐鬥電光石火之間下定決心,完全不管和尚迎麵打來的熟銅棍,運足全身功力,暴喝一聲,右手一探,折扇閃電般抵在了這位和尚肚臍眼附近的神闕穴上,左手同時抵住扇柄,雙手同時發功。一股冰寒徹骨的真氣,宛如一支冰雪之箭,狠狠紮入這個和尚的體內。

唐門自從在天書會上習得至陰至寒的明玉功,唐門先主唐萬裏遂將這一門獨特的內功心法巧妙地化入了春暖花開心法之中,創造出了一種獨一無二的淩厲罡氣。功力入神者可以把這股寒陰罡氣抬手間逼出體外,當作暗器使用,克敵製勝。唐鬥仍然年輕,無法擁有如此深厚的造詣,但是通過肌膚接觸,發功破敵,早已練得爐火純青。這股寒陰箭罡,撞上和尚體內的不壞體神功,竟然輕易破功而入,寒氣瞬間行遍全身。這個金光和尚還沒來得及將熟銅棍掄下來,身子已經被凍成一具雕像。

“神闕穴,我真笨!什麽人練功能封住肚臍眼。我怎麽沒想到!”唐鬥又是興奮又是自責,一把將凍成冰塊的金光和尚往身上一擋,大聲吼道:“別動手!”

“師弟!”“師弟,你怎麽啦?”“莫傷我師弟!”看到同門被製,金剛院七個和尚頓時亂了陣腳,紛紛驚呼道。

“大家別慌!”鐵佛恩厲喝一聲,“唐門大少,我師弟一身金剛不壞體功夫,刀槍不入,你拿他來要挾我們,真是可笑。來啊,亂棍齊下,把他打成肉泥。”

“喂,看好了!”唐鬥抓起手裏和尚的一根小指,輕輕一扳,“啪”的一聲,小指頓時斷成兩截。

“師弟!”看到同門受損,金剛院和尚們雙目血紅,恨不得將唐鬥千刀萬剮,他們怎麽也想不到師弟的身體居然會變得如此脆弱。

“凍起來的東西脆得很,明白了嗎?”唐鬥洋洋得意地說,“想保住你師弟的性命可以,隻要你們保證不在綠水橋鬧事,我立刻放了他。”

“想不到你唐門居然有這麽陰毒的功夫。”鐵佛恩目眥盡裂,恨恨不已。

“嘿嘿,唐門是怎麽發家的?”唐鬥拍了拍身前和尚冰冷瓦亮的光頭,笑嘻嘻地說,“製冰啊。”

“好,我金剛院今天認栽了,還我師弟,我們拍拍屁股走人。”鐵佛恩看了看直挺挺的師弟,無奈地悶聲道。

“好,行事痛快,我很看好你哦。”唐鬥一偏身子,轉頭對風洛陽道,“老風,麻煩你。”

一直伸著腳阻止長凳下滑的風洛陽聽到他的話,艱難地轉過身來,伸出一隻手掌,抵在金光和尚的背部,運足天山六陽功,一股暖流瞬間流遍了和尚的全身,春陽融雪般化去唐門心法的陰寒之氣。半炷香之後,金光和尚終於從嚴寒中緩過勁兒來,哆哆嗦嗦地挺直身子,狼狽地扛著熟銅棍,跑回鐵佛恩的身邊。

“哎,小兄弟,別忘了這個東西。”唐鬥將手裏的一節小指揚手丟過去,被那金光和尚手忙腳亂地接住,“去找薑神醫,他會給你補上,保證完好如初。”

說完這句話,唐鬥從懷中掏出一袋金葉子,揚手丟給他:“這是給薑神醫的診金,隻多不少。”

鐵佛恩抬手接過金葉子,神色微見緩和,隻見他哼了一聲,一揚手,帶著七個師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綠水橋西。

金剛院的人走了,而機關堂的人馬此刻全都被李三響趕到河中,手忙腳亂地打撈沉入河底的七情弩機陣。龍門年幫隻剩下自己本幫的人馬在已經折斷的綠水橋兩畔隔河相望。風洛陽和唐鬥七扭八歪地坐在與河麵傾斜成六十度角的長板凳上,眼巴巴地看著兩岸的龍門司庫和年幫幫魁。

“今日龍門就給唐門大少和天下第一劍一個麵子,暫時休兵不戰,年幫的人聽好,我龍門早晚要在潤州和爾等一決雌雄。”看到強援已走,橋梁已斷,事已不可為,蛛師海天翁果斷作出決定,大手一揮,龍門數百幫眾紛紛跳入來時乘坐的走舸快舟,一陣撐竿劃水的輕柔響聲過後,數十艘輕舟已經飛一樣地遠去。

“風公子,大少,今日綠水橋一戰,定會轟傳江湖,宋某臨近耳順之年,竟然能夠親眼目睹二位少年英雄崛起武林,實是畢生之幸,想那未來的江湖,該是何等模樣。”宋無痕仰天歎了一口氣,似乎在感慨自己身陷幫派爭雄的泥沼,不得自由,又似乎在憧憬江湖未來的遠景。他默然沉思半晌,微微一笑:“二位,改日宋某在邀月樓開一桌酒席,請務必賞光。”言罷,他手一揮,年幫上千幫眾立刻散開隊列,發足飛奔,一瞬間穿房躍脊,飛簷走壁,消失在霧靄茫茫的潤州街頭。

數十息後,綠水橋畔除了一二三四喊著號子,兀自拚命打撈弩機陣的機關堂弟子,再也看不到一個江湖人的身影。

唐鬥和風洛陽同時吐出一口濁氣,拚命挺直的腰杆都垮了下來。唐鬥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用袖子擦著腦門上的汗水:“哎喲媽呀!真是險過剃頭。剛才的寒陰箭我連吃奶的內功都用上了,現在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龍門的家夥如果一擁而上,我就成鬼門大少了。”

風洛陽擦了擦嘴角滲出的鮮血,輕輕搖了搖頭:“你做了鬼還想當大少?”

“我這樣的……”唐鬥用扇子點了點自己的胸膛,劇烈地咳嗽了一聲,“到哪兒吃不開?”

風洛陽苦笑一聲,不再搭話,隻是扭過頭去,默默看著在河畔打撈弩機陣的機關堂弟子。

“你說他們要打撈到什麽時候才能搞定?”唐鬥打開折扇,輕輕扇著,“有他們在,我們還是站不起來啊。”

風洛陽再次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隨即彎下腰張口噴出一股烏血。

“不行了,你傷不輕,必須立刻去就醫!”唐鬥看在眼裏,再也坐不住,噌地一聲站了起來。他的屁股剛一離開板凳,哧啦一聲大響,他的一大片褲子頓時被扯離了屁股,留在了板凳之上,隱隱約約看出他穿著一條火紅色的底褲。

“撲哧”看到他狼狽的樣子,風洛陽再也忍不住,頓時笑了起來,鮮血從他的鼻子和嘴裏狂湧而出,“你穿紅**?”

“噢!”唐鬥一摸屁股,頓時一窘,隨即他瀟灑地一甩頭,抬手脫下外袍,係在腰間,幹淨利落地遮住了自己的開襠褲。接著他一把扶住風洛陽,“老風,起來吧,我帶你治傷去。”

風洛陽看了看他係在腰間外袍,歎了口氣:“你我若是早點想到此招,何至於有剛才那一戰。”說罷他也顫巍巍地站起來,扯下外袍,係在腰間。

“事後諸葛亮的事兒,我唐鬥幹得還少嗎?”唐鬥歎了口氣,小心地扶住風洛陽的手臂,把自己僅有的內力傳到他身上,“挺胸,好兄弟,機關堂的人還看著咱們呢,別墮了名頭。”

風洛陽依言挺起胸膛,拚盡全力作出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看到二人終於從綠水橋上走了下來,一直在河中忙於打撈弩機陣人偶的機關堂弟子紛紛直起身,小心翼翼地朝他們行著注目禮。

“抬頭。”唐鬥低聲對風洛陽說道。

風洛陽依言而行,將下巴盡力高抬。

唐鬥轉過頭來,朝機關堂的人撇了撇嘴,裝出一副虛懷若穀的威風模樣,緩緩抬起手,朝他們揮了揮。

看到剛才叱吒風雲的唐門大少向他們揮手致意,這些機關堂弟子無不受寵若驚,紛紛繃直了身子,連連擺手,仿佛接受將軍檢閱的一隊兵勇。

“轉頭……微笑。”唐鬥低聲道。

風洛陽依言轉過頭,扭了扭嘴角,作出一副點頭微笑的模樣。

這個時候,久違的日頭終於殺出了漫空烏雲的埋伏,出現在已近黃昏的天空,輝煌耀目的陽光斜斜打在漸漸遠去的風唐二人身上,將他們身影拖得很長很長。他們鮮血斑斑的衣衫被陽光一照,頓時鍍上了一層橘紅色的金邊,仿佛化為天兵天將的鎧甲。他們的身影也顯得愈發偉岸,愈發高高在上,猶如天神,飄然遠逝,隻給人間留下一個雋永難忘的回憶。

烏雲散盡的天空上,晚霞的明豔鮮紅取代了鉛雲鐵霧的暗色,潤州的街道籠罩在橘黃色的瑰麗色彩之下,顯得格外生機盎然。魚韶和祖菁並肩躺在潤州民居高高的屋脊上,一齊望著天上浸在晚霞裏麵的流雲,默默地發呆。

“真是驚豔啊……”半晌之後,祖菁忽然喃喃地說。

“你是說現在的天空,還是說剛才的決戰。”在她身邊靜靜躺著的魚韶開口問道。

“現在的天空,剛才的決戰,阿鬥,小師叔,所有的一切,整個的……”祖菁深深吸了一口氣,吐氣道,“……江湖。”

“你要知道,這樣的決戰,是非常非常罕見的。”魚韶閉上眼睛,仿佛做夢一樣低聲地吟詠著,“現在的江湖,人們很少再為了什麽崇高的目標如此拚搏。江湖爭鬥,越變越醜陋,越變越令人齒冷。”

“我知道,掌門師伯、小師叔、阿鬥每個人每天都這麽跟我說。但是,這樣的決戰,哪怕十年、一百年才有一場,隻要有這個盼頭,也不枉做一世江湖人,不是嗎?”祖菁甜甜地微笑著,低聲道。

“是啊……也不枉做一世江湖人。”魚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冷峻的瓜子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第十八章 信中自有言如玉

薑楠又開始在自己的園子中挖坑。自從出師關中,他懸壺濟世已有二十年。年少氣盛之時,他雄心勃勃地在潤州靠近梧桐嶺的南山鎮開醫館,想要通過醫治這些上嶺一決生死的武林豪傑揚威江湖。他的確做到了,無數垂死的江湖好漢在他的回春妙手之下撿回了一條性命。他吊命神醫薑楠的名號也在大江南北、運河上下傳了個遍。人們甚至將他和初唐神醫賈扁鵲、關中神醫彭嬌相提並論。年少輕狂的他也曾經為此而得意非常,不可一世。

但是隨著江湖搏殺愈演愈烈,江湖豪傑殺人的手法也越來越詭異莫測。嶺南蠱毒,鬼蜮魔化,天閣秘寶,無影神蛛,番邦密藥,陰戾功法,每一種新的殺人手法出現,他都是第一個親眼目睹,而且是第一個出手救治。盡管他醫術通神,經驗豐富,但是破壞永遠比建設要容易,和層出不窮的殺人手法相比,他的回春醫術漸漸跟不上節奏,死在他手上的江湖好漢開始越來越多,每死一個病人,他都會在園子裏挖一個坑,親手將病人掩埋。如此日複一日,他的信心日漸消磨。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每逢一個疑難病人,他都會事先在園子裏挖一個坑,做好最壞的準備。

而今天,他又碰上一個足以讓他到園子裏挖坑的病患。

“我說,老薑!你挖完了沒有?拜托你先看看病人行不行!”一個尖厲的聲音忽然從他醫館的病房裏傳來。

“急什麽!”薑楠丟下鏟子,扯開嗓子吼了一聲,抹了抹汗,三步並作兩步衝進病房。在病房的**,風洛陽半死不活地平躺著,頭歪在靠牆的一側,出氣多入氣少。在他身邊,唐鬥滿臉是汗,坐立不安。

“好了好了,來了!”薑楠拍了拍手,撣掉手上的殘土,推開唐鬥,一屁股坐到風洛陽的身邊,一把抓起他的脈門,對唐鬥劈頭蓋臉地責怪道,“我就猜到,我就猜到他遲早會被你再送到這兒來。天下第一劍,真那麽好當?你知道現在江湖上多了多少種殺人的毒藥,多少種新創的陰功?聽說沒有,機關堂新造了一種三棱刀,可以直接切開人體血脈,讓人流血而死,點穴截脈都沒用,半炷香就能流一桶血,你知道人有多少桶血在肚子裏嗎?”

“行了行了!”唐鬥雙手連連擺出暫停的手勢,不耐煩地說,“老薑,這些都是後賬,以後再算。你看老風也沒流血,也沒中毒,隻是受了內傷,又不是疑難雜症,你那麽急著挖坑幹什麽?”

“他是天下第一劍!能把他打傷的功夫絕對夠我喝一壺的,我能不加點兒小心嗎?”薑楠直著嗓子吼道,“我還跟你說,這坑我就放園子裏,或者是你,或者是他,早晚用得上。”

“你晦不晦氣啊你?我跟你說,治不好老風,你再挖個坑,幹脆把自己也埋了吧。”唐鬥也吼了起來。

“嗬!我嚇大的。”薑楠一邊和唐鬥麵紅耳赤地爭吵著,一邊摸索著風洛陽的脈門,“怎麽搞的?你拿他去打鐵了?”

“你才去打鐵了,你全家都去打鐵了!”唐鬥惱道。

“還嘴硬,他的五髒六腑都被純陽剛勁震傷了,不是被拿去打鐵,就是去胸口碎大石了。”薑楠陰損地說,隨即眉頭一皺,抬手摸了摸頜下的山羊胡子,“或者……是金剛伏魔神通所致。”

“總算說句人話。”唐鬥哼了一聲,不禁欽佩地點點頭。

“西少林金剛院的魔頭終於忍不住來闖中原了。”薑楠歎息一聲,喃喃地說。

“別怕,今日綠水橋一戰,這幫和尚已經被我和老風打老實了。”唐鬥得意地說。

薑楠白了他一眼,抬手摸了摸風洛陽的胸口:“肋骨斷了四根。”

“肋骨斷了?”唐鬥驚道,“沒見他喊疼啊。”

“裝唄。小風別的不行,就是會裝,明明不是天下第一劍的料子,愣是讓他強充了十年。”薑楠撇著嘴說。

“誰不是天下第一劍的料子?”唐鬥怒道,“要不是看在你是神醫份上,我一巴掌拍死你。你就說能不能治吧。”

“嗤。”薑楠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雙手一抬,做了一個誰也看不懂的手勢,“你聽我說。精微奧妙的毒藥,詭異神奇的蟲蠱,高深莫測的陰功,隻要有破解的方法,並非無法可治。反而簡單直接的硬功才是最讓醫師頭疼的。因為人體乃是渡世的寶筏,本身隻能承受一定程度的打擊,當打擊超過人體自我修複的程度,所受到的傷害就是不可逆轉的。小風身上中的硬功已經到了他可以承受的邊緣。本來呢,他可以靠自己調理真氣,慢慢恢複。但是他身上還有舊疾,我摸了一下,大概有幾分魔功的侵蝕,似乎和南疆魔化功有關,還有劍罡的撞擊,不用問,越女宮的超海劍法。”說到這裏,薑楠聳了聳肩膀,“這幾處損傷加上新受的金剛伏魔神通,讓他的身體不堪重負,終於垮了下來。”

“那……還能治嗎?”唐鬥擔心地問。

“嗯……”薑楠點點頭,“幸好你送來得及時,我可以用我師門秘傳的九轉造化丹吊住他的傷勢,再用一個月時間為他施針調養,這段時間他必須住在我這裏,隨時接受針灸治療,這樣才可以舊患盡去。不過……”

“不過什麽?”唐鬥急得滿腦是汗,“你別老大喘氣兒行不行?”

“不過如果他再多受幾次這樣的傷,我可不敢保證他的身體承受得了。到時候,該埋就得埋了。”薑楠雙手一攤,無奈地說。

“魚韶……”看到風洛陽半死不活的樣子,聽著薑楠悲觀的論調,唐鬥此刻腦子中隻有一個念頭,“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害老風,我跟你拚命。”

想到這裏,他從懷中取出一袋東珠,塞到薑楠的手中:“老薑,這一個月老風就交給你了。我先走了,還要找一個人算賬。”

“阿鬥,這些年來,你越來越好勇鬥狠了,聽我勸,退出江湖吧!”薑楠將東珠揣入懷中,語重心長地說。

唐鬥充耳不聞,一推病房的窗戶,身子已經噌地躥了出去,三兩個縱躍,從薑楠的園子橫穿而過,身影一閃,不見了蹤影。

薑楠慢吞吞地將身子移到窗前,探頭朝園子裏望了望:此時唐鬥正狼狽不堪地從他新挖的坑裏爬了出來。

“薑楠,你這坑兒怎麽隻挖不填?缺不缺德啊?”唐鬥艱難地站直身子,叉著腰罵道。

“嗬嗬,”薑楠忍不住笑了,“不填怎麽著?誰叫你願意往裏跳呢?”

唐鬥暗罵了幾句,一臉怨氣地轉過身:“挖的還是站坑,這麽深?”他搖了搖頭,一瘸一拐地施展輕功,絕塵而去。

夕陽西下,玉兔東升。乘風會潤州分舵的元寶燈籠放射著昏黃的光,和清冽的月光交相輝映,勉強照亮了門前方圓十丈之地。分舵門前的兩座石獅子在燈火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猙獰可怖。一陣陰風吹過,元寶燈籠的燭火一陣詭異的閃爍,仿佛在預示著什麽事情即將發生。

分舵內的舵主書房此刻被到潤州公幹的魚韶暫時占用。自從她知道潤州分舵一意孤行,和彩翎風媒們一起自作主張,違反乘風會章程,公然幫助柳青原,她就一直著手整頓會中業務。原來分舵主事趙思燕被她毫不猶豫地撤去職務,貶為迎賓風媒,而十餘位彩翎風媒也各自受到責罰,秦水瑤亦被貶為普通風媒。一番雷厲風行的整頓,頓時讓乘風會上下凜然,對她的調度再也不敢有半點違背。

今日她巧布妙局,通過擺布唐鬥和風洛陽,令即將在綠水橋決戰的龍門和年幫铩羽而回。讓潤州各幫各派的均勢維持不變,不但消弭了一場血雨腥風的武林慘禍,而且巧妙維護了乘風會在潤州左右逢源的優勢。這令她在乘風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本來對她嚴厲的製裁有些不滿的風媒現在無不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她和祖菁剛從綠水橋回來,消息已經傳入舵中。一看到她們出現在門口,無論是站在門口迎賓的風媒、在中堂打掃的會眾,還是在內堂議事的主事們都紛紛擁出門,衝到分舵庭院之中,對她們夾道歡迎,宛若迎接凱旋的英雄。

感受著滿庭的歡呼聲,站在神態自若的魚韶身邊,祖菁有一種與有榮焉的快感。正如宋無痕曾經說過的,綠水橋一戰,勢必轟動江湖。將來會有多少武林好漢、江湖少俠、乘風風媒會問起當日的經過,而她祖菁就在那裏,在那劍戟叢林的正中間,一劍展開“以和為貴”的旗幡,開啟了這一場武林盛事,十年難得一見的精彩對決。在江湖史家的筆下,也許她祖菁也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魚韶似乎已經對於這樣的歡呼習以為常,她輕輕擺了擺手,叫過一直默然侍立身邊的秦水瑤:“大少和風公子已經回來多久了?”

秦水瑤側過頭,低聲道:“沒有消息說他們回到了梧桐嶺。我麾下風媒看到大少攜風公子朝著南山鎮去了。”

“薑神醫?”魚韶喃喃道,“風洛陽在綠水橋上看似並未受內傷,莫非又是硬撐?”

“當家,片刻之前,我注意到唐門子弟在潤州居住的民居突然沒了燈火。”秦水瑤小聲道。

“知道了。”魚韶點點頭,眉頭一轉,已經成竹在胸。她轉過頭去,一把扶住祖菁的肩頭,略顯焦急地說,“我剛剛收到消息,風公子的身子似乎有些不妥,需要在南山鎮就醫。”

“就醫?小師叔的身子壯得好似一頭牛,怎麽會有不妥?”聽到魚韶的話,祖菁剛才的興奮心情全都沒了,隻剩下滿臉的緊張。

“他應該是受了金剛門的伏魔神通所傷,這是外門絕頂硬功,恐怕他的情形……”說到這裏,魚韶皺了皺眉,抿住了嘴唇。

“小師叔……我立刻去南山鎮看他。”祖菁衝口而出。她風風火火地分開圍著她的風媒們,腳下一使勁,施展天山踏浪而來的輕功,一轉眼就沒了蹤影。

看到她去遠,魚韶緩緩回過頭來,用力拍了拍手,大聲道:“大家都聽著,今夜不要單獨行動,所有人都在分舵之內待命。知道了嗎?”

“是!當家!”眾人齊聲得令。

更鼓響過兩輪,唐門數百精銳一人擔著一擔柴火從潛伏的民居中魚貫而出,在唐冰、唐毒的率領下,分成錯落有致的十幾個小隊,從四麵八方摸到乘風會分舵的附近,將整個分舵整整齊齊圍了一圈。

唐鬥穿著一身錦繡白衣,歪戴著一頂秀士帽,輕搖折扇,大搖大擺從西津渡旁一個隱秘的胡同裏走了出來,朝待命的唐冰、唐毒打了個手勢。

“放柴!”唐冰和唐毒齊聲下令。

隨著號令聲,一群群的唐門弟子蜂擁湧到乘風會分舵圍牆之下,將重重疊疊的柴火堆滿每一處角落。

“舉火!”唐冰和唐毒看到柴火已經到位,再次齊聲號令。聽到號令,數百唐門弟子立刻一人從背後摘下一枚火把,用火折子點燃,高舉頭頂。一時之間,數百枚猩紅色的火把將昏黃一片的乘風會潤州分舵照得亮如白晝。

“魚韶——!”唐鬥啪的一聲,合上折扇,用力指向潤州分舵大門,厲聲喝道,“要是你不想潤州分舵裏的乘風會會眾個個變成烤豬,就立刻出來,磕一百個響頭,從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魚韶出來!魚韶出來!”聽到唐門大少親自喊話,唐門子弟紛紛忙不迭地開口助威,大聲鼓噪。

相比唐門子弟又是火把,又是呐喊的聒噪,乘風會分舵內顯得異乎尋常地安靜。

“魚韶!我唐鬥可不是虛張聲勢,你若再不出來,別怪我發飆!”唐鬥大聲喝道。

他的吼聲剛落,乘風會的大門忽然輕輕打開,兩個青衣小帽打扮的乘風會迎賓風媒推著兩輛小車,從門裏走出來,一路推到唐鬥近前。

“你們當家呢?”唐鬥厲聲道,“車上是什麽東西?”

一個青衣風媒拱手道:“稟告大少,當家知道大少來得匆忙,來不及準備引火的火油,特從廚房找來了兩車青油,以供唐門兄弟點火之用。”

另一個青衣風媒亦拱手道:“大少,當家還讓我們告訴你,她就在舵主書房辦公,大少若是覺得這點火油不夠燒遍整座分舵,可以先從書房燒起。”

“我乘風會上下祝大少燒得開心,燒得愉快。”兩個風媒說完仿佛排演好的一般齊刷刷躬身道。言罷二人謙恭地在唐鬥麵前倒退十數步,方才一轉身,進了門去。

兩個風媒的話氣得唐鬥頭上青筋亂跳,腦子裏一片空白,眼前金星直冒。

“魚韶,你個賤人,你真當我唐鬥不敢燒房?”唐鬥雙手顫抖地攥著自己的折扇,一個箭步衝到乘風會分舵的門前,就想用身上的火折子點了門前的柴火。但是思忖再三,竟然下不了手。他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來回踱了幾圈,越踱心火越旺。他抬起頭來,一眼看到分舵門前迎風飄揚的兩麵乘風會旗幡。一旗上畫青鸞破雲圖,一旗上畫紫鳳衝霄圖,各書“乘風”“飛揚”字樣。

“乘風?飛揚!飛你的鬼揚。”唐鬥啪的一聲展開手中的折扇,大喝一聲,抖手將扇子旋轉射了出去。那平轉的折扇猶如一枚刮動罡風的巨大冰輪,發出嗚咽的破風聲,沉重撞擊在青鸞旗上,接著高高彈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奇詭的弧線,橫撞在紫鳳旗上。這兩杆大旗的旗杆隨著這沉重的撞擊轟然從中折斷,刮動著沉重的破風聲,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沉甸甸砸在乘風分舵正麵的大門之上。“轟”的一聲,莊嚴肅穆的分舵正門被兩杆旗杆砸得七扭八歪,瓦片飛濺,聲勢端的驚人。唐鬥一把接過淩空飛回身邊的折扇,在身前搖了搖,大搖大擺地走回了唐門弟子的陣勢之前。

“大少,好功夫!”看到唐鬥終於出手發威,唐門子弟興奮異常,紛紛扯開嗓子大聲叫好。

趁著眾人高漲的士氣,唐毒和唐冰再次帶頭大聲吼道:“魚韶,出來!魚韶,出來!”

這一次不等唐門子弟喊第二輪,一位迎賓風媒已經從歪歪斜斜的大門內走了出來,朝唐鬥拱了拱手,道:“大少,當家請你進屋說話。”

“請我進去?我呸!”唐鬥抬扇子頂了頂歪得已經遮住眼睛的秀士帽,厲聲道,“叫她給我出來!”

那風媒沉聲道:“當家說了,大少若是不進來,就盡管在門前鬧個痛快。”說罷,不等唐鬥回話,一轉頭進門而去。

“鬧個……鬧個痛快!我……我……”唐鬥一腔怒火無處發泄,氣得一把抓起腦袋上的帽子摔到地上。

“大少,魚韶讓咱們點火,不如就點了吧。”唐毒在他身後愣愣地說。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唐鬥轉頭罵道,嚇得唐毒頓時不敢開口。

“大少,如今該怎麽辦?”唐冰小心翼翼地問道。

“怎麽辦……怎麽辦……”唐鬥用扇子狠狠地敲著腦袋,嘴裏喃喃自語,“冷靜,唐鬥,動腦子,動腦子,動腦子!”

但是他憋在肚子裏的一團邪火還是無法克製,他野獸一般大喝一聲,一把丟開扇子,三步並作兩步,再次衝到乘風會分舵門前,雙臂一伸,抱住門前鎮宅的一隻大石獅子,大吼一聲,將這石獅子連座台一起,舉了起來。

“大少,悠著點兒!”看到唐鬥單人舉起重逾千鈞的石獅子,唐門的人都嚇出一身冷汗,唐冰和唐毒忍不住同時叫了起來。

“呀……啊……呃……”唐鬥一邊吼著,一邊抱著石獅子連轉三圈,接著雙臂一鬆,大石獅子發出一陣貫風聲,狠狠撞在已經被兩杆大旗壓得七扭八歪的乘風會分舵大門上。轟的一聲巨響,石獅子直接將兩扇大門撞成齏粉,接著在乘風會分舵庭院的青石地上連滾數下,一直滾到內堂大門前才停下來,留下一溜碾痕。

丟出石獅子,唐鬥身子一僵,雙腿一軟,直挺挺摔向地麵。幸虧他尚有應變,在馬上就要臉貼地摔個瓷實之前,他右手一伸,撐住地麵,阻止了自己繼續下落的勢頭,左手在地上摸索了半晌,撿回了剛才丟到地上的折扇。“嗯——哎喲,我老腰……”唐鬥緊閉嘴唇,暗暗叫了一聲苦,一邊用折扇敲著腰眼,一邊從地上連滾帶爬地站起來。

“大少神力驚人,武功蓋世!”唐門子弟從未見過唐鬥如此強橫,連隻石獅子都能夠舉重若輕,當成撞門的利器來玩耍,頓覺大開眼界,此行不虛,更加起勁兒地搖旗呐喊。

“嘿嘿,見識見識。”唐鬥一隻手扶著腰,一隻手扇著扇子,強自裝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大少好樣的!”“魚韶出來給大少磕頭!”看到唐鬥的得色,唐門子弟與有榮焉,發了瘋般地叫囂,有幾個用力過猛的已經喊啞了嗓子。

過得數十息,乘風會的內堂大門豁然洞開,已經被貶為普通風媒的秦水瑤穿著一身淡色衣裝,輕搖蓮步,穿過一片狼藉的乘風會分舵庭院,來到唐鬥麵前,大方地一抱拳:“大少,當家寫了一張紙條給你。”說罷雙手平放,將一張折疊整齊的信紙捧到唐鬥眼前。

唐鬥朝左右看了一眼,見唐冰扯著唐毒識趣地躲到了幾丈開外,才撇了撇嘴,抬手搶過這張信紙,轉過身來,借著身後唐門子弟的火把,仔細看去,隻見上麵寫道:“第一,你不敢得罪天下武林,所以你不會放火;第二,你的腰閃了,所以舉不動第二隻石獅子。猜猜你接下來會做甚——對了,隻能走人。立刻來見我,說不定還能保住你的麵子。”

“帶我去見魚韶!”看完字條唐鬥當機立斷,猛地大吼一聲。

唐鬥進入書房的時候,魚韶正在油燈之下,批改乘風會這一日積累下來的公文。見他進來,她抬起頭,用手揉了揉自己酸澀的肩頭,沉聲道:“他怎麽樣?”

唐鬥箭步衝到魚韶的桌前,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上,隻聽得轟的一聲,整張棗木書桌被這一掌拍得四分五裂,垮了一地,“你說呢?”

魚韶默默看了一眼滿地的殘骸,抿了抿嘴,隨手將仍然握在手中的毛筆也丟到地上。“金剛伏魔神通,應該打不死天下第一劍吧!”她心平氣和地說。

“試試再加上魔劍孟斷魂,超海公子柳青原!”唐鬥厲聲道,“老風身上處處都是舊傷,根本沒時間醫治,決鬥一個接著一個,好不容易有點休息的時間,卻還要應付你魚韶的盤剝。他如果過不了這關,殺死他的就是你!”

“你胡說,洛陽哥不會這麽容易就死!”聽到唐鬥將風洛陽的傷勢說得如此嚴重,一直鎮定自若的魚韶方寸大亂,忍不住騰地站起身,衝口而出。

魚韶的態度讓唐鬥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氣焰也矮了半截,隻見他一展折扇,指住魚韶:“呃——啊哈,你還記得自己曾經也叫過他洛陽哥。你還記得當年他怎麽對你的。看看你現在當他是什麽?你魚韶的走狗?”

“薑神醫怎麽說?”魚韶根本聽不進唐鬥說些什麽,隻是雙目淒惶地高聲問道。

“你聽到我剛才說什麽……我……好啦,你放心,老薑說了,一個月可以治好。”唐鬥從來沒見過魚韶這麽可怕的樣子,忍不住心頭一軟,老實說道。

魚韶聽到這裏,如蒙大赦,整個人都軟了下來,無力地靠到身後的書架上,沉重地喘息著,仿佛是自己剛剛經曆過一場生死大劫。

“你布的好局,把我和老風耍得團團轉,如今你稱心如意了,報了仇了?”唐鬥滿腹怨氣地恨聲道。

“我本是想讓你們在年幫和龍門麵前出個洋相,借此消弭一場慘禍。想不到你們居然看出了破綻,寧死也不起身,打亂了我的整盤計劃。”魚韶用手扶住自己淩亂的發髻,低聲道。

“嘿,你還好意思說?幸好老風機警,發現我們的衣帶被粘住,這才避免了我們蒙羞綠水橋。否則的話,我們在江湖上還用混嗎?”唐鬥惡狠狠地說。

“死要麵子不要命!”魚韶狠狠砸了一下身後的書架,仿佛在向一個不知名的人物發泄著心中的怨氣。

“今天這件事絕不能算完,我唐鬥若是讓你乘風會好受,我就不姓唐!”唐鬥氣勢洶洶地喝道。

“好,你說吧,你想怎樣?”魚韶昂著頭,沉聲道。

“我……我……我不知道,我要你補償老風受的所有罪。我要你向他磕頭賠罪!”唐鬥大聲道。

“向他磕頭,這輩子都別想。”魚韶冷笑一聲,揚聲道。

“別以為我唐鬥光說不練!”唐鬥淩厲地說,“我唐鬥發起飆來,誰也不知道我會做什麽。”

魚韶的臉上露出一絲鄙夷神色,淡淡地說:“我當然知道你唐鬥的本事。你渾水摸魚的功夫,我們都見識過了。”

“好,既然我這麽喜歡渾水摸魚,現在就讓我把水重新弄清,將功補過。”唐鬥獰笑一聲,忽然轉過頭,對一直在房間裏侍立的秦水瑤說道,“小秦,事到如今,我就把那一天晚上在鳳凰客棧裏發生的事情說個清楚。”

“唐鬥,你發什麽瘋?”魚韶驚道。

“嘿嘿,”唐鬥示威般地瞪了她一眼,轉身對秦水瑤道,“小秦,那一夜在鳳凰客棧和你共度一宿不是別人,正是你切齒痛恨,必欲除之而後快的我——唐鬥。”

“唐鬥——”魚韶沒想到唐鬥有此一招,僥是她機智善變,一時之間也一籌莫展。

秦水瑤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怔怔地看著唐鬥,似乎也說不出話來。

“我……痛恨我自己,我用這汙穢的軀體玷汙了你小秦的清白。你冰清玉潔,我天生下賤,這樣的我竟然對你癡心妄想,做出越軌之事,我對不起你!”唐鬥七情上麵地苦著臉,做出一副猥瑣的表情,接著他偷眼觀察了一下秦水瑤的表情,猛然從腰間抽出自己的腰帶,“小秦,如果你覺得這個汙濁的塵世再也不是你的樂土,不要猶豫,這兒……給,隨便找根房梁,自己解決吧。”

“你竟然已經知道了?”秦水瑤吃驚地望著唐鬥,驚訝地說。

“我……我當然知道,我一早就知道啦。”唐鬥沒想到秦水瑤會有這麽一問,下意識地說。

“真是對不起。”秦水瑤雙手合十,連連作揖,“事關我的戀人在我所在的今世無法轉成人形,所以不得不在那一晚借用了一下你的軀體,和我一結前緣。本以為事後你不會記起當日發生的事情,但是看來在他占用你軀體之後,你仍然有一些模糊的意識,所以才會有對那一晚的回憶。”

“什麽……占用軀體,意識……回憶?你說什麽?”唐鬥莫名其妙地摸著頭。

“我的前世戀人在這封信裏寫得很清楚。”秦水瑤從懷中珍而重之地取出那封風洛陽寫給她的信,交到唐鬥手上。

“噢……這封信,我怎麽忘了。”唐鬥一把拿過這封信,另一隻手從懷中取出一本風洛陽標注過的劍譜,擺放到這封信的旁邊,笑嘻嘻地說,“小秦,你看……這封信上的字體,和這本劍譜上的標注是不是非常相似啊,事到如今,我隻好老實說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發現秦水瑤仿佛看怪物一樣在看著他。

“怎麽……”唐鬥低頭一看,發現信上的字跡和劍譜上的標注天差地別,毫無相似可言。“糟了,老風一定是用左手寫的,這,這……”唐鬥看在眼裏,心裏一急,頭上頓時出了一層白毛汗。

“水瑤,”一直靜觀其變的魚韶此刻已經恢複了鎮定從容,隻見她微微一笑,開口道,“我們的大少定然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事實,所以才有些語無倫次。不如你把信給他念一遍,讓他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好絕了他癡纏下去的念頭。”

“噢,好吧。”秦水瑤從唐鬥手裏拿過信封,從裏麵取出信紙,輕輕咳嗽一聲,朗聲讀道,“小秦如晤:

我本龍神,汝本雲女,結緣淩霄殿,定情鄱陽湖,你行雲來我布雨,其樂融融。數載之後,你我之事傳於玉帝,天庭震怒,百神俱驚。天兵天將,齊臨鄱陽,號令我等,天庭受審。相戀何辜,天亦有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十日之內,三萬蝦兵,五千蟹將,登高一呼,揭竿而起,倒反天庭。天昏地暗,草木含悲,鬼哭神嚎,流血漂櫓,鄱陽水族,十去其九,浴血奮戰,誓死追隨。汝本善良,不忍水族滅頂,自縛雙手,盡承罪責,歸降天庭,貶落人間。我殺入淩霄殿,獨闖西瑤池,尋遍仙山,踏盡洞府,不見汝之仙蹤。瑤池王母憐我情癡,三生石前許我三世情緣。

第一世,汝是秦朝王女,我化身秀士,帶簫而來,與汝乘龍而去,雲雨巫山,四海逍遙,一世歡歌。

第二世,汝是世家閨秀,我化身書生,與汝南山相遇,互托終身。奈何天妒我情,玉帝斷我二人陽壽,我們隻能化蝶相守,一晌貪歡。

第三世,玉帝奪我法力,我形神俱滅,隻剩一絲精魄,留戀人間,四處尋汝下落。梧桐嶺上,斷頭崖前,鳳凰客棧,燈火通明。汝酒酣未醒,醉臥高台,海棠含春,一如初見。千年相守,三世情緣,汝麵依舊,我身已非。咫尺紅顏,如隔天涯,經年愛戀,形同陌路,江河倒懸,不解其悲,摧肝裂肺,難言其慘。佛前許下千般願,隻願與君再相見。佛祖慈悲,許我一夕法力。唐門大少,名雖不堪,肝膽赤誠,身如寶筏,可供棲身。我遂附身其上,與汝結交。汝雖身醉,心實明澈,一經相見,已識我身。一夕相守,共遊巫山,鄱陽雲雨,恍如昨日。金雞高啼,日出東方,緣盡今生,足慰我心。我身已逝,萬勿掛念,願汝振作,再尋良伴。來世有緣,相逢一笑,夫複何求。

龍神敖三揮淚於燈下

另:他朝大少夢醒,汝當好言勸解,莫讓癡心錯投,切切。”

此信讀完,魚韶和唐鬥默然相視而立,一時誰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大少,信中說得可夠清楚明白?”秦水瑤緩緩將信紙疊起,收入信封之中。

“呃……”唐鬥張口結舌,嘴巴合了合,想要說話,卻隻咽下一口口水。

“大少,若是經過那一夜,你無法把我忘記,這個……”秦水瑤微微一笑,將唐鬥的腰帶塞回到他的手中,“你留著自己用吧。”

“啊?”唐鬥恍恍惚惚接過腰帶,卻沒聽清秦水瑤說了些什麽。

“咳咳。”魚韶咳嗽了一聲,朝秦水瑤揮了揮手,“水瑤,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先出去。”

當秦水瑤將書房的門關上,唐鬥再也堅持不住,軟綿綿坐倒在一張客椅上,沉重地喘著氣。魚韶此刻也找了一張椅子坐下,用手輕輕扶住額頭,半晌說不出話來。

“嗚——老風啊老風,你可真能寫啊。”唐鬥用力揉了揉臉,喃喃地說。

“他似乎真的相信他寫的東西。”魚韶輕輕用掌心揉著自己疲憊的眼睛,低聲道。

“那個秦水瑤看來是完全相信有這麽一檔子事兒了。”唐鬥抬起頭道。

“誰能不信?”魚韶苦笑了一聲,“一個女子夢想的一切都在裏麵。山盟海誓,千年尋覓,白頭偕老,來生再見。你還想要什麽?還有什麽是他沒給你的?你是不得不信,無法不信,寧可相信,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這一切真真正正地發生過。”

“我比較喜歡前麵那一段,大戰鄱陽湖,老風也是,就不肯多寫點兒。”唐鬥打開折扇,用力地扇著,“這一段根本就是寫我們嘛,汝行雲來我布雨,其樂融融。看,其樂融融!”他打開扇麵,向魚韶炫耀著扇麵上其樂融融四個大字。

“誰跟你行雲布雨了?”魚韶皺著眉頭責問道,“要我說,最後的一段才是精華,咫尺紅顏,如隔天涯!你什麽時候才能斷了這癡心。”

“癡心,哼!我也同意結尾才是精華,經年愛戀,形同陌路!說的就是你!”唐鬥抬手一指魚韶,恨恨地說。

“你是不是一定要在今晚和我說這件事!”魚韶不耐地沉聲道。

“好,我們不談這個事兒,咱們就談老風。你看過老風的信了,他花了吃奶的勁兒,把我的事情擺平了。你憑什麽還要對我們小懲大誡?根本多此一舉。老風被你害得臥床不起一個月,這件事你總該有個交代!”唐鬥厲聲道。

“好,你想我給你個交代,我就給你個交代。”魚韶轉身麵向身後的書架,從一個古色古香的櫃子裏取出兩枚乘風會的令牌。她將這兩枚令牌在手中掂了掂,接著轉過身,將令牌朝唐鬥丟去。

唐鬥一抬手把令牌接住,厲聲道:“你什麽意思?”

“這兩枚令牌,一個給你,一個給風洛陽。我魚韶就在這裏等你們劃下道來,你們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要我生我就生,要我死我就死,除了一條……”魚韶冷冷地說。

“什麽?”唐鬥問道。

“就是向風洛陽認錯!”

第十九章 一壺濁酒憶前塵

風洛陽從昏迷中恍恍惚惚地醒轉過來,隻感到五髒六腑都洋溢著一股溫熱的暖流,渾身舒泰異常。他艱難地睜開眼,朝周圍看了看。屋子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薑楠病房,十年來他已經在這裏躺過無數次。他扭過頭去,習慣性地朝著南窗望去,清晨的陽光此刻正透過窗紙,斜斜打在西牆之上,勾勒出一道道仿佛光劍一般的簡潔影像。

他收回目光,往身前一看,發現在床邊有一個人將半邊身子伏在**,頭埋在高高堆起的被褥之中,身上披著薑楠的棕色外袍。

“老薑——”風洛陽心中一陣感動,暗暗思忖,“這個薑楠竟然一直守在病患身邊不忍寸離,實在是醫德高尚。”

伏在床前的薑楠乍一聽到風洛陽的呼喚,欣喜地發出一聲嚶嚀,一頭栽入風洛陽的懷裏,緊緊抱著他不放。

“呃——啊!老薑,你別這樣!”風洛陽渾身發麻,汗毛直立,嚇得失聲道。

“叫什麽叫?”這個時候,病房的大門忽然被打開,吊命神醫薑楠睡眼惺忪地披著外氅,磨磨蹭蹭推門進來,“又夢到我啦?”

“嗯?”看到薑楠出現在門口,風洛陽頓時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兩眼一花,腦子一片空白。隨即他隱隱約約聽到一陣啜泣的聲音,自己胸前冰涼一片。

“菁兒?”這個時候,他才醒悟此刻懷中的是誰,頓時鬆了一口氣,心中一柔,“菁兒,別擔心,我身子沒事。”

一直將頭埋在他懷裏的祖菁猛然抬起頭來,一張俏臉梨花帶雨:“小師叔,菁兒對不起你,是我害你不得不力戰綠水橋頭,弄得傷重不起,你身上的黃魚膠是我拍上去的。”

“沒事……”風洛陽剛要出言安慰,薑楠已經開口搶過話頭,“他的傷死不了,殘廢都落不上。你這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照顧他,什麽債也還清了,別跟還欠他什麽似的。”

“菁兒,你在這裏已經照顧我三天了?”風洛陽聽在耳中,心中一動,失聲道。

“三日三夜,衣不解帶,你就算娶個老婆都不會這麽盡心。”薑楠笑嗬嗬地說。

“薑神醫,你胡說什麽,什麽老婆,我……我……”祖菁聽到他的話,嚇得連忙從風洛陽懷中抬起身來,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老薑,你真是老沒正經,難怪沒人當你是武林前輩。”風洛陽埋怨道,“菁兒是我師侄女,莫要亂講。”

“我隻是有感而發,好啦好啦,你們叔侄倆好好聊,我去給你煎藥。”薑楠嘿嘿一笑,轉身出門。

看到他走出門,風洛陽和祖菁同時鬆了一口氣。

“小師叔,你感覺怎麽樣?氣息順不順暢,肋骨還疼不疼。”祖菁將身上披著的薑楠外袍摘下來,平鋪到**,關心地問道。

“都挺好。”風洛陽扶了扶胸口,沉聲道。

“你昏迷了整整三天,我都快急瘋了。”祖菁緊緊握住風洛陽的手,一臉惶恐,“這三天裏,我一直在想,如果你醒不來怎麽辦?如果你殘廢了怎麽辦?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慌。”

“噢,你想清楚了嗎?”風洛陽看到祖菁一副後怕的樣子,心裏升起些微的幸災樂禍,不禁笑道。

“嗯,後來我想清楚了,雖然很害怕。”祖菁顫巍巍地說。

“如果我殘廢了怎麽辦?”風洛陽逗她。

“我照顧你一輩子。”祖菁堅定地說。

“如果我死了呢?”

“我為你守一輩子靈!”祖菁想也不想,衝口而出。

“……”風洛陽心裏一陣感觸,“這三天對於菁兒來說,恐怕有三生三世那般漫長。”想到這裏,他不禁暗恨自己不爭氣,沒有早一點醒來。

“不過,現在好啦,你醒啦,也沒事啦,我可真是鬆口氣,菁兒對你的照顧,到今天為止。”祖菁抬手用力揉了揉紅腫的眼睛,臉上浮現出一絲春花般的笑意。

“古靈精怪,拿你沒法。”風洛陽笑著搖了搖頭。

“對了,小師叔,阿韶姐來看過你了。”祖菁忽然想起一事。

“她來看我?”風洛陽難以置信地問道。

“是啊。畢竟,你現身綠水橋,也是她的主意,她特意來看你的傷勢是否嚴重。”祖菁笑道。

“我真是……受寵若驚。”風洛陽遲疑不定地說,心裏暗暗思量魚韶此行是否又有什麽整蠱作怪的伎倆。

“阿鬥來過好幾次了。”祖菁一邊說一邊從懷中取出一枚乘風會令牌,遞到風洛陽的手中,“他說這是魚韶給你的令牌。”

“做什麽的。”風洛陽拿起令牌,小心翼翼地檢查著真偽。

“唐鬥說,阿韶姐已經在江湖上宣布,她願意為你和唐鬥各做一件事,任何事情都行。我問過阿韶姐,她說是為了補償你們在綠水橋上所受的辛苦。”祖菁一邊歪著頭整理自己淩亂的發髻,一邊好整以暇地說。

“願意做任何事?這不像是魚韶能說出來的話啊?這麽吃虧?”風洛陽喃喃地說。

“小師叔對阿韶姐太有成見啦。她的人可蠻大方的。”祖菁笑道。

“她大方?你真見過她嗎?”風洛陽瞠目道,“對了,唐鬥說過自己想讓她做什麽事嗎?”

“他沒說得很詳細,就是隱約說他要把十年前自己想做但是沒做到的事,和阿韶姐做完。”祖菁用一根食指抵著下巴,努力地回憶道。

“什麽!”風洛陽瞪大眼睛,失聲道。

今夜的鳳凰客棧洋溢著衝天的喜氣。十六盞鮮豔醒目的大紅燈籠掛滿了客棧的庭院。裏三重外三重的大門統統被貼上了碩大的喜字。如火如荼的大紅綢緞裏裏外外掛滿了客棧的每一處房簷屋角。整座鳳凰客棧看起來就仿佛一隻被包裹得異常拙劣的紅色禮盒。成群結隊的唐門弟子歡天喜地地扛著一壇壇美酒,堆積在客棧一層餐堂之內。所有唐門到達潤州的大小頭目人人盛裝打扮,圍坐在十數個大酒桌前,眾星捧月一般圍著一身新郎紅衣的唐鬥,發了瘋一般起哄。而唐鬥則酒到杯幹,大呼暢飲,好不快活。

“兄弟們,魚韶說了,我讓她生,她就生,我讓她死,她就死。”唐鬥狠狠灌下一整壺酒,燒紅的顴骨往上一擠,一雙小眼頓時成了一條看不見的細縫,乍看上去就仿佛被人迎麵打了兩拳,將兩邊臉頰同時打腫了一般,“嘿嘿,今天我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少威武!”唐門弟子們興奮得扯開嗓子大叫,開心得就好像自己娶親一樣。

“讓她生,她就生,讓她死,她就死。以為我唐鬥不敢嗎?我今天一拳一腳做給她看。”唐鬥用袖子抹了抹嘴上的酒沫子,惡狠狠地說。

“大少不要手下留情,把你縱橫江湖的風流手段都使出來!”

“大少,讓魚韶嚐嚐你的厲害!”

“我們唐門豈是好惹的,讓乘風會的頭子見識見識。”唐門眾人紛紛起哄道。

“來人——”唐鬥大喝一聲。

“有!”唐毒仿佛一顆番薯一般從旁邊嗖地蹦了出來。

“把準備好的東西都給我擺上來。”唐鬥用力敲著桌子。

“是!”唐毒一聲得令,親自帶著幾個手下衝入廚房,捧著幾個熱氣騰騰的托盤衝了出來。

“大少!鹿茸酒、牛鞭煲、老參湯、壯陽茶,應有盡有。”唐毒諂媚地躬身道。

“好,做得好!”唐鬥甩開掌中的酒壺,雙手抱起麵前的鹿茸酒壇,拍開泥封,仰起頭來咕咚咕咚直接將整整一壇烈酒灌入腹中。

“大少,你喝得太多了,悠著點兒!”見到唐鬥如此硬朗,唐門弟子暗暗心驚。

“怕什麽!今夜不讓魚韶嚐嚐我的厲害,這麽多年來我唐門受乘風會的氣,就這麽算了?”唐鬥狠狠一拍桌子,厲聲說,“兄弟們,十年來,我們唐門吃的虧,受的氣,今夜我唐鬥替你們都討回來。”

“大少英明神武!”聽到唐鬥的話,唐門弟子一陣激動,紛紛興衝衝地喝彩。

“啊,哈哈哈哈!”唐鬥一把將酒壇丟在地上,雙臂一展,一隻手伸入牛鞭煲,一隻手伸入老參湯,將裏麵的底料統統抓在手中,左右開弓,發了瘋一般朝著嘴裏塞去。

“大少,慢點吃!”看到唐鬥的樣子近似瘋狂,離他最近的幾個唐門頭,生怕他吃得太急,傷了身體。

唐鬥充耳不聞,用力將嘴裏烏七八糟的東西狠狠嚼了嚼,一口咽了下去,接著抓起一旁的壯陽茶,張口一吸,飲得一幹二淨。

壯陽茶撞入胃中,唐鬥隻感到一股燥熱不可抑製地從小腹湧起,一股惡臭從胃裏泛到口中,令他一陣惡心。他身子前傾,雙手快速扶住麵前的桌子,張口幹嘔了幾聲,隨即緊緊閉住嘴唇。

“大少!”“大少,你怎麽樣?”“大少,你身子難受?”看到唐鬥如此模樣,四周的唐門弟子紛紛圍過來,關切地問。

“我沒事!”唐鬥用手推開眾人,身子一個踉蹌,強笑道,“這點雜碎,能把我怎樣?大少我,精神得很!”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感到氣氛有些不對,唐門弟子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應對此刻的形勢。

“唐——冰!”唐鬥搖搖晃晃地扶住身旁的桌案,長聲道。

“是,大少,有何吩咐?”一直默不作聲的唐冰連忙來到唐鬥身邊。

“帶上人,把晾在院子裏的衣服都收起來。”唐鬥口齒不清地說著。

“收衣服?今天晚上會下雨嗎?”唐冰吃驚地問道。

“當然啦!”唐鬥用手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胸膛,洪聲道,“今夜的雲雨,那是通宵不停!”

眾人領悟了唐鬥的意思,無不哄堂大笑,大聲歡呼。

“翻雲覆雨,狂風暴雨,山洪暴發,**!”唐鬥縱身跳上眾人環繞的大酒桌,雙手一舉,“今夜尚在南山腰,明朝躺在南山腳。”

“哈哈哈哈!”聽到唐鬥奇思連篇,語出荒誕,唐門弟子無不捧腹而笑,“這才是咱們大少。”

就在唐鬥氣勢洶洶地自吹自擂之時,鳳凰客棧一樓的正門無風自動,倏然洞開。喧嘩不休的唐門弟子同時朝門口看去。隻見庭院之中,乘風會大當家魚韶身穿赤紅蠟染衫,肩披月白鑲金帛,腰係百鳥朝鳳裙,腳踏紫紅薄絲履,臨風俏立。

“魚當家!”背著魚韶,這群唐門弟子個個無法無天,天不怕地不怕,此刻見到魚韶的麵,人人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仿佛一群馴服的羔羊。

魚韶在唐門子弟眾目睽睽之下,鎮定自若地緩步走過庭院,走進餐堂,抬眼看了看此時目瞪口呆望著自己的唐鬥,淡然道:“我在房裏等你,準備好了,就上來吧。”說罷,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唐鬥今夜的打扮,挑了挑眉毛,不置一詞,轉頭走向樓梯,緩步上樓。

唐鬥癡癡望著魚韶一身的紅裝,口唇幹澀,頭腦昏沉,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心裏忽而愁苦,忽而甜蜜,忽而惆悵,忽而感傷。他閉上眼睛用力搖了搖頭,想要重新振作起精神,卻發現腳底輕浮,身子飄搖,仿佛乘坐在一葉隨波逐流的孤舟之上,離周圍的世界越來越遠。

魚韶此刻的頭發梳成朝後的波紋,後腦的長發簡簡單單地紮成一束,朝天卷起,青絲如瀑,散在肩頭,整個頭型仿佛一條逆流而上的青魚。這是魚家少年特有的發式,象征著一股昂揚蓬勃的生氣。

“大少,知道我最懷念的是什麽嗎?……我最懷念的是一起**舟鄱陽湖的日子。也是這樣的月華之夜,我們比此刻的菁兒還年輕……”

風洛陽不久之前對他說的話,此刻不由自主地在他耳邊響起。

“為什麽,為什麽我要在這個時候,記起這句話?”唐鬥搖搖晃晃地跳下酒桌,倉皇地抓住身邊的桌沿,想要通過這緊緊的抓握,阻止自己的神思滑向他不堪回首的過往。

但是今夜的魚韶,她那一身似曾相識的紅裝,那頭十五年前的發式,卻瓦解了唐鬥所有的努力。唐鬥記得十三年前,當自己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魚韶,他就已經墜入了愛河之中。那種因為愛戀而起的憧憬和感傷不停地湧入他的腦海。

忽然而至的患得患失,無緣無故的詩意盎然,通宵達旦的輾轉反側,乍然相見的張口結舌……所有青春的記憶,猶如一道又一道不可阻擋的浪潮,勢不可當地將他推入了流向往昔的長河之中,引領他飄搖不定的靈魂,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鄱陽湖,細雨朦朧的饒州道。

唐鬥記得當年的自己,抓著一路默默背誦劍譜的風洛陽,站在鄱陽湖畔,放眼遠眺,夢想著效仿古人,臨湖長嘯,抒發誌向。一葉輕舟從湖心倏然而至,舟上俏立一位手握長篙的妙齡少女。一片蒙矓色的雨幕之中,少女青絲如瀑,紅衣如火,肩披煙霞,腰束錦緞,宛若一朵雨中盛放的鮮花,令人傾倒。

唐鬥一生對於青春的回憶,被永遠定格在這一刻:饒州道畔鄱陽湖,蒙矓雨色水中花。還有身邊風洛陽一刻不停對劍譜的吟誦:“……大浪淘盡夢中身,月華千裏照一人,江流百轉空逝水,雲雨巫山枉斷腸……”

“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想起這些?”唐鬥狠狠地按住頭,拚盡全力想要阻止自己再次回想起當年的一切。這十年來,他花了這麽多心血,付出了這麽大代價,終於擺脫了那時的記憶,為什麽還要再回去重受一番折磨。

但是往昔的甜蜜,宛如一杯浸滿毒液的美酒,雖然洋溢著慘烈的青碧色,但是那刻骨銘心的香甜卻讓他無法抗拒。

唐鬥木然望著魚韶一步步走上客棧的二層,輕盈地轉頭,用明媚的雙眸看了他一眼。她腦後宛如魚尾的青絲,俏麗地一番搖轉,泛起滿目清波,令人魂斷神銷。

魚韶進屋良久之後,唐鬥仍然癡癡看著她轉身消失的方向,宛若中魔。

“大少!上啊!”

“大少,給我們唐門出口惡氣啊!”

“讓她嚐嚐大少的厲害!”

唐鬥的耳邊回響著唐門弟子熱烈而狂野的吼聲,平時他由衷享受手下們荒唐的鼓噪和無緣無故的熱情,但是此刻他隻感到一陣天昏地暗,翻腸倒肺。一股熟悉的惡臭重新湧入他的口鼻之中,他隻感到自己的胃腸一陣攪動,眼前金星亂冒,忍不住一張嘴,一股黏稠的嘔吐物,噴湧而出。

第二十章 十年情愫兩彷徨

魚韶靜靜站在天字一號房的窗前,望著遠處隱沒在夜幕之中的斷頭崖。十餘年的江湖闖**,令她到過很多地方,最遠處,她到過可以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能看到太陽的北方。站在空無一人的荒漠雪原,她以為自己的頭腦可以像眼前的景色一樣,陷入一片死寂。然而,梧桐嶺,斷頭崖,無論相距多遠,無論相隔多久,總會勢如破竹地穿越時空,出現在她心底最深處。

唐鬥的野心揚帆於梧桐嶺,風洛陽的盛名始於斷頭崖,這兩個令她糾結一生的人,將梧桐嶺、斷頭崖這個地方,深深刻在了她的靈魂深處。她知道自己無論逃得多遠,無論避到幾時,總有一天,她不得不回來,重新麵對這一切。

今天她刻意穿上了十餘年前的舊衫,梳起了十年未曾再用的青魚辮,在銅鏡中驚鴻一瞥,她發現自己和十年前的那個魚韶,竟有十成十的相似。仿佛十年歲月,並未在她身上刻下任何光陰的痕跡。唯一已經改變的,隻有她的心境。當年和風唐二人湖畔相見之時的心情,已經在她心中失落了很久。

上樓的時候,她看到唐鬥望向自己的眼神。她知道自己的計劃成功了。那清純的愛戀,癡癡的深情,讓她看到了十年前的唐鬥。不錯,在那一刻,他的心回到了十年前的歲月。

她應該為自己的成功感到高興,但是此刻的她卻充滿了感傷。當唐鬥炙熱的眼神照在身上的時候,她的神思忽然間揚帆遠航,不可抑製地漂泊到十三年前的那一刻。鄱陽湖畔,細雨迷蒙,青蔥少年,道左相逢。她的咽喉間忽然泛起了一股清澀的鮮香,一如當年細雨之中的香甜湖風和湖中菱角的清新鮮味。這些記憶中失落已久的味道,令她忽然感到了當年初見風唐二人時那小鹿亂撞的感覺。

命運對她青睞嗎?是的,她初入江湖見到的頭兩個少年,如今一個成為叱吒風雲的唐門大少,一個成為萬眾矚目的天下第一劍。命運對她殘忍嗎?是的,自從那永生難忘的湖畔初見,十三年來,再無一個男人能夠進入她的心中。她隻能任憑青春的記憶十年間一點點蠶食著她的心房,讓她終宵獨立孤窗,默默品嚐當年的苦澀。

“也許,我這樣做對唐鬥來說,實在太過殘忍。”魚韶的腦海中忽然閃過這一絲念頭,“但是這些年來,他做事越來越絕,總該有個人站出來讓他清醒。”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忽然傳來。魚韶的心一沉,整個人仿佛墜入了深深的冰湖。

“他還是來了。”魚韶自嘲地苦笑了一聲,“這樣也好,十年了,是時候和當年的一切說再見了。”她霍然轉過身,緩步走到門前,一隻手抬起來扶住自己的發辮,一隻手打開房門。

門打開的時候,魚韶一把打開發辮,一頭青絲宛如瀑布般傾瀉在她的香肩之上。當她抬起頭來,卻吃驚地發現,門口站立的竟是風洛陽。

風洛陽的頭上滿是汗水,一張臉漲得通紅,似乎是因為一路疾行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憤怒,這一點魚韶無法猜出來,她此刻也無暇多做思考,她的心都被他的突然出現攪得一片混亂。

“你怎麽來了?你的傷勢……”魚韶剛要開口詢問,風洛陽已經手一抬,狠狠一掌打在她的臉上。

“魚韶!十年前,你傷得他還不夠深嗎?十年後,你——你還要在傷口上撒一把鹽,太過分了!”風洛陽氣得渾身顫抖,用手顫巍巍地指著魚韶,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錯,阿鬥十年來變了很多,但這是誰造成的?還不是你!”

說到這裏,風洛陽一陣氣息不順,氣血上湧,劇烈地咳嗽了幾聲。他抬手抹掉濺到嘴角的血沫子,無力地扶住門框,沉聲道:“阿韶,十年來,我竭盡全力忘掉當年的事,無論你怎麽對我們,我都可以忍耐,我希望我們都忘掉對方的過錯,回到十三年前,重新做回好朋友。我一直有一個癡想,我希望我們能夠像十三年前一樣,乘舟共遊鄱陽湖,連夜歡歌。那是我風洛陽最懷念的歲月。但是,你為何要步步相逼,事事做絕,一點不留餘地。難道你和唐鬥當年的情誼,連一分一毫都留不下嗎?”

“當年?”魚韶用手撫摸著自己的麵頰,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風洛陽,誰都可以和我提當年。隻有你不行!不錯,這十多年來,你一直忍耐我,一直和我提到當年我們做過的事。你喋喋不休,說著當年種種的好。你的記性超群,當年做過的每一件小事,你都記得清清楚楚。但你知不知道,你就是個小處清醒,大處糊塗的蠢人!當年最應該記住的一切你都忘得一幹二淨。從十三年前開始,一直到現在,你一直渾渾噩噩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想到的隻是如何去爭天下第一,當年的事情,你連皮毛都搞不清,還想要在我們中間做和事佬,笑話!”

她說完這番話,一把推開風洛陽,將披散在肩上的頭發隨手紮起,穿門而出,揚長而去。

望著魚韶飄然遠去的身影,風洛陽隻感到眼前金星亂冒,視線一片模糊,身子一軟,整個人軟軟地靠在門框之上,心頭一陣亂跳。

他揉了揉眼睛,艱難地支起身子,抬眼一看,卻驚訝地發現祖菁正目瞪口呆地站在自己麵前。

“菁兒,你怎麽來了?”

“小師叔,你的傷還要很久才能夠痊愈,你剛才那麽用力地施展輕功,我怕你出事,於是一路跟來了。”祖菁衝到他的身邊,輕柔地扶住他的肩頭,幫他挺直了身子,低聲說道。

“大少的情況怎樣?”風洛陽用力甩了甩頭,關切地問道。

“我剛才看到阿鬥被唐門的朋友架到上房去了,聽人說他飲酒過度傷了腸胃,吐到苦水流盡,情形似乎十分糟糕。”祖菁歎息了一聲,輕聲道。

“魚韶,這一次真是好事多為。”風洛陽忍不住用力將後腦往牆上輕輕一靠,喃喃道。

“小師叔,”祖菁轉過頭朝魚韶遠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遲疑了一下,終於鼓足勇氣,柔聲道,“雖然我和阿韶姐這一次設局整蠱阿鬥和你實在不對,但是你剛才那樣打了阿韶姐一個巴掌,還說了很多傷人的話,是否太過分了些?我看,你應該向阿韶姐道歉。”

“菁兒,很多事你還不明白。”風洛陽苦歎一聲,低聲道。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阿鬥給我講過當年的事,當年的一切都是他的不對。他將阿韶姐的愛戀如此輕易拋棄,是該受些懲罰的。”祖菁抗聲道。

“唉——”風洛陽再次歎了口氣,用力搖了搖頭,一把拉起祖菁的手,道,“算了,我們去看看大少再說。”

室中彌漫著刺鼻的酒氣,唐鬥衣衫淩亂地癱臥在**,輕輕地打著鼾。他的眼睛緊緊閉著,嘴巴微微張開,一條亮晶晶的淚線從他細小的眼中淌落,又滑入了嘴中。可以想象,在他混亂的迷夢之中,他也一定感到了滿嘴苦澀。

坐在唐鬥的床前,風洛陽一臉的悲愴,似乎對自己好兄弟的此番遭遇感同身受。祖菁坐到唐鬥的身邊,從懷中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為唐鬥擦去臉上嘴角橫淌的淚痕。

“阿鬥似乎在夢中哭得很傷心。”看到平時耀武揚威,橫行無忌的唐門大少此刻淚落如雨,祖菁感到心靈受到極大的震撼,連聲音都不由自主顫抖了起來。

“唐鬥和你說的故事,你不必當真。”風洛陽默然望著唐鬥,半晌之後,忽然說道。

“嗯,什麽?”祖菁聽到這句話,渾身一震,猛然轉過頭,失聲道。

“他一生好強,自命不凡,悲愴過往,他絕對不肯說與他人。”風洛陽臉上浮起一絲苦澀,“他又怎會和你講起當年的事。”

“小師叔!”祖菁做夢也想不到風洛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在她腦海中,唐鬥為她講述的那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那個她幾乎拿來當作珍藏的江湖傳奇,此刻恍如一支即將熄滅的蠟燭,在風中飄揚不定。

“十三年前……”風洛陽閉上眼,任憑神思不受拘束地飛揚,遠遠飛過歲月的崇山峻嶺,回到自己人生之路的最初時光,“唐鬥十五歲,魚韶十三歲,於饒州道左、鄱陽湖畔相逢。一個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江湖俠少,一個是亭亭玉立、冰肌玉骨的多情少女,二人一見如故,兩心相許,結為至交好友,共遊鄱陽湖……”

“小師叔,你當時也在場,唐鬥說,你在他們身邊,成天到晚默默背誦劍譜上的口訣。”祖菁聽到這裏,忽然會心地一笑,輕聲道。

“噢……”風洛陽苦笑了一聲,“想不到他竟然沒有忘了提到我。當時我已準備去天山學劍,唐鬥和魚韶的相戀,我隻能成為一個旁觀者。事實上,我和他們隻相聚了數月,就不得不北上天山。”

“不得不北上天山?小師叔,你當時很不舍得離開他們?”祖菁咯咯一笑。

風洛陽愣了一下,揚了揚眉頭,遲滯地眨了一下眼睛:“好友相聚,共遊鄱陽,同賞明月,這是仙人都未必有的幸福,我當然舍不得。但是,我肩負風家代代相傳的重任,要不畏千難萬險,奪得天下第一的稱號,所以盤桓數月,終於揮別二人,負劍北上。”

“真可惜……”祖菁由衷地歎息一聲。

“這數月時間,唐鬥和魚韶兩情相悅,朝夕相對,日升日落,不願寸離。我們三人日日相聚,終日乘舟遊湖,清晨采摘菱角,黃昏共賞落日,夜晚對月長嘯,抒發江湖誌向,好不逍遙自在。唐鬥對魚韶愛若癡狂,情熱如火,患得患失,輾轉反側,徹夜難眠。隻要魚韶對他好言好語,讚他幾句,他必找一無人角落,發足狂奔,大聲狂呼,發泄心中喜悅。他愛魚韶愛得太深太切,當著她的麵,口拙嘴笨,進退失據,唯命是從,成日傻笑。當年我雖是一個成日背誦劍譜的呆子,卻也知道他的一番表現,和白癡無甚差別。”風洛陽說到這裏,雙手抱在胸前,將背靠在椅背上,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咯咯,阿鬥當年居然會是這樣一個人?和他現在完全不一樣!”祖菁忍不住失聲笑道,“難怪他和我說,他當年是青蔥無瑕的少年,愚蠢而多情,幼稚地信奉著梁山伯與祝英台一樣的淒美戀情。”

“梁山伯與祝英台嗎?”風洛陽微微一笑,“他倒挺像馬公子,幸好當時並沒有梁山伯,魚韶又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子,對他的一番情意並不忍拒絕。”

“聽起來,倒像是阿鬥在不要命地追求阿韶姐!”祖菁下意識地用手掩住嘴,拚命忍著笑,輕聲道。

“魚韶雖然自始至終對他都若即若離,但是到了最後,唐鬥為她獻上情詩一首,終於還是獲得了她的芳心。”風洛陽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依稀難辨的得色。

“情詩?阿鬥會寫情詩嗎?我看他豔詩倒是寫得很多,當初他欺負水瑤姐之後,天天都在做豔詩,聽起來都讓人臉紅。”祖菁撅了撅嘴,低聲道。

“你小孩子家,別聽這些東西。”風洛陽的臉色一窘,撓了撓頭,接著說,“後來我遠赴天山,不再和他們終日相聚,唐鬥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托人到沙州天山外哨送信,告訴我他和魚韶的近況。從他的信中,我知道,魚韶後來到黟山學劍,而唐鬥也不得不回唐門受訓。但是他心中對魚韶甚是牽掛,每年都會找出數月逃出唐門,潛入黟山,和魚韶相見。越女宮的各個關卡,他已經熟極而流。整個江湖,隻有唐鬥能夠將黟山越女宮當成自家後院,隨出隨入。而唐鬥到中原做生意,魚韶也會主動去約他相見。二人三年來情投意合,無話不談,如膠似漆。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他們當時確實是一對?”祖菁好奇地問道。

風洛陽輕輕點了點頭:“三年後,我藝成下山,回到中原,唐鬥要我以大哥的身份主持他和魚韶的婚禮。你一定奇怪,為什麽唐鬥不要家中長輩來主持……”

“我當然知道!唐鬥跟我說,唐門上下和魚家都反對這樁婚事,他和魚韶就仿佛當年的梁山伯與祝英台,命中注定是一對倒黴冤家。”祖菁忙不迭地接口道。

“呃,這他也說了?”風洛陽撓了撓頭,“不錯,唐門不滿意這樁親事。而魚家也感到唐門野心勃勃,唐鬥背景複雜,不是理想的金龜婿。你也知道,魚家沒有男丁,希望有一個上門女婿,但是唐鬥乃是唐門長子,勢必繼承唐門大業。因為這個緣故,兩家人都竭力阻撓二人結合。唐鬥為了魚韶,毅然和族中長輩決裂,憤然出走唐門,回到鄱陽,一番思量之下,竟然決定潛入黟山,找到魚韶,連夜私奔。”

聽到這裏,祖菁已經目瞪口呆,隻感到一陣口幹舌燥:“當初衝破重重阻力的,竟然是……是阿鬥?”

“魚唐兩家族長紛紛趕到鄱陽,想要打消唐鬥的瘋狂念頭,阻止這一場聯姻。但是世俗的成見如何能阻止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唐鬥。他大展神威在魚唐兩家人的包圍中奪路而逃,來到潤州找我求助。我感他孤零零一個人,竟然能夠頂住如此的壓力,為了一腔真情,頂風冒雨,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在唐家人的圍追堵截、魚家人百般阻撓之中脫身而出,於是不顧幾日後的決戰,和他攜手一處,連夜殺入黟山。”說到這裏,風洛陽的眼中露出淒惻之色,仿佛一想到當年的情景,他就不由得一陣感傷。

“阿鬥去找阿韶姐?他……他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祖菁聽得熱血沸騰。

“當我們從葬劍池一路衝到天女殿女弟子寢室前的時候,魚韶正在臨窗閱讀乘風會的卷宗。看到我們到來,她放下手裏的卷宗,緩緩站起,來到窗前。唐鬥衝了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要她跟自己一起離開黟山,遠走高飛,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去,開始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風洛陽說到這裏,嗓音已經嘶啞。

“阿韶姐她,她說不願意?”祖菁顫聲地問道,心底被可能聽到的答案所震顫,渾身瑟瑟抖個不停。

“唐鬥渾身濕漉漉地站在魚韶的麵前,雙眼淒楚地望著她,焦急地等待著她的回應。這樣一位前途遠大的少年,在這樣一個黯然神傷的雨夜,不顧生死存亡,將他的命運雙手送到魚韶的麵前。但是……魚韶並沒有答應,她簡單地搖了搖頭,接著抬手關上了窗戶。”

“她當時在想什麽,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風洛陽說到這裏,隻感到嘴中一陣苦澀,不由得微微頓了頓,“……她在想什麽。也許她對唐鬥的愛還未深到可以為他拋棄一切。也許乘風會的使命和魅力比唐鬥對她的愛更加吸引人。也許她隻是一個戀家的女子,無法承受浪跡天涯的漂泊。也許不是所有人的愛情都像唐鬥一樣烈如野火,足以燒盡一切。也許當時的魚韶已經看透了熱戀之後將會發生的平淡和枯燥,她決定在心碎之前,遠遠逃開。無論如何,那一個夜晚,魚韶用一種特有的冷酷和漫不經心,堅定地拒絕了唐鬥,也徹底將他摧毀。”

“阿韶姐……真的有那麽冷酷嗎?那樣熱烈動人的戀情,她會忍心拒絕嗎?”祖菁喃喃低語,“如果換了我,我真的無法拒絕。那種不顧一切的相戀,哪怕隻得一晚的纏綿,我也甘心……”

風洛陽仿佛根本沒有聽到祖菁的話,他整個人都沉浸在當時的回憶中:“黟山夜雨生雲煙,四海雲煙出黟山。那一日,黟山的夜雨正是最銷魂的時候。唐鬥直挺挺地站在魚韶緊緊關閉的窗前,任憑淒風苦雨無情地澆灑在他的身上。越女宮人在他身上留下的劍痕,唐門暗器射到他身上的傷口,在雨水澆灌之下刺骨生疼。他在冷風中搖搖欲墜,但是他癡癡站在魚韶寢室的門外,任憑越女宮的人如何驅趕,他就是不走。他知道,從魚韶緊閉的窗戶中,她仍然能夠看到他,仍然知道他在等待她回心轉意。但是,奇跡並未出現,魚韶下定了決心,就在黟山和唐鬥一刀兩斷,和昔日的情誼揮手作別。從黟山回來,唐鬥便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唐鬥。”

“他是因為這件事而變成今天這樣?”祖菁問道。

“不錯。他從黟山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回歸唐門,重掌大權。而我也不得不和他分道揚鑣,去迎接自己的第一個決戰。當我再見到他,他已經執掌唐門令牌,號令上千唐門子弟,成了在劍南道呼風喚雨的江湖大豪,日日風流無忌,絕口不提當年之事。昔日的唐鬥,自此一去不返。”說到這裏,風洛陽看了此刻熟睡的唐鬥一眼,“令人歎息的是,唐鬥的心中還有昔年舊人的影子,所以魚韶才能讓他如此狼狽。”

“阿鬥原來這麽可憐,我一直以為他是一個風流荒唐的壞男人。”祖菁憐惜地輕輕撫順唐鬥頭上的亂發,柔聲道。

“每個人背後都有他不願談起的往事,唐鬥雖然神武,畢竟亦是凡人。”風洛陽歎息一聲,放眼朝窗外望去,一片夜色之中,僅有繁星數點。

當唐鬥終於從昏昏沉沉的宿醉中醒來,已經日上三竿。他木呆呆地盯著天花板,默默回憶著自己的表現。很多事情他已經記不清了,誰扶他進的房,誰曾經在他酒醉之時勸解於他,誰為他蓋上被子、除掉鞋襪,他都一概不知。他隻記得自己在看到魚韶之後,吐得癱倒在地上,仿佛沒人要的野狗。他甚至依稀記得,他還哭了出來,哭得如此傷心,就仿佛一個剛剛失戀的毛頭小子。

“我的地位,我的臉麵,沒了,全沒了。”唐鬥怔怔地盯著天花板,“如果讓龍門、年幫的當家聽說昨天的事,我唐門還有何資格和他們爭強鬥勝。我那幫屬下,看到我昨日的表現,還如何對我心服口服。”

一陣響動從門外傳來,聽起來仿佛有人要進房間。唐鬥下意識地一把抓住蓋在身上的被褥,想要遮到臉上,隨即狠狠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唐鬥,怎的變得這麽沒出息!”他一把推開被子,從**咕咚一聲滾落在地,雙腿一挺,再次把身子站得筆直。他雙手一揮用力撣了撣衣袍,喃喃地說:“該來的,就讓它來吧。”

房門終於被人推開,唐冰和唐毒紅著兩張臉,迫不及待地衝進房門,看著唐鬥,半晌說不出話來。

“好啦!”唐鬥一咬牙,怒道,“怎麽啦?沒見人吐過?沒見人哭過?我唐鬥喝多了幾杯,怎麽了?不行啊?我唐鬥的事,你們也敢管了嗎?”

聽到唐鬥的話,唐冰和唐毒互望了一眼,同時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唐冰急忙開口道:“大少,我們來是想問你,什麽時候去見人?”

“見人?見什麽人?”唐鬥一愣,脫口問道。

“龍門和年幫的人啊。”唐毒愣愣地說,“他們已經在廳裏等了快一個時辰了。”

“什麽?”唐鬥大驚,暗暗思忖,“龍門年幫的當家這麽快就收到風聲,親自登門來瞧我笑話?”想到這裏,他連忙朝衣領後摸去,找到自己一直插在那裏的折扇,“啪”的一聲用力打開:“怎麽,他們想要來找麻煩,我就讓他嚐嚐厲害。”

“找什麽麻煩?”唐毒奇怪地問道。

唐冰聰明一些,頓時明白了過來,連忙說:“大少,你誤會了,龍門年幫的一部分人馬今日是來投奔大少的。”

“投奔我?”唐鬥一聽,又驚又喜,衝口問道,“怎會這樣?”

“定然是大少的英名已經在江湖上傳揚開來,人往高處走,武林英傑自然唯大少馬首是瞻。”唐冰笑盈盈地說。

“那還等什麽,瞧瞧去,瞧瞧去!”唐鬥連忙把折扇又插回後領,一手拉住唐冰,一手推了一把唐毒,三個人一齊衝出房間。

鳳凰客棧一樓餐堂的東西兩麵,此刻赫然坐著兩彪衣著各異的人馬。一路人馬,錦衣錦袍,人人身材魁梧,氣宇軒昂;一路人馬,身披青色春夏秋冬服,人人眼神犀利,英氣勃勃。當唐鬥從二樓走下來,這兩路人馬齊刷刷轟然站起身,衣袂生風之聲,嘩啦啦響成一片,宛若平地響起一陣雷霆。

“前龍門潁水分舵香主莊少清攜本部弟子特來投奔大少!”龍門領頭的青年漢子雙手一抱拳,朗聲道。

與此同時,年幫一部人馬的首腦,一位相貌清朗的壯實少年也朗聲道:“前年幫穀雨堂堂主柯岩率部特來投奔唐門。”

“幸會幸會!”唐鬥雙手一抱拳,笑著揚聲道,“不知我唐鬥有何德何能,能夠讓兩位少年英傑誠心投靠?”

“大少,我莊少清當年投奔龍門,乃是感於龍門甘門主當年一人一舟橫行天下,白手而創龍門,效法三國甘寧,以錦帆為號,嘯傲江湖,縱橫四海,何等逍遙自在。我莊少清自少向往這種生活,遂帶領家族親友,結伴而入龍門,隻為大展宏圖,抒發心中誌向。但是甘門主自從一統三江以來,劫持漕運,威霸渡口,強買硬賣,與民爭利。與年幫對上之後,威風更盛,我日日所見,盡皆爾虞我詐、陰損難當之事。門中兄弟日益消沉,各壇各舵多有怨言,人人都懷念當年……”莊少清說到這裏,欲言又止,臉色一紅,朝著身旁的柯岩看了一眼,終於閉口不言。

“懷念當年什麽?”唐鬥好奇地問道。

“當年……”莊少清嘴唇一陣顫抖,想要說出口,但是卻又窘迫難堪,不敢言聲。

“當年前輩英俠行俠仗義,濟困扶危,揚名天下。昆侖顧天涯一人一劍,夜挑太行,何等威風得意。身為江湖人,學得驚人藝,本當如此,才不負今生。如今看看我們,成了幫派爭雄的走狗,平民百姓戟指痛罵的奴才,正如大少當日在綠水橋所說,為了甘潑膽和宣殿章,值得嗎?”看到莊少清沒有膽量繼續說下去,更加年輕的柯岩挺身而出,大聲把他未講完的話一口氣說完。

“首先,顧天涯是天山派的。”唐鬥從後領緩緩摘下折扇,在身前慢慢打開,“其次,你們就是衝著我和老風當日綠水橋頭做的事,才投奔於我的?”

“正是!”莊少清和柯岩齊聲道。

“你們入我唐門,是想要我帶著你們去……”唐鬥說到這裏,舌頭一陣打突,他咳嗽了一聲,艱難地說,“帶你們去……咳……行俠仗義?”

柯岩和莊少清互望了一眼,臉膛同時紅了紅,低頭默認。

“當日我向你們保證過,我要帶你們做風頭最勁的江湖豪傑,行最令人注目的武林大事,讓你們生有俠名,死有傳說,不負爾等江湖之夢。我唐鬥說過的話,從來算數。但是行俠仗義……行俠仗義……這似乎離我要做的事,有點遠了。”唐鬥說到這裏,陷入一陣緘默。

“大少何出此言?”柯岩抬起頭來,急切地說,“綠水橋一戰,風大俠和大少為了兩幫子弟的性命,毅然坐守橋頭,以自己的身家性命為代價,阻止了這場人間慘禍。這幾日,不但江湖豪傑對你交相稱讚,而且乘風會的大當家魚韶也對你青眼有加,甚至起了以身相許的心思。但是大少你當初行俠綠水橋的目的乃是為了兩幫好漢的性命,而不是為了贏得美人青睞,所以昨夜你毅然拒絕了魚韶,如此大義凜然的豪舉,讓我們這些江湖子弟無不傾慕。說到行俠仗義,大少,你已經在身體力行。”

“噢?她是這麽說……”唐鬥聽到柯岩的話,心中又驚又喜,“這麽說……呃,我是說,不錯,是我拒絕了她……”

“嘿嘿……”唐鬥輕輕搖了搖折扇,腦子飛快地轉動著,抿了抿嘴唇,再次開口道,“我當初為了兩幫兄弟性命,連命都肯不要,她魚韶來這一手幹什麽?想讓人以為我是為了她才出手的?我唐鬥的誌向,豈能被一個女人牽絆。我有太多的大事要做,太多的美夢要圓,這個世上沒有哪個女人能夠束縛住我的雙手。早點想通這一點,就可以早點放手,再癡纏不休,對她對我,都沒好處,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正是,正是。”莊少清和柯岩連連應是,臉上同時露出由衷敬佩的神色。

“你們想要和我做大事,想要和我一起做大俠,好,就來我唐門!”唐鬥昂起頭,振奮地說。

第二十一章 一生難忘江湖夢

當祖菁來到乘風會潤州分舵之時,幾日前唐鬥扔到庭院中的石獅子已經被搬回原位,兩杆被折斷的乘風會旗杆也換上了新的。青鸞破雲、紫鳳衝霄兩旗迎風獵獵飄舞,虎虎生威。看到祖菁到來,乘風會上至新任分舵舵主,下至迎賓、護院,對她都是笑臉相迎,這令她本來忐忑不安的心情頓時輕鬆了很多。

推開分舵正堂之後的書房,祖菁赫然發現魚韶正憑窗遠眺,雙目迷茫,似乎在想著什麽刻骨銘心的往事。

“菁兒,你來啦。”魚韶轉過頭來,看到祖菁,立刻渾身一振,微笑著朝她揮手,示意她進來。

“阿韶姐……”看到魚韶此刻的樣子,祖菁心中微微一陣悸動,隱隱約約覺得似乎有些不妥,但是又無法猜到個中緣由。

“菁兒,你的臉色不好,昨夜大少出了什麽事,他嚇到你了?”看到祖菁的神色,魚韶秀眉微蹙,關切地問道。

“沒……”祖菁用力搖了搖頭,雙眼直挺挺地注視著魚韶。

“你來找我有事嗎?”魚韶問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來……”祖菁癡癡地望著魚韶,茫然地說,“阿鬥要接收龍門年幫歸附的弟子,小師叔要到邀月樓去見一個重要人物。我找不到事做,於是跟著小師叔來到鎮裏,四下裏溜達,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這裏。”

“噢?龍門年幫的少年人最終還是選擇了唐鬥?不難想象,唐鬥在綠水橋上的威風,足以讓這些初入江湖的少年傾倒。這下,唐鬥可是得意了。”魚韶微微一笑。

“阿鬥他從來未曾真正得意過,他的心早就碎了。”一想到唐鬥滿臉淚痕的慘狀,祖菁終於忍耐不住心中的情緒,衝口而出。

聽到祖菁的話,魚韶微微一驚,她一把扶住祖菁的肩膀,飛快地走到書房門口,朝門外掃了一眼,立刻將門關上,拉住祖菁的手,讓她坐到書房的客椅上,自己也坐到她的旁邊。

“當年的事你知道了?唐鬥跟你說的?”魚韶沉聲問道。

“不,是小師叔說的。他不忍心我再誤會阿鬥,趁阿鬥睡著的時候,把當年的事都說給我聽了。”祖菁老老實實地說。

“哼,風洛陽……”魚韶聽到這裏,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神色,“他告訴你的,定是我魚韶辜負唐鬥一片深情,唐鬥就此一蹶不振這類鬼話。”

“這些……這些不是真的嗎?”當年鄱陽湖三劍客的往事已經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傳說,如今聽魚韶的口氣,似乎當初事實的真相遠遠不止於此,這不禁令祖菁大感惶惑,如墜雲中。

“風洛陽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以為是。”魚韶長長吸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所有的事情對他而言隻應該有一個最合理、最理想的結果,其他的可能性,他都不會去考慮。所有的愛情故事,都該有一個完美的結局,所有人的愛戀都該有一個理想的歸宿,就好像所有劍招都應該有一個最簡單直接的破解之法一樣,這就是他的理念。”

“對,小師叔自己也曾經這麽說過。當初掌門師伯說他的想法和天山前輩顧天涯的想法不謀而合。”祖菁聽到這裏,不禁點頭道。

“也許在劍法上,他沒有錯。但是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者常居八九,他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永遠無法實現。當年的事情,跟他看到的、想到的,並不一樣。”魚韶說到這裏,臉上浮起一絲苦笑。

令祖菁自己都感到驚奇的是,當魚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好奇心並未如平時一般沸騰,反而從心底湧起一股對當年之事的莫名恐懼。當年的鄱陽三劍客無論是誰,在這十年間都似乎過著不盡如意的日子,任憑當年的記憶折磨著他們的內心。唐鬥如此,風洛陽如此,如今看來,魚韶似乎也無法擺脫當年往事的糾纏。情愛一事,莫非真如人們說得那樣,形同洪水猛獸,隻會讓人遍體鱗傷。如果自己終於知道了當年的真相,自己是否仍然會像現在這樣單純快樂?這股恐懼感瞬間席卷了祖菁的周身經絡,令她瑟瑟發抖,禁不住想要遠遠逃開。但是,她倔強地繃了繃身子,沒有被這股恐懼所征服。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伸手握住魚韶的手掌,輕聲道:“阿韶姐,當年的事情,到底是怎樣的?”

魚韶閉上眼睛,臉上露出一絲筋疲力盡的表情,仿佛多年來對往昔心事的小心收藏,已經讓她不堪負荷。她歎息一聲,再次緩緩睜開眼睛,望著祖菁淡然一笑,臉上滿是釋然的輕鬆:“當年……我遵照家訓,在十三歲時,撐一葉扁舟,隻身遊曆天下,意圖遍覽我大唐十三道的風土民情,為我將來執掌乘風會積累經驗。饒州道左,鄱陽湖畔,微雨蒙矓之中,我一眼看到湖畔兩名少年……”

潤州邀月樓二層的雅座之上,昨夜劍客宋無痕身穿灰布長袍,腰懸七星長劍,頭束高髻,臨窗而坐,把酒自酌。風洛陽一眼就看到了這位忽然恢複劍客打扮的年幫幫魁,昔年風流甲天下的快劍之神。

“前輩!”風洛陽快步走到宋無痕的麵前,恭敬地一拱手,沉聲道,“勞你久候。”

宋無痕朝他熱絡地招招手,示意他在自己麵前坐下。風洛陽點點頭,依命走到他麵前,一撣衣袍,穩穩坐定。

宋無痕抬手一指窗外仍然斷成兩截的綠水橋,謂然長歎一聲:“斷橋依舊,那一場橋中之戰仿佛就發生在片刻之前。”

“晚輩等魯莽行事,前輩見笑了。”風洛陽臉色一紅。

“風公子,你和大少的行為在道中高手看來確實魯莽。唐門雖然虎虎有生氣,但是畢竟初來江南,同時挑戰龍門和年幫,實屬不智。而如此高調地張揚實力,更是讓十三道各路門派領袖心生警惕,有誌爭奪武林盟主之位的黑白兩道霸主必然會有所動作,到時候風公子和大少處於風口浪尖之上,恐怕隨時有滅頂之災。”宋無痕微笑著說。

“兵來將擋,到時自有破解之道。”風洛陽木訥地沉聲道。

宋無痕默然注視了他良久,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手一揚,丟出一封書信。這封信在光滑的桌麵上輕盈地滑動著,準確地滑入風洛陽攤在桌上的手掌之中。

風洛陽拿起書信,放到眼前一看,不禁一驚:“戰書?”

“不錯。”宋無痕用力一點頭,一張滄桑的臉上忽然露出少年人一樣的蓬勃喜悅之色。

“前輩,二十年後,你終於決定重新握劍了!”風洛陽激動地說。

“你不緊張嗎?”宋無痕笑著問道。

“緊張?你是二十年前曾經和鄭東霆前輩比武較量的快劍之神,我們這些後輩劍客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重新見到當年華山之巔的快劍神韻。和您比劍,就仿佛……就仿佛……”風洛陽說到這裏,話語已經因為激動興奮而錯亂。

“就仿佛和昔年天下第一劍鄭東霆比劍一樣。”宋無痕笑著把他未說完的話講完。

“正是,正是!”風洛陽振奮地說,接著他深深看了一眼宋無痕身上簇新的裝束,“前輩,這就是你為什麽忽然作劍客打扮的原因?”

宋無痕笑著搖了搖頭,他抬手為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你可知當年我和鄭東霆為何選在華山舍身崖決戰?”

風洛陽茫然搖了搖頭。

“因為那是劍神顧天涯最後出現的地方。”宋無痕道,“當時我們就在想,如果我們其中一個被打落舍身崖,也許我們可以在崖下發現顧前輩當年的蛛絲馬跡。一道劍痕,一片破布,或者,那把碧血照丹心的神劍。”

“你們是因為這個原因上的華山?”風洛陽目瞪口呆地問道。

“那時候,我正當年,滿腔的熱情和奇思妙想。青春的歲月,真是讓人懷念……”宋無痕搖搖頭,似乎對於無法挽留的流逝歲月感到一陣惆悵,抬手再次為自己斟滿一杯酒。

“顧天涯當年在華山之巔,為了心中摯愛,放棄了自己作為天下第一劍俠的榮耀,和妻子同生共死,消逝於江湖。我永遠也無法理解他當時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為了愛情,不顧一切,這是一種怎樣的揮霍。初唐的豪傑們似乎在血液中都有一種揮霍的衝動,為了愛情,為了公理,為了保國安邦,多少江湖好漢沒有活過三十歲。我曾經以為這些都是愚蠢的行徑。”宋無痕苦笑著一揚頭,再盡一杯酒。

“現在看看我自己,無端苟活了幾十年,殫精竭力,做我的年幫幫魁,每日蠅營狗苟,任自己老朽發臭,比起當年那些永遠活在三十歲的英雄好漢,我宋無痕除了癡長的年紀,又多了些什麽?”宋無痕說到這裏,苦笑了一聲。

“前輩……”風洛陽此刻隻聽得癡癡發怔,想要開口,卻茫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看過你和大少在綠水橋的那一戰,忽然間讓我想通了很多事。我們江湖人費盡辛苦,學會一身本領,為的不就是那一刻肆意揮霍的痛快?我不想再在年幫蹉跎歲月,我決定穿上劍客服,像你們一樣,好好痛快一回。”宋無痕說到這裏,仰天大笑。

“那……恭喜前輩終於想通了。”風洛陽雖然對宋無痕的話並沒有理解透徹,仍然禮貌地一拱手,沉聲道。

宋無痕微微點點頭,將身子稍向前傾,緊緊閉上嘴唇,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將一股尖細的話語傳進風洛陽耳中:“風公子,幫主再開庫房,遍撒重金,相信離台的人馬已經進入了潤州。大少性命,危在旦夕,萬萬小心。”

“阿韶姐,你看到了小師叔和阿鬥?”隨著魚韶的回憶,祖菁的魂魄再次不由自主地飄向了十三年前那命中注定的一天。

“與其說是看到,不如說是感到……”魚韶說到這裏不禁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當時隻有十三歲的我,心裏充滿對愛情的憧憬,一道炙熱如火的目光,一個英華四射的眼神,就足以將我俘獲。當年鄱陽湖畔,我感到的那道目光,那個眼神,比我默默期待的更加強烈,更加透骨,就仿佛一股烈火,瞬間就可以將我渾身的血液點燃。”

“那是阿鬥的目光對嗎?”祖菁顫聲問道。

魚韶在那一瞬間,並沒有聽到祖菁的問話,她的神思縹緲,恍惚間仿佛重新回到了十三年前那湖畔初見的時光。

“那一天的雨下得很輕柔,雨絲落在湖麵上,發不出一絲聲響。周圍靜得很,我甚至可以聽得清數裏之外鯉魚上灘的水聲。在那個時刻,我聽到隱隱約約的吟誦,就是從湖畔的少年人口中傳來,語音有些木訥,但是全情投入,很是認真。我放眼望去,發現他正躲在江畔榕樹的陰影之中,用一雙明亮的眼睛偷偷看我。我當時遠遠站在舟上,隻能看到他扛在肩上的劍,看不清他的衣著,明明滅滅間我隱約認出那是一身江湖劍客的打扮。我在心底暗暗思量,他是怎樣一個神秘莫測的少年,會是一呼百應的英雄,還是劍走偏鋒的梟雄……”

“嗬……”祖菁隻感到渾身一陣突如其來的燥熱,一張臉頰瞬間滾燙如火,她忍不住雙手按住兩腮,倒吸一口涼氣,“那吟誦的少年聽起來有點像小……”

“江流百轉空逝水,雲雨巫山枉斷腸,秋波婉轉欲傾城,回眸羞見水中花……若有若無的詩句,混合著鄱陽湖帶著鮮味的湖風,還有江南迷蒙如霧的春雨,讓我意醉神迷。我忍不住在心中猜測,這首詩是念給我聽的嗎?我在他心中是否是那朵水中花?這樣的猜測,就這麽一直延續了十三年。”魚韶嘴角微微含笑,眼神中閃爍出一股晶瑩剔透的韶光,似乎當年的歲月雖然遺恨連綿,但她仍然無怨無悔,“人們總說,莫要虛度年華,好好珍惜歲月。但是……但是無論重活幾次,那樣的年紀,那樣的邂逅,叫人怎能不虛擲青春?”

說到這裏,魚韶長長呼出一口氣,仿佛要一次吐出鬱結心中的所有煩憂,隨即,她轉頭朝祖菁微微一笑:“也許,青春隻合虛度。”

“阿韶姐……”此刻的祖菁隻感到無法呼吸,仿佛被一片鋪天蓋地的感情浪潮沒頂,不知是悲,是痛,是惆悵,是感傷。

第二十二章 偷拔老虎牙

潤州遊仙樓畔,軒轅紫蝶臉上蒙著半透明的紫色蟬翼紗,頭上戴著厚重青絲鬥笠,縮著身子,坐在一處胡餅小攤的攤位中,焦急地等待著約見的人出現。

摘星門自始祖軒轅光、齊忠澤開派以來,一直是江湖中一個逍遙自在的門派。在正道人口中他們是臭名昭著的夜盜門,專門做些偷雞摸狗的生意;在黑道人口中他們是大名鼎鼎的神偷門,專接一些非同小可的大生意。門中的兩位先師一個曾經是大唐武林人人頭痛的偷神,一個則是人見人怕、專挖名門大墓的盜墓賊。自從這兩個人攜手建派以來,摘星門的實力一日大過一日。武林中人等閑絕不敢惹摘星門的高手,若是惹得摘星門高手蜂擁而出,那真是從搖籃到墳墓,不但自身富貴成空,便是祖宗三代都不得安寧。

摘星門到了軒轅紫蝶這一輩,門中高手更是層出不窮,盜魂魔女的大名在下五門中如雷貫耳,黑白兩道避之唯恐不及,即使是江湖上威風顯赫的龍門、年幫、鬼樓、鳳閣這樣的豪門也對她敬上三分。人們都說如果軒轅紫蝶願意,便是人的三魂六魄,她也舉手就能偷來。換了旁人,軒轅紫蝶決不肯隻身縮在汙穢不堪的胡餅小攤裏等人見麵。但是,這一次,約她的人卻是她絕不敢惹的煞星。

“隻希望今日之事,盡快了結。”軒轅紫蝶默默注視著潤州街道上的往來行人,希望從他們的臉上找出一些線索,認出約自己的人。

“軒轅姑娘,在找我嗎?”一個聲音忽然在軒轅紫蝶的耳邊響起。軒轅紫蝶隻感到發根發炸,渾身陡然冰寒徹骨,冷汗順著脊背滾滾流下。她凝神打量周圍環境幾盡半個時辰,沒有發現一個可疑人物,誰曾想約她的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她眼前。

在她麵前緩緩坐下的人灰衣打扮,頭戴鬥笠,腰圍白巾,四十多歲,麵貌普通,和周圍來來去去的普通行者沒有任何分別。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他什麽時候來的,在這裏多久了。”灰衣人麵無表情地發出一陣笑聲,“我已經在這裏站了小半個時辰,點了兩個胡餅、一碗湯,都已經吃完了,還和攤販聊了一會兒。”

軒轅紫蝶震驚地轉過頭去,朝攤販看了一眼,腦子飛速地旋轉,卻怎麽也想不起剛才灰衣人是否真的和攤販聊過天。

“如果他想要刺殺我,我已經死過幾百次了。”軒轅紫蝶想到這裏,不禁打了個寒顫。

“好,今日之事並不難,我隻說一遍:目標是唐鬥和他的十二侍衛。我想要的是這十三個人身上所有的暗器。”灰衣人將一張紙遞到軒轅紫蝶的麵前,淡淡地說,“這是他們今天將會出現的地方。”

“你要唐鬥的暗器?”軒轅紫蝶驚訝地問道。

灰衣人並沒有回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我得手之後,如何交貨?”軒轅紫蝶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

“不用交貨,你得手後,那些暗器你自己留著也好,你賣到當鋪也好,你扔到河裏也好,隨便你。”灰衣人聳聳肩膀。

“你們要殺唐門大少?”軒轅紫蝶思忖片刻,頓時恍然大悟。

“不是我們要殺唐門大少,是別人要他死。”灰衣人撫須笑道。

“先讓他失了趁手的家夥,然後再動手?”軒轅紫蝶不禁感到一絲不忍,“這樣似乎……有些……”

“勝之不武?”灰衣人雙手一攤,笑了起來,“這不是春秋戰國,專諸刺楚、荊軻刺秦,搞得地動山搖,腥氣衝天,這一套早就過時了。現在殺人要動腦子,對我們殺手最重要的就是少見血、少見人,怎麽簡單怎麽來。”

“……”聽到灰衣人的話,軒轅紫蝶默然不語,心裏暗暗不滿。

“軒轅姑娘如今不是外人,我不妨有話直說,這一次我們有五把劍來了潤州,就算你不去偷暗器,唐門十三人也難逃活命,到時候我離台秋後算賬……哼哼。”說到這裏,灰衣人搖了搖頭,麵帶憐憫地看了看軒轅紫蝶。

“你們有五把劍來了潤州?還要我去偷唐鬥的暗器?是否太過謹慎?”軒轅紫蝶大吃一驚,忍不住問道。

難怪這位盜魂魔女驚訝,離台這個賞金殺手組織本來一直隱在暗處,少有人知。久經江湖的風媒也隻隱約知道他們有十二把金牌神劍,按照一天十二個時辰排序,依次是夜半、雞鳴、平旦、日出、食時、隅中、日中、日央、夕食、日落、黃昏、定昏。但是這十二把劍的功力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多年來離台十二劍隻是一些毫無根據的江湖耳語和傳說。但是後來有一件事卻改變了這一切。

五年前,十二劍排名最末的定昏劍客收到一項誅殺令,要去長安刺殺當朝的一名皇子。誰知道在他出擊的時候,消息泄露,皇子在禦林軍調集了五百位武功精強的精英衛士,在皇子府布下了天羅地網。這位定昏劍客於亥時入府,在重重圍困之中,從前院殺到後院,從樓頂殺入地庫,大內五大高手、五百精英衛士被他殺得一幹二淨,等到他終於找到皇子之時,這位養尊處優的皇子已經嚇得肝膽俱裂、氣絕身亡。傳說他一路殺出長安城,身後堆積的屍體足有五裏之遙。

排行最末的劍客尚且如此神勇,其他的劍客該是怎樣厲害?從此離台十二劍聲威大振,舉世震驚,其勢遠遠超過了當年橫行無忌的青鳳堂。

江湖傳言,離台每一把劍的實力都足以殺死武林各大幫派的任何一位霸主。如今為了狙殺唐門大少,竟然一次出動了五把劍,這樣豪華的陣容,怎不令人震驚?

“嗬嗬,我的世侄女,今天之後,你們摘星門和我離台已經算是同氣連枝,我就多解釋幾句。現在的江湖上,離台就是閻羅殿,我們要誰三更死,他絕不能活到五更天。這是我們離台對雇主的承諾。但是你知道,世上沒有必然之事。前車可鑒:我朝初年,青鳳堂派出雷煞炮刀羅一嘯刺殺百無不知方百通和峨嵋小神龍華不凡。羅一嘯成名多年,威霸一方,關刀刀法舉世無雙,再加上青鳳堂其他數名金牌殺手,這兩人本來難逃一死。結果,橫空跑出一個青州飛虎,一手鴛鴦離手刀力挫羅一嘯,讓青鳳堂刺殺計劃初次失敗。自此之後,青鳳堂一路走衰,最後被武林七公子連鍋端起。這一次,要對付的雖然僅僅是唐門大少,但是天知道到時會有什麽高手出現救他……”說到這裏,灰衣人嗬嗬笑了起來,似乎對於自己的安排非常滿意。

“……所以我必須保證,就算劍神顧天涯出手,也救不了他。”說到這裏,灰衣人和煦如春風一般的聲音漸漸化為徹骨冰寒,凍得軒轅紫蝶皮膚遍起寒栗,周身的血液幾乎無法流動。灰衣人冷冰冰地看著軒轅紫蝶,緩緩將一隻手伸入懷中。

“我……我一定會把你要的東西偷到,我不會去幫助唐門大少!”看到灰衣人的動作,軒轅紫蝶頓時汗毛倒豎,嘶聲大喊道。

“你當然不會,你是個聰明的姑娘,別緊張。”灰衣人將手從懷中取出,雙臂舉到空中,做了一個無害的姿態,眉梢輕挑,微微一笑,接著緩緩將從懷中取出的東西放到桌上,朝軒轅紫蝶做了一個請看的手勢,“這一次的報酬。”

軒轅紫蝶顫抖著猶豫了一下,終於抑製不住心中的貪婪,抬起手來將灰衣人放在桌上的細小包裹解開。隻見包裹正當中赫然躺著一枚雞蛋大小的渾圓寶珠,光潔潤滑的珠子散發著晶瑩剔透的七彩光暈,陽光照射在珠子之上,燦爛生輝,恍若流金瀉玉,另有一番富貴榮華之色。

“懸黎珠!”軒轅紫蝶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一雙妙目再也離不開這顆價值連城的寶珠。當她再次抬起頭來,那位灰衣人已經身影全無。

“轟”的一聲巨響,風洛陽和迎麵走來的行人撞了個滿懷,整個人猶如一袋散落的大米,癱倒在地。

“小心點走路!”路人不滿地抱怨著,從地上爬起來,遠遠走開。風洛陽拚命用手支撐著身體,從地上拔起半截身子。他的頭脹痛欲裂,眼前金星亂閃,內息紛亂如麻,他知道自己的舊傷又開始發作了。

“嗬……”他從腰間連鞘解下青鋒劍,奮力支在地上,艱難地站直了身子,搖搖晃晃地靠在路旁的榆樹上,劇烈地喘著氣。

“離台……離台的劍法……”風洛陽閉上眼睛,盡力依靠著對離台劍法的專注凝聚起身上散亂的氣息。當他好不容易理順全身的氣脈,他才恍然意識到,在自己大腦海中,根本沒有離台劍法的任何消息。

“他們的劍法主攻?主守?見鬼,當然不會,他們是刺客。攻守兼備?也許;剛勁為主?輕靈為主?主攻偏鋒?主攻正門?左手為主?右手為主?”風洛陽倉皇地想著,“就好像在對付空氣!”

他用力搖了搖頭,奮力甩脫頭腦中所有困惑煩惱:“如果不知道對手的劍法,那麽隻有一個辦法,隻有這個辦法。”

想到這裏,他似乎已經選擇好了自己將要麵對的命運,篤定地吸了一口氣,右腳一蹬地,身子宛若一隻白鶴,高高躍起,穿過潤州車水馬龍的街道,踩著一排民房的屋頂,急奔而去。

“幽咽弦音寒人膽,一泓清泉入天關,劍光點亮天與地,無人今夜可成眠。”

“劍光起處白鶴來,太行山頂舞一圈,如花白羽繽紛落,長風一卷上九天。”

“如雷鐵騎起悲聲,雁翎折翼血染塵,霹靂刀風音喑啞,如虹氣勢去不還。”

“太行男兒多勇悍,奈何今生不為善,三十六刀敵一劍,山雞鳳凰怎相戰。”

唐鬥、柯岩、莊少清與隨行的十二個唐門弟子手裏抱著酒壇,邊喝邊唱,一人一句吟誦著江湖上歌頌顧天涯的劍歌,大搖大擺地在潤州街道上橫行。

“最後一句一起來!”唐鬥抱住酒壇仰頭咕咚咚灌了幾口,大聲吆喝。

已經有三分醉意的莊少清、柯岩攬著周圍醉得東倒西歪的唐門弟子扯開嗓子吼道:“朝雪埋了惡人骨,青衣孤影歸天山。”

“就是嘛!天山……天山誒,兄弟們。你們怎麽會想到顧天涯是昆侖派的?”唐鬥歪歪斜斜地抱著酒壇,大著舌頭說道。

“我們以為那隻是為了押韻。”柯岩傻笑著說。

“而且,天山、昆侖,離得又不遠。”莊少清口齒不清地辯白道。

“哈哈哈!”唐鬥仰頭大笑道,“痛快痛快。今天定要不醉不歸。兄弟們……”他猛然在身前三岔路口站住身子,搖搖擺擺地張開手臂,大聲說道:“前頭有兩條路,一條是去邀月樓,一條是去遊仙樓,都是江南一等一的好去處,說吧,我們去哪兒?”

“遊仙樓!”

“邀月樓!”

唐門弟子們嘈雜混亂地喊著。

“到底去哪兒?”唐鬥用力撓著頭,無法作出決定。就在這時,從邀月樓方向緩步走來一個身材高挑、風度雍容的白衣青年。伴隨在青年身邊的,則是數個衣著雅致大方的秀美女子。

“大少,幸會幸會。”熟悉而清朗的聲音在唐鬥耳畔響起,令他忍不住側目。在他身後,一眾唐門弟子和新入門的柯岩、莊少清已經同時躬下身,恭敬地齊聲道:“柳公子。”

“又是他。”唐鬥對於這個時候見到柳青原很是不爽,本來開朗的心情頓時陰暗了下來。

“大少,你若是想要選去處,我建議你去邀月樓,那裏不但酒水上佳,而且樓中的姑娘,更是可人。”說到這裏,柳青原伸手在身側的女子臉頰上撫了一下,微微一笑。

“是嗎?”唐鬥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邊的姑娘,轉過頭對自己的手下們大聲道,“我決定了,去遊仙樓,換換口味。老去邀月樓,格調都變俗了。”

見到唐鬥沒有接受自己的建議,柳青原聳聳肩膀,毫不在意,獨自倚紅偎翠,迤邐而去。

遊仙樓建在潤州以北,樓頂憑欄,可以俯瞰長江,遙望揚州,既有山川之秀麗,又有人文之豐盛,堪稱天下名樓,和豔名無雙的邀月樓相比,雖缺了紅袖添香的風情,卻勝在登臨遠眺的雅致。

唐鬥帶著一行人等浩浩****來到遊仙樓前,舉目四顧,洋洋得意:“哈,遊仙樓的老板是烏程來的酒神,兄弟們,今天我唐鬥請你們嚐一嚐他的若下酒。那句詩怎麽說的來著?”

柯岩和莊少清大喜,興致高漲地齊聲道:“烏家若下蟻還浮,白玉樽前倒即休。”

“好!好!”唐鬥興奮得連連點頭,“正應了咱們不醉不休的興致。今天就讓我們在遊仙樓前倒即休,好不好?”

“好!”唐門中人盡皆大悅,紛紛扯著嗓子大喊。

就在這時,一陣嫵媚動人的歌聲忽然從遊仙樓內悠悠傳來。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值千金,被服麗且鮮。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馳騁未能半,雙兔過我前。攬弓捷鳴鏑,長驅上南山。左挽因右發,一縱兩禽連。餘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觀者鹹稱善,眾工歸我妍。”

唐鬥抬頭望去,卻見迎麵走來七八個奇裝異服、嬌豔多姿的秀麗女子。這些女子腳踏平頭小花履,腰身上係著革帶,披著一件僅僅套上衣袖的胡服,身上穿著高腰寬擺的多褶裙裝,領口半袒,露出裏麵五顏六色的錦繡抹胸。一片瑩白似雪的肌膚宛若三冬瑞雪在眼前平平鋪開,被那晌午精亮的日頭一照,隻看得人耀目生花,不知人間何世。

在這群少女中間是一個渾身亮紫色的少女。她的身上並沒有穿戴胡服,隻是穿著一件高腰及胸,長裙飄飄的裙裝,裙裝上用繡線勾勒出一朵又一朵亮紫色牡丹花冠的圖樣,煞是雍容奪目。她半袒的胸前披著一層亮銀色的半透明輕紗,優雅纖細的胴體若隱若現。她衣袍的雙袖之間隨意地掛著一條淡青色的帔帛,宛若一抹縈繞在山間的柔媚流雲。

這群女子腰間都綁著一枚小巧玲瓏的紅色腰鼓,隨著她們曼妙迷人的歌聲,她們邊行邊舞,一雙玉臂在腰鼓的兩側舞動如飛,應著歌調敲打出輕柔的節拍。歌聲、鼓聲,伴隨著迤邐而來的妖冶美人,讓人恍然以為天門大開,九天仙女降落凡塵,霓裳羽衣,遊戲人間。

“美女妖且閑,采桑歧路間。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羅衣何飄搖,輕裾隨風還。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唐鬥和一眾唐門子弟無人不是青樓酒肆的常客,這首傳誦百年的詩篇人人會唱,此刻見到這群女子朝著自己舞來,頓時色與魂授,紛紛拍手唱道。

聽到唐門子弟的歌聲,這群美女紛紛嬉笑著催動嫵媚的舞步,用輕柔的嗓音哼唱著妖豔的曲調,瞬間移近到他們身畔,用她們嬌柔的身軀輕蹭著他們的身體。

那位領頭的紫衣女子宛若一隻紫色的蝴蝶,一連十數個輕靈絕妙的飛旋,圍著唐鬥連續轉了三圈,將雙手的長袖一拋,搭在他的肩頭,嬌聲道:“公子,剛才詩中你說的美女在哪裏?”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唐鬥一個旋身轉到紫衣女子的身後,雙手搭到她腰間腰鼓的兩側,雙手應著眾女口中哼唱的節拍連擊兩下,笑嘻嘻地說,“你詩中的少年說的可不就是我嗎?”

“哦,是嗎?”那紫衣女子媚眼如絲,朝他拋了一個幽怨的眼神,“我的少年,你的弓箭呢?”

唐鬥嘿嘿一笑:“我的美女,你的羅衣呢?”

那紫衣女子笑著一撣衣袖,卻驚訝地發現披在肩上的帔帛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唐鬥的手中。

“哦——哈哈哈哈!”看到唐鬥露了這一手,所有唐門子弟都發了瘋一樣起哄叫好。

那紫衣女子雙手捂住肩膀,露出一副又羞又氣的撩人模樣,朝唐鬥皺了皺鼻子,秀腳輕輕一踏地,轉身而去。而那群正圍著唐門子弟歌舞為樂的少女們,也跟在她身後轉眼在胡同拐角處消失了蹤影。

唐鬥巍然站在遊仙樓的門口,左手高高舉著紫衣女子的帔帛,右手從左到右沿著帔帛的邊緣,輕盈地劃過,接著手一抬拿到眼前,手指間一陣摩挲,笑道:“還是溫的。”

看到唐鬥得到如此**的戰利品,莊少清、柯岩以及一眾唐門子弟紛紛湊到他身邊,無不豔羨。

“大少,好香啊。”莊少清湊趣地說。

“大少,定是綠水橋一戰在江湖上傳揚開來,姑娘們知道你的英武,紛紛前來親近。”柯岩麵露傾慕,大聲說道。

“大少豔福無邊啊。”其他弟子也紛紛說道。

唐鬥嘿嘿一笑,朗聲道:“當年我爹爹常常告訴我,行走江湖,要低調再低調,因此我常常痛恨自己……”說到這裏,他雙手高高捧起那豔麗的帔帛,放到鼻端,深深吸了一口長氣,臉上露出一副意亂神迷的表情,“……孺子不可教也。”

“哈哈哈!大少真是風趣!”聽到他的話,唐門子弟無不撫掌大笑。

唐鬥得意地舉起手中的帔帛仿佛戰旗一樣在頭頂揮了揮,接著將它一層層疊好,向懷中放去。當他的手探入衣襟的時候,他莫名地感到身側空****得難受,一直交叉橫在內衣之前的鹿皮囊帶蹤影全無。他渾身一顫,一把撇開帔帛,雙手摸了摸後脖領,再摸了摸腰間,赫然發現自己裝暗器的鹿皮囊和向不離身的鋼骨折扇全都不見了。

唐鬥猛地抬起頭,一張臉變得煞白如紙,脫口吼道:“所有人給我趴下!”

第二十三章 驚現離台劍

“大少,出什麽……”唐門中人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發生何事,滿空響起的劍嘯聲已經將他們的聲音全部吞沒。

沒有人看見有幾個人出手,沒有人看清任何一個刺客的模樣,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的一刹那,一片青燦燦的劍華掠過,五個唐門弟子的頭顱宛若五枚繡球高高拋入空中,頸血狂噴,濺落一地。

“保護大少!”醒悟過來的唐門弟子掙紮著想要護到唐鬥身前,卻被一輪更加凶猛的劍光卷走,東倒西歪地橫躺在地上,每人身上都多了一處致命的傷口。

“你們走,我擋住他們……”莊少清一把抓起身畔的桌子,高高舉起,擋在身前。一道劍光宛若初生的朝陽烈烈升起,將莊少清手中的圓桌從中剖開。莊少清的軀體被這股劍光一卷,整個人好像一段幹枯的朽木,向後一仰,轟的一聲倒在唐鬥的身前,麵門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劍痕。

“大少快走!”柯岩掄起手中兀自抱著的酒壇,朝身前橫掃而去,意圖為唐鬥殺出一條血路。就在這時,唐鬥忽然雙手一伸,從背後抓住柯岩的衣服,大吼一聲,雙臂一貫力,將他高高舉起。

“大少!”柯岩驚恐地吼道,“你幹什麽?”

在唐鬥舉起柯岩的時候,兩股青藍色的劍芒已經宛若毒蛇一般躥到唐鬥的胸前,對準他的左胸和右胸狠狠刺來。唐鬥身子一旋,間不容發地讓開了這兩劍的攢刺,劍芒貼著他的身子劃過,分別在他的胸口和背後留下一道深深的血溝。

唐鬥雙臂一發力,吐氣開聲,大吼道:“走啊!”柯岩頓時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將他高高拋起,他身不由己地一頭撞開了遊仙樓一層的天花板。牆粉斷木橫飛之中,柯岩餘勢不衰,再一頭撞開二樓的窗戶,整個身子忽悠悠躍出了整座遊仙樓,順著獵獵的江風,咕咚一聲,落入江中。

唐鬥拋出柯岩之後,因為用力過猛,隻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向後連退兩步。徹骨冰寒的殺氣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他抬眼望去,隻看到滿目跳動的劍光,直到此刻他仍然無法看清來襲的殺手到底是何模樣。

一道犀利的劍影宛若蠍子的毒尾,從一個刁鑽的角度點向他天容穴,意圖割斷他頸部動脈。唐鬥抬手一擋一推,冰冷的劍鋒毫無阻滯地穿過他的手掌,隻差一毫就要鑽入他的脖子。唐鬥剛要抓緊機會,拚著毀掉一隻手掌,也要奪下這把短劍,插在他手上的短劍突然向後一縮,消失不見,隨著一陣嘩啦啦的衣袂破風之聲,唐鬥隱約看到一條腿突然而至,重重踏入他的懷中。他隻感到五髒六腑仿佛被一枚巨石碾得粉碎,整個身子橫飛而起。在他的身子還沒落下的時候,一股至寒之氣從背後升起。他咬緊牙關,在千鈞一發之際,艱難地扭了扭身子。冰涼的劍鋒從他的背後透體而入,從他的左肋穿出,一飆鮮血從身前噴薄而出。

他慘呼一聲,抬起右手,往後一撈,想要攥住身後襲擊他的這把長劍,卻被人在臀部上狠踢一腳,整個人直摜出去,摔了個五體投地。

令人窒息的殺氣猶如巍巍群山一般壓迫著唐鬥,他的眼前不斷閃現著青藍色的星光,持續的失血已經讓他的意識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他知道此刻如果停下來,隻會落得亂刃分屍的下場。他咬緊牙關,身子仿佛一隻浸了油的泥鰍,朝著桌子底下鑽去。

急促的腳步在三麵響起,襲擊他的殺手毫不留情地用長劍掃**著,無數的酒桌被亂劍斬成碎片,客椅被踢得七零八落。唐鬥爬遍了整座酒樓,終於被逼到了酒樓西北的一個角落,陷入了殺手們的重重包圍。

“一……二……三……四……五……”唐鬥縮在牆角,靜靜地數著殺手的人數,艱難地咧嘴一笑,暗自想道,“至少臨死之前,知道有幾個人來殺我。”

出現在遊仙樓的五個刺客,人人戴著麵無表情的人皮麵具,雖然麵具上的人臉各不相同,但是其死氣沉沉的神態如出一轍,令人無法注意其中的區別。他們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市井小民的日常衣著。一個刺客半**上身,肩披棕麻衣,一副樵夫的打扮;一個刺客青衣小帽,腰係白巾,儼然是個店小二;一個刺客頭上包著頭巾,胸前係著圍裙,看起來活脫是一個廚娘;一個刺客身穿灰色道袍,腳踏青麻雲履,竟是個雲遊的道士;還有一個身材瘦小的刺客,一身粉底白花的下人服,打著兩個朝天髻,一副丫環打扮,看起來還不足十五歲。

唐鬥隱約記得當他來到遊仙樓的時候,似乎有一個道士曾經向他化緣。而遊仙樓的店小二身上的打扮和其中的一個刺客完全一樣。那個樵夫當時似乎也在樓內喝茶。廚娘應該是躲在廚房之中,所以他並沒有看見。那個丫環……他終於記起來了,當他們走在通向遊仙樓的路上之時,有一個丫環打扮的小姑娘似乎放起了一隻普普通通的風箏。他們長得什麽模樣,他完全想不起來。這些人的存在就仿佛空氣、流水、灰塵,讓人完全覺察不到,也不會有任何戒心。

“殺人、斷手,快!”五人之中,年紀略長的道士似乎是眾人的首領,他看到唐鬥已無抵抗之力,立刻朝左右發令道。店小二和樵夫同時一擺手中青藍色的利劍,朝著唐鬥健步走來。就在他們腳步剛剛抬起的時候,一道炸雷一般的利劍出鞘之聲突然在半空響起,強大氣浪一瞬間席卷了所有人的耳膜,每個人的神經都被這氣勢如虹的劍嘯聲震得麻酥酥發疼。

五名刺客同時回頭,卻赫然發現一團明亮雪白如正午驕陽的劍光從半空中倒卷而來,幻化為成千上萬道瑰麗不可方物的白色匹練,同時將他們淹沒。遊仙樓中因五人身上冰寒殺氣而驟降的溫度此刻突然上升,劍光如火,熱浪如潮,令人口幹舌燥,宛若盛夏忽至。

猝不及防之下,那五個刺客齊刷刷舉起手中利劍,五把劍交織成一片青芒交剪的死亡之網,合力迎向這突如其來的劍光。

激如爆豆的金刃交擊之聲四麵響起,利劍碰撞之時摩擦出的雪白火花閃成一片連綿不絕的光幕,一浪又一浪地刺激著人們的眼球,令人睜目如盲。

唐鬥軟綿綿地靠在牆角,拚命睜大眼睛,試圖從這一片晶瑩奪目的劍華之中辨認著來人的走向,卻隻被強光刺激得淚流滿麵。

來人使的是江湖中罕見罕聞的快劍,每一劍都是一往無回的攻勢劍法,配合著炙烈如火的六陽真氣,逼迫著敵手不是和他搶攻,就是被迫防守。如果和他搶攻,兩位劍客必須同時比拚劍速、劍準、閃避、走位的功力,所有的比拚都是在電光石火之間發生,稍有差池,就會有人屍橫倒地。而防守雖然暫時可以苟延殘喘,但是防多必失,總會給來人以可乘之機,想要扭轉戰局,實屬不易。

因為來人出場的聲勢太強,五位刺客被他精絕奇幻的快劍所震懾,一時之間,沒人有和他對攻的勇氣,同時采取了守勢。

就在他們這片刻遲疑的時間裏,來人手中的劍光一湧,仿佛襲岸江潮最上端那一條雪白水線,勢如破竹地朝著五名刺客連刺一百零八劍。這一百零八劍在數息之間刺出,伴隨著他半刻不停的移形換位,變幻出十數條舞劍而攻的灰色影像,仿佛一瞬間冒出了十幾個快劍高手,同時發動進攻,其鋒芒之犀利、氣勢之恢宏,放眼江湖,一時無兩。

五位刺客倉促間形成的劍陣被這出神入化的攻勢撞成一片錯落的劍花。隻見那來人長劍一卷,身子一個輕盈的前空翻,撞破劍網,衝到唐鬥身側,把劍一橫,擋在他麵前。

“好劍!來者何人?”道士打扮的刺客長劍一立,陰聲道。

“嶺南風洛陽。”來人沉聲道。

“老風……”聽到風洛陽三個字,已經雙眼發花的唐鬥咧嘴笑了笑,心中一陣溫暖。

說出自己心頭往事的魚韶身心說不出的輕鬆釋然,仿佛長久以來壓在心頭的大石終於被撤下。她閉上眼睛輕輕呼了一口氣,用手撫了撫臉頰:“這些陳年舊事本該讓它在我心頭爛掉就好。但是,菁兒,我一看到你就發現你的精神氣質全然仿佛當年的我,於是對你一見如故,不由自主地便願意與你交心。希望你不要把今天這些話告訴別人,特別是風洛陽。”

說完這些話,她張開眼,朝祖菁望去,卻吃驚地發現祖菁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淌滿了亮閃閃的淚珠。

“菁兒,你怎麽了?為什麽哭得這麽傷心?”魚韶心中一緊,連忙朝祖菁挪近了一點距離,用手攬住她的肩膀,輕輕晃了晃。

直到此時,祖菁的臉上才露出如夢初醒的表情,慌亂地用手抹著自己的臉頰,靦腆地笑了笑:“阿韶姐,我隻是被你的故事所感動。原來、原來你當年真正喜歡的……是小師叔。”她晃了晃肩膀,從魚韶的手臂中掙紮著站起來,飛快地跑到窗前,背對著魚韶,深深吸了一口氣,“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你和小師叔,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實在是天生一對,他一定愛極了你。”

“好什麽?我當年和你一樣,以為他必會喜歡我。誰知道……呼,”說到這裏,魚韶鬱悶地吐了一口氣,“自從唐鬥開始向我大獻殷勤之後,他便對我再也不加理會。”

“定是小師叔,嗚……”祖菁用力抽了抽鼻子,輕輕咳嗽了兩聲,低聲道,“小師叔顧及兄弟情誼,不願意和阿鬥爭。”

“並非如此,”魚韶苦澀地笑了笑,“他也許當初在湖畔真的對我著迷,但是他心中還有更重要的事,他要去爭天下第一。他的整個身心都撲在這上麵,根本沒有心思顧及男女私情。我在他眼中,還不如一個天下第一的名聲。”

“也許……也許小師叔另有苦衷,他不是為了名利而絕情絕義的人。”

“我當時的心情,就和你一樣。我怎麽也不信,當年在湖上讓我一見傾心的少年,竟然是一個癡迷虛名的妄人。我嚐試了所有方法,希望能夠引起他的注意。我假裝對唐鬥動心,成日和他出雙入對。我不住對他頤指氣使,作弄於他,希望能讓他多看我一眼。他卻仿佛傻了一般對我愛搭不理,無動於衷。與他相反,唐鬥對我的追求卻越來越露骨肉麻,讓我無法承受。”魚韶說到這裏,無奈地失笑了一聲,“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他為了我燒了整整一座青樓。”

“燒了一整座青樓?”祖菁茫然問道。

“不錯,我在當日收到消息,說饒州一座青樓的老板慣以迷春酒逼良為娼,為禍鄉裏多年。當日我氣憤不休,發誓定要拯救這座青樓中的苦命女子。唐鬥偷聽到我的話,竟然獨自一人扛滿火油,當夜前往青樓所在,一把火將其燒為一片白地。”

“這麽聽起來,阿鬥很英勇啊?”祖菁輕聲道。

“問題就是,青樓中的女子仍在火場中,大火一起,差點就將她們一起燒了。阿鬥做事從不考慮後果,如果不是風洛陽……這件事的殺孽可就重了。”

“小師叔……?”

“是啊。他聽說了阿鬥的計劃,連夜衝到饒州,在火窯中數進數出,將所有青樓女子都救了出來,這些事情,他沒和你說過嗎?”魚韶問道。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他……他又怎會和我說這些事。”祖菁說到這裏,語氣中充溢著一股無法掩飾的幽怨之情,但是言語之間無不浸透著對風洛陽的崇拜。

“聽我說這些事,是否對你的小師叔更加喜歡了。”魚韶朝祖菁顫抖的背影看了一眼,忽然問道。

“那樣的英雄人物,我又怎會不喜……”祖菁幽幽地說著,話到一半忽然醒悟,隻嚇得驚叫一聲,猛然轉回頭,驚慌地看著魚韶似乎可以透射人心的雙眸。

“不是的,不是的。阿韶姐,我絕對不會和你爭小師叔,我是他的師侄女,我和他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敢對他有任何癡心妄想。”祖菁驚慌失措地失聲道。

魚韶死死盯著祖菁的臉龐,良久良久,忽然淡淡一笑:“我對風洛陽的感情已經是雲淡風清的往事。我早在很久之前就死了心,自從我看到唐鬥給我寫的那首情詩。”

“情詩……小師叔曾經和我說過,你是因為阿鬥的一首情詩終於對他動心,你說的莫非是那首詩?”祖菁忽然想起,連忙開口問道。

“不錯,問題就是這首詩並不是唐鬥寫的,寫它的其實是風洛陽。”魚韶喟然一笑,淡淡地說。

“阿韶姐,你怎會如此肯定?”祖菁驚訝地問道。

魚韶搖了搖頭,苦笑道:“那首詩是這麽寫的:浪自萬裏逐白沙,百轉千回終為她。秋波婉轉欲傾城,回眸羞見水中花。”

“那最後兩句分明是……”祖菁衝口而出。

“不錯,那就是當初湖畔初見他曾經吟誦過的三分不舍劍訣。他居然為了唐鬥,將這兩句不該外傳的劍訣寫入了情詩之中,在他心中,兄弟之情大於天下第一的名聲,而我這個小女子,在他眼中不過是過眼雲煙。”魚韶自嘲地抿了抿嘴唇,“自從看到這首詩,我終於知道,我和他根本不可能。”

“於是你和阿鬥才開始交往?”祖菁問道。

“阿鬥是個聊天的好對象。他不會讓你覺得煩悶,隻要你能受得了他的放浪形骸和出人意料的愚蠢。我也希望能夠靠他來忘掉風洛陽。但是,後來事情漸漸失去控製,唐門和我魚家都開始介入我們之間的關係。唐鬥更要為我拋家舍業,遠走高飛。我不得不作出決定……”魚韶說到這裏,無奈地歎息了一聲。

“所以你才拒絕了阿鬥。”祖菁直到此刻終於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清楚,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偏了偏頭,忽然莞爾一笑,“但是小師叔那首詩,做得不是很好嗎?我喜歡極了。”

魚韶也笑了起來,她抬手一指祖菁:“你和我當年一模一樣,對他的崇拜根本是盲目的。唉……”她仰起頭望著天花板,深深吸了一口氣,“當年我看了那首詩,喜歡得一塌糊塗,卻又明知道他不會愛上我,哭了整整一夜,你能想象嗎?”

“嗯,嗯。”祖菁迫不及待地用力點頭,以示自己完全可以想象出魚韶當年的心情。

魚韶伸出雙手,朝祖菁招了招。祖菁轉過身,抬手握住她的雙手,坐到她的身畔。

“菁兒……”魚韶秀眉微蹙,輕輕捏了捏祖菁的手掌,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但是又不知從何說起,思忖良久之後,終於開口道,“風洛陽可能是個好大哥,可能是好長輩,但是……但是他也許不會是一個好的愛人。他終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對情愛的認識全部都是紙上談兵。你想要喜愛他、傾慕他,都盡管去做吧。但是你必須向我保證,千萬千萬不要讓他傷了你的心。因為就算把你的心傷透,他也很可能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嗯,阿韶姐,我向你保證。”祖菁緊緊回握住魚韶的雙手,輕輕點點頭。看到她真誠而凝重的表情,魚韶釋然一笑,輕輕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然響起,迎賓風媒秦水瑤焦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當家,唐門出事了。”

第二十四章 空城一笑驚魂魄

樵夫和店小二兩柄青藍長劍宛若兩枚毒蛇的利牙,瞄準風洛陽的中下兩路疾風暴雨一般連續刺去,和他的快劍展開了驚心動魄的對攻。江湖上快劍的對攻,幾乎可稱為鋼絲繩上的戰鬥。雙方都想出劍搶攻,與此同時腳下進行片刻不停的走位。如果出劍不夠快,被人搶先攻到,便會陷入劣勢,如果走位沒有前瞻性,無形中被對方克製,也會陷入被動。如果出劍速度旗鼓相當,步法方位互相製衡,那麽就要比試彼此身法的靈活多變,因為比劍到了這一步已經舉手無回,再也不能靠伸劍格擋化險為夷,隻能靠身法的詭異變幻閃開敵人的攻擊。

樵夫和店小二的劍法之快已經到了劍出無影、變化無形的地步,每一招都仿佛羚羊掛角、香象渡河,無跡可尋。光以劍速而論,完全可以排入江湖前五之列,但是和風洛陽獨步天下的三分不舍劍相比,仍然慢了一線,本該被他的劍法壓製住。然而要命的是,他們有兩個人,而且出招收劍,配合默契,形同一人,所以劍速比風洛陽快了一倍,在走位之上,更占了十成十的優勢。風洛陽唯有將自己的身法展動到極致,在有限的時間和空間之內不停地製造著奇跡般的戰果。可惜的是,他的劍法雖然出類拔萃,但是並非天神下凡,在這兩個江湖罕見的劍法高手夾攻之下,漸漸陷入左支右絀的窘境。

“天下第一劍,不過如此!”那道士在一旁看了十數招,冷冷一笑,將手裏的長劍一揚,“蕭娘,染兒,一齊上!”

在他身旁的廚娘和丫環同時一振手中的短劍,猱身而上。

橫飆的殺氣透過風洛陽掀起的六陽氣場,狠狠刺在他身後唐鬥的身上,凍得他透骨冰寒。

“該死!”唐鬥狼狽地側身一倒,雙手扶住地麵,“那廚娘和丫頭的劍法竟然更強。老風撐不住了。”他張口咽下一直含在嘴中的血水,雙手在地上用力一撐,艱難地朝著身側的酒桌爬去。

一直在觀戰的道士立刻發現了唐鬥的動作,冷哼一聲,手裏長劍連顫,抖出一道陰毒險絕的劍影,對準他的左胸電射而來。唐鬥渾身上下四道劍傷,血流如注,全身無力,根本無法抵擋這雷霆一劍,眼看就要無幸。誰知道,千鈞一發之際,從風洛陽手中突然斜飛出一條雪白色的劍華,橫空一撞,將道士手中的長劍震得高高揚起,讓唐鬥再次從鬼門關逃了出來。

在四把離台神劍的對攻之下,竟然還有工夫出手**開這必殺一劍,風洛陽的快劍大出道士意料。作為在江湖上橫行多年,向無對手的離台金牌劍客,他深深感到了來自風洛陽的壓力,心底竟然莫名生出必欲除之而後快的念頭。他毅然轉身,長劍連顫出數道劍花,對風洛陽展開攻擊。

他的加入為這一場狂風暴雨一般的鬥劍掀起了新的**。空氣中劍氣、劍罡和金刃交擊的聲音密密麻麻混成一片,連綿而成一片震耳欲聾的長音,就仿佛一瓢涼水丟進了裝滿滾油的鍋中。

風洛陽再也抗不住五個人天星海雨般的狂攻猛打,渾身上下的護體真氣被淩厲的劍氣橫穿而過,一身灰白色的劍士服淹沒在夾裹而來的劍罡之中,支離破碎,殘片橫飛。一道又一道血痕出現在他镔鐵一般堅硬的肌肉上。五把劍上傳送過來的巨大壓力,令他身不由己地步步後退,最終脊背無奈地重重撞在遊仙樓的後牆之上。即使如此,離台五劍的強大攻勢也無法被消解,隻欲將他碾成肉粉。風洛陽咬破舌尖,全力激發出自己身上最後一點潛力,將一把已經卷刃的青鋒劍舞成燦爛的銀色光圈,毅然放棄攻勢,轉攻為守,毫不退縮地正麵迎接著離台五劍的狂攻。他的雙腳猛然跺地,令身子高高飄起,接著雙腿後伸,踩著身後的牆壁,步步高升,整個身子橫在半空之中,依靠和離台五劍不斷地劍刃相交維持身子不倒,也借著這個奇怪的姿勢,巧妙地將周身的要害縮減到原來的四分之一,以此來苟延殘喘。

趁著風洛陽單劍扛下了離台五刺客的攻勢,唐鬥終於成功爬到那張酒桌的旁邊。

“老風,堅持住,我唐鬥……我……我就來幫你,呃……”唐鬥張口噴出一口鮮血,眼前冒起一片絕望的水霧。他用力搖了搖頭,勉強振作起最後一絲精神,雙臂用力一撐,從地上撐起身體,上半身宛若一隻裝棉花的麻袋,橫倒在酒桌旁的椅子上。他仿佛泥鰍一樣在椅子上一滾,抬起左手,艱難地按住桌麵,右手手肘在身下的椅座上拱了拱,讓大半個身子移上椅麵,使身體從趴伏姿態變成了一個七扭八歪的坐姿。

他緩慢地伸出左手,將擺放在酒桌上供客人飲用茶水的茶壺顫巍巍地拿到手中,輕輕搖了搖。茶水輕擊壺壁的柔和水聲從壺肚中傳來,令唐鬥焦急如焚的心情忽然恬靜了下來。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茶壺在麵前悠然舉起,一道琥珀色的茶水從壺嘴中汩汩流出,朝著桌麵墜下。

“攻小腹!”看到風洛陽高懸空中的模樣,道士終於體會出了他的用意,大聲喝道。

見機最快的廚娘和丫環聞聲而動,同時一個滾翻欺入風洛陽胸腹空隙,一對短劍分別從左到右,從右到左斜劈而上。風洛陽身子一個飛旋,扭動全身軀體,意圖閃開這奪命的兩劍。但是廚娘和丫環的劍法何等快捷,他隻是勉強讓開了要害部位,廚娘的短劍先到,在他肋下撩起一道血槽,他的身子被這一劍高高拋起。丫環的短劍後到,在他高揚的軀體上再添一劍,將他往更高的地方拋去。

風洛陽在空中翻著狼狽不堪的跟頭,向樵夫、店小二和道士的頭頂飛去,鮮血橫飆。

終於解決強敵的喜悅讓樵夫、店小二、廚娘和丫環都鬆了一口氣,相視點頭。誰知道士此刻卻雙目圓睜,抬指一指天空,大喝一聲:“小心!”

眾人仰頭一看,卻看到風洛陽在空中小腹一收,翻了一個輕盈小巧的前滾翻,越過眾人頭頂,手中長劍光華一長,在樵夫的頭頂輕輕一點,接著連續兩個旋身,往前飛行了數丈,轟的一聲,單膝跪倒在地,手中青鋒劍錚的一聲插在地上。

樵夫茫然轉過身,踉踉蹌蹌地踏前一步,抬手往頭上摸了摸,將掌心往眼前一放,赫然看到一抹殷紅的血跡。他驚訝地看了看風洛陽手中靜立的長劍,嘴張了張,身子微微一晃,“轟”的一聲直挺挺撲倒在地。

“六弟!”“六哥!”看到樵夫倒地,丫環,廚娘和店小二當時就要跑過去察看他的情形。

“速速解決風洛陽!”道士抬手一攔,大聲喝令道。

黃褐色的茶水從被唐鬥握住的茶壺中流出,在空中劃出一個小小的弧度,朝下墜去,卻在還沒有接觸到桌麵的時候,凍結在空氣中,化成了一條灰褐色的冰晶。

全力運轉唐門寒陰箭功的唐鬥此刻臉色已經變得紫青,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獰惡的笑意,抬起右手放到這道奇異的冰晶之前,伸指一彈。

此時此刻,風洛陽殺死樵夫,道士大聲下達了對他的誅殺令,與樵夫最為交好的店小二,怒吼著抬劍朝風洛陽脊背刺去,意圖將他一劍釘在地上。風洛陽氣虛力弱,無力抵抗,閉目待死。誰也沒有注意到唐鬥此刻的出手。

冰晶被唐鬥的指力一激,從中斷裂,與茶壺分離,鋒銳的斷緣轉動向前,電射而出,朝著店小二飛去。突然而起的尖銳破風聲頓時引起離台四劍的注意。

“小心!”丫環和廚娘一齊出劍想要撥打橫空而過的冰晶,卻無法捕捉住它流風激電般速度。離得最近的道士抬手一拍腰間的劍鞘,那劍鞘脫扣飛出,閃電般橫在店小二身前,及時擋住了飛晶的去路。

“嘭”的一聲炸雷般的巨響,飛晶重重撞在劍鞘之上,將這鯊魚皮劍鞘幹淨利落地撞成兩段。破鞘而出的冰晶宛如一條勇猛的劍魚從店小二的右脖頸鑽入皮中,他那本在全力前衝的軀體仿佛一隻牽線木偶,被人往橫裏一拉,狠狠撞在遊仙樓的側牆上,整個人麵條一般軟倒在地,氣息全無。

望著店小二剛才還龍精虎猛的身軀此刻化為一攤毫無生氣的死肉,一股寒氣自離台三劍的心底油然而生,雖然身處初夏,渾身肌肉卻仿佛寒冬降臨一般忍不住**。而令他們最為震驚的是在場沒一個人能看清唐鬥手上到底使的是什麽暗器。

“嘿嘿,嘿嘿。”唐鬥整個人歪七扭八地爬伏在酒桌上,雙臂執拗地杵在桌案上,拚盡全力支撐起軀體,猙獰地笑著,“你們離台偷得光我的暗器,可能偷走我唐鬥的雙手?想要殺我兄弟,先把我的手剁掉。”

“錚”的一聲脆響,風洛陽雙手同時按住自己的青鋒劍,艱難地從地上拔起身形,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信步走到唐鬥的身邊,緩緩坐定。他抬臂從唐鬥手中拿過茶壺,用力一搖,茶壺中凍結住的茶冰在他僅存的一絲六陽真氣催動下,頓時重新化為茶水。他悠然自得地拿起桌上的茶杯,為唐鬥沏了一杯茶,也為自己沏了一杯。

“你們若是不想死在大少的暗器之下,我勸你們現在走,還來得及。”風洛陽鎮定地將手中的茶水放到嘴邊,品了一品,朝離台剩下的三名刺客冷冷一笑。

道士、廚娘和丫環三劍齊舉,全神貫注地防備著唐鬥下一輪暗器的突襲。劍法最高的道士勉強分出一絲心神,不停地瞟著他側後方已經氣息全無的店小二,希望能看出唐鬥到底用的是什麽暗器。但是那半截茶冰此刻已經被店小二的熱血融掉,消失於狂湧而出的血水之中,再也無跡可尋。而唐鬥手中唯一可以證明暗器出處的茶壺中的水也被風洛陽用最後的一點六陽真氣化掉。這暗器最終化為了無處可尋的神跡,隻將無盡的恐懼深深印入離台人馬的心中。

那到底是什麽樣的暗器?藏在唐鬥身上什麽地方?是用真氣催動,還是用機栝發動?同樣的暗器還有幾發?如果正麵格擋是否可以擋住?這暗器是否可以連發,或者數枚齊發?如果數枚齊發,該要如何抵擋?

一連串的疑問不可遏止地湧上離台三劍的心頭。丫頭和廚娘心頭更是陰雲密布。剛才她們同時出劍擊擋暗器,竟然沒有一劍擦到暗器的邊,這還是衝著他人發射,如果迎頭打來,她們是否能夠閃開?而道士也被唐鬥暗器出手的驚人力道所折服,心中對他暗自警覺。

唐鬥嘿嘿一陣陰笑,從桌上拿起風洛陽遞給他的茶杯,自得地放到嘴邊,張口一飲而盡,接著抓起茶壺,為自己再添了一杯。離台三劍在不明虛實的困惑之中,隻能眼睜睜看著。於是,風洛陽和唐鬥若無其事地喝著茶,離台三劍全神貫注地看著他們喝,如此古怪的情形,就這樣一直持續下去。

一炷香之後,唐鬥喝盡了最後一杯茶,朝他們微微一笑,轉頭風洛陽抱歉地苦笑了一聲,張嘴噴出一口鮮血,伏倒在桌上,失去了知覺。風洛陽無奈地歎息一聲,閉上了眼睛。

“嗯?”直到此時,離台三劍才終於明白自己中了空城計。三個人互望一眼,又是羞愧,又是憤怒,同時振劍踏前一步。

就在這時,一聲轟天動地的巨響在天頂上響起。遊仙樓堅固的天花板突然破出一條長長的裂縫。一道火紅色的鞭影從天而降,宛若一把巨大的關刀,狠狠砸在風洛陽和唐鬥的身前,在地上砸出一條深可及尺的長溝,硬生生擋住了離台三劍突前的銳勢。

“龍錦?!”道士看到那紅龍一般的鞭身,心中微微一凜。

“乘風會魚韶在此!”魚韶的聲音從門外酒樓的迎客旗幡上傳來。離台三劍轉頭朝門外望去,隻見魚韶身著一套橘紅色的勁裝,俏生生高站在旗幡之上,九丈龍錦宛若重重蔓藤纏在她的右手,在她的左手肘下,劍光隱隱。顯然為了對付離台,這位乘風大當家出動了成名江湖的絕技——龍錦鳳劍。剛才驚天動地的一鞭乃是她站在旗杆之頂揚手擊下的一記鞭刀。這出手一鞭幾乎將整個遊仙樓從中剖成兩片。在這樣的距離,這樣的地點,魚韶已經占領了最佳的出手位置,利用龍錦的特性,幾乎可立於不敗之地。

道士朝麵前的風洛陽和唐鬥掃了一眼,腦子飛快地轉動,仔細計算著突然出手,取唐鬥性命的得失。

就在他遲疑的片刻,一條月白色的身影在他眼前如雪花般飛過,瞬間擋在風唐二人身前。

“莫傷我小師叔!”一個尖銳的女聲傳來。

道士凝目一看,隻見來人是一位身穿月白勁裝的少女。手中使得乃是長三尺七寸,闊一寸六分的青虹劍,劍身比普通長劍窄了三成,劍脊卻厚了兩分,非常適合使用快劍。而這位少女手中拿捏的劍式,正是昔年冠絕江湖的絕世劍法——天山夜落星河劍的起手式:一線星破楚天界。

這位少女年紀雖然不大,但是看她握劍的沉穩姿勢和凝重氣度,足見她練習此劍法已有十年以上。夜落星河劍的威力道士一直心向往之,但是此時此刻顯然不是領教它的時候。

“走!”道士朝廚娘和丫環一揚手,果斷地說。

當離台三劍離開之後,風洛陽的身子一軟,從椅子上滑落在地,緩緩閉上了眼睛。

遊仙樓那一場血戰已經過去七天,唐門弟子濺在樓中的血跡仍然觸目驚心。本來風起雲湧的潤州府在這七天裏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龍門、年幫的人馬不約而同地選在此時此刻銷聲匿跡。四口堂、慕容、歐陽三派高手借此機會急速逃離潤州,遠離龍門、年幫、唐門爭霸的風口浪尖。唐門的人馬集體消失了蹤影,沒人知道他們忽然躲到了什麽地方,也沒人膽敢去查探。乘風會諸路風媒此刻成了江南諸道最活躍的勢力,數之不盡的江湖風媒仿佛蜂群一般彌漫在各州各府,不斷打探最近在各州府出沒的可疑人等。更有輕功強絕的彩翎風媒遠赴南疆北國,探查幾路江湖最絕秘的所在,隱隱有掘地三尺之勢。

十數年來,離台人馬一向出手必殺,武林中死在離台神劍手上的好漢不計其數。而從離台神劍的手上得到好處的江湖梟雄也多如過江之鯽。離台對於武林中人既是天堂,又是地獄,很多人對他們是又愛又恨,又敬又怕。如今離台五劍齊出,卻沒有完成任務,還死了兩把神劍,暴露了另外三個人的身份。這將會對這個神秘的殺手組織產生什麽影響?他們會受到唐門的報複,還是會絕命反擊,繼續他們未完成的使命,並殺死所有見到過他們真麵目的人?如果他們抵擋不住唐門的絞殺,離台掌握的各門各派隱秘是否會曝光於天下?

江南所有的武林勢力都清楚地意識到,一場驚心動魄的暴風驟雨即將來臨。這場風暴勢將改變整個江南武林的格局。如今的江湖將會變得更加猙獰可怖,還是會重新恢複唐初武林的平靜,誰將在這場風暴中獲益,誰將受到致命的打擊,都是未知之數。

對此局勢由衷關切的大唐十三道武林勢力紛紛派遣精兵強將秘密潛入潤州附近,不住打探遊仙樓血案的前因後果,意圖根據此案的形勢作出對自己有利的應變。一直隱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江湖暗潮此刻漸漸浮出水麵,希望借此機會一朝而起,橫絕天下。

潤州乘風會分舵的書房之中,魚韶一臉陰沉地瞪視著麵前的十三位彩翎風媒,一言不發地聽著她們的陳述。

“稟告當家,我麾下兩百三十九名花信風媒徹查了京畿道六州,沒有查到蕭娘和小染的來曆。”乘風會京畿道彩翎總管林淑沉聲道。

“稟告當家,我麾下五百一十二名花信風媒正在徹查關內道二十二州府,直到此刻還沒有飛鴿傳書,相信還未查到任何關於蕭娘和小染來曆的資料。”乘風會關內道彩翎總管花如怡沉聲道。

“稟告當家,我麾下一百零八名花信風媒已徹查過都畿道,沒有斬獲。”乘風會都畿道總管劉穎沉聲道。

“稟告當家,我麾下六百零一名花信風媒已將河南道掘地三尺,蕭娘和小染絕非河南道人士。”乘風會河南道總管莊蝶沉聲道。

“稟告當家,我麾下三百三十九名花信風媒徹查過河東十八州,沒有關於蕭娘和小染的消息。”

“稟告當家……”

“夠了!都給我閉嘴!”聽到這裏,魚韶猛然狠狠一拍桌麵,鐵青著臉厲聲喝道。

看到當家臉色不豫,十三位彩翎風媒嚇得紛紛住口不言,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這些年來,你們酒喝得太多,飯吃得太飽,消息卻查得越來越少。你們去查了什麽?州府的縣誌?幫派的花名冊?流螢土狗的小道消息?你們有沒有查過深山大澤裏的洞府、戈壁荒漠裏的綠洲、海外雲間的仙山、皇宮大內的記錄。染兒看起來不到十五歲,五年前她還不到十歲,就已經單人匹馬拔劍殺人。我查過皇宮的記錄,根據記載,當年行刺皇子的刺客身材不到常人的一半,極是輕靈小巧,以此推斷,染兒就是當年獨闖皇宮的定昏劍客。這些資料你們沒有一個告訴我,全都要靠我自己查,我養你們這麽多廢物做甚?”魚韶聲色俱厲地斥責道。

“當家息怒!”看到魚韶動了真火,十三個彩翎風媒齊刷刷跪倒在地,惶聲道。

“我不知道你們一個個道上怎會有這麽多不管事的花信風媒,今天你們各自回去,把花信風媒的人數給我削去一半。我乘風會不用廢柴。如果七天之後,還是沒有查到蕭娘和小染的線索,就把另一半也給我踢出會,你們自己去查。若是還查不出來,你們一個個都給我有多遠滾多遠。我這輩子再也不想和你們這些沒用的草包見麵。”魚韶說到這裏,一張臉已經氣得煞白。

“是!”十三個彩翎風媒從未見過當家發這麽大的火,個個嚇得跪伏在地,不敢抬頭。

“記住,我要知道蕭娘和小染姓甚名誰,家居何處,何時入會,在何處修煉,趁手什麽兵刃,輕功是何家術,內功傳自何人,他們的生辰八字是什麽,喜歡吃葷還是吃素,喜歡喝酒還是喝茶,喜歡打扮還是不修邊幅。我要知道她們的一切,明白嗎?”魚韶冷森森地說。

“是!”彩翎風媒們大聲應道,紛紛站起身,迫不及待地衝出門,化為一隻隻在夜空中飛舞的蝴蝶,飛簷走壁,朝著各自管轄的道府飛奔而去。

看著她們遠去的背影,魚韶忽然感到一股發自心底的無力感,身子軟綿綿地坐倒在身後的藤椅之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希望勉強抑製住自己的激動和煩躁,但是卻感到渾身氣血洶湧,仿佛身處驚濤駭浪之中,片刻也無法平靜。她抬手狠狠抓了抓額頭前的亂發,輕輕咬住嘴唇,強自克製住自己的情緒,拿過桌頭關於離台刺客小染的資料,想要再次仔細檢查一番,希望看出一絲潛藏在字麵之下的信息。但是,七天以來,這些信息已經深深地刻入了她的腦海之中,再看這些資料已經失去了任何意義。魚韶雙手死死攥住手中的紙張,用力地揉搓著,隻感到胸口一陣陣的疼痛。她終於忍不住將紙團成一團,掌心一用力,將其化為片片飄飛的白蝴蝶。

借著昏黃的燈光,魚韶攤開手掌,呆滯地凝望著自己瑟瑟發抖的雙手,兩行清澈的淚水靜靜從她明麗的雙眸之中滲出來,悄然劃過臉頰,滴在桌麵上。

風洛陽至今昏迷不醒。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原來她並沒有放下對他的感情,她根本無法想象沒有風洛陽的世界是什麽樣子。這些年來,她一有機會就不停地欺負著風洛陽,以此證明她已經對他滿不在乎。如果她真能滿不在乎,該有多好?管他是不是天下第一,管他比劍是生是死,管他是不是被離台劍客刺得半死不活,管他心裏真正愛的是誰。

魚韶看著自己顫抖不停的手掌,一股愴然湧上心頭,令她鼻子發酸,淚如泉湧。“也許他是為我好,也許我真的不該對他動情。愛上他有什麽好?天天為他擔驚受怕,天天忍受他被自己的聲名所累,天天看他被唐鬥拖累到死,我卻什麽都做不了。也許自始至終,都是我一個人犯賤。”

就在這時,書房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叩門聲。魚韶連忙抬起頭,飛快地用掌心抹去臉上的淚痕,啞聲道:“進來。”

祖菁仿佛一陣風一樣衝進了書房,一把抓住魚韶的雙臂,興奮地用力一搖:“阿韶姐,他醒了!”

聽到這句話,魚韶激動地從座位上蹦了起來:“風洛陽醒了?”

第二十五章 放舟靜釣摘星女

唐鬥的眼前仍然浮著一片片灰蒙蒙的雲彩。但是周圍的世界已經從昏暗的水幕之中浮現出來,一點點變得清晰可見。腰肋處的劇痛一陣陣傳來,仿佛有人用鋼銼在銼著他的肝腸。他痛苦地哼了一聲,左掌微微動了下。

“阿鬥,你終於醒了!”一個清柔悅耳的聲音忽然在他的耳畔響起。

唐鬥掙紮著睜開眼睛,發現祖菁穿著一身已經髒亂不堪的月白衣衫,蓬著頭坐在他的床邊,關切地看著他。

“小祖……”唐鬥一把攥住祖菁的手,顫抖地開口道,“老風怎樣?”

“他還沒醒,但暫時無大礙。”另一個略帶磁性的嗓音在他另一側響起,他渾身一震,猛然轉過頭去,卻發現魚韶穿著一身皺褶遍布的紅衫,一臉憔悴地望著他。

“阿韶!你,是你救了我們?”唐鬥幾乎衝口而出。

“幸好我和菁兒來得及時,否則……否則……”說到這裏,魚韶雙眼一紅,不得不飛快地轉過頭去。

“眼看我快沒了,忽然發現我的好了吧?”看到魚韶真情流露,唐鬥心中一動,忍不住開口問道。

“死性不改。”魚韶輕輕罵了一句,站起身來,抬手推門走了出去。

“阿韶……”唐鬥仰起頭來,想要再和魚韶說幾句話,卻已經來不及。他轉過頭去,朝祖菁問道,“小祖,阿韶她,還有你,為何衣著如此狼狽?”

“阿韶姐和我已經七天七夜衣帶不解。自從把你們救回乘風會,我們連夜召來唐門所有精英,日夜守衛,生怕離台中人殺一個回馬槍。”祖菁說完看了看自己的狼狽模樣,勉強擠出一絲頑皮的笑容,“我們現在的樣子一定醜死了。”

“哪裏!哪裏!”唐鬥顫抖地伸出手,想要用力搖一搖,卻忽然感到掌心一陣脹痛,忍不住哼了一聲。

“怎麽,你的手掌還是很疼嗎?”祖菁聽到他的呻吟,心頭一緊,慌忙雙手齊出,緊緊握住唐鬥抬起的左掌,輕輕按摩,“你的手掌被利劍刺穿,幸好沒有傷到經絡,薑神醫為你敷了上等靈藥,假以時日,必然會完好如初,你不要擔心。”

聽到祖菁說自己的手無恙,唐鬥心中大定,感激地看了祖菁一眼,柔聲道:“這些天來,你一直在照顧我?”

“嗯,你身上四處劍傷雖不要緊,但是因為傷口感染和失血過多,所以需人時刻照料。而小師叔他……”提到小師叔,祖菁明豔的臉上頓時閃出一絲愁容。

“他怎樣?”唐鬥急切地問道。

“薑神醫說他身上兩處劍傷說輕不輕,說重不重,要命的是流血過多,失了元氣,再加上他累積的舊傷,這一次若無大補之物加以保養,即使傷愈,也會留下病根。”說到這裏,祖菁雙眼一紅,嘴角微顫,幾乎哭了出來。

“小祖莫怕,小祖莫怕!”看到祖菁楚楚可憐的表情,唐鬥頓生憐愛,心中對風洛陽的安危更加關切,“我唐門富甲天南,什麽大補之物拿不出來?隻要我寫一封書信回老家,便是成精的萬年人參我也能拿來。老風定然會完好如初。”

“真的?!”祖菁又驚又喜,雙眼睜得鬥大,好奇地問道,“真的有成精的人參?”

“呃,當、當然……”唐鬥雖然向來說謊如吃飯般熟練,但是一接觸到祖菁的清澈眼神,心中竟然有了一絲慚愧,口舌也變得不利索起來。

幸好在他尷尬的時候,薑楠佝著腰,垂著背,走進了房門,扯著嗓子喊道:“那家夥醒了。終於醒了!”

“老風醒了?”唐鬥生怕聽錯,小心地又問了一聲。

“當然是他醒了?難道是你不成?”薑楠不耐煩地說。

“小祖,小祖!幫個忙,扶我下床,我要去見老風!”唐鬥掙紮著從**支起身,朝祖菁伸出一隻手。

祖菁抱歉地看了他一眼,猛然站起身,撣了撣衣服,紅著臉說:“不好意思,阿鬥,我先出去一下,等會兒再去看小師叔,你讓薑神醫扶你去吧。”

“呃,啊?哦!”看著祖菁風一樣地衝出門,唐鬥愣在當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想要趁機占菁兒的便宜?”薑神醫一眼高一眼低地走到唐鬥身邊,一把抬起他的胳膊,將他拽下床,“我來扶你吧。”

“我想占你的便宜!”唐鬥瞪了他一眼,隨即奇怪地喃喃說道,“小祖能有什麽要緊事比老風醒來還重要。”

薑楠對他的疑問置若罔聞,隻是翻著白眼,粗魯地扛起他的手臂,拽著他走出了這間病房。走廊裏來來回回走著巡邏的唐門弟子,看到唐鬥完好無損地走出房門,人人臉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紛紛朝唐鬥躬身行禮。在唐門弟子中間迎麵走過來一個紅色人影,離近了才看清了來人乃是魚韶。

“阿韶,你是看老風嗎?一起啊,他的病房應該在對麵吧?”唐鬥一見魚韶,連忙問道。

“我等會兒去看他,我,我有些事辦。”魚韶低聲說了一句,隨即飛速走開。

“一個一個,怎麽都這樣?”唐鬥回頭看了一眼魚韶的背影,困惑地說。

風洛陽的模樣比起當初在遊仙樓上之時,又憔悴了很多,原來蒼白的臉色此刻已經化為蠟黃。淩厲的雙眼,也暗淡如風中燭火,仿佛隨時都會失去光彩。看到他的樣子,唐鬥頓時明白,他受的傷比自己要嚴重很多。

“老風……”唐鬥掙脫薑楠的攙扶,撲到風洛陽的床邊,緊緊攥住他的手,“你感覺怎麽樣?”

風洛陽朝他笑著聳了聳肩膀,低聲道:“我能怎樣?這點傷勢,弄不死我。”

“當然,當然!”唐鬥連忙用力點點頭,將風洛陽的手攥得更緊,“你是天下第一劍,銅鑄的金剛、鐵打的羅漢,不會有事的。”

“大少,死過翻生,你說話比可以前肉麻多了。”風洛陽哧了一聲,淡淡笑道。

“嘿嘿,肉麻也是境界,這些深奧的道理你是不懂了。”唐鬥雙眼一紅,強笑道。

風洛陽朝左右看了看,忽然緊張地問道:“魚韶呢?菁兒呢?我昏迷之前,看到是她們救了我們。她們人呢?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沒有,兩個都好得很。”唐鬥連忙安慰,“這七天以來,她們衣不解帶地照料咱們,實在是辛苦了。”

“噢……”風洛陽聽到二人沒事,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環顧四周,不禁奇怪,“這麽說來,我昏迷了七天,她們……呃?”

唐鬥憐憫地看了風洛陽一眼,同情地歎了口氣,暗暗想道:“老風真是爹不親娘不愛。阿韶對他不待見不算奇怪,連小祖對他都怠慢起來了。難道是我大少的魅力太大,把小祖的注意力也吸引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捋了捋自己的鬢發,“隻望小祖別對我來真的,否則老風不把我閹了才怪。嗨,我的英俊瀟灑真是上天的詛咒!”

想到這裏,他自我陶醉地揚了揚臉頰,卻一眼看到薑楠望向他的嘲笑眼神。

“怎麽?”唐鬥心裏一陣困惑,剛想問薑楠他在想些什麽,房間的大門突然被推開,黃影一閃,祖菁已經衝進房門。她身上那半髒的月白勁裝已經不見了蹤影,如今她穿著的乃是一件杏黃色罩衫,外麵扣著淡青色外袍,腳上踏著粉紅鴛鴦繡鞋,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新鮮的皂香味。

“小師叔,你終於醒了!”祖菁擠開床前的唐鬥,跪倒在風洛陽身邊,輕輕抓住風洛陽的手掌,仔細地觀察著風洛陽的神采,“你憔悴了很多,內傷一定仍然很重,這一個月,絕對絕對不能夠起身,要聽薑神醫的話。”

“呃,好的。”風洛陽連忙點頭。

唐鬥將頭湊到祖菁頸邊,用力吸了一口氣,疑惑地問道:“小祖,你身上的香味……”

就在這時,半閉的房間大門被人一把推得洞開,一身淡粉色半臂錦繡襦裝,內襯碎花輕紗罩衫,腰圍淡青九褶斜裙,腳踏彩帛履的魚韶風風火火地走進房門。她剛一進屋,滿屋立刻飄散著淡淡的桂花香味,令人聞之欲醉。

“風洛陽醒了嗎?”魚韶剛一進屋,立刻雙手緊緊扣在小腹,收緊腳步,做出一副緩步而來的模樣,漫不經心地問道。

“魚當家,風某無恙,你有心了。”風洛陽費力地仰起頭,艱難地說。

“嗯,哦。”魚韶輕輕挑了挑眉毛,若無其事地輕聲道,“沒死就好。”直到此時,她的目光才終於落在同樣衣著煥然一新的祖菁身上。

“你……”她看了一眼祖菁,又看了看自己,一張俏臉頓時泛起淡淡紅暈。

“阿韶姐……”祖菁的臉上同樣紅霞滿天,她仿佛被針紮到一般從風洛陽的床邊躥起身。

魚韶飛快看了風洛陽一眼,隨即猛地一轉頭,雙手微微顫抖地輕聲道:“我就是來看看你複原的情況,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先走了。”說罷她頭一低,急匆匆地走出了門。

“阿韶姐,小師叔沒事了,我去幫你。”看到魚韶離開,祖菁連忙飛身追趕了上去。

看到她們相繼衝出門,風洛陽愣了愣,仰頭朝她們問了一聲:“就走了?”回答他的是病房大門突然關上的轟然巨響。

“怎麽回事?”風洛陽轉過頭來,向唐鬥問道。

唐鬥苦笑一聲,自戀地摸了摸臉龐,雙手一攤:“老風,你一定要相信我,絕對不關我的事。”

看到他倆的模樣,薑楠大吼一聲:“豬啊。我受不了,出去透透氣。”說罷也衝出了房門。

當屋子裏隻剩下唐鬥和風洛陽的時候,二人輕鬆的臉色逐漸轉為凝重。唐鬥扶著風洛陽坐直了身子,沉聲道:“這一次若是沒有你,我唐鬥就是遊仙樓上一條死肉。”

風洛陽仿佛對這句話毫無反應,隻是開口問道:“查出來什麽線索?”

“我也是剛剛醒轉,目前有何進展根本不知道。但是我已經知道從哪裏查了。”唐鬥說到這裏,一雙小眼閃出冰冷的寒光。

“怎麽查?”風洛陽低聲道。

“嘿嘿,這一回離台露出的破綻太多了。第一,他們暴露了兩個刺客的身份,一個叫蕭娘,一個叫小染;第二,他們為了限製我唐鬥的出手,還特意派了一個刺客偷走了我所有的暗器,包括我那把向不離身的折扇。”唐鬥獰惡地一笑,“如果我死了自然萬事皆休,可惜我沒有死。我見過那個刺客的長相,聞過她的體香,知道她用的是哪一處的胭脂水粉,穿的是哪一處的綾羅綢緞。若是這樣我還不能把她生擒活捉,我唐鬥浪跡青樓這麽多年都白混了。”

“大少,這一次買凶殺你的幕後主使,很可能是年幫幫主宣殿章。”風洛陽沉聲道,“這是年幫幫魁宋先生告訴我的。這一次若是沒有他的示警,我很可能根本來不及救你。”

“我明白了。宋先生行事我一向是傾慕的。這一次他看不過宣幫主的齷齪,終於決定棄暗投明,很好很好。”唐鬥笑著點點頭。

“大少,既然宋先生救了你,你就得為他做些事。在徹底清算完離台殺手之前,你萬萬不得去動年幫的一兵一卒。”風洛陽急切地說。

“你怕宣殿章和離台查出是宋先生放出去的風聲?”唐鬥聞弦歌知雅意,頓時醒悟道。

“沒錯。大少,離台這是第一次失風,對於始作俑者必然會追究。”風洛陽憂心忡忡。

“放心,既然我唐鬥決心要對付離台,離台的人就算個個三頭六臂,也分不出手來對付宋先生。”唐鬥冷峻的臉上浮起一絲得色,仿佛在心中已經有了對付離台的全盤計劃。

“大少,這一次我心有餘力不足,恐怕無法和你並肩作戰。”風洛陽說到這裏,輕輕歎了一口氣。

“放心,老風,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你的人雖不在我身邊,你的精神會永遠隨侍我的左右。”唐鬥笑道。

“大少,離台人馬神出鬼沒,組織嚴密,財雄勢大。你行事一向狂放不羈,無所顧忌,何況這次你被襲在先,必然會矢誌報複。我隻想提醒你一句,有些事一旦做了,就無法再回頭,即使是我也無法再把你當成朋友。隻望你大舉反擊之時,切切記住我這句話。”風洛陽語重心長地說道。

“放心,你好好在這裏養傷,待我提了離台十二劍的人頭回來給你下酒。”唐鬥無所謂地拍了拍風洛陽的肩膀,似乎並未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數天之後,一條驚天動地的消息突然在大唐十三道飛速地傳播著。唐門大少在遊仙樓遇襲之後,因為傷勢過重,流血過多,救治不及,輾轉病床數日,終於一命歸天。唐門子弟從即日起,大喪三日,以奠英靈。這條消息的散出,令離台人馬的形象立時改觀。離台神劍的實力在人們心中重新變得深不可測,也有無數江湖人物對此結果大大鬆了一口氣。

自從遊仙樓血案之後,一直隱伏於荒村野店之中的軒轅紫蝶和她麾下七名蜂女這才敢開口透透氣。這些天來從江湖風媒的口中,軒轅紫蝶斷斷續續知道了遊仙樓血戰的慘烈,每天夜裏,她都會夢到那些一身是血的唐門弟子向她來索命。對於唐鬥沒死的消息,她不知是喜是憂。少死一個人,少一份殺孽固然是好,但是唐鬥不死,他遲早會找上門來。如今唐鬥死了,一直壓在心頭的大石落了地,多日來緊繃的神經也終於鬆弛了下來。

“少門主,如今風頭已過,我們該怎麽辦?”出去打探消息的蜂女靈兒望著軒轅紫蝶,滿懷期望地問道。

軒轅紫蝶看了看她身上破舊不堪的粗布衣衫,又看了看自己普通村婦的打扮,臉上不由浮起一絲苦笑。這些天來,她們深居簡出,喬裝改扮,無複平日的妖嬈華貴。既買不到胭脂水粉,也穿不到綾羅綢緞,她麾下的這些蜂女一定都快憋瘋了。

軒轅紫蝶思忖一番,心中有了定數,她用力拍了拍手,揚聲道:“大家都過來,聽我說句話。”散布在幾間民居之中的蜂女聞聲聚攏了過來,人人臉上都露出一絲期盼。

“唐門雖然放出了唐鬥身亡的消息,但是目前來看,真假尚在未知之數。我們現在一刻不能放鬆警惕,大家聽著,除了探風聲的蜂女,誰也不可妄動,更加不能進城,聽到沒有?我們就在這裏再隱伏數月,等到真相大白之後,再返回關內道。”軒轅紫蝶沉聲道。

“啊……”眾蜂女聽到這番話,無不大失所望。

“少門主,我們已經躲了這麽多天了,快受不了了。”

“唐門大少已經陣亡,唐門肯定亂成一團,不如我們趕快抽身回關內道吧。”

“至少讓我們到城裏逛逛,好久沒有去買胭脂了。”

“大家聽著,小心使得萬年船,唐鬥其人狡黠多智,唐門的消息不一定是真的,一切仍以小心為上。”軒轅紫蝶大聲說。

這樣又過得十餘日,唐門祭奠完唐鬥之後,鳳凰賭坊和鳳凰客棧忽然結業。唐門在江南諸道的產業盡皆關門大吉。一批批唐門子弟收拾完行裝,在唐門諸將的帶領下,紛紛返回南方。原來被唐門排擠出潤州的四口堂幫眾,此刻源源不絕地返回了自己的老地盤,開始接手全盤產業。

再過得十餘日,整個江南已經沒有了一個唐門弟子的影子。仿佛這群從益州殺來的江湖兒郎從未在這片大地上出現過。因為他們的到來而熱鬧非凡的歲月也化為烏有,猶如在夏日午夜朦朧而至的一場華麗的夢,夢醒時已經了無痕跡。

一個月之後,軒轅紫蝶派出去探聽風聲的蜂女靈兒興奮地蹦跳著跑了回來,剛推門進屋就大聲叫道:“少門主,好消息,好消息!”

聽到她的叫聲,軒轅紫蝶立刻從裏屋衝出來,走到她身前,沉聲道:“有什麽消息?”

“少門主,唐門已經全部撤出了江南東道,四口堂接手了他們全部的生意。潤州再也不是唐門的天下了。”靈兒說到這裏機靈地眨著眼睛。

看到她的表情,軒轅紫蝶就知道她還有別的話要說:“唐門退出江南已經是舊聞,你是不是還有別的好消息?”

靈兒笑得雙眼眯成一條細線:“少門主不愧是少門主。最近潤州城內玉軒居被四口堂買下,和原來四口堂的錦生坊並成一家,換了店名叫做金玉堂,兼賣胭脂水粉和綢緞錦衣。因為是新店開張,蘭醉胭脂打了七折,很是劃算,而且他們還在賣一種從未見過的新衣。”

“蘭醉胭脂打折?這種名貴胭脂一向是皇帝女兒不愁嫁,竟然會打折嗎?”聚攏在軒轅紫蝶身邊的一位蜂女欣喜若狂,難以置信地問道。

“等等……”軒轅紫蝶抬手阻止了這位蜂女的話頭,好奇地問道,“你說的新衣,是什麽樣子?”

“那件新衣乃是用紫蠶絲織就,在肩膀後側鑲嵌十八束雉雞翎,光華奪目,腰部的褶裙有一個自然的收束,特別適合窄腰的女子穿戴,那種奇特的感覺,就仿佛有個男人雙手摟住你的腰身一樣。”

說到這裏,靈兒的大膽話語頓時引起周圍蜂女的哄笑和豔羨,無不眼巴巴地盯著她,希望她接著說下去。

靈兒沒有讓眾人失望:“在腰部以下鑲著十九尾孔雀翎,配合著紫蠶絲本身的淡紫色,簡直流光溢彩,氣韻非凡。我一看到這新衣,就知道這件天衣根本就是上天賜予少門主你的。”蜂女靈兒充分發揮著自己的伶牙俐齒,把這件新衣形容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隻把一眾愛衣成癡的蜂女饞得雙眼放光。

“少門主,少門主!”再也忍耐不住的蜂女們紛紛圍住沉吟不決的軒轅紫蝶,“帶我們去看看吧。”

“不不不,”軒轅紫蝶拚命地搖著頭,“現在形勢還不明朗,我們不能冒險。”

“少門主!”靈兒激動地說,“唐門已經離開江南快一個月了,形勢已經明朗到不行啦。而且,金玉堂的那件新衣已經被鳳閣主人看上了。鳳閣花樓的大當家蘇雲煙已經放出話來,要出黃金千兩,買下這件錦衣。”

“黃金千兩就想和我爭?”聽到蘇雲煙竟然也想要這件錦衣,軒轅紫蝶仿佛被人踩到尾巴的母老虎,頓時杏眼圓睜,“我倒要看看,是鳳閣的財雄,還是我摘星門金多。”

“正是,這次定要拿下這個彩頭,鳳閣的賤人想和摘星門鬥富,簡直不自量力。”眾蜂女紛紛說道。

“況且蘭醉胭脂降價實在百年難遇,就算唐鬥從墳裏爬出來,我軒轅紫蝶也不怕他。”軒轅紫蝶想到這裏,眼中已經盡是渴望之光。

第二十六章 天羅地網撲紫蝶

新開張的金玉堂就坐落在四口堂錦生坊的舊址,並覆蓋了原來開在錦生坊左右的兩間店鋪。店麵重新粉刷成赤紅色,雕龍畫鳳,店門前多了兩杆旗標,大門被開得更闊,簾櫳煥然一新,整棟建築仿佛一隻伏臥於地的麒麟華獸,隱隱然有著氣吞天下的雄姿。在原錦生坊對麵的四喜茶樓也換成了四口堂的旗號,茶樓的一樓裏坐滿了吃早點的客人,有剛剛從南山砍柴回來的樵夫,有即將到西津渡開工的腳夫,有青衣小帽的閑散文士,也有四口堂的一群烏衣幫眾,還有幾個乘風會的風媒。

在金玉堂的街角,聚集著幾個販賣胡餅和雲吞的小販,還有三五個購買早點的路人。軒轅紫蝶在胡同轉彎處仔細觀察了良久,發現無論是錦生堂新任的掌櫃、四喜茶樓的客人,還是街角的路人小販,都不像是身份可疑的江湖人物。乘風會的風媒經常在茶樓酒肆裏打探消息,四口堂的幫眾在自己的茶樓裏吃飯更是理所應當。周圍的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少門主,這個地方我踩探了好幾次,絕無可疑。”正在軒轅紫蝶默默思索的時候,蜂女靈兒湊到她的身邊小聲道,“況且,四口堂和唐門向來勢不兩立。他們的地頭上,唐門中人絕不會來。”

本來已經心中篤定的軒轅紫蝶聽了靈兒的分析,更加確定了此地的安全。她朝身後招了招手,她身後的數名蜂女歡天喜地地走近她的身邊,等候她的指示。

“我們走,一起去逛逛這個金玉堂。”軒轅紫蝶眉飛色舞地說道。她的話迎來一片熱烈的歡呼聲。

整座金玉堂都彌漫著蘭醉胭脂的醉人芬芳。這皇宮大內都列為珍品的上品胭脂無論對男人還是女人都有著致命的**力。恰到好處的濃淡,最能刺激心緒的甜香,再加上一種若隱若現的蒙矓之味,足以讓每一個女人都為之瘋狂。而在店鋪的正中間,赫然懸掛著靈兒所講的紫蠶衣。衣服上百鳥翎羽五光十色的豔麗混雜著紫蠶絲流金瀉玉的華貴,猶如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軒轅紫蝶身不由己地朝著店鋪走去。

這群摘星門人腳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幾乎是飛奔著衝進了金玉堂。

“掌櫃,我要那件紫蠶衣。”軒轅紫蝶剛走進店門,就舉手一指店鋪正中,揚聲道。

金玉堂的掌櫃頭也不抬,隻是冷冷地說:“那件衣服已經被人訂了。不賣。”

軒轅紫蝶聽到這裏心一沉,暗暗思忖:“難道晚了一步,被蘇雲煙搶了先?”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口問道,“被誰定了?”

聽到她的問話,那掌櫃緩緩抬起頭來,輕聲道:“唐門大少。”

掌櫃那陰柔的話語,仿佛一聲晴空霹靂,在摘星門眾人耳邊炸開,隻將她們三魂六魄都震得四散飛揚。

“走!”第一個回過味來的軒轅紫蝶聲嘶力竭地大喝一聲,抬手用力將離自己最近的兩個蜂女推出金玉堂的店門。剩下的蜂女紛紛飛一樣躥出店門,衝到相對比較寬闊的街道之上。當軒轅紫蝶撞開金玉堂的大門,最後一個衝出店麵的時候,一陣清脆的梆子聲突然從對麵的四喜茶樓上傳來。

“大家小心!”衝在最前麵的蜂女靈兒嘶聲大吼,雙手一伸在眾蜂女麵前一擋。一陣尖銳的金刃披風聲幾乎洞穿了眾女的耳膜,靈兒仿佛一具毫無生氣的玩偶,“轟”的一聲狠狠砸在地上,在她的胸前密密麻麻釘滿了唐門獨家專用的暗器——夜花釘。

“靈兒!”軒轅紫蝶慘嚎一聲,下意識地以為靈兒已經毒發身亡。

倒在地上的靈兒還殘留著一口氣,她整個身體仿佛僵屍一般繃得筆直,渾身上下**般地顫抖著,嘴裏噴吐出一股又一股白沫,情形淒厲可怖。

在摘星門眾女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之時,斜刺裏躥出兩個奔行如飛的唐門子弟。他們一人手中一把塗成青黑色的百尺飛爪,一邊奔跑一邊將飛爪在頭頂盤旋成一個大大的烏盤。當他們奔過靈兒身邊之時,兩隻鋼爪同時飛出,狠狠插入她的雙腿之中。接著她的身體被這兩個唐門子弟拖曳著在地上迅速地滑走,根本沒有給摘星門人救援的時間。

“少門主……”被唐門子弟拖走的靈兒掙紮著轉回身來,朝軒轅紫蝶伸出一隻求助的胳膊。但是此時此刻軒轅紫蝶渾身上下都被周圍唐門弟子的氣機鎖定,根本無法作出任何救援。那兩名唐門子弟將靈兒拖曳出三十步遠之後,雙雙跳上街道旁的店鋪,將百尺飛爪拴在店鋪旁的旗標之上。靈兒的身子就這樣被倒掛入空中,飛爪的利刃凶殘地刺入她腿部的肌肉,大量的失血讓她慘叫一聲,痛昏了過去。

撲棱棱的勁風再次響起,四聲慘叫在軒轅紫蝶的前後左右同時響起。四名蜂女渾身不知中了多少唐門暗器,全身蜷縮著躺倒在地上,聲嘶力竭地慘嚎著。暗器破風聲再起,八把百尺飛爪分別從四喜茶樓二層和金玉堂屋頂射下來,準確無誤地釘入這四位蜂女的雙腿。這四個蜂女的身體同時被拖向四喜茶樓和金玉堂,當她們的身子撞在兩個店鋪前的石階上之後,開始飛速上升,頭下腳上被高高地掛在金玉堂和四喜茶樓兩店四個旗標之上。

軒轅紫蝶直到此刻才開始恢複了幾分神誌,她一轉身抓起身邊僅剩的兩個蜂女,朝著對麵的金玉堂屋頂擲去,大喝一聲:“快跑!”

這兩名蜂女借著軒轅紫蝶的力道,高高躥上金玉堂的屋頂,屈身蓄力準備飛越過臨街的街道,遠遁而去。一陣嚓啦啦的金鈴響聲從對麵的四喜茶樓二層傳來,四條夜鎖鈴橫空飛來,打消了二人的美夢。夜鎖鈴乃是唐門特製的擒人暗器,每個夜鎖鈴由兩隻重達十八斤的鎏金鈴和一根鐵索組成,鐵索長一丈,帶著雙鈴當空盤旋,一旦接觸人體,鐵索向前一盤,即刻可以將人捆上數圈,金鈴互纏,結成死結,片刻之間極難掙脫,而沉重的金鈴對身體的撞擊也相當難挨。這兩名蜂女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何事,身子已經各被兩枚夜鎖鈴纏住,雙臂和雙腿被捆成一團,仿佛兩枚粽子從金玉堂屋頂骨碌碌滾落下來,重重摔在地上,同時狂噴出一口鮮血。

四條飛爪同時從四喜茶樓二層飛射下來,狠狠抓住這二人的雙腿,高高往上一拔,將這兩名蜂女頭下腳上吊在了茶樓二層的陽台之上,和其他幾名蜂女遙遙相對。

到此為止,七名蜂女全部都被唐門子弟仿佛米袋子一般高高吊在金玉堂和四喜茶樓之間的街道上,猶如示眾的死囚,情形慘烈異常。

恐懼、焦急、激動、憤怒、沮喪,諸般心緒此刻在軒轅紫蝶的心中翻騰不休,淚水和汗水讓她的雙眼模糊,麵龐如洗。

唐門一出手就讓她手下七名蜂女束手就擒,攻勢如同鬼魅,令她根本無從抵抗。這樣周密嚴謹的布局,精確到毫厘的出手,無不顯示唐門為了這一刻,做了精心的準備。她雖然號稱盜魂魔女,不知闖過多少魔巢鬼穴,但是今天能不能過得了這一關,她委實毫無把握。

她用手摸了摸臉上的汗水,定神一看。隻見四喜茶樓一層的客人此刻已經全部站起身,而在街上販賣早點的小販和買東西的路人也配合著突然出現的唐門弟子在街道上圍成了整齊的陣形。

所有人裏,隻有一個人此刻仍然坐在四喜茶樓一層的最深處,背對著大門,慢條斯理地用筷子夾著麵前的蟹畢羅,一口一口緩緩地品嚐。此人渾身青白色秀士服,歪戴著一頂青布小帽,雙手的大袖高挽在肘後,露出他筋骨交結的壯實臂膀。軒轅紫蝶從開始就看到他在這裏吃早點,卻一直以為這隻不過是個閑人文士,說不定是哪個鄉下州縣的落第秀才。但是現在,她終於看清了此人是誰。

“唐鬥!”軒轅紫蝶說出這兩字之時,嗓音已經顫抖。

“我的美人,一個多月沒見,想我了吧?”唐鬥抬筷將一枚蟹畢羅塞到嘴裏,含含糊糊地說道。

“唐鬥,這裏是四口堂的地盤,你想要拿我,當心四口堂堂主金刀四斬屠永泰給你好看!”軒轅紫蝶雙目一眯,朗聲道。

唐鬥聽到她的話,似乎愣了一下,沉吟了半晌,忽然轉頭對站在他身邊的四喜茶樓掌櫃道:“老屠,美人跟你講話呢,吱個聲啊。”

那茶樓掌櫃連忙誠惶誠恐地朝唐鬥鞠了一躬,隨即站直了身子,朝軒轅紫蝶厲聲喝道:“呔,離台的人聽著,我四口堂已經舉堂投奔唐門,從今以後四口堂的人就是唐門的人,四口堂的家業就是唐門的家業。我屠永泰現在是唐門五將之一。”

“啊?”軒轅紫蝶聽到屠永泰的話,渾身一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了然於胸。這一個月來,唐鬥借著詐死之名暗中將唐門精銳調離潤州,以雷霆萬鈞之勢突襲了坐落在揚州城南的四口堂總舵。其間經過多少運籌帷幄,多少勾心鬥角,多少龍爭虎鬥,軒轅紫蝶並不知道,她隻是知道這一戰徹底瓦解了四口堂抵抗的勇氣,他們屈服於唐門大少的霸氣之下,做了唐門的馬前卒。無聲無息間收服了四口堂,唐鬥立刻假借四口堂的名義,布下巧居,針對軒轅紫蝶一係人馬穿著講究,熱愛裝扮的天性,利用金玉堂中的紫蠶衣和蘭醉胭脂為餌,引她們出來。這期間,蘭醉胭脂出乎意料的減價,紫蠶衣被鳳閣主人看上的傳聞,還有四口堂重返潤州的消息都促使軒轅紫蝶和她麾下蜂女日益減低了對危機的敏感,並逐步增加了她們的貪念和占有欲,最終讓她們落入彀中。在這中間,唐鬥花了多少金錢,多少心血,沒有人能夠想象得到。

“唐鬥,我們不是離台的人,你們弄錯了!”聽到屠永泰對自己的稱謂,軒轅紫蝶知道唐門對自己有了誤會,急忙澄清道。

唐鬥對她的話毫無反應,他隻是轉頭對侍立在他身邊的一個茶樓夥計說道:“阿岩,還記得當日遊仙樓口,她們唱的歌嗎?”

那位茶樓夥計正是當日唐鬥於危急間出手救下的前年幫穀雨堂堂主,現任唐門五將之一的剪水劍柯岩。此時此刻,仇人見麵,柯岩思及當日唐門兄弟和新認好友莊少清死狀之慘烈,一雙大眼已經化為血紅。

“記得!大少!”柯岩緊緊攥住腰畔的長劍,厲聲道。

“今日你給我唱還給她。”唐鬥說到這裏,端起麵前的粥碗,呼嚕嚕一口氣喝幹了裏麵的小米粥,接著把碗和手中的一隻筷子遞給柯岩。

“好!”柯岩一把接過碗和筷子,將碗豎拿在手中,右手攥緊了筷子,狠狠一敲碗底,發出一聲清音,啞聲唱道,“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值千金,被服麗且鮮。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馳騁未能半,雙兔過我前。攬弓捷鳴鏑,長驅上南山。左挽因右發,一縱兩禽連。餘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觀者鹹稱善,眾工歸我妍。”本來一首歡快輕靈的名都賦,卻被柯岩唱出一股悲愴斷腸之味,令人聞聲欲泣,天地為之低回。

柯岩唱過一節,四喜茶樓、金玉堂和整條街道上的唐門弟子同時敲擊起手中的暗器,發出整齊劃一的鏗鏘聲。他們應和著柯岩的歌調,同聲唱道:“美女妖且閑,采桑歧路間。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羅衣何飄搖,輕裾隨風還。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唐門子弟的歌聲悲憤難平,沙啞淒涼,間中摻雜著無法掩飾的殺伐征戰之氣,曹植的名都賦此刻仿佛成了陰曹地府飄出來的奪魂之音,充滿了詭異的剝離感和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氣,聞之令人心膽俱喪。

惶惶然間,軒轅紫蝶恍如看見昔日遊仙樓前唱歌應和的唐門少年一個個從地底爬了出來,鬼影重重,朝她列隊而來,手臂伸長,想要將她也拉到陰曹地府。

“啊——”軒轅紫蝶慘呼一聲,抬手死命按住雙耳,嘶聲道,“不要再唱了,求求你們,不要再唱了!”

“拿下!”待到歌聲終了,唐鬥輕輕一揮手中僅剩的一根筷子,輕聲道。

梆子聲同時從金玉堂和四喜茶樓二層上響起。暗器破風之聲仿佛雷霆暴雨,鋪天蓋地地響起。一瞬之間,不知有幾千幾萬枚暗器對準軒轅紫蝶照麵轟來。毒蒺藜、夜花釘、寒冰針、七毒砂、透骨梭、金錢鏢,唐門子弟仿佛想要一口氣將自己身上所有的暗器都招呼到軒轅紫蝶身上。

生死關頭,軒轅紫蝶咬牙振奮精神,雙手抓住披在身上的淡青色帔帛,以左腳跟為軸,身子一個輕靈的旋轉,帔帛宛若一盞青色巨傘在她的周身展開。軒轅紫蝶身子仿佛陀螺一般旋轉不停,隨著旋轉的加劇,她的左腿漸漸彎曲,緩緩將身體重心降低,而旋轉速度則越來越快。淡青色帔帛鼓滿勁風,化為滿空青雲,遮天蔽日,成千上萬的暗器狠狠撞擊其上,仿佛撞在了青藤織就的盾牌之上,毫無例外地被遠遠彈開。

隨著旋轉加劇,軒轅紫蝶在地上俯臥成一朵巧雲,旋轉的青色帔帛化為一盞睡蓮巨葉,將她的身體完全遮蔽。暗器擊打在帔帛上發出雨打荷葉般的啪啪聲,濺落在她周圍的暗器漸漸堆成了烏油油的一圈。

“是天蠶錦!”“上飛爪!”看到暗器無法建功,四喜樓上和金玉堂頂同時響起唐冰和唐毒的號令聲。

撲棱棱的破風聲四麵響起,十數道烏光從街道兩麵交剪而下。

“嗬!”在地上臥成巧雲之姿的軒轅紫蝶早已蓄勢待發,此刻見暗器停放,飛爪來襲,頓時發力,身子仿佛裝了彈簧,輕盈地拔地而起,身子倒掛,單手撐地,在空中做了一個靈巧的單臂空翻,險過毫厘地躲開了十數枚飛爪的攢射。接著她腳一點地,人旗花火箭一般躥入空中,身子朝著金玉堂方向一衝,雙腳一盤,點在金玉堂門前一杆高聳的旗標之上。在她的繡花鞋上裝著兩枚機關暗刀,當她身子騰空的時候,雙腳一立,觸動開關,兩枚藍瑩瑩的月牙刀悄然彈出鞋底,狠狠撞在旗標之上。

“哢嚓”一聲脆響,高聳的旗標底部被軒轅紫蝶突如其來的雙刀攻擊所斬斷。斷了旗杆,軒轅紫蝶一抬臂,狠狠一掌劈在上半截斷杆上,那高聳入雲足有數丈之高的金玉堂旗杆轟隆一聲朝著對麵的四喜茶樓倒去。軒轅紫蝶的身子仍然在前衝,眼看就要撞在金玉堂門前的招牌之上。就在這時,她身子一扭,抬腳一踢麵前的招牌,借力旋身倒退,在空中突然一個變向,雙腳已經踏上了緩緩傾倒的旗杆之上。借著腳尖點杆,她踩著杆麵,身子扶搖直上,一瞬間已經衝到了金玉堂旗標的杆頂。隨著旗杆的傾斜倒塌,她的人仿佛雲漢飛仙,令人目眩神迷地高高飄過整條寬闊的街道,從金玉堂一瞬間飄到了四喜茶樓的樓頂。整條街的唐門子弟都沒想到她居然有如此飄若驚鴻般的絕世身法,被她忽來忽去、先左後右的輕功變化撩花了眼,誰也沒有反應過來發射手中的暗器。站在四喜樓頂的軒轅紫蝶臉上露出一絲險死還生的喜色,在她眼前是重重疊疊的潤州街道,隻需要一個起落,她就可以一頭紮入錯綜複雜的胡同裏,到那時就再也沒有人能夠找到她的蹤跡。

整個街道上都回響著唐門子弟混雜著憤怒、震驚和懊惱的喝聲。軒轅紫蝶傳自神偷祖先的摘星身法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令本來胸有成竹的唐門諸將大大失算。一直背對著街道而坐的唐鬥聽到自己麾下兒郎的驚叫,無奈地搖頭歎了一口氣。他把手中兀自握著的筷子掰成兩半,將斷筷攥握在左手,攤開右掌,擺在胸前,抬起左手,狠狠一砸攤開的右掌。兩截斷筷被右掌一震,發出刺耳的哨聲,脫韁野馬般從左拳中掙脫而出,雙雙衝天而起,“轟”的一聲巨響,茶樓的一層轉眼被雙筷穿出一個大洞。電光火石之間,這雙筷子已經勢如破竹地穿透了茶樓的天花板,破瓦而出,狠狠鑽入站在樓頂的軒轅紫蝶雙腳湧泉穴中。

剛要發力飛躍的軒轅紫蝶雙腳一麻,一股**感從腳地升起,瞬間遍布全身。她隻感到身子一軟,無力地癱倒在屋脊上,順著屋頂斜麵骨碌碌地朝地麵滾去。

茶樓裏唐鬥撣撣衣襟,長身而起,在屠永泰和柯岩的陪伴下,大搖大擺地走出茶樓。這個時候,軒轅紫蝶的身子從屋頂墜下,撞破茶樓飛簷,仿如一隻裝滿棉花的麻袋,端端正正落在唐鬥的肩上。唐鬥仿佛一位稱職的腳夫,身子一聳,掂了掂身上痛昏過去的軒轅紫蝶,朝街道左右的唐門二將一招手:“收隊!”

軒轅紫蝶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浸了水的牛筋結結實實綁在一根木樁之上,雙腳疼痛難當,汩汩的鮮血從腳上的繡花鞋裏滲了出來,將周圍的草地洇成一片暗紅。她艱難地抬起頭,朝四周一望。發現自己此刻正身處潤州南山之中,周圍都是青翠欲滴的草地,在自己眼前站立著一排唐門弟子,在他們身後是一個人工挖成的小型盆地,盆地裏長滿了詭異的青藍色小花。她朝兩旁看了看,赫然見到自己麾下靈兒等七位蜂女都同樣被五花大綁,高高捆在木樁之上。

唐鬥懶洋洋地半躺在軒轅紫蝶麵前的一張仰椅之上,手裏捧著一袋紅棗幹,嘴裏津津有味地咀嚼著。看到軒轅紫蝶抬起頭,立刻有唐門弟子跑到唐鬥的身邊,小聲道:“大少,離台的賤人醒了。”

“嗯。”唐鬥緩緩從仰椅上坐起身,將一雙漸露寒芒的小眼凝注在軒轅紫蝶的臉上。

“大少……大少……”落到如今的田地,軒轅紫蝶清楚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任何強硬的資本,所以連說話的語氣都盡量謙恭起來,“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

“你當然有眼不識泰山!”唐鬥一抬手,毫不留情地擋住她的話頭,“這些我知道,現在跟我講講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軒轅紫蝶倉皇地晃動著腦袋,飛快地思索著。

“啪”的一聲脆響,一道烏龍般的鞭影忽然從唐鬥身後的一位唐門弟子手中閃出,狠狠砸在軒轅紫蝶身邊的靈兒身上,在她胸前留下長達三尺的血紅色鞭痕。靈兒疼得扯開嗓子想要尖叫,但是她的嗓音已經喑啞。

“不要,不要!”看到靈兒受苦,軒轅紫蝶嚇得尖聲叫道,“我說我說。我們偷到的所有暗器都留在南山羅家村村口附近連在一起的三間村屋之中,村屋庭院大門和內室大門都貼著尉遲恭和秦叔寶的門神畫。”

唐鬥抬手一指身側一位唐門弟子:“你去!”那唐門弟子朝他一抱拳,轉身疾奔而去。

“還有呢?”唐鬥慢條斯理地蹺起二郎腿,冷冰冰地說。

“小女子……小女子是摘星門少門主軒轅紫蝶,江湖人稱盜魂魔女。另外七位姐妹乃是入我摘星門學藝的師妹,人稱蜂女。”軒轅紫蝶不敢遲疑,連忙將自己的來頭名號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盜魂魔女軒轅紫蝶?”唐鬥撓了撓頭朝站在身後的唐冰和唐毒看了一眼,“不就是那個號稱連人的三魂七魄都能盜走的那個女神偷?”

唐冰連忙一躬身,沉聲道:“摘星門創自三十年前,門主乃是軒轅光和齊忠澤。天下無寶軒轅光乃是我朝盜聖,曾經以入越女宮偷盜宮主情信而載譽江湖,和當年縱橫北國的天下無頭柯偃月南北齊名,有南寶北頭之稱。齊忠澤乃是盜墓人出身,向來行蹤詭異莫測,幾十年前投身好漢幫,隻身挖掘地道直入關中刑堂,救出陷入冤獄的鄭東霆、連青顏,從此聲威大振。天書會後,同是好漢幫成員的軒轅光和齊忠澤也參與過營救關中魔頭的行動,並得到不少好處。後來二人兵合一處,開創了摘星門,聲勢一時無兩。聽說他們的後代還結了娃娃親,令他們的關係親上加親。如果這個賤人說的是真話,那麽她很可能是軒轅光的後代。”

“軒轅光和齊忠澤當年可都是好漢幫的俠客,做的都是轟動江湖的大事。想不到啊想不到,後代卻如此不濟,竟然投入了離台門下,做那見不得人的勾當。”唐鬥邊說邊輕輕搖頭,滿臉鄙視地望著麵前的軒轅紫蝶。

“我不是離台的人,我隻是受到離台一位話事人的雇傭,他用一顆懸黎珠來買你和唐門十二侍衛身上所有的暗器。我隻是履行約定!”軒轅紫蝶連忙澄清道。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麽告訴我那個離台話事人姓甚名誰,是何相貌,來自何地,武功家術出自何門何派。”唐鬥冷然問道。

“我……我隻知道他看起來很普通,普通到就算你見過幾次都不會認得。他說話的口氣有五六十歲,看起來卻像四十多歲,眼神淩厲得仿佛三十歲的青年人。我不知道他是怎麽聯絡上我的,但是他仿佛從一開始就對我摘星門的聯絡方式了若指掌。他的武功家術都是我前所未見的詭異,我根本分不出是何門何派。”軒轅紫蝶倉皇說道。

唐鬥冷冷地看著軒轅紫蝶,眼神中滿是不屑和嘲諷,仿佛對軒轅紫蝶說的話連半分都不相信,他將臉龐朝軒轅紫蝶湊近了一點,冷然開口問道:“那個離台話事人姓甚名誰,是何相貌,來自何地,武功家術出自何門何派?”

“我說的都是真的!這些我統統不知道。”軒轅紫蝶急得雙眼盈滿淚花,嘶聲道。

“哼!”唐鬥微微點點頭,嘴角泛起一絲冷酷的獰笑。

他轉過身,對唐毒一揮手。唐毒一點頭,興衝衝地朝軒轅紫蝶的身後跑去。

“大少,求求你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都是真話。我對自己祖宗三代起誓。”軒轅紫蝶語無倫次地祈求著。

唐鬥充耳不聞,隻是若無其事地將一枚又一枚紅棗幹放入口中,起勁地嚼著。

過得一會兒,一陣刺耳的犬吠聲從遠處傳來。隻見唐毒用一根一頭拴著繩環的長杆拖著一隻碩大的黃毛惡犬,從軒轅紫蝶的身後走過來。

這隻惡犬一到軒轅紫蝶和唐鬥麵前,立刻發了瘋一樣嗷嗷狂叫,窮凶極惡,仿佛惡鬼附身。唐鬥站起身,朝左右打了個手勢。立刻有兩個唐門子弟來到軒轅紫蝶身邊,將她從木樁上解下來,押解著她來到唐鬥身邊。

唐鬥熟絡地一把攬住軒轅紫蝶的香肩,將她拖到自己身後的小型盆地之側,抬手一指盆地裏的藍色小花,淡淡地問道:“軒轅姑娘,知道盆地裏栽的是什麽花嗎?”

“不……不知。”軒轅紫蝶此刻隻感到渾身仿佛浸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肌肉不可遏止地抖動著。

“南疆鬼蜮著名特產……”唐鬥悠然自得地摸著下巴,“毒蟻花。”

聽到這陰森的名字,軒轅紫蝶的心緩緩沉了下去,雙眼的視線漸漸模糊。

“看來你並不知道毒蟻花的厲害,我很有必要向你普及一下這方麵的知識。毒蟻花會分泌一種有毒的露水,這種露水如果滴落在蟻巢附近,會讓整片區域的螞蟻發生一種奇異的變化。它們的體形會變大,體色會從黑變綠,凶性也顯著增強,對鮮血的渴望更超出尋常螞蟻數倍。”唐鬥笑著一指麵前的青藍色小花,“當然啦,我這片毒蟻花剛剛開始培養,凶性還沒有完全散發出來,附近十幾個蟻巢裏的螞蟻現在隻是半黑半綠,凶性不大。但是,就像任何普通螞蟻一樣,它們對甜食的喜愛是與生俱來的,如果任何東西被潑上糖水放下去,嘿嘿。”

說到這裏,唐鬥得意地一揮手。頓時有一名唐門弟子提著一桶糖水來到黃狗麵前,將水兜頭澆下,淋滿黃狗的全身。與此同時,唐毒健腕一抬,長杆上挑,頓時將淋滿糖水的黃狗拋入了盆地之中。

一陣淒涼慘厲的咆哮聲從盆地中傳來,那隻黃狗剛剛叫得幾聲,全身上下已經爬滿了青黑色的巨型螞蟻。它在地上滾得幾滾,就再也不能動彈。在它的身子周圍赫然出現了數十條觸目驚心的蟻路,爬在它身上的螞蟻越來越多,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它渾身皮肉已經被啃食幹淨,隻剩下白生生的骨骼散落在地上。

“看到了?”等到黃狗連渣都不剩的時候,唐鬥輕輕拍了拍軒轅紫蝶的肩膀,輕聲道,“我再問一次,離台話事人姓甚名誰,是何相貌,來自何地,武功家術出自何門何派?”

“咚”的一聲,軒轅紫蝶雙膝一軟,跪倒在唐鬥麵前:“大少,我軒轅紫蝶說的都是真話,能告訴你的我全都說了,其他的我真的全不知情。離台行事謹慎,和我接頭又怎會露出任何馬腳?如果真的泄露出半條離台的消息,我早已經被滅了口。我若有半句假話,就讓我身入蟻巢,受盡千叮萬咬之苦。”

見到她仍然說不出半點想要的消息,唐鬥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耐,抬手用力連擊了兩下手掌。七名唐門弟子一人提著一桶水列隊來到摘星門七名蜂女麵前,齊刷刷抖手一揮桶,“嘩啦”一聲長音響起,七名蜂女渾身上下被澆得仿佛落湯雞一般。

“大少,大少!”看到這個情景,軒轅紫蝶頓時魂飛天外,跪行到唐鬥麵前,不顧顏麵地連連叩頭,“大少,有何酷刑,請你都加到我的身上,我的師妹們隻是奉我之命行事,求你開恩啊,求你開恩!”

“開恩?”唐鬥直到此刻終於忍不住心中怒火,大吼一聲,“開恩?當初你盜我暗器,害我兒郎喪命,你可曾開過恩?”他邁開大步,走到蜂女靈兒的麵前,一把扯開她身上的繩索,連拖帶拉,將她扯到盆地邊緣,一腳踏住,轉頭道,“我再問一遍,離台話事人姓甚名誰,是何相貌,來自何地,武功家術出自何門何派。”

“大少,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你相信我!”軒轅紫蝶以頭搶地,隻磕得滿臉鮮血,淚如泉湧。

“大少……”在唐鬥身側的唐冰和唐毒看到這裏,忍不住湊到他身邊,齊聲道,“看來她真的不知。”

“也許吧。”唐鬥冷冷地看著軒轅紫蝶,“不過我們隻有一個辦法能夠百分之百地肯定。”說到這裏,他腳尖一挑,蜂女靈兒的身體被高高踢起,“轟”的一聲落到盆地之中。

“靈兒——”軒轅紫蝶慘嚎一聲,雙眼一翻昏厥了過去。

當軒轅紫蝶再次悠悠醒轉之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簡陋的牢房之中。在她周圍圍坐著諸位蜂女。這些摘星門女弟子身上的傷痕都已經經過簡單的處理和包紮,氣色也比在南山之時好了一些。

“靈兒……”軒轅紫蝶呻吟一聲,喃喃喚道。

“少門主!”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令她又驚又喜。她隻感到一股力量從心底湧起,促使她猛地坐起身:“靈兒,你還活著?!”

靈兒跪坐在她的麵前,雙眼含淚地用力點點頭。軒轅紫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擼起袖子仔細觀看,卻驚訝地發現靈兒的臂膀上隻有暗器的傷痕,卻毫無毒蟻啃咬的痕跡。

“少門主,唐鬥澆在我身上的不是糖水,而是普通的涼水。”看到軒轅紫蝶迷茫的表情,靈兒連忙解釋道,“毒蟻不喜涼水,所以我就算跌下去也不會有大礙。他隻是以此來試一下你講的是否是真話。”

“噢。”軒轅紫蝶恍然大悟:當時她看到唐門弟子以糖水澆狗,就下意識地以為澆在師妹們身上的也是糖水,而唐鬥更是忽然冷酷忽然激動,上足戲碼,把自己耍得團團轉。那個時候,就算他問自己祖宗十八代的墳墓位置,她都會老老實實交代。

“原來如此……”軒轅紫蝶仿佛被人抽空了一般癱軟在地上,再也沒有起身的力氣。

就在這時,吱的一聲,牢房外側的鐵門忽然洞開,唐鬥手搖鋼骨折扇,在唐門子弟的護衛下,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牢房,隔著牢欄,冷冷瞅著癱在地上的軒轅紫蝶,開口道:“怎麽樣?軒轅小姐,休息得好嗎?”

看到唐鬥的到來,軒轅紫蝶從心底湧起複雜的心緒,不知對他是感激還是憎恨,隻能茫然望著他,不知應答。

“哼!”唐鬥用力扇了扇失而複得的鋼骨折扇,滿臉不忿,“忙了一個多月,搞定了整個四口堂,買了兩家店麵,新造了價值千金的紫蠶衣,賠本賣了一個月的蘭醉胭脂,就為了對你們布下天羅地網。誰知道隻抓到幾條雜魚,離台的真身還是不知道。奶奶的,空花銀子白費勁兒。”

“大少,既然你都已知道,求你大發慈悲,放我們離去吧。我軒轅紫蝶在此發誓,從此退出江湖,所有摘星門人今後見到唐門子弟,統統繞行。”軒轅紫蝶懇切地說。

“哼,放你們回去,想得挺美啊?”唐鬥冷冷一笑,“怎麽,害死我唐門十三條人命就這麽拍拍屁股走路?”

“大少,殺死他們的乃是離台……”軒轅紫蝶還想爭辯。

唐鬥用力一拳打在牢欄上,發出“轟”的一聲巨響,頓時打消了軒轅紫蝶爭辯的念頭。

“不是你們幾個賤人偷去我的暗器,離台來多少人我都讓他們橫著出去。”唐鬥獰惡地瞪目道。

“大少……你打算……怎麽處置我們?”看到軒轅紫蝶被壓得啞口無言,靈兒鼓足勇氣輕聲問道。

“哼!”唐鬥陰陰地一笑,“各位美女,我們唐門的棲鳳樓就要在梧桐嶺開業,可惜樓裏麵沒有豔絕天下的頭牌。幾位美女長得還算鎮得住台麵,不如就讓你們為我唐門救救場吧。”

“大少,你要逼我們為娼?”軒轅紫蝶瞠目道。

“哎,別說我不近人情,你們一人接足一千個客,我唐鬥敲鑼打鼓送你們走。”說到這裏,唐鬥冷笑一聲,搖著折扇,轉身大踏步走出了牢房。

第二卷

第一章 火燒棲鳳樓

祖菁久久凝視著麵前的軒轅紫蝶,仔細捕捉她眉宇間的神采風韻。此時此刻的軒轅紫蝶身著華衣,腰係彩帶,肩披鳳帔,一派雍容秀雅的大家風範,即使女子見了都要目眩神迷,完全沒有了作為階下囚時的狼狽窘迫。祖菁醞釀良久,隻感到一股筆意襲湧全身,不可抑製,隨即揮毫潑墨,卷掃雲煙,在麵前的彩屏之上運筆如飛。半晌之後,一幅精致豔麗,巧奪天工的仕女撲蝶圖赫然出現在這漆木曲屏最後一扇。到此為止,共有八扇的曲屏上摘星門八女的畫像都已齊全。

“姐姐,你看我這幅畫,可能捕捉住姐姐萬一的風采?”祖菁停筆之後,飄然轉過身,對著軒轅紫蝶笑著問道。

軒轅紫蝶愁容滿麵地來到屏風麵前,上上下下仔細看了看屏風畫卷中手持團扇,撲蝶為戲的自己,眼神中露出一絲豔羨向往之色,隨之而來的卻是深深的感傷,她輕輕謂歎一聲:“妹子所畫,妙奪天工。紫蝶哪怕他日聲名掃地,能有這一幅畫像傳世,留我此時模樣,亦不枉今生。”

“姐姐何來如此感歎?仿佛有什麽不幸就要發生在你身上似的。”祖菁聽到這裏,非常奇怪,不由得問道。

“我……”軒轅紫蝶慘然一笑,似乎有滿腹的幽怨,卻又不敢言傳。

“哈哈,”一直坐在屋中觀看祖菁作畫的唐鬥此刻長身而起,仰天打了個哈哈,“哪裏會有什麽不幸,她不過是感時傷秋,無事找愁。女孩子家,多愁善感,那是當然之事。對不對啊,小蝶?”唐鬥轉過頭去,冷冷瞪了軒轅紫蝶一眼,目光已經化為一片冰寒。

“啊,正是,讓妹子見笑了。”軒轅紫蝶略帶驚慌地看了唐鬥一眼,轉身對祖菁強笑道。

“噢,原來如此。”祖菁輕輕拍了拍胸膛,輕舒一口氣,微微一笑。

唐鬥嘿嘿一笑,搖著折扇,大搖大擺來到屏風之前,偏著頭看了看,朝祖菁一挑大指:“小祖,畫得好,不愧是祖家的嫡係。小蝶和她那幫姐妹有了這屏風,保準開心。”

“哼,要不是小蝶姐親自向我解釋,我還真以為你要我為你畫春宮畫呢。”祖菁朝他皺皺鼻子,俏皮地說。

“啊,哈哈……”唐鬥尷尬地訕笑了幾聲,用扇子撓了撓太陽穴,一把拉起軒轅紫蝶,揚聲道:“來人,把屏風給我抬走!”

唐鬥剛走片刻,祖菁所住房間的大門就被魚韶風風火火地推開。

“阿韶姐!”看到魚韶走進來,祖菁連忙站起身,眼中露出複雜的神色,“小師叔的傷勢惡化了嗎?”

“風洛陽?”聽到祖菁關切的話語,魚韶微微一怔,“這一個月來我並未去看他,他傷勢如何,我比你更懵懂。”

“可是我……”祖菁說到這裏,俏臉微微一紅,語音轉低,終於遙不可聞。

“難道你最近也沒去看他?”魚韶聽到這裏,已經明白幾分,恍然道。

“我以為有阿韶姐在小師叔左右,就不需要我再去了。”祖菁說到這裏,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哀傷。

“傻瓜,”魚韶看到祖菁的表情,長長歎了一口氣,“你以為你不去看他,他就會喜歡上我嗎?風洛陽的心思,誰也猜不透。既然如此,你我為何不順其自然?”

“但是,你不是也想把他推給我嗎?”祖菁噘了噘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是……,這一個月,我是去幫唐鬥辦事所以……”魚韶的舌頭打了個突,倔強地解釋道。

“不用說啦,都是借口。”祖菁不依不饒地笑道。

“好啦好啦。我們兩個都因為那個家夥遭到橫禍而亂了方寸。現在是我們恢複正常的時候了,這一個月,他應該已經傷勢痊愈。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去看他?”魚韶來到祖菁身邊,一把攬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說。

“嗯,到時候再順其自然。”祖菁點點頭,“對了,阿韶姐,你這麽急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噢,是關於唐鬥的事情。”魚韶的臉色轉為嚴肅,“聽說他讓你為他畫了八幅屏風?”

“是啊。最近他為了抓捕離台的凶手,一個月都腳不停蹄。我什麽也幫不上忙,如今他來求我,我不好拒絕。”祖菁說道。

“這個死家夥越來越離譜,你幫他畫的乃是八幅選秀圖。到時候他會把這屏風放到梧桐嶺新開的棲鳳樓中去招攬客戶。”魚韶說到這裏,忍不住用手按住額頭,似乎被唐鬥氣得不輕,“我來是要阻止你上當,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

“啊?”祖菁聽到這裏,張口結舌,“這麽說,弄來弄去還是春宮畫?這個阿鬥太壞了。他還讓小蝶姐騙我說是為了留下自己最漂亮時候的模樣才畫的。”

“那軒轅紫蝶就是唐鬥設計抓到的離台幫凶之一。她們在遊仙樓前設計偷走了唐鬥和他十二個侍衛的暗器,令他們遭到離台神劍的血洗。唐鬥抓到她們以後,因為問不出離台的消息,一氣之下,準備逼她們到棲鳳樓賣身還債,聲明一人不接滿一千個客不準離樓。”魚韶沉聲道。

“這……這豈非逼良為娼?”祖菁聽到這裏,又驚又怒,忍不住尖聲道,“小師叔知道了嗎?”

魚韶苦笑著雙手一攤,以示對風洛陽的情況完全不知,祖菁頓時明白了過來,無奈地歎了口氣。

“軒轅紫蝶之流雖然絕對不算良善,但是逼人為娼之舉實在走得太遠,唐鬥看來是死心塌地想要走上黑道霸主這條命定之路了。”魚韶長歎一聲,緩緩搖了搖頭。

“不,我們絕對不能放任不管!”祖菁看到魚韶的表情,心中一陣激動,大聲說,“阿韶姐,我們一起去棲鳳樓,把軒轅紫蝶她們救出來。”

梧桐嶺上,斷頭崖畔,一座烏簷青瓦,雕龍畫鳳的青樓名苑在短短數月之內拔地而起,開張大吉的喜帖發遍江南東道。數日之間,江南武林的江湖豪傑們都知道唐門要在梧桐嶺上大開青樓,樓內頭牌的姑娘們竟然是摘星門豔名素著的盜魂魔女軒轅紫蝶,和她麾下七彩蜂女。

無數曾經被摘星門的高手偷盜過財物的武林人士聽聞這個消息,無不欣喜若狂。盜魂魔女向來橫行無忌,上入皇宮,下入荒陵,無寶不偷。很多人愛若性命的寶物都曾經被她竊取一空,更有人連祖宗陵寢都遭了劫。如今有了大舉報複的機會,這些江湖好漢豈能放過。武林世家的門主,名門大派的掌門,白黑兩道的幫魁無不大灑金錢,上下打點唐門,誓神劈願,定要在棲鳳樓開業的當天,讓軒轅紫蝶陪夜。

“嘿嘿嘿嘿”鳳凰客棧之中,唐鬥捧著一盞荷葉大小的碧玉盤,細數著盤中流光溢彩的南海明珠,樂得合不攏嘴,“歐陽老兒當真是下本錢,區區一晚而已,居然可以出到碧玉捧珠這樣的大彩頭,果然老當益壯。”

唐鬥放下手中的玉盤,端起一隻酒壺,冷笑著朝坐在房中的軒轅紫蝶走去:“軒轅姑娘,你可真是人脈無敵。歐陽家的家主點名叫你作陪,他老人家乃是催花聖手,你落入他老人家手裏,可要自求多福了。”

“哼!”軒轅紫蝶閉上眼睛,轉過頭去不去看他。

“哎,不滿意不要緊。”唐鬥滿不在乎地一聳肩,“還有山南喬家的小少爺,他的出手乃是一對白玉美人像。兩個換一個,這筆生意我做得過。喬家小少爺哪裏都比歐陽老兒強些,唯一的缺點就是有花柳病,軒轅姑娘,你可要多擔待。”

“唐鬥,你——!”軒轅紫蝶聽到這裏,心膽俱裂,悲憤地望了唐鬥一眼,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也知道你已經急不可耐了,冷靜,冷靜。”唐鬥笑嘻嘻地在軒轅紫蝶麵前蹲下身,將酒壺湊到她麵前,“把這壺酒喝了,今夜我就帶你們去棲鳳樓落腳。”

“這是什麽?”軒轅紫蝶驚慌地盯著唐鬥手中的酒壺。

“這可是好東西,學名叫做迷春酒。你喝了之後,全身酥軟,飄飄欲仙,任人擺布,省卻了嫖客不知多少麻煩。”唐鬥笑道,“來,張嘴。”

“不……”軒轅紫蝶緊緊閉上嘴唇,拚命抗拒著麵前的酒水。

“你若不喝,就不怕我對你的師妹們發飆嗎?嘿嘿,她們已經都喝了。”唐鬥將手中的酒壺晃了晃,冷笑道。

“唐鬥,今日之後,你也不過是一個下五門的禽獸。”軒轅紫蝶狠狠瞪了唐鬥一眼,一把奪過酒壺,閉目一飲而盡。

“嘿嘿,到時候還要請你這位下五門的大師姐多多提攜小弟。”唐鬥滿不在乎地站起身,大喝一聲,“來人!”

砰地一聲,房門被一把推開,唐毒嗖地竄進門,朝唐鬥一拱手:“大少,有何吩咐。”

“帶她去棲鳳樓,把她和她的七個姐妹關在一起,做好明日開張的準備。”唐鬥沉聲道。

“是!”唐毒應了一聲,拉起軒轅紫蝶,走出了房門。

當所有人都離開了房間,唐鬥一個人坐倒在椅子上,忽然感到全身一陣燥熱。他從脖領後取下折扇,在身側用力扇了扇,誰知道身上的熱勁卻越來越難耐。他“啪”地合上折扇,一把抓起身旁玉盤中的珍珠,再次看了看明珠放射出來的淡淡暈華。這些本該讓他感到賞心悅目的光芒,此刻看起來卻格外的俗豔。

他煩躁地低吼一聲,將手中的珍珠狠狠摔到對麵的牆上,“噗”地一聲,這十數枚珍珠撞擊在牆壁上,化為閃爍韶華的一片星光。

與此同時,房間的大門再次被人一把推開,一條灰白色的身影風一樣衝進了房門。

唐鬥抬起頭一看,不禁喜上眉梢,猛然站起身,一展雙臂:“老風!你身子大好了?”衝進房間的風洛陽看了看唐鬥大張的手臂,卻隻是鐵青著臉皺了皺眉頭,飛快地轉過身,一把關上房門。

唐鬥小心地觀察著風洛陽的臉色:“老風,你的臉色不好,是不是內傷還有首尾要跟。”

“哼!”風洛陽猛地轉過身,麵向唐鬥而立,“大少,這些日子,你在江湖上呼風喚雨,早已經不再把我當兄弟了吧?”

聽到風洛陽的話,唐鬥隻感到渾身一震,如遭電擊,他腳底一軟,退了一步,驚道:“老風,你何出此言?你是我唐鬥唯一的兄弟,這一點一輩子都不會變,你知道的!”

“是嗎?”風洛陽冷冷道,“我聽說你抓住了一個叫做盜魂魔女的女魔頭,並要拿她當棲鳳樓的頭牌?”

“正是!老風,這個女魔頭害我唐門十三個好兄弟命喪黃泉,也害得你我身負重傷,今日我饒她性命,隻是讓他在棲鳳樓接客,對她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你不是也要說我做得過分吧?”唐鬥聽出風洛陽的意思,麵帶委屈地大聲道。

“還說是好兄弟,這等好事,好該預我一份。”風洛陽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幾,出乎意料地說道。

“啊?老風,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聽到風洛陽的話,唐鬥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道。

“聽說盜魂魔女美豔絕倫,乃是世間尤物。我風洛陽這些年來礙於天下第一劍之名,坐困南山,日夕苦練,勇猛精進,不近女色久矣。如今我的好兄弟終於在梧桐嶺開了青樓,還有了如此完美的頭牌名妓,自然應該讓我風洛陽先用為上。”風洛陽在唐鬥麵前的客椅上一坐,侃侃而談。

“這……這……”唐鬥狠狠地用扇子撓著腦袋,在風洛陽對麵坐下,眼前藍星亂閃,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怎麽,難道嫌我風洛陽出不起錢嗎?”風洛陽惱道。

“當然不是!”唐鬥聳眉道,“我隻是……隻是想不到你會想要……想要和軒轅紫蝶,我一直以為你……”

“以為我什麽?”風洛陽不耐地問道。

“啪”地一聲,唐鬥一掌砸在身畔的茶幾上,發出轟然巨響:“我一直以為,能夠讓老風你看上的姑娘一定是世間難尋的英物,宛若出水芙蓉般的女子,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仙化人。她軒轅紫蝶算什麽東西?一個靠偷盜為業的下五門女賊,徒有其表愛慕虛榮的庸脂俗粉,隻識金銀珠寶滿身銅臭的妖婦。她再活上三生三世也配不上你老風。想到你和她那什麽……,我渾身都起雞皮疙瘩。老風,你想要找女人,根本不用去青樓妓寨,隻要你出個聲,想要什麽樣的我唐鬥都能幫你物色到。”

“既然我的好兄弟要在梧桐嶺逼良為娼開妓院,我風洛陽豈有不去做嫖客的道理。”風洛陽冷冷看著激動得滿臉通紅的唐鬥,沉聲道。

“啊!啊~~哈哈,我明白了。嘿嘿,說來說去,你還是怪我逼摘星八女去賣身還債!”唐鬥抬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不滿地說。

“怎麽?聽說我要去嫖妓,感覺不好受吧?”風洛陽盯著唐鬥問道。

“就像活吃了一隻癩蛤蟆。”唐鬥呼了一口氣,忍不住說道。

“現在我的感覺就是這樣!”風洛陽厲聲道。

“我和你不一樣!”唐鬥從椅子上竄起來,大聲說道。

“有何不同?你始終是我的朋友!”風洛陽也站了起來。

“我唐鬥現在是唐門的門主。我唐門……我唐門……”唐鬥緊緊攥著手中的折扇不由自主地在屋子中跺開了步子,“聞名天下的第一是暗器,第二是毒藥,威震江湖的法寶就是喂毒暗器。我唐門大少本就該是手段毒辣,無所不用其極的梟雄。這個位子我已經坐了十年,你……豈能和我相提並論。”

“但是十年前的唐鬥……”風洛陽還想再說。

“不要再跟我提十年前,十年前的事情我已經忘了,十年前的唐鬥我也忘了。我現在是唐門大少!”唐鬥雙眼通紅地嘶聲道。

“大少……人一生可以做無數的錯事,但是逼良為娼這樣的事,一旦做出來就再也回不了頭。今後就算你想改邪歸正,這件事也會像洗不淨的汙點,跟你一輩子。”風洛陽苦口婆心地說道。

“你以為我不想有良心嗎?我還曾經想過帶著唐門的兄弟做些任俠仗義的大事。但是,你也看到他們的下場了?莊少清,他衝著你我綠水橋上的俠舉而投奔唐門,我的十二侍衛,當日為我唱著天山劍歌要和我一起行俠江湖,嘿嘿,好一番愜意風光。現在他們在哪兒?陰曹地府!這還是我唐鬥剛剛動了點想做好人的念頭。如果我不做回我本該做的唐門大少。天知道我還會害死多少唐門的兄弟?”唐鬥厲聲道。

“害死他們的是年幫幫主,是離台神劍,根本不是你唐鬥!就算他們是你累死的又怎樣?至少他們臨死之前仍然唱著天山劍歌,在遊仙樓前歡呼買醉,吟詠著百玉尊前倒即休,慷慨就義。人們永遠記得他們此時此刻熱血飛揚的模樣。難道你以為他們跟著你橫行無忌,無惡不作,長命活到九十九再惡貫滿盈,會比死在遊仙樓前更開心嗎?”風洛陽一把抓住唐鬥的衣領,大聲吼道。

“至少他們還能活著!”唐鬥說到這裏,一把抓住風洛陽的手,雙眼一紅,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就在這時,房間的大門轟然打開,柯岩和屠永泰雙雙衝進門,同聲道:“大少,大事不好,棲鳳樓有險!”

魚韶和祖菁到達棲鳳樓的時候,唐毒和唐冰正引領著唐門從江南東道各州府請來的龜公老鴇入住樓內。看到她二人,唐門二將連忙將活計交給手下的唐門子弟,雙雙來到她們麵前拱手行禮。

唐冰笑道:“魚當家,祖姑娘,棲鳳樓開業大典乃是定在明日,你們來早了。”

唐毒撓著頭奇怪地問:“兩位是姑娘家,來青樓做什麽?”

魚韶微微一笑,朗聲道:“我聽說摘星八女此刻正在樓內,想要接他們去乘風分舵小坐,和她們聊聊江湖大事。”

“這……”唐冰聽到這裏頓時明白了過來,連忙拱手道,“魚當家,我們大少和你是素識,你不會是要來和唐門做對吧?”

“唐冰大哥,就算阿鬥是至親好友,做了錯事我們都要管!”聽到唐冰的話,祖菁忍不住大聲道,“你們立刻讓開去路,如果不然,我和阿韶姐就不客氣了!”說罷她倉啷一聲,抖手拔出了腰畔的青虹劍。

“喂!兩位不要妄來,我唐毒的暗器可不長眼睛……”唐毒傻人不知死活,天不怕地不怕地吼道。他的話剛說到一半,唐冰已經兜頭打了他一擊,一把將他扯到一邊:“別傻了。兩個都是奶奶,咱們誰也惹不起,趕快讓路,通知大少吧!”

唐毒聽了唐冰的話,頓時蔫了,二人忙不迭地招手指揮著身畔的唐門弟子潮水般朝棲鳳樓兩畔退去。

魚韶得勢不饒人,隻見她一抬右手,行雲流水般撤下纏在腰間的龍錦,揚手一甩,一溜金紅相間的厲芒高高飄起,一鞭打飛了在棲鳳樓前高高飄揚的唐門旗標。

與此同時,祖菁朝著愣在樓門前的一眾龜公老鴇一晃手中明晃晃的利劍:“今日我祖菁和阿韶姐要替天行道,你們識得厲害的速速逃命去吧!”

這些龜公老鴇本就是被唐門半逼半請,死拉活拽趕到梧桐嶺上的,如今見到祖菁魚韶如此囂張的氣焰,個個嚇得三魂出殼,七魄上天,六神無主,四散奔逃。

唐冰唐毒見勢不妙,連忙率領著唐門弟子腳下生風,朝著鳳凰客棧拔腿就跑。一時之間,本來喧囂震天的棲鳳樓此刻人去樓空,隻剩下大門前昂然而立的魚祖二人。

“哈哈哈哈!”祖菁看著唐門弟子和一眾龜公老鴇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拍手笑道,“原來行俠仗義這麽過癮。阿韶姐,我們好威風!”

魚韶略帶好笑的側頭望了祖菁一眼:“菁兒,你還挺自得其樂的嘛。”

“那是當然。我在天山的時候,時時刻刻都在夢想著這樣的場景。”祖菁笑嘻嘻地說。

“別得意的太早,人還沒救出來呢。”魚韶笑著拍拍她的後背,和她一起大踏步朝著棲鳳樓內走去。

唐門子弟督建而成的棲鳳樓,從外麵看上去金碧輝煌,雕紅花綠,好不氣派。但是一進入樓內,各個回廊走道之間,無不千回百轉,曲徑通幽,很多房間的設計依足了奇門遁甲的布局,轉得幾圈,即使像魚韶這樣的老江湖,也有些轉向。

“阿韶姐,這裏似乎我們走過了。”轉得幾圈,祖菁環顧著周圍走廊上的裝飾,忽然開口道。

“哼,唐鬥做事果然用心,這樓內的設計參考了劍南唐府的布局,內藏玄機,暗隱八陣,沒有熟人帶領,走幾步就會迷路。唐門的底子,倒真厚得很。”魚韶左右察看著走廊上的裝潢走向,喃喃地說。

“阿韶姐,那我們豈非要找唐鬥帶我們走出去?”祖菁天真爛漫,不知厲害,衝口而出。

“咯咯,”魚韶笑了起來,“菁兒,你剛才不是要行俠仗義嗎?天下哪裏有俠客求惡霸帶路的道理。”

“那倒也是,我真傻!”經魚韶的提醒,祖菁也發現了自己話語的滑稽之處,不禁失笑。

“別擔心,你阿韶姐好歹也懂一點遁甲之術,這正堂似乎走的是奇門九宮之法,讓我好好破之。”魚韶仔細打量著走廊房間的位置,篤定地說。

隨著魚韶加倍小心地探路,祖菁發現自己漸漸走出了盤根錯節的正堂回廊,順著階梯漸漸到達了棲鳳樓的後堂地室,心中不禁對魚韶知識的廣博暗暗欽佩。就在她剛剛到達地室門前之時,一股奇異的味道突然竄入她的鼻尖,令她心生警覺。

“阿韶姐,你聞到了嗎?這是什麽味道?”祖菁奇怪地問。

魚韶正全神貫注於破解唐門暗藏於棲鳳樓內的密陣,對於周遭的環境失了警惕,如今經祖菁提醒,頓時也聞到了一股怪味。

“這味道似乎是油腥味。怪了,這裏離廚房這麽遠,怎會有這麽濃的青油味。”魚韶抽了抽鼻子,再次確定了一下自己的判斷。

祖菁快步走上一層樓道,四外聞了一下,揚聲道:“阿韶姐,這味道似乎是從四麵八方傳來的。”

聽到祖菁的話,魚韶渾身一激靈,失聲道:“不好!”

柯岩和屠永泰雙雙向唐鬥呈上兩份兒一模一樣的書信。

“稟告大少,這兩封書信分別是我們在鳳凰客棧和鳳凰賭坊門口發現的。”屠永泰沉聲道。

唐鬥接過書信,打開信封,把信紙從裏麵抽出來抖開,仔細觀看,隻見上麵歪歪斜斜地寫著:“唐門大少如晤,咱知道你用迷春酒迷奸良家少女,逼良為娼,好不卑鄙。我今夜決定乘風而來,一舉鏟平你造的**巢,解放所有誤入歧途的女子。此舉乃是小懲大戒,之後爾等若再行差踏錯,小爺手下決不容情。”

“大少,信上語焉不詳,也沒有寫明出處,實是疑點重重。會否是離台人馬放出來的煙霧?”柯岩沉聲問道。

“不太像,我感覺有點像龍門甘潑膽的風格,此人自詡遊俠,行事乖張,不能以常理判斷。大少和龍門頗有過節,他來示威,也有可能。”屠永泰摸著下巴,喃喃說道。

唐鬥上上下下看了看這封信的筆跡,冷笑著“哧”了一聲:“龍門,離台?哧,這不過是個毛都沒長齊的毛頭小子寫的。”

“何以見得?”柯岩和屠永泰齊聲問道。

“你看看這稱謂就成問題,唐門大少如晤,他誰啊?我和他很熟嗎?見著我也不認識啊!還有,你們看看這信上的字,歪七扭八,連筆字都寫不順溜,隸書寫不好,還想用狂草?還有,這個……”唐鬥一抬手從信上抓起一根黃褐色的絨毛,“看見了嗎?這就是根乳毛!”

一直站在他身邊的風洛陽瞥了這根黃毛一眼,插話道:“或者是根兔毫。”

“呃,也許吧。”唐鬥心情複雜地看了風洛陽一眼,隨即轉過頭,麵對著柯屠二人,瞪圓了眼睛,“乳臭未幹,居然敢到唐門惹事兒,真是膽邊生毛!老屠,小柯,你們立刻點齊兩隊唐門弟子到棲鳳樓跟我會合。看我不把這小兔崽子煎皮拆骨!”

“是!”柯岩和屠永泰應聲得令,分別去調集人馬。

“我也跟你去看看。”風洛陽沉聲道。

唐鬥轉頭投來一絲感激的目光,用力點了點頭:“好,我們一起去。”

二人剛剛來到梧桐嶺,唐毒和唐冰已經帶著兩隊唐門弟子迎麵趕來。一見唐鬥親自趕來,唐冰連忙搶先一步拱手行禮,揚聲道:“大少,你已經知道了?”

“當然!有人要到棲鳳樓生事嘛!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唐鬥獰惡地呲牙道,“你們怎麽回事?為什麽不給我看著棲鳳樓?那些龜公老鴇呢?”

“大……大少!來的不是別人,乃是祖菁姑娘和魚大當家,我們不敢惹,被她們趕了出來。龜公和老鴇們也被衝散了。”唐毒撓著頭說。

“啊,這個……”唐鬥一聽這兩個人的名字,頓時頭大如鬥,舌頭也打了結。

“知道了。你們帶隊離開吧,這件事我和大少會自行解決。”風洛陽暗暗鬆了口氣,開口道。

唐冰和唐毒唯唯應是,偷眼看了唐鬥一眼。唐鬥不耐煩地揮揮手,朗聲道:“就這麽辦。還有,你們去告訴小柯,老屠,別帶人來了,剩下的事情由我和老風搞定。”

“是!”唐冰唐毒如蒙大赦,各自長出一口氣,帶隊飛一樣地離開了梧桐嶺。

人煙散盡的梧桐嶺上,隻剩下杳無聲息的棲鳳樓獨自屹立在皎潔的月色之中。瑟瑟的山風吹過,一股沁脾的涼爽襲上心頭,令人精神一振。呼吸著南山清澈的空氣,唐鬥和風洛陽都感到心緒安寧了下來,仿佛重新回到了昔日肝膽相照的時光。

“嘿嘿,”雖然毫不必要,但是唐鬥仍然拿出自己的折扇,在自己的身側好似整暇般扇了扇,“你猜現在她們在幹啥?”

“我猜……”風洛陽長年累月陰沉不定的臉膛上露出一絲希罕的笑容,“她們應該在樓裏找你安置的摘星八女。”

“那我可要祝她們好運了。在樓內我唐鬥布下了奇門五行九宮八卦陣,摘星八豔就被我擺在陣心裏。就算是魚韶,我看也要折騰一晚上才能救她們出來。”唐鬥得意地說道。

“你真是不嫌累。”風洛陽搖了搖頭。

“你說那封信是她們誰寫的。小祖雅擅丹青,那麽難看的字,求她寫都寫不出。魚韶……難道我這些年來和她疏於聯絡,不知她的筆跡已經退化到如此程度?”唐鬥問道。

“魚韶每日批示上百乘風卷軸,字跡娟秀,如何寫得出那種爛字。”風洛陽嗤之以鼻。

說到這裏,二人突然同時渾身一震,互望一眼:“不妥。”

就在這時,湛藍色的夜空中忽然閃現出一道拖曳著長長弧光的亮麗火焰。風洛陽和唐鬥同時抬起頭來,目視著這道豔麗迷人的光焰仿佛一枚天際流星,在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端端正正落在棲鳳樓的屋頂。

“噗”地一聲脆響,這一點光焰仿佛火神之子在樓頂點齊了千萬火兵,熊熊烈焰化為一片光毯,一瞬間整個樓頂全部淹沒。數十道火鏈宛若數十條火焰形成的瀑布,從樓頂蔓延下來,在整個棲鳳樓的外層展開。成百上千條瘋狂亂走的火蛇橫衝直撞,撞破了棲鳳樓三層樓台的門窗,朝屋內衝去。

“火箭?!”風洛陽和唐鬥半張著嘴,渾身僵硬,呆若木雞,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棲鳳樓化為一片火海。半晌之後,二人同時咽了一口唾沫,齊聲驚呼:“不好!她們還在裏頭。”

想到祖菁,魚韶還有摘星八女仍然困在棲鳳樓,無論是唐鬥和風洛陽都急得七竅生煙。二人爭先恐後地衝到棲鳳樓前院的水缸前,一人打了一瓢水潑在身上,接著將外袍浸水披在身上,並肩衝進了煙熏火燎的棲鳳樓正堂。

“老風,跟緊我,別迷了路!”唐鬥扯開嗓子吼道。

“別管我,先找摘星八女,菁兒和魚韶一定在那裏!”風洛陽吼道。

二人沿著唐鬥記憶中的捷徑,風馳電掣地衝到關押摘星八女的地室之中。一人扛起兩個,轉頭朝外就跑。風風火火衝出著火的青樓,唐鬥和風洛陽齊刷刷抖手將扛出來的摘星蜂女丟到距離棲鳳樓數十步之遙的青草地上,接著轉頭衝入火場。

再入棲鳳樓時,樓內光景已經天翻地覆。大火燒穿了樓頂,燃燒著的斷木殘片雨點一般墜入二樓,點燃了二樓的地板。樓內裝潢典雅的數根巨柱被地板上蔓延的大火點著,開始熊熊燃燒,而棲鳳樓的房梁則在大火中搖搖欲墜。唐鬥記憶中的捷徑此刻堆滿了倒塌的門板和燃燒墜下的木質地板。唐鬥和風洛陽抬腿掃開擋路的燃燒殘骸,徒勞地用手中浸水的外袍撲打著麵前的大火,頂著煙熏火燎死命衝入關押摘星八女的房間。因為這間密室深埋地下,大火還沒有燒到這裏,隻有滿屋子滾滾的濃煙。

風洛陽和唐鬥此刻已經被大夥熏得提淚橫流,雙眼模糊一片,隻能隱隱約約看到屋子內人影亂竄,仿佛摘星八女也被大火嚇得不輕正在滿屋子上竄下跳。

“別怕,我們會救你們出去!”風洛陽大吼一聲,一把扛起一個衝到麵前的蜂女,朝唐鬥望去。唐鬥此刻也抱住一個蜂女扛到肩上,大聲吼道:“老風,看不到其他人!”

“先把她們救走,其他人也許跑到別的地方去了!”風洛陽叫道。

二人受不住大火的熏烤,頂著濃濃火焰,雙雙撞破棲鳳樓的牆壁,扛著兩個蜂女衝出火場,將他們放到數十步外的草地上。

安置好這兩名蜂女,風洛陽對唐鬥道:“還差兩個!”

“衝進去再找!”唐鬥一把披上已經被熏得半幹的外袍,一馬當先,穿過剛才撞出來的牆洞重新殺入樓內。風洛陽緊跟其後,揮袍撣開幾簇火焰,也從牆洞鑽入。

此刻二樓的木質地板已經全部燒穿,淋漓的火雨澆在一層地板之上,將所有可以點燃的家具擺設全部點著。整棟棲鳳樓仿佛一座葬禮上燒給逝者的冥樓,在大火中扭曲變形。唐鬥和風洛陽在樓內橫衝直撞,扯開嗓子大聲呼喚著軒轅紫蝶和她麾下蜂女的名字,卻得不到半點回應。

“糟了,不是被熏死了吧?”唐鬥驚道。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風洛陽執拗地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搜尋著摘星八女的蹤跡。

就在這時,兩個模糊的人影從火影憧憧的走廊裏急奔出來。風洛陽和唐鬥頓時鬆了一口氣,兩個人一擁而上,一人扛起一個,為她們披上自己的外袍,轉頭就朝外衝去。

他們剛剛衝出棲鳳樓,轟隆隆一聲巨響,棲鳳樓的房梁燒斷,直墜下來砸塌了兩層地板,摔在樓內,雨點一般的瓦片帶著紛飛的火星,紛紛墜落。整棟棲鳳樓仿佛被人從天上一拳貫入地室,被大火燒了個通透。

扛著二女的風唐二人瞠目看著緩緩傾倒的棲鳳樓,雙腿同時一軟,齊齊跪倒在地。

“菁兒,阿韶!”風洛陽和唐鬥口幹舌燥,癡癡望著這座失火的青樓,腦子裏一片空白,渾身的力氣都在一瞬間被抽得一幹二淨。

就在這時,軒轅紫蝶帶著七位蜂女結隊來到在地上癱作一團的風唐二人麵前,一起躬身萬福行禮:“多謝四位舍身相救,令我姐妹逃出升天。”

風洛陽木然轉過頭,朝麵前的摘星八女望了一眼,忽然一怔:“怎麽會有八人,我們救出來的最後兩個是誰?”

唐鬥聽到軒轅紫蝶的話也是一驚:“為什麽要多謝四位舍身相救,我們分明是兩個啊?”

就在這時,兩串清脆可人的笑聲猛地從風唐二人的肩頭傳來。唐鬥和風洛陽渾身一激靈,同時抬頭觀看,無不又驚又喜。原來風洛陽此刻扛著的乃是魚韶,而唐鬥搶出來的則是祖菁。

“咳!”風洛陽和唐鬥如釋重負之餘,頓感哭笑不得,惱羞成怒,同時將魚祖二人摔在地上。

“阿韶,菁兒,我還以為你們已經……”風洛陽氣不打一處來,話都說不利落,隻是拚命抓著自己的頭發。

“你們真嚇死我了。裝什麽摘星八女嘛!要是你們被燒死樓中,我唐鬥豈非……”說到這裏,唐鬥一把抓起頭上已經被燒穿的秀士帽,狠狠摔在地上。

祖菁和魚韶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是雙雙躺在草地上,捂著肚子,神經質地咯咯直笑,仿佛遇上了世上最滑稽最好笑的事。

風洛陽和唐鬥一肚子鬱悶無從發泄,互相看了一眼對方狼狽的樣子,忽然沒來由地也感到一陣笑意,不禁同時大笑了起來。

看到這四個人笑成一團的模樣,軒轅紫蝶和七位蜂女受到感染,也湧起一股笑意,紛紛低頭莞爾。

軒轅紫蝶鼓起勇氣,走到唐鬥麵前,低聲道:“大少,棲鳳樓已毀,不知……”

唐鬥此刻已經笑得喘不過氣,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朝軒轅紫蝶一揮手:“你們走吧!走走走!”

摘星八女大喜過望,紛紛朝唐鬥萬福下拜,叩謝大恩,隨即相互攙扶著離去。

夜已近三更,天上的明月被一朵輕雲遮擋,漫空疏星的流光被人間的大火衝散,唐鬥,風洛陽,魚韶和祖菁並肩坐在高高的青草坡上,默默注視著棲鳳樓高高竄入天庭的烈焰。

“真美啊!”祖菁癡癡望著眼前跳動如飛的韶光,喃喃說道。其他三人聽到她的話,同時發出一陣輕柔的歎息,仿佛從心底裏讚同她的感慨。

“洛陽哥,阿鬥,這場景是否似曾相識?”魚韶柔聲道。

風洛陽和唐鬥的臉上同時浮起一朵微笑。

“多少年了?十年?十三年?”唐鬥微微皺著眉頭,喃喃地問道。

“十三年了,當年你……”風洛陽笑道。

“不,這和當年不完全一樣。”唐鬥笑著截住風洛陽的話頭,“我可不是隻會放火的無膽匪類,當年的我那可是英姿颯爽,正大光明地……”

他的話還未說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忽然從山崗上傳來,將他的話頭打斷。隻見燃燒的棲鳳樓旁,一人一騎猶如一道烏黑的閃電倏然而至。騎馬的少年黑衣黑褲,肩披黑氅,頭包黑布,仿佛從夜色走出來的精靈,神秘而狂放不羈。

“呔,唐門的人聽著,今日燒你青樓的是小爺我,他日若是再聽到爾等作奸犯科,為非作歹,小爺定將乘風而來,將爾等殺得片甲不留!”那黑衣少年對著遠處的鳳凰客棧和鳳凰賭場大聲吼道。

他喊完話,雙腿一夾座下烏錐馬。烏錐馬受了刺激,人立而起,仰天大聲嘶鳴,眼看就要放開四蹄,朝遠方奔去。但是那黑衣少年似乎想起了什麽事情,一拉馬韁繩,想要讓馬停下。然而這烏錐馬已經起了奔跑的興頭,哪裏肯依,屁股一抖,將這黑衣少年摔了下來,自顧自歡鳴著飛奔而去。

那黑衣少年在地上狼狽爬起身,撣了撣土,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朝四周看了一眼,發現沒人看見,頓時舒了一口氣。他將手圈成喇叭狀放在嘴邊,大聲吼道:“對了,忘了跟你們說,小爺我是姓彭的,唐門的家夥,你們可記清楚了。”喊完話,他雙手成刀,撒開雙腿,追著烏錐馬的尾塵,疾馳而去。

看到他飛奔著遠去,坐在青草坡頂的四人已經笑得前仰後合。

“阿鬥,十三年前你就是這樣燒的青樓嗎?”祖菁好奇地問。

“除了比他英俊,我基本就是這麽做的。”唐鬥窘迫地揉了揉太陽穴,看了魚韶和風洛陽一眼,似乎在猜是誰把自己當年的糗事告訴祖菁的。

“十三年風水輪流轉,如今輪到你了。”風洛陽抬手輕捋鬢發,言語間滿是感慨。

“阿鬥,如果當年不是因為我,你還會去燒那座青樓嗎?”魚韶忽然幽幽地問道。

“我不知道……”唐鬥微微搖了搖頭,身子向後一傾,仰天躺倒,雙手枕到腦後。

“我猜就算阿鬥不去,小師叔也會去的。”祖菁用手指抵著自己微翹的小巴,仰望著天空中的火光,喃喃說道。

“也許吧。如果他去了,我也會去的。”唐鬥笑了起來,“所以,我還是會去燒那座青樓。”

“嗬嗬。”風洛陽忽然笑了起來,往後一倒,重重躺在地上,用力伸了個懶腰。

“你怎麽了,老風?”唐鬥轉頭問道,“想起了有趣的事?”

“是啊。我忽然想起了當年鄱陽湖上我們對著湖麵喊出來的抱負……”風洛陽笑著說。

“是什麽?”唐鬥和魚韶齊聲問道。

“濟困扶危,行俠天下!”風洛陽麵朝著天空,淡淡說道。

“哈哈哈哈,真夠傻的。”唐鬥傻笑了起來。

魚韶淡然一笑,閉目搖了搖頭,腰眼一鬆,也學著風唐二人的模樣仰天躺倒,長長吐了一口氣。

“我不覺得傻,我覺得很好!”祖菁忽然興奮地站起身,仰首對著麵前熊熊燃燒的棲鳳樓大聲叫道,“我就喜歡這樣的好漢!我想嫁給一個這樣的英雄!”

“好!”唐鬥一豎大指,對祖菁道,“小祖,既然你想要找一個這樣的英雄,我唐鬥有辦法!”

江南鎮惡堂,原來聞名天下的洛家仁義莊。自從上一代洛家出了一個不拘一格的大小姐,這座被視為江湖聖地的名園經曆了一次烈火的浩劫,也失去了本來的聲譽。後來的洛氏子弟北上長安、洛陽,將洛家商業王國的核心建造在了繁華的兩都要隘,而原來的揚州仁義莊則捐給了武林盟。當時執掌武林盟的關中劍派將仁義莊新建為鎮惡堂,仍然作為武林中懸賞大奸巨惡的基地,但是失去了洛氏一族這個巨大的懸紅來源,鎮惡堂的賞金已經無法和昔日相比。再加上關中劍派因為天書群魔的折騰而一蹶不振,勢力日漸凋零,如今的鎮惡堂門口羅雀,隻能成為江湖子弟臨窗憑吊的昨日黃花。

但是在唐鬥遭到離台伏擊兩個月之後,數百唐門子弟排著整齊的隊列,在唐門諸將帶領下,浩浩****開進了這塊今非昔比的古園之中,令這塊昔日的江湖聖地重新熱鬧了起來。

鎮惡堂懸紅閣內至今仍然懸掛著琳琅滿目的天書會群魔懸紅。這些大大小小的懸賞已經在那裏懸掛了幾十年,從來沒有人理會,反而占了不少地方。唐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些懸紅拆了個一幹二淨。

這一驚天動地的舉動令本來就已經暗潮洶湧的天下江湖立刻沸騰了起來。關中劍派勢力日減,但仍然執掌武林盟,關中掌門仍然是武林盟主。如今在江湖上風頭強勁的八大世家,年幫,龍門,鳳閣,越女宮,少林派,甚至包括西少林寺,機關堂,鬼樓,離台這樣的邪門外道都覬覦這武林盟主之位,但是沒有任何門派願意公然向關中劍派的權威挑戰,成為眾矢之的。槍打出頭鳥這樣淺顯的道理,任何人都明白。除非某個一派之主有了同時對付天下武林的能力,否則挑戰關中劍派的權威實屬不智之舉。

然而唐門的大少似乎根本不懂得什麽是低調。拆掉了象征武林盟權威的懸紅之後,立刻大派英雄帖,廣邀天下豪傑,齊聚鎮惡堂,共討離台。離台十二劍的懸紅被唐門子弟光明正大地放到了懸紅閣,離台主人的人頭賞格則由唐鬥親自掛在南牆巨惡榜的最上麵。

“離台主人,以金銀黃白之物定人存亡生死之運,以凡夫俗子之軀行陰司地府之職,視人命為草芥,視錢財為糞土,本末倒置,不知所謂。此物不除,餘心難安。今有天山女俠,國色天香,冰清玉潔,性喜結交天下豪傑,願以一生幸福換取離台主人項上人頭。誰若殺得離台之主,唐門願以萬金為媒,助其成為天山佳婿,流芳百世,天下揚名。”

黃金萬兩,天山美人,青史留名,宇內揚威,這四重**就算是江湖上最韜光養晦的名士高人都難以無動於衷。更何況如今的江湖,風起雲湧,豪傑並起,胸懷異誌之士猶如過江之鯽。離台主人的懸賞一經風媒的快騎傳播,立刻風靡天下。唐門散到大唐十三道的英雄帖瞬時被人搶得精光,很多沒有得到英雄帖的門派高手,竟然派出門中高手巧取豪奪,甚至雇用名家仿製,削尖了腦袋想要殺入江南鎮惡堂的唐門英雄會,親眼一睹天山美人的絕代風華。一時之間,整個江湖蒸騰如沸,早就已經不甘寂寞的名門高手,天書魔頭,黑道豪傑紛紛湧入衣冠錦繡的天下名城揚州。本來歌舞升平的銷金窟,如今成了刀光劍影的修羅場。而本來令天下人聞名喪膽的離台主人,如今成了天下武者覬覦於心的異寶,不得不從狩獵者的寶座上跌落下來,心不甘情不願地變為芳香四溢的獵物。

“嘿嘿嘿嘿!”每當唐鬥看到鎮惡堂懸紅閣前離台主人的懸紅,就忍不住自己連綿不絕的奸笑,得意得仿佛一隻連續叼到一百隻小雞的黃鼠狼,讓人看得毛骨悚然。

“你笑夠了沒有?”站在他身邊的風洛陽忍耐了良久,終於爆發了出來。

“嘿嘿……呃,老風,怎麽了?”唐鬥問道。

風洛陽沉沉歎了口氣,抬掌一指麵前的懸紅榜,偏了偏頭:“懸紅緝拿離台主人是好事……但是你笑起來的樣子就好像把它當成壞事一樣。”

“我隻是替離台主人覺得滑稽。其實這些年來賞金殺人,他賺到的錢比我隻多不少,卻隻能幹瞪眼看我懸紅拿他,卻無法拿自己賺的錢出來懸紅於我,嘿嘿,怪隻怪他做的都是見不得光的買賣。錢財沒有我來得光明正大。”唐鬥得意非凡地說。

風洛陽又抬頭看了看眼前的懸紅榜,搖頭歎了口氣。

“怎麽?”唐鬥看到風洛陽的表情,連忙問道。

“我隻是覺得……”風洛陽看著懸紅榜撇了撇嘴,“有點悲哀。離台主人這樣的窮凶巨惡,我們要出到黃金美人這樣的代價才有人願意去鏟除於他。若在初唐時代,那些傳奇的俠客早就已經取走了他的項上人頭。”

“時代不同了。初唐豪傑一窮二白,活在世上沒什麽享受,唯一能夠消遣的就是心中的理想抱負,做起事來毫無顧忌,心到手到,格外痛快。如今天朝繁華富庶,酒醉金迷,世人趨利。若無賞格,誰會拋卻性命,去做那苦行僧般的行俠之事。這是人性使然,你我為之奈何。”唐鬥苦笑道。

風洛陽點了點頭,凝神望了望懸紅榜上“天山女俠”的字樣,微微歎了口氣。

“老風,怎麽了?是不是覺得有些委屈小祖了?”唐鬥關切地問道。

“呃,這我倒不覺得。其實掌門師兄這一次派她下山,實際上就是為了解決她的婚事。如今有這個機會讓她結識一些豪傑少年,這是好事。誰能夠殺得了離台主人,定然武功高強,膽識過人,值得托付終身。她嫁得好,也了卻我的一件心事。”風洛陽喃喃地說,“我隻是覺得,既要殺得離台主人,又要保得菁兒一段好姻緣,我們是否太過樂觀,總感到有什麽地方會出錯。”

“你太杞人憂天了……”唐鬥笑著回過頭望向風洛陽,卻驚訝地發現在側後方的牆角處,一身白衣的祖菁正用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睛深深凝望著風洛陽的背影。當她接觸到唐鬥的目光,連忙一扭頭,身形一閃,縮回了陰影之中。令唐鬥吃驚的是,在對祖菁驚鴻一瞥的注視中,他忽然感到了一陣深深的傷楚。

“距離英雄會還有數日,你真的拿定主意了?”看到祖菁走進房間,正在給一群風媒指派任務的魚韶立刻轉過頭來,沉聲問道。

祖菁沒精打采地點了點頭,一雙妙目微微一紅。

看到她的神情,魚韶心中一凜,立刻一揮手,將屋子裏的風媒都打發出去,轉過身來,伸手搭住祖菁的肩膀,扶她坐到屋內的竹椅上,低聲問:“發生了什麽事?”

“我聽到了小師叔和阿鬥的談話,他對我公開招婿並無擔憂,他根本不在乎我是否嫁與旁人。”祖菁嘴唇一顫,傷心地輕聲道。

“這個世上,沒人知道風洛陽的心意。”魚韶聽到這裏,神色一黯,“也許他礙於輩分,不敢表達對你的愛意,所以裝作對你毫不在乎。也許他以為唐鬥喜歡你,所以不敢越雷池半步。或者,他根本不喜歡女人。這樣一個悶聲不響的木訥男人,沒的讓人急煞。如果你下定決心喜歡上他,我立刻去找人取消了懸紅招婿的彩頭。咱們對付離台,根本不需要用你的終身幸福作代價。”

“不!”祖菁聽到魚韶的話,嚇得猛地站起身,搖了搖手。

“怎麽?”魚韶對於祖菁曖昧難明的心意也感到捉摸不透。

“我覺得招婿是個好主意。掌門師伯讓我下山,也是為了讓我找到一個江湖的救星。如果能在英雄會上找到一個這樣了不起的少年,即能夠消滅離台主人,又能夠完成下山的使命,對我來說,真的沒什麽可抱怨的。”祖菁紅著臉看著魚韶,用比蚊子更細的聲音小聲說道。

看著她赭紅色的臉頰,魚韶了悟於心,忽然詭異地微微一笑,悠然道:“而且,說不定,最後殺死離台主人的,偏巧是咱們天下無敵的大英雄風洛陽,那樣的話,你嫁給他,順理成章,便是天下江湖中的豪傑,對你們這對叔侄戀人也沒有任何話說。”

祖菁用力抿了抿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抬起頭:“阿韶姐,我想來想去,若要明了小師叔的心意,這是唯一的方法。你不會怪我吧?”

“我對你隻有羨慕,如果當初我有你一半的勇氣,也許我的命運便會完全不同。”魚韶感慨地笑了笑,抬手捏了捏祖菁的鼻子。

祖菁洗去一臉愁容,重新掛起一絲滿是希望的微笑,湊到魚韶的身邊,朝屋內書桌上的乘風卷宗看了一眼,卻發現有數張少年人的畫像攤放在桌麵上。這些畫像或粗狂,或嚴肅,或英俊,或陰戾,無不畫得惟妙惟肖,他們之間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每個人的雙眼都被畫上了淡淡的金色。

“這些人是……”祖菁拿起桌上的畫像,忍不住問道。

“這些人是忽然出現在揚州城內的。每個人都姓嶽,來自嶽州洞庭湖畔的嶽家莊。祖上乃是大名鼎鼎的初唐開山公子嶽堂威。自嶽堂威戰死華山,嶽門一蹶不振經年,後來烈斧天王嶽鴻誌獨創飛燕斧法,重振嶽門,但是因為行事偏激,武功入了魔境,被武林盟通緝,整個嶽門消失了蹤跡。如今這些嶽家人忽然出現在揚州,其來意令人無從揣測。”魚韶沉聲說道。

“他們的眼睛為什麽都是金色的?”祖菁問道。

“這也是讓我最擔心的,他們的金瞳和當初與風洛陽爭天下第一的魔劍公子孟斷魂一模一樣。我怕他們也和他一樣中了南疆的魔化。”魚韶語氣沉重地說。

“小師叔曾說孟斷魂臨死之前警告過他有更多的魔化高手會殺入江湖,果真如此!”聽到魚韶的話,祖菁也感到全身一陣發寒。

“我曾經到南疆查探,孟氏一族已經全部毒發身亡,斷掉了一切線索。本以為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沒想到又有一批難纏的魔化高手重出江湖。我懷疑有一個秘密門派正在用鬼蜮手段製造這種魔化殺手。如果這是真的,這個江湖恐怕更要多事了。”魚韶眯起眼睛,深思著說。

“難道我們在對付離台的同時,還要對付這些魔化高手……”祖菁拿起桌麵上最上層的一張人像,仔細觀看著。畫像上少年英俊詭譎的妖異相貌隨著紙張的顫動起起伏伏,仿佛想要從畫麵中聳身而出,擇人而食。在畫像之下,兩個隸書的大字映入祖菁的眼簾:“嶽環”。

第二章 魔化武士

揚州城外杏林鎮青色酒旗高高飄揚,每杆酒旗上都袖著一枚翠綠的青竹葉,標誌著杏林鎮的自釀名酒——竹葉青。此酒乃是杏林酒家自製酒曲,並發酵而成的米酒,因為提煉不純,製曲之時又添入了大量雜物,因而導致酒色轉為翠綠,反而味道香醇,令酒客交相稱讚,遂成後世詩人口中的“嫩綠醅浮竹葉新”“竹葉連槽翠”“傾如竹葉迎樽綠,飲作桃花麵上紅”,聞名天下。

近日杏林鎮青旗酒家忽然迎來了一群渾身煞氣的少年。這些少年每人都帶著直壓眉梢的青鬥笠,脖上綁著橫飄的杏黃色圍巾,穿著玄黑色武士服,手腕上裹著黑鐵護腕,腿上打著高高的綁腿,腳踏青黃色草鞋,在他們的腰後,各自別著一雙造型別致的開山斧。這開山斧斧柄極短,斧頭造成了向上鋪展的飛燕翅膀形狀,在斧背上,多嵌套了一個把手,比起普通的開山斧又多了一重握法,似乎可以將這對雙斧化為日月輪來使用。

這群少年剛走進青旗酒家,就迫不及待地要了數壇竹葉青,十斤白切牛肉,圍坐一桌,低頭悶飲。吃得片刻,這群少年中看起來最年輕的一個忽然揚聲道:“店家,給我過來。”

正在招呼別的客人的店小二聽到呼喚,連忙湊到他們麵前,問道:“各位客官,有何吩咐。”

那年輕少年厲聲問道:“白切牛肉可曾放鹽?”

“放了。”

“香料呢?”那少年又問。

“放足了。”店小二道。

“酒可曾發酵?”

“客官,”店小二聽到有人質疑酒水的質量,不禁煩躁地說,“誰不知道我青旗酒館的竹葉青遠近聞名,乃是天下名酒,怎有不發酵就上桌的道理。客官的舌頭怕是出了問題吧?”

他的話一出口,正在埋頭大吃的玄衣少年同時抬起頭朝他望來,亮出深藏在圍巾和鬥笠之中那幾雙精華奪目的金瞳。店小二嚇得肝膽俱裂,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失聲道:“妖……妖怪!”

他的話剛出口,最先質問他的少年已經抬起拳頭,遙遙對他揮去。就在他抬臂的時候,離他最近的少年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手掌,屈指一彈。出手的少年脈門被他的指風一撥,往旁邊一晃,一道赤剌剌的拳風刮著店小二的左臉側擊而過,重重搗在地上,頓時在地上鑿出一個深及半尺的大坑。店小二的一隻左耳順著拳風飛起,此刻已經在坑中化為爛泥。

“媽呀!”店小二撕肝裂膽地慘呼一聲,連滾帶爬朝著酒店的廚房逃去,轉眼不見了蹤跡。青旗酒館的酒客也被那少年勢如霹靂的劈空拳嚇得三魂出竅,無不爭相朝著酒店外逃去,在一陣你推我擠的混亂人潮湧過之後,冷冷清清的酒館中,隻剩下數桌酒客巍然不動。

“嘿,”出拳的少年咧嘴獰笑了一聲,對阻止他的同伴說道,“環少,這樣螻蟻一般的小人,殺就殺了,何必攔我。”

“死人阻我酒興。”被稱為環少的少年冷冷看他一眼,一抬麵前的酒碗,繼續自己的豪飲。另一個長相粗豪的少年用力將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摔,低聲道:“酒沒酒味,菜沒菜味,吃了半天,不知在吃什麽。”

出拳的少年同意地點點頭:“不錯,阿森,當初我們聽那赤鬼口綻蓮花,把那入魔之事說得多麽迷人,結果試它一試,卻成了這番模樣。五味全失,生無所趣,整日就仿佛行屍走肉。”

“哼,想要練成絕世神功,必要付出慘重代價。如今我們神功已成,足以傲視天下,你們卻又諸般不滿,我看,不如讓我將你們的魔功廢去,重新作回原來一無是處的蠢才。”環少金瞳厲芒一閃,低聲道。

阿森聽到這話,嚇得一縮頭,低聲道:“我知錯了,環少莫怪。都是阿浩挑的頭,不關我事。”

那叫阿浩的出拳少年也趕緊一咧嘴:“環少,我們隻是隨口說說。現在我一身魔功,橫行天下,嘯傲江湖,和以前那是大大不同了。”

“環少,赤鬼讓我們重返中原,無非是想試一下我等身上的天魔大法,如今這酒館裏藏龍臥虎,不如讓我嶽航試上一試。”幾個少年中一直沒有說話的少年滿臉嚴肅地低聲說。

“你倒聽話。”環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吃完飯再說。”

另外三人聽到環少的號令,都閉上了嘴,低下頭去,悶聲不響地埋頭大吃,飯桌上的美酒牛肉飛速地減少。

剛才這幾個少年的談話並沒有用上傳音入密,雖然語音低微,但是仍然在酒館中正襟危坐的,都是來參加揚州英雄會的豪傑人物,人人精通聽風辨形之術,他們的談話內容無一漏網。若是普通江湖客,看到剛才阿浩堪比少林百步神拳的劈空拳,又聽到他們挑釁的話語,早就應該落荒而逃。但是如今在座上的若非心高氣傲,身懷絕技的高手,就是勢力龐大,背景雄厚的豪傑,人人都不願意還未進揚州就铩羽而回,一時間竟無人退縮。

所有人都目不斜視地埋頭大吃大喝,偶爾有幾滴汗珠從酒客額頭滲出,卻又被立刻抹去。森寒的殺氣在店內緩慢而穩定地蔓延著,沒有人願意開口說話,每個人的精氣神都提升到了頂點,滿桌芳香四溢的酒菜吃到嘴中也無暇分辨味道,隻是喉頭一突,生生咽下肚去。原來喧囂熱鬧的酒館此刻寂靜如死,隻能聽到筷子劃拉碗碟的叮當聲,還有人們大口咀嚼食物時發出的吱吱聲。雖然這群黑衣少年喝酒吃肉宛若風卷殘雲,十斤牛肉,數壇美酒瞬間一掃而空。但是呆在酒館中的英雄豪傑們都感到仿佛過了幾個世紀,人人的腸胃都有些**顫抖。

酒足飯飽的環少用袖子抹了抹嘴,抬起眼用他妖異絢爛的金瞳在酒館大堂中掃了一眼,臉上露出一絲感興趣的笑意,朝身邊的阿浩點了點頭。

那最喜歡惹是生非的阿浩早就等著環少的指令,此刻見到這鼓勵的眼神,頓時長身而起,長臂一伸,宛若一條軟鞭掃過桌麵,擺在幾位少年桌上的碗碟鼓動風雷,呼嘯而來,宛若數枚重若百斤的流星錘,刮動淒厲的風聲,迎頭朝著人最多的一桌酒客撲去。

“都給我坐著!”那一桌酒客中一位華衣少年猛然大喝一聲,長生而起,左掌一立,掌心瞬間化為猙獰的黑色,對準迎麵撲來的數枚飛旋的碗碟一掌轟出。一股炙熱的掌風瞬間鼓**在整座酒館大堂之中,人人都感到火燒火燎,眉發生煙。

阿浩打來的碗碟遇上這股掌風齊刷刷半空炸裂,化為滿天灰蝴蝶般的碎片。

那阿浩顯然沒有料到在座的豪傑中居然有和他一樣的劈空掌好手。他臉上露出無法掩飾的興奮之色,隻見他左手成拳,右手成掌,左拳握空,對準了正前方,右掌在拳後輕輕一拍。一股淩厲的劈空掌勁破空而來,重重拍在仍然在空中翻滾的碗筷碎片之上。萬千碎片被掌勁一推,頓時宛若萬弩齊發,對準華衣少年的上半身瘋狂撲來。

那少年左掌來不及收回,右掌已經橫展而出,宛若一到鐵門閂橫在胸前,一股寒冷迫人的真氣橫空而出,遍布他的身前。那萬千碎片撞在這道真氣之上,紛紛粉碎消失。

“好一招日夜顛倒!少幫主!”在旁邊坐著的一眾勁裝疾服的漢子紛紛喝彩。

那華衣少年臉色鐵青,顫抖地放下左掌,直到此刻,眾人才發現他的手臂上已經密密麻麻釘上了不少碗筷的碎片,鮮血迸現,受傷不輕。

“好大的狗膽,竟然敢傷我少幫主!”坐在華衣少年身側的一位藍衣老者轟然站起,單掌一立,握成刀狀,對準阿浩一掌劈出。一股灰白色的混元氣罡宛若一柄關刀,橫空斬來。

那阿浩傷了華衣少年,氣勢更盛,凶性大發,隻見他怪嘯一聲,雙手一開,身子一挺,竟然對藍衣老者這一記摧枯拉朽的混元氣罡不理不睬。那藍衣老者豈是善男信女,見到阿浩不擋自己的劈空掌力,頓時丹田一凝氣,將掌力又加了三分,誓要將這個怪異的少年劈成兩片。

“轟”地一聲巨響,劈空罡氣正麵擊中阿浩,他渾身上下的黑衣同時解體,化為滿空黑蝶,四散飛開,露出他上半身精壯如鐵的肌膚。隻見他獰笑一聲雙拳一合,遙遙做了一個雙手挽水的拳式。藍衣老者傾盡全力的一掌仿佛劈到了銅牆,激**的內力在體內亂撞,令他幾欲吐血,如今見到阿浩雙拳遙遙打來,勉力抬掌一分,卻竟然慢了半拍。阿浩的劈空拳宛若迅雷急電,巧妙地穿過他雙掌的防守,隔空打在他的雙耳之上。

“噗”地一聲輕響,這藍衣老者的雙耳同時噴出一彪鮮血,左耳的鮮血濺得華衣少年滿臉都是,令他大驚失色,起身高叫:“龍壇主!”那藍衣老者嘴張了張,卻說不出半句話,隻發得咕嚕一聲,雙眼一翻,倒地斃命。

這一聲“龍壇主”頓時道出了這位藍衣老者的身份。年幫春壇壇主鐵掌蛇心龍三爺,本為江南龍氏之後,祖上龍千鱗乃是鼎鼎大名的混元一清功名家,龍家祖傳的劈空掌乃是江湖上享譽最隆的掌法之一,足以和少林著名的須陀山掌分庭抗禮。龍三爺的劈空掌青出於藍,已經超過祖上全盛之時的功力,被重開天下第一錄的郭重九譽為劈空掌第一。如今竟然被這位神秘少年阿浩以拳對掌,破了他的劈空掌,取了他的性命,這樣的武功怎不讓人心膽俱喪。

“喂,”阿浩抬手一指那華衣少年,不可一世地獰笑道,“該輪到你了!”

“哼!”那華衣少年振臂而起,雙袖一撣,就要上前和那阿浩廝殺。

“殺雞焉用宰牛刀,少幫主,讓我來!”就在那華衣少年就要出手的時候,坐在他左側的一個紫衣少年手臂一抬,變戲法一般擎出一杆閃爍赤焰的紅槍。隻見他雙臂一輪,紅槍在空中一轉,做出一個海底撈月的架勢,從他麵前的酒桌之下穿出,槍梢一抬,整張酒桌被他高高抬起。接著他手中紅槍閃電般一縮一展,槍杆從酒桌之底轉到桌麵之上,用力一按。酒桌刮動罡風,宛若一枚碩大的蒼蠅拍,撲麵甩來。

“阿浩,你已經殺了一個,這個讓給我!”坐在阿浩對麵的阿森大吼一聲,縱身擋在他的麵前,雙手一抖,從背後拔出一雙奇形開山斧,胸脯一挺,雙臂一揚,一雙開山斧已經對著鋪天蓋地而來的酒桌用力劈去。

“轟”地一聲巨響,這張滿是黃木疙瘩的酒桌被這兩斧淩空劈開,如割腐乳,桌麵斷為三塊,斷麵整齊如鏡。紫衣少年身子高高竄起,淩空一縮,躲藏在一張斷桌之後,紅槍一凝,隱去了蹤跡。

阿森厲喝一聲,雙斧一橫,一斧自左而右,一斧自右而左雙雙橫斬而來。“喀剌剌”兩聲爆響,左右的斷桌被攔腰斬成四段,隨著斧風東西飄散開來。而中間的桌麵忽然一個加速,對準阿森的麵門撞來。阿森身子一仰,左腿高抬,繃直如鞭,自上而下,轟然劈來,意圖一招披掛單鞭,將桌麵踢碎。

就在他的左腿就要觸及桌麵的時候,“噗”地一記鑿木之聲赫然傳入眾人耳際。一道紅影突如其來地從桌麵後穿出,宛若一條矯失如電的紅龍,對準阿森腿上大動脈狠狠刺來。

“嗬!”黑衣少年中的阿浩和阿航同時站起身,似乎沒有想到這個紫衣少年能夠使出如此構想精致的奇招。

那個阿森臨危不亂,右腿一使勁,身子高高揚起,直竄半空。左腿從上劈之姿化為踩踏之勢,依著原來的勢頭,狠狠一腳跺下,不但閃開了紅槍的穿刺,還試圖將這杆詭異的紅槍踩在地上,取得優勢,連消帶打,應對之精,令在座的眾豪傑無不暗吸冷氣。

紫衣少年紅槍一旋,掛在槍上半截桌麵頓時化為木屑四散飛開,接著他一按槍身,紅槍槍頭一低一轉,閃開阿森的腳踏,在地上畫了一個圈子,收回到紫衣少年的背後,在槍頭劃過的地麵上,閃爍出一圈紫紅色的火苗。

“火龍點燈槍?!”仍然正襟危坐的環少此刻眉梢輕挑,沉聲問道。

“哼!不錯!”那紫衣少年手藏背後,暗運神功,那杆隱於背後的八尺紅槍仿佛風車一般呼呼轉動,槍尖上紫芒隱隱,火焰蒸騰,如化火輪。

“阿森把他讓給我!”“不,給我!”阿森身旁的阿浩和阿航仿佛聞到血腥的惡狼,貪婪地看著眼前的紫衣少年,不由自主地爭搶著出手的權利。

“都給我後邊呆著。”鬥發了性子的阿森哪裏肯讓,雙斧一展,將阿浩和阿航往後一推,狂嘯一聲,身子一個盤旋,手中雙斧披掛罡風,烏雲般撲向紫衣少年。

那紫衣少年握槍的右手一揚,舞成旋風的紅槍一招“火龍橫盤”,整條槍身成十萬橫磨之勢,橫掃向阿森的腰眼,身子隨之一個飛旋,閃開阿森橫掃而來的雙斧。阿森雙斧走空卻不慌張,隻是輕描淡寫地一抬斧,輕輕一磕攔腰掃來的紅槍。隻聽到“當”地一聲大響。紅槍鐵斧第一次對撞就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金鐵之音。

紫衣少年似乎吃不住阿森斧上傳來的剛猛力道,驚呼一聲,雙手虎口血光迸現。隻見他雙腿一挫,身子從左旋化為右旋,雙腿一盤化為巧雲,身子一俯,紅槍一挑,突然化為兩條真假難辨的紅影,自下而上,一條紅影刺向阿森的腰腹,一條紅影徑直飄向阿森的麵門,這正是昔年年幫幫魁公羊舉威震中原群雄的“雙龍點燈”。這一招最厲害的一點就是兩條紅影,一條是紅槍的真身,一條乃是從槍尖上逼出來的罡氣,無論是紅槍還是罡氣,都有攫命追魂之力,都是殺招。當年天書會上即使如魔教二郎這樣武功絕頂的宗師人物也曾經在這一招上栽過跟頭。難得的是紫衣少年催動槍罡的手法嫻熟至斯,無須頓挫醞釀,轉念之間槍罡已發,這份功力即使老一輩的英傑之中也屬少見。

麵對這淩厲無雙紅龍神槍,阿森絲毫不懼,神定氣閑,隻見他雙手一晃,雙斧一翻,斧背朝內,往自己的胸腹一橫,接著胸脯一挺,鼓嘴一吹。

“當啷”一聲大響,紫衣少年的紅槍被阿森飛燕雙斧斧後那特製的握環左右鎖住,而他攻到麵門的那股淩厲的罡氣,竟然被阿森努嘴一吹,吹得煙消雲散。

“哈哈,火龍神槍,不過如此!”阿森仰天大笑,得意非常。他雙斧再次一翻,紫衣少年雙手虎**裂,手中紅槍脫掌而出。阿森右手一甩斧,將紅槍遠遠拋開,接著左手一揚,飛燕巨斧對準紫衣少年的頂門劈來,竟要將他劈開兩半。

就在這時,一聲清朗的長嘯突然從酒館的一處角落傳來。一位白衣少年踢翻麵前的酒桌,身子竄入高空,雙手一抬,一杆亞賽霜雪的銀槍從腋下穿出,對準兀自在空中打滾的紅槍一槍挑去。那紅槍仿佛被這神來之筆的一挑而賦予了生命,隻見它在空中倒打了一個盤旋,猶如一條穿雲而出的紅龍呼嘯著飛回到紫衣少年麵前,叮地一聲牢牢斜釘於地,槍杆打橫處,正好擋住了阿森劈來的左斧。

阿森的殺招落空,怒不可遏,對著那白衣少年怒吼一聲,雙斧一揚,就要朝他撲去。

“阿森,這個是我的!”一直等待出手機會的阿航,此刻猛地騰空而起,左腳一踩阿森的肩膀,將他往後一踹,而自己則仿佛一隻箭一般射向那手舞銀槍的白衣少年。

而那白衣少年麵對阿航勢如破竹的攻勢毫不退縮,隻見他一擰身,雙手一搓槍杆,單手握住槍身,向前一送,他手中的銀槍急速旋轉,發出嗡嗡作響的風雷之音,槍頭上月白色的銀纓隨著銀槍的飛旋,往四外散開,轉成一枚碩大的冰盤。

“天轉七煞槍!”白衣少年銀槍一出手,整個酒館的人都認出了這威震江湖的神槍。

正麵迎上天轉七煞槍的起手式,強猛如阿航亦不得不收住殺招,雙斧交叉,一招舉火燎天式用力擋開當頭刺來的旋槍。槍斧相碰,爆出一天的火星,橫溢的殺氣激**在整個大堂之中,令觀者忍不住血脈沸騰。

“嗬!”阿航宛若麵罩鐵幕,雙手一抖,一雙飛燕巨斧在他手中打了個轉,斧柄一縮,不知去向,他的雙手則牢牢抓住斧背上那個特殊握環。飛燕斧一瞬間變成了雙月環。

天轉七煞槍一向以一往無前的氣勢著名,白衣少年深諳槍法,槍勢一經展開就絕不後退,雖然阿航的武器奇特,卻動搖不了他的信心,隻見他信手一抖,銀槍閃出七條槍影,槍打盤旋,繼續搶攻,一時之間,罡氣縱橫,滿室生風,撩動得人衣袖翻飛,心搖神馳。

阿航舞動雙斧,連擋數招,氣勢受挫,被白衣少年逼得連退數步。那少年在氣機感應之下,士氣更強,銀槍一凝,直逼中路,竟要一招定勝負。

誰知他的這一招猛攻早已落入阿航的算中,隻見他先一步閃開槍招的銳勢,左手斧脫手一轉,突如其來地套在銀槍之上,隨著銀槍飛速的旋轉,這飛燕環斧打著詭異的螺旋,順著槍杆閃電般斬向白衣少年握槍的雙手。這一招妙到巔峰的奇招令人大開眼界,也令人不禁為白衣少年擔足心事。

那白衣少年臨危不亂,斷喝一聲,雙手一鬆槍杆,抬膝一頂槍身,本來橫彪而出的銀槍如今成了頭下柄上之勢,沿著槍身旋射而來的飛燕斧順著槍杆高飛而起,撞破了酒館的房頂,鑽入了館外的青雲之中。那少年趁著銀槍釘入地上的瞬間,雙手一探,抓住槍身,身子風車般一旋,雙腿狠狠掃向阿航的勃頸。阿航咬牙一繃後頸,硬受了這一腳,身子一個順勢側旋,右手僅剩的飛燕斧借著白衣少年的腿勁,用力一拍銀槍的槍身。白衣少年隻感到一股勢不可擋的大力從槍杆上傳來,自己的腿勁加上阿航的斧勁統統反到雙手虎口之上,令他掌心一熱,虎**裂,忍不住慘呼一聲,本來立在地上的銀槍被這一斧硬生生打得脫出他雙手的掌握,橫飛而出,而他的人則自空中摔倒地上。阿航一斧得手,身子一個側旋,右腿一使勁,高高竄入空中,在空中轉了一圈,左手一探,接住半空中落下的左斧,對準白衣少年的眉心劈去。

“去!”就在白衣少年眼看就要命喪當場的時候,一聲斷喝突然響起,仍然坐在堂中的一位酒客突然聳身而起,左腿一弓,右腿一繃,身子宛若裝了彈簧一般輕輕一擰,左拳護住腰腹,右拳猶如一枚鏈子錘般甩向空中,對準高高躍起的阿航一拳打來。這一招拳式渾然天成,爐火純青,僅從成招的姿勢上看去,就有一種出乎自然的動感之美。當這位酒客一招打出,身上的氣勁突然充溢全場,真氣鼓**之處,周圍的酒桌碗碟都摧枯拉朽般碎成滿天碎片。

半空中的阿航無處著力,隔空生受了這一拳,身子仿佛風箏一般橫飛過整個酒館大堂,狠狠撞在東牆之上。磚石碓成的東牆禁不住這一記撞擊,轟然破碎,阿航的身子一晃,跌出了酒館之外,生死不知。

一直在觀戰的環少此刻緩緩站起身,一雙妖瞳凝望了出拳的酒客一眼,冷冷一笑。

“該死的酒肉和尚,竟然敢偷襲我兄弟,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四個黑衣少年中殺氣最重的阿浩厲聲道。

“阿浩,你錯了。這個人應該是河南鄭家,我朝初年七公子之一僧公子鄭擔山的傳人。”環少冷冷說道。

“啊哈,這麽說他不是和尚,隻不過是個禿驢。”阿浩尖銳地笑道。原來這個出拳的酒客一身灰衣,顏色近似少林僧人的僧袍,而頭上更是寸草不生,光可鑒人,難怪會讓人誤會他是個和尚。

“剛才那一招應該是少林百步神拳……”阿森沉聲道,“都說少林百步神拳隻不過是少林武僧耳口相傳的神話,沒想到世間真有如此武功。”

就在幾人說話之時,阿航已經從牆洞中竄了回來,雙眼金光閃爍,顯然惱怒至極,而他的身上除了衣衫上破出了一個拳洞,竟然毫發無傷,神情之間也無半絲因為內傷而引起的萎靡不振。生受了少林百步神拳的全力一擊而不損一毫,這樣的神功比剛才酒客那記神拳更讓人膽寒。

“哼!”看到巍然屹立的禿頭酒客,阿航悶哼一聲,就要揮斧上前將他斬死,卻被環少一把按住。

“我們已經在這群人身上耽誤了太多時間。”環少的嘴角一翹,露出一絲冷酷的獰笑,“各位,我等兄弟還要去赴揚州英雄會,一起上吧,盡早料理你們,我們也好趕路。”言罷,他雙手一展,背後的飛燕雙斧猶如一隻青色的巨鳥,翅膀一展,落在他的手上,一股淩厲威猛的殺機宛如有形的實物,從他的身上瞬間襲遍全場。

酒館大堂之中,紫衣少年,白衣少年各自找回自己的兵刃,與華衣少年,禿頭酒客並肩站立,一起抵受迎麵而來的殺氣。華衣少年手下的勁裝漢子此刻排成整齊的隊形,牢牢守在他的身前。即使這樣,從環少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勢仍然重逾千鈞,壓得在場眾人眼花心跳,血脈暴漲,氣息急促,太陽穴脹痛。那些功力較弱的勁裝漢子很多人已經抵受不住,耳鼻出血,眼看就要倒地不支。

看到麵前眾人搖搖欲墜的模樣,環少的臉上露出一種殘忍的滿足之意,仿佛一個饑渴的行者忽然得到一頓豐盛的大餐。他雙手一抖,左右手的飛燕斧各自在他的大拇指上轉了一個圈子,接著他一抬腳,踏前一步。

“噗”“噗”兩聲輕響,兩個內功最弱的勁裝漢子受不住漸漸逼近的森寒殺機,五內俱焚,狂噴出一口鮮血,萎頓於地,七竅流血而死,其他仍然未死的酒客此時也是目光淒厲,勢窮力窘,自份大限將至。

就在這時,一陣撲棱棱的破風之聲突然從酒館正門處傳來。本來呼開呼合的兩扇大門同時掙脫了門軸的束縛,橫空飛起,接著在半空中突然解體,碎成滿天淩亂的木屑碎片,朝兩旁散射而來。無論是以環少為首的黑衣少年們還是酒館內的其他酒客都沒想到這一突如其來的變化,眼見著漫空濺射而來的木屑,不得不各自朝後退了數步。

當兩撥人潮水般退下之時,兩溜青光猶如從天而降,經久不息的兩道青藍色厲電,在客棧內閃爍不息。青芒四射之餘,密如爆豆的啄地聲隨之響起,仿佛一蓬急雨飄入了酒館。

當漫空的大門碎片終於都落到了地上,滿室的青芒雨音也瞬間煙消雲散。眾人抬眼一看,隻見眾酒客和環少一行人之間出現了兩排整整齊齊的黑線,將兩撥人馬赫然分開。眾人細看之下,發現這兩條黑線乃是由兩溜塗滿毒藥的鐵蒺藜形成的。

酒館的地板乃是用青石板鋪成,這批憑空出現的暗器在打爛紅木門板的同時,還能在地上釘成如此整齊的形狀,出手之人的手勁和準星都已到了驚世駭俗之境。

“打什麽打?英雄會還沒開始呢!不知道揚州是我罩著嗎?”一個氣焰囂張的聲音從酒館外傳來。

眾人紛紛朝門外看去,隻見一身青色秀士服的唐鬥,歪戴著秀士帽,搖著折扇,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酒館。

“大少,幸會!”見到英雄大會的主持親自現身,大堂內的酒客即使如何自命不凡也不得不以禮相見。

唐鬥朝他們擺了擺手,轉頭瞥了傲然而立的環少一眼。

“唐鬥就是你?”環少的眼中寒光一閃,森然問道。

“你誰啊?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唐鬥瞪圓了眼睛,劈頭蓋臉地說道。

環少臉上肌肉一顫,忍不住就要發作,而就在此時,他忽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他的左耳之上。他心頭一顫,扭頭放眼望去,隻見一個身穿灰白色武士服的劍客正將一錠銀子塞到門外垂頭喪氣的酒館老板手中,並好言安慰。剛才望向環少左耳的人正是他。

“我們走!”環少心中凜然,不願再和唐鬥糾纏,手一揮,帶著三個兄弟頭也不回地衝出酒館。

“哼,走得倒快……”唐鬥滿不在乎地看著這幾個黑衣少年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用扇子懶洋洋撓著後腦勺,喃喃說道,“這麽害羞?”

看到唐鬥一出場就震懾得環少一行人不敢惹事,唐門大少的實力頓時讓酒館內一眾豪傑盡皆凜然。眾人魚貫走到唐鬥麵前,紛紛拱手作禮:“多謝大少解圍,大恩容當後報。”

“客氣。”唐鬥並不知道酒館之內環少兄弟如何威風不可一世,隻不過適逢其會,從當地唐門子弟口中得知自己最喜歡的青旗酒館有了麻煩,方才拍馬趕來,此可見到這些江湖好漢對自己另眼相看,不禁感到奇怪。

這時,替這群江湖豪傑賠償了酒館損失的風洛陽緩步來到唐鬥身旁,朝環少等人遠去的背影看了一眼,沉聲道:“這一次倒是險得很。”

“有什麽險的,有我唐門大少在,誰敢亂來。”唐鬥轉頭自鳴得意地笑道。

“剛才那四個黑衣少年人人都是金瞳火眼,應該是孟斷魂那一路的魔化高手,天魔解體大法已經超越了第二重,進入了深度魔化的境界,連用來刺穴的骨針都少了四枚,隻有在雙耳聽宮穴上各有一枚。”風洛陽沉聲道,“看來除了手太陽小腸經,手少陽三焦經和足少陽膽經這三經會穴,天魔大法已經可以在其他經脈運轉自如。”

“這……”聽到風洛陽的話,唐鬥頓時發了一身虛汗,顫抖地小聲說,“這麽說,剛才那四人的實力足以超過四個魔劍公子?”

風洛陽不耐地看了他一眼:“剛才我不是說很險嗎?”

夜色彌漫在江南鎮惡堂造型古樸的亭台樓閣之中,清冷的月光灑在曲折迂回的花磚石道上,沿道錯落有致的花叢樹影在光潔的雪白光華下投射著忽濃忽淡的陰影,秋蟲有氣無力的鳴叫聲在陰鬱的月色中顯得格外淒涼。祖菁推開懷仁軒臨近花園的窗戶,仰頭望向空中孤零零的明月,輕柔地歎了一口氣。

懷仁軒內,魚韶,唐鬥和風洛陽環坐在書桌前,埋頭於桌麵上一張張江湖人畫像之中正在緊張地交談著。

“這張臉,對,就是他,穿白衣,我記得很清楚。”唐鬥指著一張少年人的畫像,一拍桌子,點頭道。

“長安蕭氏新出道的高手,才十九歲,名叫蕭西延,外號馳電銀槍,蕭門之後,各個都是人才。此人性情憨厚,但因為是名門子弟,所以有些恃才傲物,等閑的女子本放不到他眼裏,想不到為了一見菁兒,他竟然也來了。”魚韶朝祖菁望了一眼,笑道。

聽到魚韶的話,祖菁連忙收回走神的目光,微微展顏一笑:“也許,他來是為了那萬兩的黃金。”她的話引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菁兒和你們呆得時間一長,說話也越來越陰損了。”風洛陽朝唐鬥和魚韶指了指,搖頭笑道。

“這叫情趣,你懂什麽?”魚韶白了他一眼,將手中蕭西延的畫像放到書桌上厚厚一疊畫像之上,“這樣,長安蕭西延,宣殿章的義子卓解,荊州公羊世家的公子公羊子恒,河南鄭家大公子銅佛鄭懷遠,再加上已經逝世了的龍三爺,僅僅一個青旗酒館一天之內就聚集了五位當世頂尖高手。這還是不算那四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嶽家兄弟。明日這個英雄大會僅憑我乘風會和唐門,不知能否維持得了會場的秩序。”

“阿韶莫慌,有我唐鬥在……”唐鬥一拍胸脯,大義凜然地說。

魚韶連忙一抬手,擋住了他的話頭:“阿鬥,現在不是吹牛的時候,你就說你一個人怎麽擋四個魔劍公子吧?”

“這……”唐鬥頓時語結,撓著頭默不作聲。

“事到如今,隻能盡力聯絡與會的同道,令他們可以和我們聯手對敵。”風洛陽沉聲道。

“敵人是誰呢?離台人馬如今蹤影全無,嶽家兄弟是敵是友亦不分明,現在我明敵暗,形勢之險,已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魚韶雙手一攤,沉聲道。

聽著魚,唐,風三人反複研究英雄大會的險峻形勢,祖菁不禁感到一陣神困氣乏,從心底感到一陣疲倦,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兒,站起身道:“阿鬥,小師叔,阿韶姐,我有些倦了,想要回房休息。”

“哦,這些江湖瑣事確實令人厭煩,小祖好好休息,明天英雄會前,我帶你去揚州茶莊去品品蜀崗飛茶。”唐鬥轉頭道。

“菁兒,別忘了臨睡前背誦一下十分不舍劍劍訣,你剛剛入門,稍一荒廢就前功盡棄了。”風洛陽揚聲道。

“知道啦。”祖菁朝他皺皺鼻子,嘟著嘴轉頭出門而去。

“你把十分不舍劍訣教給她了?”看她走出了門,魚韶微微眯上眼睛,對風洛陽道。

“嗯。她吵著要學,還要和我做什麽風家的平輩弟子。天山劍理和風家劍法大不一樣,修習格外艱難,也不知她在想什麽。女孩子,嘿,搞不懂……”風洛陽伸手在太陽穴上畫了個圈,意示搞不懂是怎麽回事。

“哦。”魚韶大有深意地撇了撇嘴,滿是嘲諷地看了他一眼,“說實在的,什麽事兒你能搞得懂。”

祖菁走出懷仁軒的大門,回頭望去,隻見魚韶,風洛陽和唐鬥仍然聚在桌前緊張地議論明日英雄會的部署。她輕輕歎了口氣,信步走到疏影橫斜的昔日仁義堂桂花園中,抬手折下一條細枝,對著月光,使了數招十分不舍劍的劍式,想象著風洛陽揮劍起舞的樣子,一股柔情自心底油然升起。

“秋波婉轉欲傾城,回眸羞見水中花……可惜我晚生了十三年,趕不上那一年鄱陽湖的春雨,見不到小師叔那一刻青蔥年少的風采。”望著穿過花影照下來的月光,祖菁任憑自己的思緒恣意飛翔,“如果可能,真希望用我十三年的陽壽換那一刻的時光。”

一股早秋的寒意悄無聲息地襲遍她的全身,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心中微微一凜,猛然回頭一望,卻發現一個穿著淡粉色丫鬟服,梳著兩枚朝天髻的女孩子,正用一雙森寒的雙眼注視著她,一股熟悉的冰冷殺氣迎麵撲來。

“是你!”祖菁在氣機感應之下,頓時認出了來者。她就是魚韶和唐鬥遍派風媒弟子幾乎將大唐十三道掘地三尺都未找到的定昏劍客小染,那個曾經獨闖長安,力殺皇子的女殺星。

小染忽然裂開嘴,露出一口雪白亮麗的牙齒,對祖菁森然一笑,右腳輕輕一踏地,身子閃電般竄入半空,倒翻一個筋鬥,宛若一支穿雲雨燕,橫空而逝。

“哪裏走,站住!”祖菁倉啷一聲拔出腰畔的青虹劍,抬起一腳,用力踹在身旁一棵桂花樹樹幹之上,身子輕靈地彈入空中,一個旋身,化為一條白色的匹練,追著小染飛燕般飄逝的身影,飄出鎮惡堂的外牆。

小染的身影疾馳在揚州城層層疊疊的街道之上,時不時縱身一躍,跳上道旁民居的房頂之上,再一個縱身,斜竄入一條隱秘無人的小巷。她那風流激電的背影在忽明忽暗的月光照耀之下扭曲不定,仿佛她的身體受不了她迅捷無比的速度,無法在不停變換的時空中保持原有的形狀。

祖菁控製著自己呼吸的節奏,將天山派踏浪而來的心法運轉到巔峰,繃緊渾身的肌肉,緊緊跟隨小染腳步,在揚州城大街小巷之中高飛低走。二更左右的光景,揚州這座天下有數的名城剛剛才開始它的風流繁華,大運河畔千百座樓台燈火通明,大運河上千百點漁火遠近掩映,萬千點橘黃色的閃光在祖菁眼中飛快地閃過,長長的曳光在她的視野中凝滯不退,前仆後繼,形成了一條奔流不絕的光河。整個世界在這條光河之中顛倒流轉,扭曲變形,化為一片迷彩。

從天山出道以來,祖菁已經有很久沒有經曆過如此忘形的飛奔。撲麵的夜風,飄忽的夜景,神秘的敵人,未知的前程,這一切都讓她感到一種無法訴說的興奮,渾身的血液都因為這莫名的興奮而激**沸騰。

“嗬——哈哈!”前方的小染在越過一處高高的牆頭之時,吐氣開聲,忽然突兀地笑了一聲。

祖菁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麽要笑,但是不知為什麽,她從心底理解小染為何要笑,連自己也忍不住長聲一笑。她雙腿一用力,身子在空中連續三個前空翻,如化電矢,兩息之間已經從小染頭頂翻滾而過,青虹劍一橫擋在身前。

小染一轉手腕,從肘尖亮出青藍色的魚腸短劍,朝祖菁點了點頭,細聲道:“你的輕功很好,我很佩服。”

“呼,你……”祖菁喘了一口氣,朝她一點頭,“……也不錯。”

“能這樣的施展輕功,在夜色裏狂奔一場,就算立刻死了也沒什麽遺憾。”小染淡然道。

“正是。”祖菁由衷地點點頭,心裏湧起一股激昂感動。

小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祖菁,撇了撇嘴,詭異地一笑:“不如你來猜猜我為什麽要引你來這兒。”

祖菁偏了偏頭,仔細想了想:“鎮惡堂內高手眾多,你出手沒有十分的把握,所以把我引入這人煙稀少之處,可以便宜行事。”

“哼。”小染哼了一聲,想要說話卻被祖菁打斷。

“對了……還有,你們當初的目標是要刺殺阿鬥……我是說唐門大少。我是大少的好朋友,也許你們想要在這裏把我擒住,然後以我為餌,襲殺大少。”祖菁伸出一隻手指,在自己白淨的臉頰上刮了刮,繼續努力地猜測著,“哈,我猜除了你,還有別的離台神劍在這裏埋伏。”

“全中。”小染心悅誠服地對祖菁鼓了鼓掌,隨即問道,“既然你猜到我們的計劃,為什麽還要追來?”

祖菁雙手一攤,苦笑道:“我是剛剛才猜到的。”

此話一出,兩聲粗細迥異的笑聲從遠處傳來。當日在遊仙樓襲殺唐鬥的蕭娘和神秘道士各自從一處牆角緩步走了出來。

“我當姑娘早有後招,原來不過是個事後諸葛亮。”道士陰冷地笑道。

“既然已經落入彀中,不如就請姑娘束手就擒,免得我等的麻煩。”蕭娘冷然道。

祖菁一立手中青虹劍,臉上露出一絲傲然的笑意:“我擋得你們數招,自有小師叔來救我。”

由於對於嶽環兄弟背景資料少得可憐,風洛陽和唐鬥,魚韶討論了良久也無法定出可行的對策,隻能決定在英雄會當天靜觀其變。離開懷仁軒,風洛陽一邊揉著酸痛的肩膀,一邊依照慣例來到祖菁房間的門外,看一眼她是否因為看劍譜太久,忘記了上床休息。當他來到祖菁所住的聽雨軒,卻發現軒中的大門是敞開的,屋內燈影全無,月光從敞開的門窗照進來,風洛陽可以依稀看到祖菁的**被褥仍然疊放整齊,沒有人睡在上麵。

“菁兒!”風洛陽喊了一聲,推門進屋,仔細看了看,確定祖菁不在這裏,立刻一個縱身從窗口竄出來,一個箭步衝向祖菁最喜歡的桂花園中。

桂花園內芳香四溢,濃鬱的花香遮掩了祖菁遺留下來的淡淡脂粉香氣,風洛陽在園中旋風般轉了數圈,終於在一棵桂花樹幹之上看到了祖菁踹在其上的一個淺腳印。風洛陽心頭一緊,一股不祥的預感悠然而生。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默默運轉踏浪而來的天山輕功,抬腳踢在祖菁腳印所在處,身子輕飄飄飛出去,直飛過方圓數丈的一叢桂花樹林,落到桂花園的一處矮牆之上,赫然發現了祖菁的又一個腳印。

風洛陽默默算了算兩個腳印之間的距離,渾身一震:“菁兒在一瞬間已經將踏浪而來的輕功運轉到了巔峰,一定是去追一個強敵。如今和我們作對的……糟了!”他腦子轉了幾圈,已經大致明白了幾分情況,心中大急,也來不及通知唐鬥和魚韶,腳下一運勁兒,順著祖菁腳印的方向,發了瘋一般追去。

第三章 祖菁初悟不舍劍

祖菁倒挽青虹劍,撞開從背後攻來的蕭娘的短劍,素腕一振,長劍與迎麵而來的道士長劍連續數次撞擊,終於成功**開他酷烈森寒的攻勢,在千鈞一發之際回身橫劍一撩,克開了小染乘虛而入的一次短劍突襲。數招一過,她的頭上已經大汗淋漓。離台神劍的快劍功力她隻聽風洛陽和唐鬥大略談過,當時她並未放在心上。如今正麵接觸到離台三劍的快劍,她終於深切地體會到當日風洛陽在遊仙樓上的艱辛。淩厲迫人的劍式,森寒絕頂的殺氣,一往無前的銳勢再加上他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勁都讓祖菁應付艱難。最要命的是這三個人都是在風口浪尖上搏殺多年的高手,出劍陰狠果決,決不拖泥帶水,生死相搏對他們來說就仿佛呼吸般自如。而祖菁下山之後因為在風洛陽,唐鬥和魚韶精心保護之下,幾乎沒有經曆過任何江湖爭鬥,如今一上來就對上三位離台神劍,頓時捉襟見肘,進退失據,不過數招就陷入了苦戰。

小染和蕭娘又如兩個幽靈在突襲失利之下忽然疾退,身形一轉就消失了蹤跡,仿佛融化在了夜空之中,祖菁轉動雙眸想要尋找二人的蹤跡,卻被迎麵攻來的長劍晃得兩眼生花。她連忙屏息靜氣,氣沉丹田,身子一旋,長劍橫轉,劍刃如化天山雪嶺,橫在身前,連擋道士三記殺招,劍式意猶未盡,光華所照之處,身前五尺之地盡皆被劍光淹沒。在一旁伺機而動的小染和蕭娘進攻的去路全被劍華封住。

“好一招冰封西嶺星塵絕,”道士的劍式受阻,腳下連退數步,長劍長鞭一般在身側一甩,稍一醞釀,健腕一抖,又是十八招快劍迎麵攻來,“不過你想用夜落星河劍這樣的快劍防守,恐怕未能盡如人意。”

“再擋數招,小師叔一定會來。”祖菁咬緊牙關,暗暗為自己鼓了鼓勁兒,長劍一挺,抖出一個晶瑩剔透的平花,一招“一線星破楚天界”迎著道士的快劍對攻而來。

“上!”道士再次被祖菁的淩厲攻勢逼迫得橫劍防守,但是臉上卻露出一絲得色,大聲吼道。

小染和蕭娘就在等待祖菁出劍攻擊的時機,見她毅然出手攻擊,頓時仿佛兩隻雌豹分從兩側殺來,一雙短劍青光連閃,對準祖菁的肋下要穴點殺而來,強猛的殺氣一瞬間席卷了祖菁全身,冰冷徹骨,仿佛將她渾身血脈都凍結住了。祖菁感到全身的生機在這一瞬間被抽得幹幹淨淨,隻能無力地望著兩柄青紫色短劍狠狠刺向自己的軀體,宛若一隻無助的蝴蝶落入了蜘蛛網,隻能等待被吃掉的厄運。

“要結束了!?如果我死了,小師叔會怎樣?”生死關頭祖菁腦海中突然竄出這個古怪的念頭,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想到這個問題,但是風洛陽的名字在她心中一閃,卻令她全身凍結的血液為之一暖。她恍如夢遊一般長劍一卷,仿佛一條光蛇在道士長劍劍刃之上一旋,以一股輕靈的柔勁將他的劍鋒往自己的左肋一撥,接著她的身子宛若在劃槳一般往右一傾,青虹劍靈巧地往右一撩。道士的長劍對於這突如其來的奇妙旋勁猝不及防,不由自主地隨劍一**,身不由己地擋開蕭娘殺向祖菁左肋的短劍。而小染的短劍也被祖菁下撩的青虹劍擋在外門。

這一式行雲流水般的旋轉劍令離台三劍大驚失色,同時連退兩步。

“十分不舍劍!”道士,蕭娘和小染同時驚道。

祖菁直到此刻才恍然發現,剛才自己信手使出的,居然是十分不舍劍緊隨中段八式劍法之後的一式禁招“秋波婉轉欲傾城”,這招劍法在風洛陽書寫的劍譜裏被列為不可輕用的招式之一,因為施展它需要使用風家祖傳的內功心法,用“小無相功”施展真氣無法運轉通暢。而如果用了風家心法,則會有經脈盡斷的厄運。

祖菁隻感到一陣劇痛席卷了全身經脈,丹田中的真氣仿佛脫韁的野馬,在自己的奇經八脈之中瘋狂馳騁。她身不由己地一立青虹劍,仰天長嘯一聲,手中長劍一瞬間展開了一朵光芒閃耀的淡青劍花,宛若一朵由極光月華,朝霞夕照層疊澆鑄而成的牡丹花,在夜空中伸展枝冠,迎風綻放,透射出姹紫嫣紅的色彩。縱橫交錯的劍華威猛霸道地吞噬了周圍所有的空間,形成了一道光之牢獄,將道士,小染和蕭娘團團籠罩。虛招實招交錯變換,青虹劍的真身和假影難辨真偽,離台三劍氣沮神喪,三劍齊舉,瘋狂地在身子周圍舞成三團銀芒,希冀依靠同心協力的聯防來抗住這一式驚天動地的攻擊。

祖菁感到冥冥中一個饑渴已久的劍魂忽然湧入了自己體內,驅動著自己的軀體強行使出了這一招至美之極的劍法。但是當她千辛萬苦終於將這一招劍式完整使出來的時候,她的軀體已經無法承受催動這招劍法所消耗的真氣,她的手一鬆,矯矢飛動的青虹劍長嘯著竄入天空,將滿眼劍華直射入空中,仿佛在夜空中開放了一朵光焰撩人的煙花,將方圓數百丈的夜幕一瞬間點燃。

正在揚州城的大街小巷內瘋狂尋找祖菁蹤跡的風洛陽感到心中一陣悸動,仿佛一個至親好友就在此刻將要離開人間。他渾身一顫,在大運河畔一處酒樓樓頂停住腳步,身不由主地朝夜空望去。一朵燦爛的光花在他的視野中悚然而起,在空中爆出一道光華耀眼的閃光,隨即消失了蹤跡。

“回眸羞見水中花!不好,菁兒用了禁招。”風洛陽心頭一沉,大喝一聲,身子從酒樓上一個縱身,經天而起,腳踏河上烏篷船的篷頂,橫渡大運河,朝著光花生起的地方電射而去。

不過兩息功夫,風洛陽已經趕到祖菁所在之處,目光所及,赫然看到祖菁渾身白衣的身影正無力地朝地上倒去。

“菁兒!”風洛陽扯開嗓子,放聲大吼,身子一縮,宛若一道白羽飛箭閃電般衝到祖菁身邊,左臂往空中一撈,一把撈住祖菁軟綿綿垂下來的身軀,右臂一撣袖,灰色的袍袖仿佛一道烏雲般擊打在半空落下的青虹劍劍柄上。那青虹劍厲嘯一聲,對準離台三劍中守勢最不穩固的小染胸前射去。風洛陽此刻動了真怒,雲袖功中運上了天山誇父追日劍的心法,再混合了青虹劍上餘勢未盡的十分不舍劍劍勁,這一劍力道之雄,已成摧枯拉朽之勢。

小染的雙眼早被漫空劍芒閃花,浸滿了被刺激出來的淚水,如今青虹劍來襲,卻無從反應,更無力隔擋,劍氣及體時,她隻能閉目待死。

“小染小心!”她身旁的蕭娘大吼一聲,挺身而出,擋在她的身前,橫劍一攔,想要克飛飛來的青虹劍,但是她的手剛抬起,身子已經被青虹劍刺了個對穿。一劍成功的風洛陽袍袖一卷,長袖一卷青虹劍的劍柄,將這把切金斷玉的天山神劍倒卷回來,回袖拋入祖菁空空如也的劍鞘之中。

“蕭娘!”小染慘呼一聲,撲向蕭娘倒下的身軀,一把將她抱住。

“小染,走!”一旁的道士招呼一聲,身子疾退,一個旋身已經消失在了夜幕之中。而那小染卻死死抱住蕭娘,呆在原地,不肯鬆手。

風洛陽將祖菁抱在懷中,右手從腰間一抹,抽出新造的青鋒劍,一劍抵在小染的咽喉之上。

“小師叔……”祖菁軟綿綿地躺倒在風洛陽強壯的臂彎之中,隻感到渾身洋溢著一股暖意,說不出的舒泰安康,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的搖籃之中,一動也不想動彈,隻是衝著他傻傻地笑著。

風洛陽救下祖菁,胸中殺意頓消,看到小染忠心耿耿守在利劍穿胸的蕭娘身邊,感於她的孝義,開口道:“小姑娘,你走吧,好好將她安葬。”

自份必死的小染沒想到風洛陽竟然會放過她,懷中抱著垂垂待死的蕭娘,不禁愣住了。

“小染妹妹,既然小師叔放過了你,你就走吧,希望你早日離開離台,不要再做殺手了。”祖菁轉過頭來,朝她露出一朵淺淺的微笑。

小染麵對風洛陽倒頭跪下,用力磕了一個響頭,艱難地抱起蕭娘,一扭身,疾馳而去。

見到小染走遠,風洛陽連忙將祖菁放到地上,豎起她的上身,雙手按住她肩井穴,將一股精純的小無相功內力輸入到祖菁的體內。

祖菁體內橫彪亂竄的真氣已經擴散到全身十二正經,如果讓躁動的真氣在周身經絡全麵展開,便是大羅金仙葉也救不了她。幸好風洛陽的小無相功在最後時刻成功介入,將暴走的真氣歸成一束,漸漸匯成一條氣息之流,沿著祖菁的任脈往上行進,闖膻中,歸玉堂,轉紫宮,破華蓋,穿璿璣,過天突,走廉泉,最後從承漿穴穿鑿而出。

祖菁一仰頭,張開嘴,一股渾厚洶湧的真氣從素口之中脫韁而出,化成一聲鳳鳴於九天之外的清嘯。

“呼!”聽到祖菁這一聲鳳鳴般的清啼,風洛陽長長出了一口氣,雙手扶住她的肩頭,伸長了脖子轉到她的麵前,焦急地問道,“怎麽樣?怎麽樣?感覺還好嗎?”

祖菁仍然在偏著頭享用著風洛陽溫暖如春的六陽真氣,此刻聽到風洛陽的問話,俏臉一紅,連忙挺身坐直,用力點頭道:“很好很好,小師叔,現在我一身輕鬆,沒有大礙了。”

“好了是吧?”風洛陽鬆開祖菁的肩膀,從地上爬起身,抬手對準她的後腦殼狠狠一掌擼了下去,打得祖菁頭猛地往下一低。

“哎喲,疼啊,小師叔。”祖菁抱住頭,委屈地叫道。

“疼吧?這是讓你記住今天的教訓。第一你不該自己一個人去追離台刺客,第二你不該一上來就用連心法還沒記清楚的風家劍法。多危險啊,我要是出現得晚片刻,你現在已經是一灘血水了。”風洛陽瞪圓了眼睛,大聲說。

“那你是讓我記住以後一個人不要去追敵人,還是記住不要亂使十分不舍劍?”祖菁捂著腦袋,抬起頭俏皮地看著風洛陽,不甘示弱地問道。

“呃。”風洛陽被她問得一愣,用手撓了撓頭,遲疑了半晌,小心地問道,“還要選?兩個都記住不行嗎?”

“當然不行啦!剛才被你一打,半邊腦袋壞掉了。”祖菁撒嬌道。

“真是人小鬼大。”風洛陽這才知道被她整蠱,走到她麵前盤膝坐下,雙手扶住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雙眼炯炯有神地望著祖菁,忽然嗬嗬一笑。

“笑什麽?小師叔,好像我臉上長出朵花來似的。”祖菁嘟著嘴說。

“你知道嗎?你是有史以來第一個使出回眸羞見水中花,卻仍然活得好端端的劍客。”風洛陽笑道。

“真的?”祖菁睜大了眼睛,吸了一口冷氣。

“自十分不舍劍傳世,幾乎所有忍不住使出這一招的劍客都已遭橫死。我自從修習小無相功以來,也從來沒有成功施展過一次,每一次都是因為劍意和催發的心法機理不合而半途而廢。秋波流轉欲傾城,回眸羞見水中花,對所有人來說都隻是兩招傳說中的劍法。沒想到,你竟然能夠一口氣將它們使出來。”風洛陽說到這裏,雙眼已經精光四射。

“我很厲害吧?”祖菁一揚下巴,驕傲地說。

風洛陽激烈地喘了口氣,雙掌合十,頂住自己的下巴,閉上眼勻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抿了抿嘴唇,終於睜眼將掌尖朝祖菁一指,緊張地問道:“你當時是什麽感覺?”

祖菁用手點了點自己的下巴,仔細想了想,說道:“有些心痛,有些難受,有些惡心,總覺心靈上有了抹不去的汙點,但是又覺得自己做了該做的事,很矛盾。”

“啊?”風洛陽完全沒想到祖菁會給他這樣一個答案,他大失所望之下一屁股坐倒在地,“怎麽會這樣?”

“當然啦。小師叔,你第一次殺人的時候難道很得意,很開心嗎?”祖菁睜大了眼睛,震驚地問道。

“啊?!嗨!”風洛陽大大鬆了一口氣,連忙說道,“那一劍是我打出去的,根本不算是你殺人,最多也隻能算我們合力而為,你又何必攬到自己身上。”

“但是,青虹劍是我的配劍,殺人的責任我也有份。”祖菁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我行走江湖第一次見血殺人,我的第一次。”

“哦。”風洛陽倉促地胡亂點點頭,以示理解,接著說道,“其實我想問的是,你使出禁招之時,感覺是怎樣的?”

祖菁聽到他的問話,頓時氣鼓鼓地站起來:“噢,小師叔,你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劍癡,一點也不關心我第一次殺人的心情,隻想知道關於劍法的事情。”

“不是,菁兒,我當然關心。”風洛陽連忙湊到祖菁身邊陪笑道,“但是你想一下。這兩招劍法自創立以來,施展過它們的劍客無一存活,很多運劍的要訣仍然停留在想當然的階段,還沒有得到完善和改進,而這招劍法使出之時,施劍人自身的狀態如何,處於這兩招劍法本源處的劍客此時此刻是何種心情,何種體驗,他們的精神靈力,氣場內息到達了何種境界,從來沒有人知道。這,這就好像是一座與世隔絕的櫻花園,雖然芳香華美,但是卻無人能進。人們在園外徘徊了上百年,如今開啟這座名園的鑰匙就握在你的手中。”

說到這裏,風洛陽一張臉已經激動得紅中透紫,他一把按住祖菁的香肩:“你就跟我講講,哪怕一點都好。”

祖菁看著風洛陽急切的樣子,忽然撲哧一笑:“小師叔,如果我跟你說了,你是不是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做牛做馬,在所不辭。”風洛陽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嗯,我想吃傳說中幺婆做的五香茶葉蛋。”祖菁抱臂在胸,對風洛陽眨了眨眼睛,刁鑽地說。

風洛陽目瞪口呆地看著祖菁,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剛剛救下性命的小師侄居然恩將仇報地向自己討價還價。但是他隻遲疑了片刻,就一把攥住祖菁的胳膊,將她強行扛到背上,拔起腿,朝著潤州方向撒了歡一般飛奔而去。

第四章 獅威震群豪

五更的更鼓響過,揚州雞舍中雄雞開始依次啼鳴。沿街提醒小心火燭的更夫拎著更鼓,打著哈欠,在空空****的街道上溜達著,享受著一天中最安謐愜意的片刻時光。過得半個時辰,販賣早點的小販就會走上街頭,酒館飯肆的夥計會逐一撤下擋門的門板,巡街把門的官兵會走上崗位,大運河上漕運的渡船也會進入揚州,沉睡的揚州將從寂靜中緩緩醒轉,迎來繁忙熱鬧的一天。但是這一刻,揚州是沉靜安詳的,仿佛一個醉臥江邊的貴婦,正做著香甜的美夢。這一刻,整個揚州仿佛都是更夫一個人的。

更夫哼著小曲,搖搖晃晃踱著步,沿著通往揚州鎮惡堂的小巷走到一處數道交匯的大街口。忽然間,揚州的寂靜宛如一枚纖細的瓷器墜落在地,悄然碎裂。無數細碎的腳步聲,宛若遠處撲擊海岸的浪潮,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隱隱帶著滾滾的雷霆,讓更夫身子不由自主地感到由衷的戰栗。

從他背後毫無預兆地走來一批身穿華衣,頭戴錦帽的矯健漢子,他們簇擁著一個粗眉大眼,滿臉傲氣的魁偉少年,昂首闊步,從更夫的身邊地信步走過,沒有一個人轉頭看他一眼,仿佛和他們相比,他隻不過是路邊的一隻蟑螂,不值一顧。

更夫膽戰心驚地縮著身子,踉踉蹌蹌,三步並作兩步,蹲到牆角,為這群凶神惡煞的漢子讓開去路。

當他好不容易挨到這群華衣人全部從他身邊走過,掙紮著站起身,卻發現另一批身穿青黃錦衣的驃悍壯士簇擁著一個華衣長臉的少年趾高氣昂地從另一條胡同走來。

“卓解?”首先走過的魁梧少年看到華衣少年斜刺裏走來,轉頭開口道。

“甘天波?”那叫卓解的少年轉過頭來,一雙細目中洋溢著毫不掩飾的敵意。

“你的跟班好像少了一個。”被稱為甘天波的少年瞥了一眼卓解的手下,麵帶嘲諷地說。

“就算少一半,也比你多一倍。”卓解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那就該死多幾個!”甘天波陰冷地說。

此話一出,整個揚州街道立刻被震耳欲聾的刀劍出鞘聲所淹沒,更夫抬眼看去,一雙眼睛卻被滿目明晃晃的刀光劍影刺得紅星亂閃,冰寒的殺氣裹住了他的全身上下,仿佛要將他身上每一寸生機無情地奪去。

眼看兩撥人馬就要在揚州街頭大打出手,一聲清脆的咳嗽聲忽然從遠處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清清楚楚傳入所有人的耳中:“借過。”

眾人轉頭看去,隻見從更夫所在的胡同盡頭,一對金童玉女談笑風生地信步走來,男的一身白衣如雪,劍眉星目,俊朗如神,女的身著錦繡,眉目如畫,風姿卓絕。在二人身後跟著兩隊各具風采的女子。一隊女子月白勁裝,肩披淡色錦帛,肩背長劍,頭係黃巾,精神抖擻,氣韻非凡。一隊女子錦衣華服,玳瑁飾頭,花枝招展,嬌柔嫵媚,妖冶撩人。

見到這兩路人馬,桌解和甘天波同時躬身行禮,朗聲道:“柳公子好,蘇大家好。”

名動江湖的柳青原和蘇雲煙對兩路人馬分別點頭作禮,也不多作謙讓,徑直從他們中間穿過,朝著江南鎮惡堂方向揚長而去。

待到柳蘇二人走到前頭,桌解和甘天波滿是憎恨地互望了一眼,似乎還想要找對方的麻煩,但是二人不約而同地突然目光一閃,各自一招手,帶領著各自的隊伍,飛一樣地朝鎮惡堂走去。

一直縮在牆角靜觀其變的更夫順著他們剛才一閃的目光望過去,卻發現一個渾身灰黑色長袍的中年人,縮著頭,攏著手,嵬嵬索索地緩步走來,在他的身後,跟著七個苗人打扮的藍衣漢子,每個人的背上都背著一個奇異的竹籃,這一行八人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股莫名的陰森之味。更夫偷偷看了一眼領頭黑衣中年人的猥瑣麵頰,卻赫然發現,他長著一雙毫無眼白的墨黑色妖眼。也許這也是為什麽卓解和甘天波對他感到忌憚的原因。

這黑衣人率隊走過之後,更夫本以為這淩晨時分的噩夢已經結束,誰知接下來的景象去卻仍然讓他如在夢中。

從另一個路口悄無聲息地走過來六個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行者,這些人行走於地卻毫無腳步聲,隻有一陣陣機括轉動的咯吱聲,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在他們之後大搖大擺走著一個身材矮小但是氣派很大的漢子,挺胸疊肚,顧盼自豪,仿佛生怕別人不知道他乃是一方大豪。在他身後,跟著一群身材健碩的彪形大漢,每個人身上都背著不同的機關消息兒。

在這個漢子對麵,緩緩走來八個半**上身,斜披坎肩的和尚,人人一身小山般的腱子肉,皮膚映射晨光散發著淡淡的金芒,猶如從天而降的降妖羅漢,但是當更夫望向他們的臉頰之時,卻再也想象不出什麽妖魔的麵容比他們的臉更加獰惡。

這兩隊人走過之後,整個揚州似乎突然間喧嘩了起來。一隊又一隊提刀持劍的江湖好漢互相打著招呼,醉醺醺唱著酒歌,三五城行,從大運河兩畔的各個酒館客棧走了出來,朝著通往鎮惡堂的巷子裏大步行進。灰衣灰袍的和尚,風塵仆仆的胡人,白衣如雪的少年,勁裝疾服的英傑,鶴發童顏的道人,鬢插紅花的壯士成群結隊,匯成滾滾的人流,氣勢凶猛地湧向路的盡頭,所有江湖人的目的地——揚州鎮惡堂。

辰時方到,鎮惡堂門前已經聚集了龍門,年幫,鳳閣,少林,越女,機關堂,西少林金剛堂,八大世家,黑道十三會等眾多名門大派的大人物,連威震江湖數十年卻從未在江湖上露過真身的鬼樓也派出了代表人物。

但是今日的鎮惡堂卻出人意料地緊閉大門,任憑門外人山人海的名門大派人物站在門外等待。

“喂,唐門的家夥聽著,各大幫的高手都已經來了,快快打開大門,讓我等見識見識所謂的英雄大會是什麽模樣?”發話的正是龍門門主的長子甘天波。此子這是第一次代表龍門出席江湖集會,所以顯得格外囂張跋扈,根本不把餘子放在眼裏。

“哼,唐門大少還沒有發威,已經有人等不及要做出頭鳥了。”卓解瞥了一眼甘天波傲慢的模樣,心底一陣厭惡,忍不住揚聲道。

甘天波瞪了卓解一眼,剛要反唇相譏,一直沉默不言的越女宮外閣之首柳青原忽然仰天一笑:“這樣的出頭鳥,普天之下,恐怕隻有唐門大少有膽子做。和離台作對,無論出於何種原因,我柳青原都要對他的膽色寫一個服字。”聽到他發話,甘天波和卓解都對他言下之意莫測高深,不禁同時閉嘴不言。

“我看,唐鬥這一次想做的恐怕不止對付離台這麽簡單。”歐陽世家的家主歐陽青雲捋著頜下長須,慢條斯理地沉聲道。

“哦,歐陽兄何出此言?”一直和他配合默契的南湖世家家主慕容柳朗聲問道。

“唐鬥野心勃勃,早有一統江湖,做武林盟主的雄心壯誌,如今他大發英雄帖,廣邀天下豪傑匯聚鎮惡堂。我看捉拿離台刺客還在次要,以此來揚威天下,為唐門總鎮武林鋪路才是他真正的用意。”歐陽青雲臉上露出一絲陰沉的微笑,朗聲道。

“原來如此,難怪他雀占鳳巢,在鎮惡堂內開英雄大會,無非是想要讓唐門取代關中劍派的地位。”慕容柳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連連點頭。

“兩位前輩此言差矣!”正在慕容柳和歐陽青雲抓住機會,上演雙簧,在天下英雄麵前乘機貶低唐鬥之際,一個清朗雄健的聲音忽然在人群中響起。

眾人放眼望去,隻見說話之人正是一身白衣,肩扛銀槍的馳電公子蕭西延。

“唐鬥為人如何姑且不論,離台作惡江湖已久,人人都說離台主人就是江湖活閻王,他要人三更死,沒人活到五更天。這樣的惡人多活一日,我們江湖人哪有逍遙日子過,有人敢出榜殺他,總是好事,什麽爭霸江湖,都可以遲些再說。”蕭西延接著說道。

他的話立刻引起一幫少年的大聲叫好,這群初生之犢沒有經曆過江湖的凶險,對於除滅離台這樣的大事,最是津津樂道。

“更別說這位唐鬥大人還出到黃金萬兩,無雙美人這樣的價碼,這位小朋友恐怕是衝著傳說中的天山女俠才來揚州的吧?”一個略帶胡腔的粗豪聲音忽然嘹亮地響起。

蕭西延眉頭一皺,猛地轉過頭去,卻發現說話的是一個歪戴氈帽,渾身胡服打扮的魁偉男子。此人身材寬大,高鼻大耳,滿臉虯髯,雙眼精光四射,不怒自威,氣勢攝人。

看到蕭西延望向自己,那男子將手往胸前一伸,禮貌地行了一個胡禮:“失禮了,在下捷率,來自昆侖。”

此話一出,周圍的江湖人都感到渾身一振,紛紛轉過頭去,仔細打量發話的男子。自從當年天書會散,魔教二郎率昆侖兄弟敗退昆侖山,發下重誓,一生不離玉龍頂,魔教就此消弭。從此昆侖山上出了一個兼容並蓄,包容萬象的昆侖派。傳說所有的昆侖子弟都是魔教二郎的傳人。數十年來,昆侖派在西域和關中一帶,做了不少行俠仗義的大事,在江湖中評價甚高,很多人都將昆侖派和天山派混為一談,常常弄錯。但是昆侖子弟很少進入中原,更不要提深入江南,如今聽到捷率坦承師門,頓時引起了眾人的好奇和注目。

“在下隻是奇怪,離台橫行江湖經年,未見有人問津,更無人訴其妖孽。如今有人懸賞,頓時成了眾矢之的,這未免太過荒謬。”捷率用生硬的漢語問道。

“正所謂,賠本的生意沒人做,殺頭的生意有人做。離台刺客早就是過街老鼠,然而鎮惡堂一直沒有離台刺客的賞格,去追捕他們勞心勞力,又沒得賺,自然無人問津。如今唐鬥出了錢,我們來看看熱鬧都不行嗎?”站在蕭西延身邊的銅僧鄭懷遠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大大咧咧地說。

“嘿,荒謬荒謬。”捷率仍然仿佛撥浪鼓一般搖著腦袋,感慨地歎息著。

“依照兄台所說,離台刺客不應該算作窮凶極惡?”一身紫袍的火龍槍傳人公羊子恒眉梢一揚,朗聲問道。

“得人錢財,與人消災,這裏大多數江湖朋友做的事情,比他們又幹淨多少?”捷率笑了一聲,開口道,“我看最應該追究的,反而是付錢給他們的元凶。買凶殺人,卑鄙無恥,當屬首惡。”

此話一出,在場的名門大派首領們不少人同時眼角一顫,捷率的話仿佛一把尖刀戳到了他們的痛處。這裏的確有很多人來到鎮惡堂最終目的是見機行事,如果離台主人真的擋不住唐鬥的銀彈攻勢,全麵垮台,他們將會想盡任何辦法在他落網之前將他滅口,否則昔日買凶之事若是暴了出來,如何了得。如今捷率一張嘴就說出他們的心事,怎不讓他們別扭?

捷率話音一落,整個鎮惡堂門前頓時陷入一片死寂。所有江湖好漢都滿懷猜疑地互相小心觀望,似乎個個心裏有鬼,又似乎人人都在懷疑周圍的同道。

就在這時,一陣轟天動地的鑼鼓聲,仿佛早春的雷霆,忽然在鎮惡堂四麵八方的圍牆上同時響起。與此同時,鎮惡堂四門大開,一團團橘紅相間,花團錦簇的影子如風似電地竄出大門,在鎮惡堂前排成了氣勢恢宏的兩排陣形。

眼花繚亂之間,眾人紛紛向後退了數步,抬頭凝目一望。之間鎮惡堂左右各立了五十隻紅鬃黃爪,頭頂獨角,巨眼翻轉,憨態可掬的北獅。與普通北獅不同的是,北獅麵前慣有的那個武士在這裏並沒有出現。這上百隻北獅在鎮惡堂門前散開成扇形,紛紛將頭對準了正中間一個青衣短褂,手舞折扇,頭戴憨笑娃娃相的漢子。

隻見這個漢子丁字步站在場正中,手中折扇悠然自得地連扇數下,忽然右腳一跺地,折扇大開,盤向頭頂,右腳抬高,左腳獨立,做了一個捧頭羅漢的樣子,接著大喝一聲,右腳落地,左腳懸空,配合著周圍鑼鼓的旋律,跳起了一路剛勁雄渾的健舞。隨著他的身形舞動,圍著他的上百隻北獅同時動作。隻見他們踏著整齊劃一的舞步,時而柔順、時而活潑、時而靈巧、時而神采飛揚、時而愉悅輕盈,將雄獅百態:愕、怕、喜、爬、蹲、退、滾描繪得惟妙惟肖。

北獅的舞步起源於北魏年間。魏武帝遠征甘肅,俘獲胡人十萬。一日,魏武帝巡視禁區,邊將設宴款待,並令胡人獻舞娛樂。胡人以木雕獸頭,兩大五小,披獸衣,集音樂,武士三十餘人,起舞於禦前。舞者作歡騰喜悅之狀,或作低首相憐,舞技之美妙,令武帝歎為觀止,龍顏大悅,頓時釋放所有胡人返還故鄉。北獅之舞重在表現獅子的靈動可愛和善良憨直,乃是最受歡迎的示善之舞。

如今在鎮惡堂前的一百隻北獅翻滾跳躍,首尾引合,搖頭晃腦,步伐飄渺靈動,意狀閑適憨厚,無一不盡得北獅舞蹈的真諦。在百獅之前領舞的舞者姿態神駿慷慨,步伐大開大闔,進退之間,頓挫有力,轉折有度,衣袖翻飛,狀極歡悅,仿佛一位開懷歡迎遠方客人的上古賢士,舞姿說不盡的清朗悅目。

舞到盡時,這位舞者仰天長嘯一聲,倒翻一個筋鬥,身子退回到鎮惡堂門前,折扇一開,向後一扇。上百隻北獅同時吆喝一聲,齊刷刷躍起,倒翻著跟頭從鎮惡堂圍牆之上翻入牆內,消失了蹤跡。

“好——!”看到如此精彩宏大的北獅表演,眾豪傑中年少一輩的英傑無不鼓掌喝彩,大呼過癮。

孤零零站在鎮惡堂門前的舞者,緩緩合起折扇,抬起手掌,連拍三下,靜寂的鎮惡堂內忽然響起一片連綿不絕的嘯聲,隨著嘯聲的響起,一排又一排色澤斑斕的彩影猶如一片氣勢洶湧的花潮從門內傾瀉而出,在門前又排成了整整齊齊的兩排。

眾人定睛一看,這一回衝出來的不再是憨態可掬的北獅,而是造型更加誇張抽象,色彩更加豔麗繽紛的南獅,兩邊各有五十,加起來仍有一百隻。如果仔細觀看,人們不難發現,在舞者左手邊的獅群乃是黑須紅麵,右手邊的獅群則是黑麵白須,各自代表“關公”“張飛”。

舞者抬掌再一擊,所有南獅舞者同時踏步向前,獅頭自上而前,自前而下,自下而上連晃數下,成沉睡初醒狀,兩百名舞者齊聲低吼,氣勢磅礴。而當中領舞的舞者頭一甩,頭上罩著的憨笑娃娃相在他脖頸上打了個轉,背麵朝前,一張憨笑娃娃臉頓時被一張不怒自威的鍾馗像所代替,令人心膽俱寒。

“哈!”舞者雙手一前一後,成彎弓之姿,對準了麵前的眾豪傑搭弦作勢,凜然生威,隻見他將麵前的豪傑指了一圈之後,雙腳一轉,身子旋風般一晃,雙手再變,右手開扇向前,成扶盾狀,左手成刀,橫盤肋下,化身一位持刀挺盾的威武戰士。

熱烈的鑼鼓聲在此刻轉為密集低沉,仿佛山雨欲來,大敵將至。

“嗨!”領舞的舞者大喝一聲,雙手一擊掌,鑼鼓聲由密轉稀,由低沉轉為激昂,漸漸化為金戈鐵馬之音。隨著音樂的節奏,舞者健軀挺拔變換,左右遊走,滿場飛旋,開始了一場動人心魄的幹戚之舞。

在他的引領之下,上百隻南獅同聲呐喊,跟隨著舞者的節奏,或驚疑不定,或搔頭擺尾,或閉目搖頭,或審視前方,或勇過山林,或憤怒咆哮;當戰鼓轟響之際,群獅舞步進退如一,或沉著剛健,或威嚴有力,或勇猛雄偉,或粗獷好強,仿佛在舞者的指引之下,正與來敵進行一場生死未卜的激戰。南獅起源於一個為人間散盡瘟疫的獨角獸的傳說,在嶺南一帶被作為驅邪除惡的舞蹈。南獅重意,舞獅人的橋馬功夫必須經過千錘百煉。鎮惡堂前一百隻南獅進退流暢,舞步自如,弓步、碎步、馬步、虛步、行步、探步、插步、麒麟步、內外轉身擺腿無不運用的出神入化,將南獅翻、滾、臥、閃、騰、撲、躍、戲、跳等各種形態表現得栩栩如生。

而領舞的舞者一套幹戚壯士舞,凜然生風,來去如神,剛勁雄渾,神武無雙,配合著一百隻咆哮雄健的南獅,整套舞蹈無不凸現出一股氣吞雲漢的威風煞氣,令人心搖神馳,渾然忘形。

舞到盡時,舞者一個旋身,抖手飛出折扇。折扇如化冰盤,在場地內輕飄飄轉了一個圈子,一次飄到一百隻南獅的頭頂,每當折扇飛過一獅頭頂,此獅必然前抓高舉,身子上揚,抬頭頂向折扇的扇麵,當折扇飛過一百隻南獅重新返回到舞者手中,這一百隻南獅已經猶如波浪一般完成了一次此起彼落的獅子抬頭,令人歎為觀止。

舞者拿過折扇,得意非凡,仰天大笑,頭一甩,將頂在頭上鍾馗像遠遠甩開,露出他的本來麵目,卻原來就是唐門之主,這次英雄大會的主事人,人稱大少的唐鬥。

“各位,見笑了!”唐鬥雙手抱拳,一臉笑意,朗聲說道。

在場的一眾英雄豪傑兀自被剛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獅魂戰舞震懾的喘不過氣來,如今看到領頭的舞者竟然就是如今英雄大會的召集人,江湖上風頭最健的唐鬥,一時之間,心底一片混亂,說不清是喜,是憂,是嫉妒,是欽佩,是擔驚受怕,還是自愧不如,過了良久,眾人才恍然大悟般地紛紛鼓起掌來,大聲喝采。

“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刀槍,大少的獅舞意境深遠,在下深感佩服。”眾人之中,唯一神色如常的,反而是初入中土的昆侖派高手捷率,隻見他雙手抱拳,朗聲說道。

“哈哈,好說,不好意思讓大家在門口站了這麽久,請!”唐鬥抬扇一指鎮惡堂的大門,揚聲道。

“大少,請!”眾豪傑齊刷刷拱手作禮,心情複雜地同聲說道。見識過唐鬥的獅舞,那些對這次英雄會暗藏鬼胎的高手們心中無不凜然,暗自對今日的形勢開始重新估量。

潤州邀月樓第一著名在樓中美人如玉,第二著名在樓中美酒傾城,這兩點天下馳名,自不必細說。但是它第三著名之處,卻隻有身在潤州的人才會知道。那就是樓側轉角處與邀月樓匯成一體的食坊。這裏匯聚了大江南北各地小吃,塞北的胡餅,江南的桃花飯,西南的畢羅,東海的魚鮓幹膾這裏應有盡有。潤州人每逢慶典,必會到食坊一遊。

而這個食坊最吸引風洛陽的地方,就是幺婆賣的五香茶葉蛋。三文一枚,鮮甜鹹香,別具一格。風洛陽扛著祖菁橫渡長江,快步疾行,風塵仆仆,正好在五更之末趕上幺婆擺攤的時分,這個時候客人不多,他可以多買一些,不必擔心其他顧客的抱怨。

放下祖菁,風洛陽興衝衝地左顧右盼,嘴中喃喃自語:“應該就是現在了,幺婆隨時都會出現。我也有幾個月沒有吃到她老人家的茶葉蛋了。真怕她已經將我忘了。”

“啊?”聽到風洛陽的話,祖菁長大了嘴,生怕自己聽錯了。

“哦。”風洛陽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幺婆對老主顧都很照顧,買五個會送一個。如果來的早,她會破例讓你多買幾個。”

“噢,你怕她認不出你這個老主顧?”祖菁捂著嘴偷笑道。

“當然啦。老人家記性不好。”風洛陽焦急地在地上緩緩轉著圈子,左掌不停地擊打著右手背,活脫脫成了一個饑腸轆轆的食客。

“小師叔,你可要記住,你這次是買茶葉蛋給我吃的。”祖菁用胳膊肘捅了捅風洛陽的腰眼,嬉笑著說,“我不會給你留的。”

“奇怪!”風洛陽似乎完全沒聽見祖菁的話,忽然仰頭看了看天色,“五更已過,為什麽幺婆還不來擺攤。”

看到風洛陽焦急的模樣,祖菁不禁好笑:“小師叔,不要著急。幺婆也許今天想要睡個懶覺。”

“幺婆豈會如此懶惰。”風洛陽正色道,“十年來幺婆風雨無阻,一直堅持在這個時候擺攤。”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風洛陽身後響起:“風公子,你來找幺婆買茶葉蛋嗎?”風洛陽和祖菁同時回過頭去,卻發現說話的是一躬身身子,扛著扁擔走來的老漢。

“羅老,這麽早來賣畢羅啊。”風洛陽看到這老漢立刻熱絡地說。

“風公子,你早來幾天就好了。幺婆病倒了!”羅老漢歎了口氣,搖頭道。

“出了什麽事情?她還能好嗎?”風洛陽聽到這裏,隻感到天搖地轉,五內俱焚,忙不迭地問道。

“心病啊。幺婆的女兒失蹤了。最近真是邪了,也不知潤州是不是招了鬼怪,就是這幾日,一連失蹤了十幾個黃花閨女。潤州捕快巡查了這麽久,隻找回來五六具幹屍。人們都說這是吸血僵屍在潤州作祟。幺婆自從女兒沒了,日日以淚洗麵,這會子怕是快要哭瞎了。”羅老漢說到這裏,再次搖頭歎了口氣,“唉,果然還是生兒子好,生女兒操心啊。”

“幺婆住在哪兒,我立刻去看看。”風洛陽連忙問道。

“她就住在柳樹巷,茶香最重的一間房。風公子你是那些江湖中人,也許你能幫到她。”羅老漢熱心地說。

“好,我這就去。”風洛陽憂心忡忡地說,似乎連向祖菁套問劍法心得的心情都沒有了。

“小師叔,”祖菁一把拉住風洛陽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風洛陽點了點頭,一把拉住她,暗運輕功,朝著柳樹巷疾馳而去。

鎮惡堂懷仁軒外的桂花園之內,唐門子弟擺下的近百席上宴被五湖四海的江湖高手坐得滿滿騰騰,好多門派的晚輩弟子因為沒有位子,隻能擠在桂花林旁的假山石桌之策,勉強擺上一壇好酒,幾碟冷盤,湊活一番。但是,這一切都沒有阻礙到江湖子弟們的興頭。自從幾十年前的天書會,各門各派隻顧埋頭發展創新武功心法,廢寢忘食,洛陽論劍大會已經荒廢了數屆,江湖中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梧桐嶺天下第一劍之爭。但是十年來,風洛陽獨領**,總是勝出,人們已經有些厭煩,期待一些新的刺激驚喜。這一次唐鬥召開英雄大會,公然挑戰威懾天下二十年的江湖閻王殿——離台,無論誰勝誰負,這必然會是一場精彩紛呈,流傳百年的大對決。江湖子弟有幸置身其中,無不歡欣鼓舞。

總攬大局的唐鬥盤旋在各個酒桌之旁,不停熱絡地和在場的豪傑打著招呼,指引著唐門子弟為各派首領填酒上菜,忙得不可開交。

魚韶率領麾下彩翎風媒嚴密監控鎮惡堂四門內外的動向:各路豪傑人手的配備,神秘江湖人物的來曆門派,各派首腦之間的交談接洽,敵對勢力之間的摩擦對抗,這些消息源源不絕地傳到她的手上,她根據手上的信息,仔細地調配著唐門和乘風會的人手資源,對於各種形式作出恰當的布置。英雄大會剛剛進行不到兩個時辰,她已經忙得香汗滿臉。

巳時一到,英雄帖所請到的各派豪傑都已經到齊,眾人酒酣耳熱,意興湍飛,紛紛直起身子朝桂花園正中搭起的台子望去,等待唐門大少宣布英雄會正式開始。

唐鬥緩步走到台側,找到正在和數個風媒低聲議論的魚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拽到一處清靜角落,低聲問道:“阿韶,老風和小祖可有消息?”

魚韶匆匆點點頭:“我有三個風媒看到離台的小染扛著蕭娘屍體,從揚州城南門遁走。他們不敢靠得太近,但是從遠處看來,蕭娘穿胸的劍痕乃是誇父追日劍所致,應該是被菁兒所殺。潤州的風媒片刻之前剛剛來到,跟我說,她看到洛陽哥和菁兒出現在邀月樓食坊附近,兩個人都安好。”

“呼……”唐鬥長出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胸脯,“哎呀,自從小祖和老風失蹤,我是一直擔心到現在,終於鬆口氣。”

“有洛陽哥護在左右,你我真不該過於擔心。”魚韶臉上露出一絲苦澀,低聲道。

“到現在為止,這件事來龍去脈,你該知道了吧?”唐鬥好奇地問道。

“再明顯不過,離台不知用了什麽手法引誘菁兒離開鎮惡堂,意圖擒拿於她,脅迫於你。洛陽哥巡夜之際發現菁兒失蹤,追蹤下去,將她救下。”魚韶淡然說道。

“這也解釋不了老風救下小祖之後,不帶她回來,卻帶她去吃自己最愛的茶葉蛋。”唐鬥用扇子撓了撓頭,不解地自語道。

“他也有兩個多月沒吃到茶葉蛋了吧?”魚韶莞爾一笑。

“嘿嘿,老風沒別的,就這點兒饞嘴的毛病,由得他去吧。咱們先來應付這天下的英豪。”唐鬥扶了扶頭上歪七扭八的秀士帽,撣了撣衣衫,大踏步走上了唐門在桂花園中搭起的木台。

見到一身青衣的唐鬥大搖大擺走上木台,滿場交頭接耳的英雄豪傑仿佛商量好一般,同時沉默下來,無數雙炯炯有神的目光,從四麵八方投射到唐鬥身上。

高高站在木台之上的唐鬥承受著上千豪傑的矚目,感受著滿場鴉雀無聲的肅穆,一股慷慨激昂的豪情悠然而生。他躊躇滿誌地在木台上踏前一步,有條不紊地扇了扇手中的折扇,將雙眼往台下掃了一圈,微微一笑,揚聲道:“各位風塵仆仆,遠道而來,親赴唐門舉辦的英雄大會,抬愛之情,小子永記於心!”說到這裏,唐鬥收起折扇,雙手抱拳,身子在台上走了一圈,高聲道:“多謝了!”

“大少,客氣!”唐門大少飛揚跋扈,很少見他如此謙恭,如今見他如此模樣,眾豪傑不知深淺,隻得同時抱拳作禮,看他有何下招。

“今日我唐鬥召開英雄大會,其中有一個目的,就是向整個江湖宣布:唐門和離台從此勢不兩立,我和離台主人隻有一個能夠活在世上。各位江湖上的朋友今日來到我唐鬥這個英雄會上,顯然已經選好了自己想進的陣營。我唐鬥很開心,也很感激。我無以為敬,隻有向各位英雄敬上一杯美酒,從今以後,前塵舊恨,一筆勾銷,大家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唐鬥說到這裏,向旁邊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一個唐門子弟恭恭敬敬端上來一杯酒水。唐鬥雙手平端酒杯,朝一眾豪傑敬了一圈,雙目神光炯炯,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好,大少說話,真是痛快!”來參加英雄會的少年豪傑對於唐鬥幹淨利落,慷慨熱烈的話語很是受落,想也不想,紛紛舉杯飲勝。而那些心思細密的幫派首領,尤其是龍門、年幫、鬼樓、黑道十三會這些和離台脫不開千絲萬縷關係的幫派首領,聽到唐鬥的說話無不凜然於心,暗升警戒。唐鬥簡簡單單幾句話已經不著痕跡地威迫這些幫派現在就選擇陣營,如果還敢和離台有染,唐門絕不會手下留情。但如果飲下這杯酒,就等於和離台公然為敵,從此隻能求神拜佛,期望唐門這一戰能夠打敗離台,否則誰都知道,離台秋後算賬的手段有多可怕。這些首領們偷眼觀看著周圍的環境,隻見英雄會場附近,唐門毒蒺藜隊,夜花釘隊分別由唐毒,唐冰率領,將會場團團圍住。任何人敢於在這個時候和唐門作對,不但會讓與會的一眾少年英雄反感,令自己幫派在江湖上孤立無援,而且會遭到唐門毫不留情的絞殺。唐鬥之手,天下無雙這句話在江湖上的威懾力和離台主人的五更追魂令同樣可怕。分別在於,離台主人並不在此處,而唐鬥本人卻活生生站在高台之上。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些幫派首領心念電轉之間已經作出決定,紛紛舉起酒杯,同聲附和道。

“阿哈哈哈!”唐鬥仰天大笑,隨手將酒杯摔在地上,朝在場各位豪傑拱手深深作揖,“各位飲下此杯,已經注定了離台的末日。他日我唐鬥得到離台主人的首級,必當和各位再聚此園,暢飲通宵。”

“好!那一場好酒,咱們絕不會錯過!”在場的少年人們紛紛興奮地高聲叫道。離台橫行江湖,造下無數殺孽,已經臭名昭著,這些初涉江湖的少年英傑對離台絕無好感,如今聽到唐鬥如此信心滿滿的話語,無不欽佩。

“我看今天來的朋友,很多都是初入江湖的世家子弟。千辛萬苦學得一身武功,初涉江湖,想做的自然是轟天動地的大事。但是做這樣的大事往往需要百折不回的鬥誌,一往無前的勇氣,還有堅毅不拔的信心。請在場的諸位捫心自問,這樣的品行各位有是沒有?”唐鬥朗聲問道。

在場的豪傑麵麵相覷,不知唐鬥言下何意,一部分老成持重的謹慎地三緘其口,但是一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卻爭相吼道:“我們有!”其中吼得最響的,乃是一個渾身黑衣,頭紮黑巾,背插雙刀的壯實少年。唐鬥放眼望去,一眼就認出了他:那正是當日一把火燒了唐門棲鳳堂的黑衣少年。

唐鬥狠狠瞪了他一眼,從地上抓起一個石子,對準他一揮手,那個石子狠狠打在那個少年的腦門上,疼得他哎喲一聲,蹲下身去。

“你有個屁!”唐鬥教訓了那個少年,隨即揚聲道,“有這樣品行的人,一百年也出不了一個,我可以不客氣地說,現在江湖上,這樣的人一個也沒有。然而像我們這樣的凡夫俗子,卻也想要去做那轟天動地的大事,但我們憑什麽能做到?”說到這裏,他瞪大精光四射的雙眼,掃視全場,凜然生威。

眾豪傑都被他奇特的言論所吸引,屏息靜氣,等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一路支持我們走下的寄托,一個可以驅使我們去完成使命的動力。”唐鬥微微一笑,朗聲道。

“什麽樣的寄托和動力?”豪傑中的少年人們聽到這裏,無不大感興趣,紛紛問道。

“嘿嘿……”唐鬥昂起頭,得意地笑了笑,將折扇插到後脖領,用力拍了拍手掌。

隨著掌聲響起,十數個唐門弟子端著巨大的金製托盤,派著整齊的隊列,分從木台兩側走上台來,將一張張金製托盤在地上擺成整整齊齊的一條長龍。

這些金製托盤上都罩著一色的彩繡錦緞,遮蓋住了盤中事物,眾豪傑隻能從彩緞縫隙中隱隱約約看到幾絲眩目的霞光。

待到托盤俱都擺放整齊,唐鬥輕輕一揚手,做了一個打開的手勢。

十數個唐門子弟看到他的手勢,齊刷刷一伸手,抓住托盤上的錦緞,往後一展,頓時將盤中物事呈現在眾人眼前。

剛開始的時候,人們隻能看到一篇姹紫嫣紅的光華,仿佛漠北苦寒之地中升起的極光,照得人目眩神迷,雙眼發花。人們紛紛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去,隻見十數個金盤之中擺滿了人們平日隻有在夢中才能看到的珍貴珠寶:碧如靜湖水般的滇緬翡翠,蜜黃如星,斑紋成眼的金綠貓眼,圓潤光澤,晶瑩瑰麗的合浦南珠,光華通透,紋帶妖嬈的水膽瑪瑙,白如割脂,黃如蒸粟,黑如墨光的三色玉飾,金碧輝煌,耀眼生花的赤金花錠高高堆積在金盤之內,迎著近午的日光,放射著五顏六色的光芒。這些琳琅滿目的黃金珠寶仿佛本身已經具備了攝魂噬魄的能力,不需要唐鬥再對眾人舌綻蓮花的勸導,已經可以讓與會的豪傑甘心為其效命。

“所謂寄托和動力,就是我唐鬥出的懸紅!”唐鬥得意地搖著折扇,朗聲道,“一盤珠寶,換一顆離台劍客的人頭。”

他朝自己的身前一攤手,笑道:“這樣的寄托可還足夠?”

望著滿眼的金華彩光,全場的豪傑都默不作聲,但是吞咽唾沫的聲音此起彼伏,顯然很多江湖人物對於眼前的賞格已經怦然心動。

“這裏的懸紅也許足夠懸賞離台十二劍,但是離台主人行事神秘,武功高絕,現在江湖上,哪怕是乘風會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背景。僅憑他一個人就能訓練出離台十二劍這樣人見人怕的劍道高手,就能看出此人實力驚人,不下於當年魔教諸使,甚至乎頗有魔教教主督紅花的行事風格。這樣泰山北鬥一樣的宗師人物,憑你手中這區區懸賞,你能殺得了他嗎?”一片沉默之中,年幫少幫主卓解忽然站起身來,麵向唐鬥,沉聲問道。

“不錯,要我們為了金銀黃白之物和這樣一個恐怖人物做對,這豈非是驅萬千豪傑以赴死地,我怕就算你給一座金山出來,也沒人願意接下懸紅。”一向和卓解不對的龍門少主人甘天波此刻卻史無前例地和卓解站在了一條戰線之上,對唐鬥發出同樣的責問。

“嘿嘿,”唐鬥搖了搖折扇,緩緩掃視了一眼發言的甘天波和卓解,微微一笑,“我雖然在賞格上填下了萬兩黃金之數,不過確如卓少主和龍少主所說,用金銀黃白之物緝拿離台主人這樣的曠世奇人實在於理不合。所以今日我趁著這個英雄大會,重新修改一下我的賞格。”

說到這裏,唐鬥橫端右手,高抬左手,挽了挽袖子,接著左手深入右手袖中,緩緩取出一張顏色蠟黃的紙張,麵朝著全體豪傑,緩緩將紙張麵朝外打開。

坐在前排的豪傑們紛紛起身,聚上前來,眯起雙眼,仔細觀看。當他們看清了這張地契的內容之後,無不張口結舌,仿佛中了定身法一般動彈不得。

坐在後排的豪傑見前排人鴉雀無聲,好奇心大炙,紛紛推搡著擠到前台,凝神觀看,隨即也和前排之人一樣木立當場,眼花心跳。

“哈哈哈哈,不錯,”看到眾人呆若木雞的樣子,唐鬥得意地大笑起來,“這張地契就是傳說中天山雙英之一祖先生留在益州的家業——祖園。三十年前,祖先生散盡家財,攜妻定居天山,益州祖園被賜予我唐門先祖。”

“哦——!”在場的豪傑們雖然不乏見多識廣之輩,但是這一段江湖秘聞卻少有人知,如今聽到唐鬥提起,眾人無不豔羨地同聲讚歎了一聲。

“大家都知道,益州祖園乃是當年橫行天下的聖手牧天侯親自督建,他晚年一直在祖園中度過,並在祖園的秘室之內創立了整個江湖獨一無二的神奇武功——點穴定身術。祖園的牆壁上至今仍然留有當年牧天侯潛心研究點穴定身術所畫下的武功圖譜。當然,對於這套武功不感興趣的,仍然可以在祖園落英林中觀賞當年祖先生因為思念愛妻而在園中牆壁上畫下的龜鶴延年圖……”唐鬥的話還沒有說完,台下豪傑已經興奮得不能自已,紛紛開始交頭接耳,熱烈討論,高聲喧嘩。無數雙熱切貪婪的目光從四麵八方投射到唐鬥手中的地契之上,如果拿著地契的不是唐鬥,如果周圍沒有唐門嚴陣以待的暗器高手,估計已經有人不顧一切衝上來搶奪了。

見到台下群情洶湧,唐鬥得意地嘿嘿一笑,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靜,昂首朗聲道:“各位,說到通情達理,這個江湖再也沒有一個像我唐鬥一樣。雖然祖園的確令人神往,但是孤園一座,無人同賞,實在落寞,又怎能襯得起殺死離台主人的英雄。”

“啊,這還襯不起?”聽到唐鬥的話,那個曾經燒了棲鳳堂的彭姓少年大吃一驚,脫口而出。

“哈哈,當然襯不起,英雄當然要有美人相伴。”唐鬥說到這裏,抬手打了個響指。

隨著響指之音響徹全場,七八個唐門子弟,每人手中捧著一副畫卷飛也似地奔上了木台,在唐鬥身後整齊地站立。

“在英雄帖上我唐鬥說過,我有天山女俠,國色天香,冰清玉潔,性喜結交天下豪傑,願以一生幸福換取離台主人項上人頭。誰若殺得離台之主,唐門願以萬金為媒,助其成為天山佳婿,流芳百世,天下揚名。這萬金之數我以祖園代替,這天山美人更非虛言,乃是確有其人,來呀,兒郎們,開卷,讓眾位英雄看一看咱們的天山美人。”唐鬥說到這裏,滿麵紅光,精神抖擻,雙手一舉,揚聲說道。

聽到唐鬥的號令,兩名唐門弟子大踏步走到前列,雙手高舉畫卷,抬手打開束縛卷軸的紅繩,畫卷浪卷而下,迎麵展開,露出兩幅畫工絕妙的仕女圖。

左邊畫卷之上是一副正麵仕女圖,卷上所畫的正是祖菁初來梧桐嶺時清新雅致的絕代風華。肩披淡綠色披帛,身穿鵝黃色窄袖短衫,腳踏銀灰色布履,頸係雪白色絲巾,頭梳隨風卷擺的隨雲髻,肩負青虹劍,眉目如畫,淺笑嫣然,風姿卓絕,一身淡裝,狀若雲霞仙子,從天際踏雲而來。畫工的筆觸精巧細致,無微不至,入木三分,將祖菁嬌憨溫柔的美態刻畫得惟妙惟肖,乍看上去仿佛一位仙人將祖菁的身影用仙法投射到了畫紙之上,才得如此佳作。

右邊的畫卷之上乃是一副玉女橫江圖,畫麵上的祖菁一身月白色的勁裝,施展輕功,腳踏碧波,在一片青山綠水之中,衣帶迎風,翩翩而舞。雖然隻得她的一副背影,但是因為畫風寫實,筆工精細,給人的感覺更加勾魂引魄,恍恍間仿佛有清風徐來,甜香浮動,裙影翻飛,令人眼花繚亂,神魂俱醉。

看到眾人一副如癡如醉的模樣,唐鬥更加得意,隻見他再次打了個響指。

一直站在後麵的另外五個唐門捧卷弟子齊刷刷走向前,同時打開手中的卷軸,五幅各具姿態的美人畫像同時出現在眾人麵前。

一副畫像畫的是祖菁月夜練劍的情景,月下佳人,翩若驚鴻,照影而來,令人心搖神馳。

一副畫像畫的是祖菁攀折桂枝的情景,人麵桂花,兩相交映,美不勝收。

一幅畫像畫的是祖菁手舞團扇坐擁南山消暑乘涼的情景,清涼美人,雍容華貴,自有一番風味。

一幅畫像畫的是祖菁挑燈夜讀劍譜的情景,秀眉微蹙,神情專注,惹人憐愛。

最後一幅畫像畫的是祖菁對鏡梳妝的情景,解辮盤雲髻,對鏡貼花黃,俯首聞胭脂,纖指抹紅妝,豔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視。

看過頭兩幅畫,參與英雄會的眾豪傑雖然神魂顛倒,但是仍然能保持克製,當唐鬥亮出剩下的五副畫,幾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張口結舌,仿佛在一瞬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眾位英雄,這樣的美人,可還入得了各位的法眼?”唐鬥一頁頁打開自己的折扇,緩緩在胸前扇了扇,慢條斯理地問道。

“離台草菅人命,塗炭生靈,天人共憤,討伐離台,責無旁貸!”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在人群中突兀地響起。

眾人放眼望去,卻看到歐陽世家的家主歐陽青雲滿臉通紅,高舉拳頭,剛才的話語竟然是從這個老狐狸口中發出的。

還未待有人對他做出嘲諷,年幫少幫主卓解,龍門少門主甘天波已經異口同聲地吼了出來:“我輩誓與離台不共戴天!剿滅離台,責無旁貸!”

“離台主人我殺定了!”西少林金剛堂首座鐵佛恩振臂呐喊,聲如雷霆。

“離台主人是我的!”機關堂堂主神機李三響尖細的吼聲直入雲霄。

“各位大叔讓讓路,也讓我們少年人露露臉,離台十二劍你們盡管去殺,離台主人讓給我們吧!”黑衣彭姓少年此刻按耐不住,也大聲吼道。

“姓彭的,別的我可以讓,這個離台之主輪也該輪到我們蕭家來殺了!”蕭西延似乎和這個彭姓少年關係非淺,聽到他說話,也開口喊了出來。

“你們小小年紀,牙長齊了再想女人吧,咱們漂泊江湖多年,早該成家啦,這離台主人讓給我吧。”河南鄭家的銅佛鄭懷遠用力一捶胸膛,放聲吼道。

“好,好,好,就是這個勁頭,各位不必再爭了,千言萬語一句話。”唐鬥一把攥住自己的扇子,用力往天空上一舉,“除魔**寇,誓滅離台!”

隨著他的呼喊,桂花園內一眾英雄豪傑恍如一瞬間連飲數十壇美酒,說不出酣暢快意,人人滿臉通紅,雙目放光,不由自主地隨著唐鬥的話語,舉起拳頭,大聲附和。

“除魔**寇,誓滅離台!”

“除魔**寇,誓滅離台!”

“除魔**寇,誓滅離台!”

熱火朝天的呐喊聲猶如燎原之火,一瞬間響遍了整個揚州。

第五章 嶽環獨挑英雄會

發足飛奔的祖菁忽然感到渾身一陣惡寒,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連忙收住腳步,雙手不由自主抱住雙臂,抖了抖身子。跑在她身邊的風洛陽見狀連忙雙腳一繃,在地上輕巧地一滑一轉,湊到她的身邊:“怎麽了,菁兒?”

“……小師叔,我忽然感到全身一陣發冷,又是惡心又是心慌。”祖菁可憐兮兮地看著風洛陽,半帶撒嬌地說道,話還沒說到一半,她玉鼻一皺,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

“該不是有人想你了吧?”風洛陽笑著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祖菁的身上,抬頭朝周圍看了看,“這裏是柳樹巷沒錯。幺婆所住的乃是茶香最盛的房子。”

祖菁聳了聳鼻子,頓時聞到一股飄渺的茶香味,她抬手一指巷子左邊一棟土磚砌成的古屋,揚聲道:“小師叔,應該是那裏。”

“走!”風洛陽扶了扶她的肩膀,領著她一起朝古屋走去。

古屋的門是虛掩的,風洛陽輕輕敲了敲房門,揚聲道:“幺婆,幺婆,你在家嗎?我是風洛陽,你的老主顧,我來看看你。”

良久之後,一個微弱的蒼老聲音在屋內響起:“是風公子……快快請進。”

風洛陽抬手推開門,引領祖菁走進幺婆的房間。房間窗戶緊閉,絲絲晨光透過窗紙照在幺婆平臥的**,不但未能起到照明的作用,反而更加襯托出整間房屋的陰暗。

“幺婆,太好了,你還記得我。”風洛陽快步走到幺婆的身邊,一把握住幺婆探出來的手掌,欣喜地說。

“我怎會記不得風公子,你是我最忠實的老主顧。”幺婆虛弱地歎息道。

“幺婆,今天我帶我的師侄來看你。”風洛陽笑著轉過頭,將祖菁拉到身邊。

幺婆從**掙紮著坐起,艱難地將頭轉向祖菁,抬起雞抓一般的手,輕輕揉了揉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祖菁一番,臉上露出驚懼的表情:“姑娘長得好生清秀,更勝過我那苦命的女兒碧兒,風公子,你快帶這位姑娘逃命去吧。她這樣的人兒不能再呆在潤州,這裏有吸血僵屍,她一定會被吃掉的,走,快走……”說到這裏,她抬手一推祖菁的身子,仿佛要將她一把推出潤州,遠離這塊是非之地。

“幺婆,你不要怕,我小師叔是天底下最會擒妖伏魔的人,他來就是要擒拿那橫行無忌的吸血僵屍。”祖菁溫柔地握住幺婆的手,輕輕摩挲著,安撫下幺婆激動的情緒,柔聲道,“幺婆,你能否將碧兒失蹤那一晚的情形說給我小師叔聽,看看他能不能找到一絲線索?”

“真的?風公子,你還有這樣的本事?”幺婆半信半疑地望向風洛陽,一雙昏花的老眼中閃爍著熱切的希冀。

“呃,幺婆,我沒有十足十的把握,隻能勉力一試……”風洛陽為難地看了一眼祖菁,支吾著說。

“風公子,如果你能救回小女碧兒,今後你來買茶葉蛋,我若向你索取一文,必遭天打雷劈,求求你……如果她死了,”幺婆一把抓住風洛陽的衣袖,用力地搖著,“我也活不下去了!”

“幺婆!”風洛陽聽到她這麽說,嚇得渾身汗毛直立,反手一把握住幺婆的手,斬釘截鐵地說,“你放心,我風洛陽保證救回你的女兒,你最重要的是保住身體,不要哭瞎了眼睛,放心在家等你的閨女回來。”

“謝謝你!”本已經陷入絕望的幺婆聽到風洛陽的話喜出望外,涕淚交流,掙紮著想要起身向風洛陽磕頭,卻被祖菁和風洛陽雙雙攔住。

從幺婆的石屋走出來,風洛陽長長吸了一口氣,用力挺了挺胸膛。一直偷眼朝他凝望的祖菁忽然咯咯一笑。風洛陽渾身一哆嗦,朝祖菁望去:“你笑什麽?”

“小師叔,看來你為了要吃到幺婆的茶葉蛋,這一番怕是要大費周章了。”祖菁笑道。

“嗯!”風洛陽用力點了點頭,抬手整了整雙手的護腕,仰起頭,躊躇滿誌地看了看漸漸化為寶石藍色的天空,輕輕抿住嘴唇,微微一笑。

“小師叔!”借著漸漸眩目的晨光,祖菁發現此時此刻的風洛陽說不出的神采飛揚,仿佛身上洋溢著數不清的活力,“你……”

“我怎麽?”風洛陽轉過頭來,不解地望著祖菁。

“不,我覺得你今天格外的容光煥發,和往日完全不同。”祖菁專注地看著風洛陽的臉膛,由衷地說,“為什麽?”

風洛陽思索了一陣,眉梢一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閉嘴不言。

“我知道啦。你闖**江湖已經十年,不是和人爭天下第一,就是被阿韶姐和阿鬥擺布,永遠身不由己。今天你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做一件自己喜歡做的行俠仗義之事,所以格外興奮,對不對?”祖菁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拍手笑道。

“想不到你居然知我心事!”風洛陽渾身一震,深深望向笑臉如花的祖菁,沉聲說道。

“那當然,我就是小師叔肚子裏的蛔蟲。”祖菁背著手,望著天,嬉笑道。

“哦,是嗎?”風洛陽靜靜凝視著她的臉頰,淡淡說道。

祖菁忽然感到風洛陽凝望自己的視線,俏臉一紅,連忙將頭偏到一側,避開風洛陽灼灼逼人的視線。

“走,我們去鳳凰賭坊。”風洛陽朝祖菁一伸手,沉聲道。

“去鳳凰賭坊幹什麽?我們不是要去找吸血僵屍嗎?”祖菁咳嗽了一聲,含羞將手放到風洛陽手中,被他緊緊握住。

“潤州發生如此大事,唐門子弟必然所知甚多,我們去問問駐守賭坊的屠永泰,必有所獲。”風洛陽肯定地說。

“不如去乘風會分舵?那裏風媒更多,也許消息更加詳細。”祖菁建議道。

二人正在說話之時,一道人影“嗖”地從他們頭頂飛過,朝著江畔飛也似地跑去,看他的著裝打扮,赫然是一個唐門弟子。

“唐衝!?”風洛陽看到此人背影,頓時想起他的名字,不由地脫口呼道。

那個風風火火趕路的唐門弟子聽到他的呼喚,連忙腰眼一使勁兒,一個倒翻筋鬥雲落回到風洛陽麵前,喜出望外地說:“原來是風公子,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出了什麽事?”風洛陽問道。

“出大事了,風公子。大少在數月之前曾經在南山挖坑種植毒蟻花,培育綠身毒蟻,本來一切都在我唐門弟子的控製之內。但是在數天前,蟻群出現了不一樣的異動,時不時有一兩條蟻路在坑道之外出現。我們費盡心力在坑道附近噴灑毒藥,希望逼迫蟻群退回坑內,卻毫無效果。蟻群鍥而不舍,前仆後繼,不停爬出坑道,似乎受到什麽東西吸引,現在蟻群在潤州泛濫成災,屠當家束手無策,隻能派遣我去揚州求援。”唐衝麵如土色,飛快地說道。

“你說的綠蟻難道就是唐鬥整天讚不絕口的吃人蟻?”祖菁吃驚地說。

“準確地說是嗜血毒蟻。”唐衝抹著汗,陪笑道。

“我知道了,你對屠當家說,我風洛陽會徹查此事,叫他不必擔心,你先回去吧。”風洛陽朝唐衝點了點頭,沉聲道。

“哦,有風公子出馬,必然萬無一失。”唐衝不愧是唐門弟子,嘴巴比蜜還甜,臨走還不忘恭維一句。

唐衝走後,祖菁望向風洛陽:“小師叔,你怎麽又把這件事攬上身,這樣你不是又要救碧兒,又要解決嗜血毒蟻,真要生出三頭六臂才行。”

風洛陽用手扶住下巴,默默想了想,說道:“剛才唐衝說這毒蟻的名字是嗜血毒蟻,對不對?”

祖菁點點頭:“是啊。”

“它們本來都很正常,卻在這幾天開始躁動不安。而所謂的吸血僵屍也是這幾天開始活躍的。”風洛陽沉思著說。

“啊,難道吸血僵屍和嗜血毒蟻的躁動有關。這說得通啊,小師叔,時間上吻合。而且羅老也說過,本州巡捕曾經發現過幾具幹屍。也許是屍體上殘留的鮮血吸引了毒蟻。”祖菁機敏地說道。

“現在我們需要的是找到幾條嗜血毒蟻的蟻路,看看它們爬向何處,也許就能找到吸血僵屍藏匿的地方,至少可以找到一兩個受害的女子。”風洛陽用手輕輕敲著下巴,喃喃說道。

“但是我們如何找到這些蟻路呢?”祖菁猶豫著問道。

風洛陽微微一笑:“找不到就自己製造一條。”

在潤州南山唐門所掘的盆地周圍,唐門弟子已經點起了一圈篝火,隨時準備對於衝出盆地的嗜血毒蟻加以焚燒。原四口堂主屠永泰親自帶領麾下幹將在篝火外圈布下了裏三層外三層的警戒線,生怕這群毒蟻反噬主人,把唐門的人馬咬得頭臉生花。

當風洛陽和祖菁雙雙到來的時候,屠永泰如釋重負,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迎向前來,對風洛陽連連拱手:“風公子,謝天謝地你終於來了。現在這群毒蟻已經快把我搞瘋了,這些小東西刀槍不懼,水火不吝,毒藥無靈,隻是一股勁兒地往外竄,根本控製不住,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你可有辦法?”

風洛陽連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必驚慌,萬事有我。不知屠當家能否將篝火放開一線,讓毒蟻出來一路。”

“啊?!”聽到風洛陽的話,屠永泰大吃一驚,“風公子,這些小閻王我們擋都來不及,你還要放一路出來?”

在風洛陽身邊的祖菁笑著接口道:“屠當家,大禹治水的故事你應該知道吧。古人都知道治水須引導而非堵截,這毒蟻和大水有共同之處,如果能夠善加引導,必有奇效。”

“哦,當真?”屠永泰半信半疑,望向莫測高深的風洛陽。

風洛陽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不用擔心。屠永泰如蒙皇恩大赦,連忙轉回身去,對麾下的唐門弟子一揮手,大聲道:“大家聽著,將火圈讓開一線,放一路毒蟻出來。”

盆地周圍的唐門弟子聽到號令,立刻有人取過一盆水來,澆熄了一處篝火,讓火圈破出一個缺口。這個缺口剛剛出現,立刻有大群毒蟻從這個缺口處洶湧而出,在地上形成了一條碧綠色的長長蟻路朝著遠方迅速延展而去。

風洛陽帶著祖菁,跟隨著嗜血毒蟻形成的蟻路,緩步向著南山深處走去。

天色已到巳時的光景,清麗的陽光透過南山深處的林莽照在風洛陽和祖菁的身上。陽光照到身上的暖意剛剛湧起,就被洋溢在全身的寒氣散去,越往林莽深處行進,風洛陽和祖菁就越感到一種陰森的妖氣,仿佛可以隨時將他們吞噬消滅。再走得片刻,祖菁嬌軀一顫,再也受不住森寒妖氣的侵襲,開始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風洛陽一把扶住她的肩膀,將一股溫暖的六陽真氣輸入到她的體內,頓時令她從冰寒的苦楚中擺脫了出來。

“小師叔,呼,你的六陽真氣,真的好舒服。”祖菁輕輕哼了一聲,閉著眼輕聲道。

“嗯……”風洛陽沉沉哼了一聲,聲音陰冷發顫,完全不像他平時沉穩的風格。祖菁連忙睜開眼朝他望去,卻看到他臉色青如玄鐵,雙目厲芒四射,仿佛一隻下山猛虎看到了自己的獵物。

“小師叔……”祖菁心頭感到一陣戰栗,忍不住輕聲道。

風洛陽一把將她推後了一步,朝前方一揚下巴,沉聲道:“正主就在前麵的屋中。”

祖菁順著他所指的方向往前一看,隻見在一片綠樹掩映的山坳之中,赫然坐落著一座建造簡易的茅草房,仿佛是某個獵戶為了方便上山打獵而搭建的臨時住所。奇異的是,在這間草屋之外方圓數十丈的地麵,寸草不生,土地皸裂,和滿山青草翠綠的景象構成了鮮明的反差,就好像這草屋之內住著一個瘟神,能夠將世間所有生靈都統統扼殺。

走到這片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上,風洛陽和祖菁同時聞到一陣撲麵而來的血腥氣。祖菁一把捂住鼻子,彎下腰幹嘔了數聲。當她低下頭去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一路追蹤的綠蟻此刻已經化為十數條纖細的蟻路,四麵八方地湧向屋中,仿佛在這草屋之內,有著香甜的美食在引誘它們。

風洛陽將右手搭在自己的青鋒劍,緊繃的肩頭不露痕跡地舒緩了下來,做好翻腕拔劍的準備,左手朝後輕輕一撈,將祖菁推搡到自己的身後。

這個時候,草屋之內忽然想起了一陣夜梟一般尖銳淒厲的笑聲:“想不到啊想不到,居然有人這麽快就找到我的藏身之處,也許我太久不來江南,太過小覷了如今的江湖人物。”

“哼!”風洛陽哼了一聲,並不作答,隻是靜觀其變。

那個夜梟般的聲音頓了頓又道:“哦,這麽多的小朋友要來分享我的美食,哈哈,原來你們是靠我南疆的嗜血食人碧找到我的。”

“嗜血食人碧?”祖菁忍不出開口問道,“它們不叫嗜血毒蟻嗎?”

“哈哈,原來兩位對於嗜血食人碧也是一知半解,居然膽敢私自飼養它們,真是膽子不小,嘿嘿。”那有著夜梟語音的神秘人似乎對於這個情形感到極為有趣,笑聲中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惡意,“你們一定以為用毒蟻花培養出來的綠蟻不過是凶性較大,糖漿和血腥都會對他們產生巨大的吸引力,可以之控製它們聽從你們的擺布。錯錯錯,這種嗜血食人碧最大的特點就是對於人血的渴望極度強烈,一旦聞到人血的鮮味,它們會不懼遙遠,傾巢出動,不能飽飲人血,決不罷休,你想用糖漿或是普通血漿達到這樣的效果,絕無可能。”

“這有何可怕,隻要不在綠蟻出現的附近流血受傷,這些綠蟻就不會對你有任何傷害啦。”祖菁不甘示弱,揚聲道。

“你這個娃兒不但不求甚解,而且自作聰明,誰家的家長放你出來行走江湖的,活到現在算你賺到了,哈哈哈哈。”神秘人放聲大笑,似乎對於祖菁的無知極感好笑,“我來告訴你。嗜血食人碧之所以會成為南疆至寶之一,乃是因為它們對於特定的聲音有著特定的反應。用豬皮蒙成小鼓敲擊,會讓它們以為是蟻後發出的召喚,可以令它們從四麵八方聚集一處。用鹿骨穿洞鑿成的短笛吹奏出來的笛聲可以讓它們產生一種錯覺,令它們以為站在他們附近的敵人身上正被人血覆蓋。所以……一旦笛音吹動,食人碧頓時會暴起攻敵。妙用音律,這些凶猛頑強的小朋友們頓時會成為你克敵製勝的利器,讓人怎不對它們愛若至寶。”

“哼,我才不信呢,小螞蟻無知無識,又怎會對音律有任何反應,人們總說對牛彈琴,牛不入耳,就是如此。”祖菁抗聲道。

“既然如此,就讓我來為二位演示一番。”那神秘人說罷就忽然沉默了下來。

祖菁側耳傾聽,片刻之後,草屋之內忽然想起了一陣輕靈飄渺的鼓音。聲音雖然不響,但是充沛渾厚,飄揚百裏,似乎凝注著驚世駭俗的內勁,聽起來說不出的怪異難受。

鼓聲剛剛響了半盞茶的功夫,周圍的禿地上頓時響起風吹草麵的沙沙聲。祖菁俯身望去,隻見一條條碧綠的蟻路宛如一片巨大的綠色蛛網,從禿地周圍的草地朝著禿地中心匯聚而來。片刻之後,整片禿地都被密密麻麻的嗜血食人碧所覆蓋。

“怎麽樣小娃兒,看清楚了嗎?這就是擊鼓聚蟻。”草屋內的神秘人嗬嗬笑道。

祖菁俏臉發白地望著滿地綠蟻,雙眼一陣陣的金星亂冒,嘴唇發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嘿嘿,當然啦,做戲自然要做全套,就讓你們看看南疆魔笛驅蟻術的神髓。”神秘人說完話,在此沉默下去,隨之而起的則是一聲尖銳的短笛鳴響。

禿地上成千上萬的毒蟻一聽到笛音,立刻躁動如沸,仿佛一片片洶湧澎湃的綠濤朝著風洛陽和祖菁猛撲過來。祖菁感到自己就仿佛乘坐這一葉孤舟,駛入了一片狂風暴雨肆虐的海洋之中,眼看就要被狂湧的波濤吞沒。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不言的風洛陽猛然翻腕擎出自己的青鋒劍,手掌一翻,霜刃一轉,這柄青光四射的利劍仿佛一隻烽火輪在他的手掌上下連續旋轉起來。一道淡淡的黃光在劍刃上冉冉升起,隨著劍鋒的旋轉越來越亮。看到這團黃光已經化為一片耀目的金光,風洛陽手掌一甩,一直在掌上旋轉的青鋒劍厲嘯一聲,頭朝下嗡地一聲埋入地中深達尺半,一股淡紅色的火焰隨著劍鋒著地宛若鮮花一般四外蔓延,瞬時席卷了周圍數十丈的禿地。滿地的綠蟻和紅光方一接觸,立刻身子一轉,麵朝天蜷縮於地,氣絕身亡。

片刻之前,這地上仍然爬滿了吃人的毒蟻,片刻之後這片禿地已經被螞蟻的死屍鋪滿。風洛陽一撣袍袖,袖口一卷地上的青鋒劍,深埋地下的長劍頓時破土而出,仿佛長了眼睛一般鑽回了他腰間佩戴的劍鞘之中。

“好功夫,剛才那一招……”草屋中的神秘人被風洛陽剛才神乎其技的出劍所震懾,語氣中原有的桀驁不馴不複存在,隻剩下謹慎小心。

“小師叔,剛才那一招太漂亮了,太超群絕俗了!”死裏逃生的祖菁激動地用力一拍風洛陽的手臂,滿臉崇拜地搶過神秘人的話頭,“先用三清九霄劍激發出天山清罡,將三清氣功轉為六陽真氣,化九霄劍為誇父追日劍,以罡化氣,一擊成功,燒死了所有毒蟻,真的太厲害了!”說到這裏,祖菁已經興奮得忘乎所以,用力搖著風洛陽的胳膊,仿佛一個小女孩遇上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傳奇英雄。

“哦……嘿嘿,”聽到祖菁的話,草屋內的神秘人獰厲地一笑,“三清氣功偏陰柔,六陽真氣偏陽剛,你能夠由陰轉陽,果然厲害,但是以罡化氣,嘿嘿,就算是絕世高手也無法運轉自如,更何況之前還有陰陽轉換這重傷害,我猜你現在已經有了三成內傷。”

聽到神秘人的話,祖菁身子一僵,緩緩抬起頭來,艱難地朝風洛陽望去。

隻見風洛陽黑著一張臉,一眼大一眼小地看著自己,片刻之後,嘴一張,狂噴出一彪鮮血,也不知是真受了內傷,還是被她氣傷了身子。

“對不起,小師叔,我再也不多嘴了。”祖菁嚇得雙手揪住耳朵,忙不迭地低聲道。

“不必多言!”風洛陽不再看她,倉啷一聲再次拔出青鋒劍,“潤州近日失蹤十數名少女,並查有幹屍數具,定是有人以人血練功。這路功法本來出自昆侖魔教,後隨煉魂宮敗走南疆,結合南疆鬼蜮邪法化為血劫,修煉血劫者必飲處女鮮血激發功法,否則必遭反噬。你莫非就是鬼樓雙璧之一?”

“好眼力,好閱曆,江湖上對我鬼樓知道這麽多的,一個是乘風會大當家魚韶,當然不會是你。另一個則是十年來遍會天下絕頂高手兀自屹立不倒的劍癡風洛陽,看來你定然是風洛陽。”神秘人沉聲道,“不錯,我就是赤鬼。”

“立刻放走你擒下的少女,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風洛陽厲聲道。

“你也說了,我身上的血劫必以處女鮮血澆灌方能成長,如何能放她們走?”赤鬼獰笑一聲,“不如你把身邊的小娃兒也留給我,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哼!”風洛陽一個箭步衝到草屋近前,長劍一掃,一股沛然的劍氣破劍而生,化為一道劃過天際的青芒,重重落在草屋牆壁之上,“轟”地一聲巨響,本來就製作簡陋的草屋牆壁土崩瓦解,茅草紛飛,整麵傾倒。草屋內響起一片少女的驚呼聲,似乎還有不少潤州被擒的少女仍然幸存。隨著牆壁的崩頹,草屋內赤鬼終於現身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一身藍色苗服,雙手袖口挽到肘間,露出慘白如牆紙的一段手臂皮膚,皮膚上泛著粉紅色的色斑,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他的頭上罩著碩大的鬥笠,雙手盤在胸前,手中倒握一把緬鋼長刀。他一腳踢開身前殘餘的牆壁,跨步走入禿地之中,在風洛陽對麵傲然而立。

“奇怪,為什麽你要叫赤鬼?”祖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赤鬼的裝扮和膚色,不禁好奇地問道。

“嘿嘿。”赤鬼緩緩抬起頭,抬手掀開鬥笠,睜開雙眼。祖菁抬眼望去,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隻見赤鬼的雙眼猩紅如赤,眼瞳放射著妖冶的紫色光芒,乍一看去猶如一隻化為人形的吸血蝙蝠。

“菁兒,去看住屋內的姑娘,莫讓她們受到損傷,赤鬼交給我。”風洛陽全神貫注於赤鬼的一舉一動,頭也不回地用傳音入密說道。

“是。”大敵當前,祖菁不敢和他爭辯,用力一點頭,抖手拔出腰畔的青虹劍,緩步朝草屋內走去。

赤鬼雖然表麵上對風洛陽並不在乎,但是風洛陽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仍然將他鎖死在原地,無法隨意動彈,隻能眼睜睜看著祖菁快步走進草屋。

“風洛陽,聽說你現在仍然霸住現在的天下第一劍之名。”赤鬼張開嘴,露出一口黃燦燦的牙齒,笑嘻嘻地說。

“不錯。”風洛陽老實地說。

“這麽說,我若殺了你,我就是天下第一。”赤鬼陰深深地說。

“不錯。”風洛陽沉聲道。

“殺了你,我還有一頓美味佳肴可以享用,這樣的戰果真是讓人向往。”赤鬼貪婪地望向守在屋內的祖菁,伸出鮮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

“我殺了你……”風洛陽對於江湖客之間互相挑釁的話語實在不擅長,他嚐試順著赤鬼的思路說出自己的這一戰之後的戰果,卻發現自己殺來殺去最後還是天下第一,能夠得到的美味佳肴也隻有幺婆的茶葉蛋,雖然說自己並沒有什麽可抱怨的,但是實在上不了台麵,隻得用力搖搖頭,一抖青鋒劍,劍吐青花,刺向赤鬼的中腹,率先啟動了這場中原豪傑與鬼蜮精英的血戰。

自從唐鬥亮出祖菁的美人像,揚州鎮惡堂的英雄大會頓時被與會豪傑們改成了聲勢震天的誓師大會。原先想要在會上質疑唐鬥的各方勢力在唐鬥銀彈加美人的攻勢下土崩瓦解,成了一條戰線的戰友,腦子裏塞滿了對於榮譽和財富的向往。離台主人的神秘身份和莫測手段對他們的威懾,在唐鬥幾番勸酒之下,頓時成了過眼雲煙。

初戰告捷的唐鬥興奮不已,應付完群豪的鬥酒之後,他拎著一枚酒壺,興衝衝走到懷仁軒內,大聲叫道:“阿韶,來與我喝一杯,哈哈,真是菁兒一出,誰與爭鋒,看到她的畫像,這幫家夥就仿佛吞了大力丸,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氣,離台氣數盡矣。”

他直著嗓子吼完,卻看到魚韶一臉嚴肅地低頭察看著鎮惡堂周圍的地形圖,對於唐鬥剛才的話完全沒有聽進去。

“怎麽了阿韶,出了什麽事?”唐鬥眉頭一皺,低聲問道。

“嶽家兄弟出動了。”魚韶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嶽航看住了鎮惡堂的北門,嶽豪看住了西門,嶽浩看住了東門,隻剩下嶽家少主嶽環蹤影全無,不過我猜他必然會在南門出現。”

聽到魚韶說的消息,唐鬥渾身一陣惡寒,一身酒勁頓時隨著冷汗流出體外。他箭步走到魚韶身邊,一把抓過她端詳的鎮惡堂地形圖,凝目觀望:“活見鬼,他們這樣的布局似乎有甕中捉鱉之勢。三門都有人把守,南門由嶽環突破,他們似乎……不太可能吧?”

魚韶抬起素手撩開擋在眼前的亂發,眼中露出憂慮之色:“嶽家兄弟的行事規律和當日孟斷魂如出一轍。孟斷魂剛一出道立刻尋找武力最強的幫會門派一試身手,試完少林試年幫,獨闖越女宮之後,又和洛陽哥爭奪天下第一劍之名,尋找武功高手猶如饑渴尋食的猛獸。而嶽家兄弟剛一出道立刻在青旗酒館與五位出席英雄會的高手大打出手,並殺死了鐵掌蛇心龍三爺……”

“既然他們想要找人打架,我到場之時卻又不見他們和我動手?”唐鬥不解地問道。

“他們知道你是英雄大會的主事人,如果殺了你,英雄大會勢必開不成,況且你身邊還跟著當日殺死孟斷魂的洛陽哥,他們心存忌憚,不敢過於囂張。如今洛陽哥去了潤州,英雄大會如期舉行,江湖上一流高手匯聚一堂,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們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魚韶沉聲道。

“他們守住三門是不希望與會豪傑逃跑,果然是甕中捉鱉啊,奶奶的,他們也太不把我……這個……天下豪傑放在眼裏了吧?”唐鬥用力一拍桌子,惱怒地說。

“一個孟斷魂,已經攪得中原江湖天翻地覆,四個嶽家兄弟,個個功力都深過魔劍公子,恐怕集結整個英雄會上的豪傑也難以抵擋。而且依我看,這還僅僅是開始。”魚韶雙手扶住桌案,沉重地說。

“啊?僅僅是開始?”唐鬥嚇了一跳。

“先是孟斷魂,後是嶽家兄弟,他們都因為南疆魔化而功力大增,人人都是金瞳,顯然同樣修習了天魔解體大法。一出來就迫不及待地挑戰同道,與其說是為了顯示實力,不如說是測試實力。洛陽哥說過,這路天魔解體大法極不穩定,不但能夠影響練功者的心性,而且極容易反噬其身。孟斷魂顯然是一個失敗的例子。而嶽家兄弟則是……”魚韶說到這裏,抬頭望向唐鬥。

“嶽家兄弟是成功的例子,或者說是較為成功的。這些都是通過魔化生安硬造出來的高手,真正可怕不是他們,而是製造他們的人。正是這個製造者在驅使他們不斷襲擊同道高手,測試天魔大法的不足之處。他有什麽企圖,想要在江湖上掀起什麽樣的風浪,這些才是最可怕的。”唐鬥拍著後腦,連連搖頭。

“自從孟斷魂出世,我就預感到江湖上即將風起雲湧,但是想不到風浪這麽快就來了。”魚韶歎息道。

就在這時,一聲巨響突然從遠處傳來,接著此起彼伏的竹哨聲在周圍院牆上響起,成群結隊的唐門弟子從四麵八方朝這響聲冒起處飛奔而去。

“嶽環來了!”唐鬥和魚韶麵麵相覷,異口同聲地說道。

嶽環仍然是那一身玄黑武士服,雙手的袖口高高挽在肘前,令人發怵的金黃色眼睛惡毒而凶狠地掃視著麵前的一眾豪傑,仿佛一隻饑餓的猛虎盯視著獵物。他的嘴唇奇異地扭曲著,仿佛在盡力忍耐著內心饑渴的煎熬,他青筋暴露的雙手緊緊攥著碩大無朋的飛燕雙斧,斧刃反射晌午烈日的光芒,耀眼生花。

“各位,在下洞庭嶽環,出身於曾經在江湖上顯赫一時的嶽家,今日就以這雙飛燕斧會一會天下的英雄。”嶽環掃視著人們滿是驚懼的麵孔,淡淡說道。

“小子,你今日是來顯本事來了?”歐陽世家家主滄海客歐陽青雲朗聲道。

“不錯,我家主人想看看我現在的武功到底能有多大威力,就難為各位作我嶽環的試金石,看我能不能一天之內殺盡這裏千餘位豪傑。”嶽環雙唇一張露出嘴中清燦燦的牙齒,猙獰地一笑。

“好一個狂徒,來呀,拿下!”率領唐門毒蒺藜隊守南門的唐毒聽到此話勃然大怒,胖手一揮,隊中上百名唐門子弟頓時雙手連揚,上千枚毒蒺藜四麵八方裹向嶽環。

“動手!”率領唐門夜花釘隊的唐冰生怕唐毒不夠應付如此高手,立刻將麾下上百弟子也帶了出來,一起動手向嶽環發射暗器。

密如飛蝗的暗器急如星火,瞬間已經到了嶽環的眼前。嶽環森然一咧嘴,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雙手飛燕斧下垂呈簾狀,雙肩一聳一塌,雙臂往兩旁一展,吐氣開聲。兩股渾圓的氣浪宛若兩麵碩大的盾牌以他的飛燕斧為中心朝四周擴散開來。唐門子弟密如急雨的暗器剛剛飛來,頓時被這股氣盾反震而回。釋放暗器的數百唐門子弟猝不及防頓時被掃倒了一大片,三成的弟子被反震回來的暗器剛勁震碎了肺腑,當場氣絕身亡。剩下的弟子不是身受重傷,就是中了暗器上塗抹的劇毒,奄奄一息。

“拖走!”唐冰唐毒哪裏知道嶽環如此厲害,見到麾下傷亡慘重,也顧不得護住南門,各自招呼仍然完好的手下將傷重的唐門弟子拖了下去,拉到後堂救治。

“哼!”同樣是暗器高手的無聲居士慕容柳看到唐門弟子铩羽而回,不禁動了炫耀的念頭,他靜悄悄走到嶽環的側後方,雙袖一翻,數百枚金針被他以祖傳的“滿天花雨”暗器手法同時發出,希冀能夠暗算到對他毫無防備的嶽環,在暗器功夫上壓唐門一頭。

誰知他的暗器剛一出手,嶽環已經轉過頭去,陰冷地向他看來。慕容柳心頭一緊,身子仿佛被凍結住一樣無法動彈,抬頭望去,隻見自己射出的數百枚金針不知何時已經在半空中打了個轉,調轉頭朝他自己撲來。

“小心!”一旁的歐陽青雲見勢不好,連忙一個移形換影衝到慕容柳身前,雙袖一舉,兩股呈螺旋狀的真氣從袖中射出,滿空金針仿佛受到召喚,百江歸海一般收入歐陽青雲的袖中。這正是歐陽家代代相傳的“萬流歸宗”,一門專克暗器的神功,在武林中流傳數百年,威名赫赫。誰知道本來萬無一失的“萬流歸宗”遇到嶽環反射回來的暗器,卻出了岔子。當金針被歐陽青雲卷入袖中的時候,數十枚金針出乎意料地穿袖而出,狠狠釘在歐陽青雲和慕容柳的胸口和手臂之上。

嶽環一招得手,並不甘休,隻見他將左斧交於右手,左手一個神龍擺尾般的甩掌,一道鋒芒畢露的劈空掌力劃空而來,斜劈向歐陽慕容二人。

歐陽青雲和慕容柳盡管身中金針,但畢竟是武林世家中的一代英傑。生死關頭,他們同時咬破舌尖,激發出最後一股潛力,雙雙單手舉掌,合力接下了這摧枯拉朽的一擊。隻聽得“哢啪”一聲,二人臂骨齊斷,胸前肋骨數根斷裂,並肩摔倒在地,口噴鮮血,半死不活。

解決完歐陽慕容兩家的家主,嶽環剛一回頭卻看到兩根金光閃爍的銅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狠狠打來。隻見他避也不避,雙手飛燕斧一左旋一右劈,重重砍在來敵的身上。隻聽得“當啷啷”一陣大響,打在他太陽穴上的銅棍被震起三尺之高,劃出一天金紅火星,而他砍到敵人身上的兩記大斧也隻是擦起了一溜青光,來敵被震出一丈之遠。他定睛一看,使棍的兩位高手赫然是西少林金剛院的兩個金光和尚。他的天魔大法震開了他們的大力金剛棍,但是他們精湛的金剛不壞體功夫也化解了他的無敵神斧。

“好功夫,痛快!”嶽環精神大振,雙斧齊舉,對準這兩個金光和尚殺來。

“大家一起上!”看到這兩個師弟顯然不夠對付嶽環,鐵佛恩生恐他們有失,立刻大吼一聲當先舞動齊眉棍,率領其餘五位師弟衝殺上來。

嶽環偷眼一看,頓時知道他們的步伐間隱含陣法,纏鬥起來極為費時傷神。少林寺的陣法一向出類拔萃,曾經難倒不少橫行一時的英雄豪傑,絕不易擋。他眼光一轉,雙腿一振地,趁著金剛院和尚們陣法將合未合之際,一個箭步踏在他們陣形之中,雙斧一扣,閃電般砸向被他擋在陣法之外的一個和尚頭頂。那和尚大喝一聲,舉棍橫擋。嶽環獰笑一聲,吐氣開聲,雙手一顫,一雙大斧以棍為軸轉了一個圈,從他的棍下滑了進去,狠狠一壓砍在他的肩井穴上。

“哢”地一聲大響,這個和尚的金剛不壞體雖然擋住了利斧的鋒銳,但是嶽環施加在斧上的千鈞魔功卻將他的護體神功完全瓦解,令他肩胛骨雙雙粉碎,慘呼一聲,橫臥在地,氣絕身亡。

“師弟!”金剛院的和尚們齊聲嘶吼,目眥盡裂,棍法為之一亂。嶽環哈哈大笑,雙斧一輪,強猛無儔的內力頓時將兩個和尚手中的銅棍撞飛,接著雙斧一縮一旋,靈巧地擊打在二人頸項之上,魔功一發,“啪啪”兩聲,二人頸骨盡斷,慘號一聲,倒地斃命。

“金剛院的朋友給我爬下!”就在金剛院和尚們死傷慘烈之時,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在人群中響起。

鐵佛恩如果此時還有頭發,定然已經怒發衝冠,他方要和嶽環拚命,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頓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立時橫棍一擺,將身邊不明所以的幾個師弟掃倒在地,自己也合身一撲,爬倒在地。

嶽環正打得興起,眼前的敵手卻突然趴伏在地,令他微微一愣。他抬眼看去,隻見眼前十數丈遠的地方忽然出現了六個精鋼人偶,每人臉上都用濃墨重彩勾勒出來不同的表情:憤怒、憂慮、沉思、悲傷、恐懼、驚訝。他還沒有來得及看清這些人偶身上的架構裝置,一陣機括牽動的密集響聲已經滿場響起,鋪天蓋地的強弩飛箭猶如傾盆大雨,迎麵潑來。一時之間,天昏地暗,烏雲蓋頂,晌午精亮的日頭都被遮天蔽日的強弩羽翼所掩蓋。

第一重箭雨撞在嶽環的身上,將他的身子朝後平推了一丈多遠,每一枚弩箭箭頭都因為沉重的撞擊而扭曲變形,而嶽環渾身上下也是一陣鑽心的疼痛。

“哈哈,嚐嚐我的七情弩機陣!”場中傳來尖銳得意的笑聲。

“神機李三響!”嶽環大喝一聲,渾身肌肉仿佛小山般隆起,第二波箭雨被他充溢全身的魔功撞得四外翻飛。稍稍適應了弩機陣弩箭的威力,嶽環臉上浮起一絲胸有成竹的獰笑,隻見他雙斧一圈,雙肩一抖,一股雄渾猛惡的凶悍氣場宛如一片狂嘯衝岸的怒潮對準滿天飛弩橫掃而去。七情弩機陣中射來飛矢被嶽環的氣場衝擊得七零八落,無數箭矢調轉方向,對著機關堂的弟子們反射而回,更有數不清的飛箭被反彈向周圍觀看的群雄。

一片鬼哭狼嚎聲頓時在四周響起,十數個機關堂弟子慘呼著撲倒在地,更有百餘周圍的豪傑受到池魚之殃,被無情的箭羽釘在地上。

沒有了機關堂弟子的操縱,七情弩機陣隨之暗啞下來,嶽環雙目生火四下尋找著李三響的蹤跡,卻發現剛才還耀武揚威的機關堂堂主此刻已經從桂花園牆下的一個狗洞鑽入了後堂,跑得無影無蹤。

“哧!”嶽環無可奈何,隻能歎一聲李三響生存有術,隨即轉頭望向仍然在園內的豪傑。

金剛院首座鐵佛恩此時已經從地上爬起來,手中齊眉棍在掌心旋風般一轉,狠狠砸在地上,發出“當”地一聲大響,滿眼怒火地望向嶽環,就要重新率領師弟們找他拚命。

“金剛院的朋友,僅憑你們未必是他敵手,讓我來助一臂之力。”就在嶽環和鐵佛恩又將戰在一處之時,一個渾厚的聲音忽然從人群中響起。眾人轉頭望去,隻見河南銅佛鄭懷遠此刻已經解下外氅,丟在地上,從身旁取過一根通體晶瑩如紫玉的竹棍,健步走到鐵佛恩的身旁。

“少林寺的家夥,你能比我的幾個師弟強得幾多。”鐵佛恩一看到鄭懷遠就滿臉的不服,不僅開口就是嘲諷,但是當他看到那根竹棍之時,神情卻僵住了,“提棍金剛的紫竹棍?你……你竟然得傳菩提棍法?”

“我佛慈悲!”鄭懷遠單掌一立,沉聲道。

“你連和尚都不算。菩提棍法不是隻傳武僧嗎?”鐵佛恩厲聲道。

“我做了七年武僧才得傳此棍,後來還俗了。”鄭懷遠似乎對於這段曆史並不想再提,“先對付這個魔頭再說。”

“鄭兄!當日青旗酒館一戰未有下文,今日有幸能和你再度並肩作戰,我豈能錯過。”看到鄭懷遠挺身而出,馳電公子蕭西延肩扛銀槍傲然出列,朗聲道。在他身邊,和嶽環同樣黑衣黑褲的彭姓少年手握雙刀也大踏步走了出來,朝嶽環咧嘴一笑:“在下彭言勇,特和蕭兄會一會你!”

隨著蕭西延,彭言勇,鄭懷遠帶頭,年幫少幫主卓解,龍門少主甘天波,火龍公子公羊子恒,昆侖派神秘高手捷率等豪傑各持兵刃紛紛出列,幾個人排成一排。

“好,看看中原豪傑能有幾人放在我嶽環的眼裏。”嶽環看到這一群武功絕頂的江湖名家統統站在自己麵前,雙眼中頓時燃燒起狂熱的火焰。隻見他雙手一合,手中的飛燕雙斧撞在一起,冒出一天金星,大踏步朝著正前方的鄭懷遠和蕭西延走來。

“走!”鄭懷遠沉喝一聲,左腳一踏地,雙手連轉,紫竹棍舞成一團燦爛的紫光,裹住全身,衝著嶽環直撞而來,棍風凜冽,一招菩提棍法中的靈鷲聽經,一棍十八式,宛若靈鳥亮翅,團團籠罩了嶽環的上中二路。

蕭西延身子一旋,手中銀槍旋轉生風,靈蛇一般在空中扭了一個精奧的弧線,巧妙地配合鄭懷遠的棍式,一槍啄向嶽環的右腰。

彭言勇長嘯一聲,一個前滾翻,身子在地上一蜷,雙手一甩,一雙長刀化為滿地旋轉的冰盤,對準嶽環的下三路浪卷而來。

鄭,蕭,彭三人的攻勢激昂雄壯,氣勢迫人,方一出手就是殺招,互為補充,虛實相間,實是江湖聯擊中的經典之作,難得的是三人之前從未練過聯手對敵,如此一出手就配合如此佳妙,無不顯示三人在武功修習上豐富的經驗和傑出的智慧。一旁掠陣的江湖高手若不是大敵當前,恐怕要忍不住紛紛叫好。

眼見三人攻到眼前,嶽環臉上露出一絲冰寒的笑意,他暴喝一聲,雙斧橫空而起,自右而左橫掃而來。半空之中,鄭懷遠奇幻多變的菩提棍法在他身上連打三記,隻發出三聲空空洞洞的敗革之音,卻無法撼動嶽環分毫,而嶽環的雙斧勢不可擋的橫斬卻結結實實撞在鄭懷遠回防的紫竹棍上,隻聽得“咚”地一聲巨響,鄭懷遠手中的紫竹棍橫撞而回,朝著他的麵門打來。

“不好!”鄭懷遠雙臂發麻,根本控製不住紫竹棍,眼看無幸,還在他自幼在少林苦練腰馬功夫,千鈞一發之際,身子朝後一仰,在半空中來了個仰臥鐵板橋,上半身平仰,險過毫厘地讓開橫撞的紫竹棍,接著雙手一鬆,長棍呼嘯著脫手飛出。

接著雙斧撞飛紫竹棍的銳勢,嶽環借勢騰空而起,身子一扭,腰眼一使勁,生受了蕭西延斜刺裏的一槍,抬腿一踏,端端正正踏在蕭西延橫空的銀槍之上。蕭西延隻感到一陣大力由槍頭直入雙手,燒得他雙手虎口發麻,不禁驚叫一聲,手一鬆,銀槍橫彪而出。

攻入下盤的彭言勇因為嶽環的躍起而刀刀落空,他腰眼一使勁兒,身子從地上一個旱地拔蔥,突兀地躍起,雙刀攪動寒芒,仿佛一位帶起兩道月華的舞者在空中一個優雅的旋身,雙刀同使“青翼橫空”或橫披,或豎斬,勢如破竹地攻向嶽環的要害。

嶽環在空中雙斧一撈,自半空截住了彭言勇的左手刀,刀斧相撞,長刀一彎,脫手飛出,接著他咬牙一偏頭,用頭頂最堅硬的部位撞向橫斬而來的右手刀,“當”地一聲大響,彭言勇慘呼一聲,右手刀碎成七八片,一葉斷刀倒飛而回,插在他的肩頭。

一招之間,鄭懷遠,蕭西延,彭言勇俱都一敗塗地,嶽環手舞雙斧,落回地上,顧盼自豪,不可一世。

餘下的高手互望一眼,都知道今日遇上了絕世凶人,若不能齊心合力,共抗此獠,下場必如唐門,金剛院和機關堂子弟一樣慘不忍睹。

昆侖派高手捷率抬手拔出握在手中的紫青長劍,朗聲道:“此人來意不善,我等需同心協力,共赴此難,我先來!”之間他一振劍,紫青長劍幻出萬道霞光,刮動風聲,正麵擊向嶽環。公羊子恒,卓解,甘天波,鐵佛恩以及其餘高手各舞兵刃分從四麵八方衝殺上來。

身陷眾人圍困之中的嶽環狀若瘋魔,力若千鈞,斧招犀利,身法絕妙,應變如神,與之交鋒之人,鮮見一合之敵,莫不是在照麵之間,或者手中兵刃脫手而飛,或者中斧斃命。唯有那來曆神秘的昆侖派高手捷率功力高出餘人數倍,硬是頂住了嶽環大部分的攻勢,因為他的出色表現,無數中原高手方才從嶽環手下僥幸逃生。很多門派首腦人物手中兵刃被克飛,頓時有人從圈外替他撿回來,等到這些高手退出戰團,立刻遞還給他,以利再戰。

鬥到分時,嶽環的斧招脫開剛開始的青澀遲滯,愈發的圓轉如意,斧影到處,鬼哭狼嚎,刀槍劍戟被他撞得滿天亂飛。同心對敵的高手們越戰越是心驚,越鬥越是膽寒,人人臉色發青,熱汗滿臉,氣喘籲籲,招式越走越無章法,眼看就要成一潰千裏之勢。

嶽環越戰越是得意,越鬥越有信心,百招過後,他目射神光,進步三招合身闖入正麵與他對抗的捷率劍華之中,雙斧一搓,從兩麵鎖住捷率變幻不定的紫青長劍,接著雙斧一揚。捷率此刻勢窮力窘,再也抵受不住嶽環的洪荒巨力,手一鬆,紫青長劍脫手飛出。嶽環長笑道:“哈哈哈,笑話,就憑你們這些三腳貓的功夫還妄想驅逐離台,主宰武林,真是做夢!”

就在他得意非凡之時,一道殷紅色的鞭影從天而降,一把卷住被他克飛到空中的紫青長劍,在空中宛如神龍般一扭一轉,長劍調轉回頭,對準他的雙眼狠狠刺來。

嶽環神色一肅,右手回斧在間不容發之際再次克飛了長劍,左手一圈斧,將與他對敵的一眾豪傑擋在外門,沉聲道:“來者何人?”

“小女子魚韶,乃是乘風會之主。”一個略顯沙啞的女聲從半空中傳來。嶽環抬頭一看,隻見一身紅裝的魚韶右手龍錦,左手鳳劍巍然屹立在一座假山之上。

“哈,打了這麽久,正主終於出來了。”嶽環咧嘴一笑,朗聲道,“聽說這英雄大會是你和唐鬥一起舉辦的,你既然顯身了,唐鬥在哪裏?”

魚韶一抖龍錦,血紅色的長鞭在空中輕巧地一撩,纏在鞭梢上的紫青長劍仿佛長了眼睛一般飛回到捷率手中。捷率滿臉激賞,連忙朝她拱手作禮。魚韶朝他微微一點頭,慢條斯理地轉過頭來,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大少正在東,西,北門辦事,辦完事自然會來找你。”

嶽環聽到這裏,一雙金瞳光華大勝,厲聲道:“辦事?辦什麽事?”

“環少何出此言?”魚韶微微一笑,“你的三個兄弟在另外三門頗受冷遇,大少特地親自出馬,去一盡地主之誼,這也是東道主的待客之道。”

“嘿,”嶽環冷笑一聲,沉聲道,“魚當家,唐鬥雖然厲害,卻也對付不了我家兄弟,你想要虛言恐嚇,怕是找錯了對象。”

魚韶胸有成竹地笑道:“環少初入江湖,對於江湖上的掌故還需多作了解。莫非你沒聽說過,唐鬥之手,天下無雙這句話嗎?”

第六章 赤鬼的最後手段

唐頭此時正縮在東門一尊鎮宅石獅子之後劇烈地喘息著,渾身一陣陣**般地顫抖,在他的手臂和腰眼上釘著幾枚唐門特製的暗器,傷口上流出的血漿此刻已經是紫黑色。他倉皇地往嘴裏塞了幾枚唐門暗器的解藥,借著唾液化開用力咽到肚中,隨即從石獅子後探頭小心張望:在遠遠的街盡頭,兩個彪悍的身影一邊謹慎地戒備著,一邊快步朝北門走來。

“怎麽回事?你們怎麽跑到北門來了?”此刻正在東門外閑逛的嶽浩看到這兩個身影,不禁覺得奇怪,連忙迎上前,大聲問道。

“他奶奶的,別提了!”嶽豪滿臉怒氣,不住搖頭,“我在西門呆得好好的,突然看見唐門大少衝出門來。我還沒回過神來,身上已經中了幾百枚暗器。幸好及時護住要害,才沒有被他暗算到。我勃然大怒,頓時朝他衝去。誰知道追了他幾條街卻被他帶到了北門。”

“這個唐鬥真是奸猾似鬼,把阿豪引到北門還不甘休,居然趁著我一個疏神,抽空偷打了我一百多枚毒蒺藜,你也知道毒蒺藜打到身上有多難受。我氣得七竅生煙,和阿豪合兵一處,想要並肩子做掉他,沒想到才合力撞回幾輪他的暗器,他又腳底抹油溜到了東門。”嶽航氣得一張臉漆黑似鐵,咬著牙說道。

“他奶奶的,兩位哥哥不用擔心,有我阿浩在,必能將他拎出來扒皮剜心,為你們出氣。”嶽浩用力活動了活動頸項,用力一磕手中飛燕斧,也學著另外兩人的樣子,氣勢洶洶地開始四外張望。

過不多久,三個嶽家兄弟的眼睛同時盯上了眼前可供藏身的石獅子。嶽浩獰笑一聲,左手飛燕斧脫手飛出,化為一道烏光,直貫入鎮惡堂東門的青石獅子胸膛之中,炸雷般地一聲轟響,石獅子四分五裂,化為滾滾青煙,飛燕斧在空中一個輕靈的回翔,優雅地飛回到阿浩手中。

“想不到飛燕斧居然能夠以飛燕回翔的手法打出,和彭門鴛鴦離手刀的法門殊途同歸。分別在於彭門人控的是斤兩輕微的短刀,嶽家人控的是數十斤的鐵斧。這豈非更厲害十倍,我該如何對付?”躲藏在另一隻石獅子背後的唐鬥心膽俱寒,暗自思忖。但是現實不容他多作思考,嶽浩碎了一隻石獅子之後,右手飛燕斧也舉了起來,眼看就要衝著唐鬥身前的石獅子丟來。

“啊——!”千鈞一發之際,唐鬥扯開嗓子不顧一切地狂吼一聲,左肩一頂,右手一推,身前的整隻石獅子被他猛地拋入空中,對準離得最近的嶽浩狠狠撞來。

“呀!”嶽浩猝不及防,雙手飛燕斧一個五丁開山,硬橋硬馬地接下了石獅子,將它錘成一地齏粉。

“唐鬥!”嶽航,嶽森看到唐鬥顯形,頓時紅了眼睛,兩雙飛燕斧同時脫手飛出,非從四個方向凶狠地斬向唐鬥的要害。

唐鬥撞飛石獅子已經料到嶽家兄弟的出手,隻見他身子一個旱地拔蔥,高高躍起,在空中一個旋子,躲開了嶽森橫飛而來的上下兩枚飛燕斧,接著一個鷂子斜翻身,躲開了嶽航斜劈而來的雙斧,手往懷中一探,準備利用這個寶貴的間隙抽冷子發出暗器,直取嶽家兄弟雙眼和雙耳聽宮穴,誰知他往懷中摸了半晌,卻發現鹿皮囊中的暗器剛才已經打得精光。

“倒黴!”唐鬥苦歎一聲,一個千斤墜落回地上,還未等他緩過心神,嶽家兄弟的連環飛斧已如附骨之蛆接二連三地撲麵而來。

他連忙就地一個懶驢十八翻,連滾帶爬,閃開了嶽家三兄弟片刻不停的飛燕回翔斧連擊。青黑色的斧刃連續在地上留下十幾道深深的砍痕,卷起了漫天黑土和青灰,將唐鬥打得灰頭土臉。

“哈哈,唐鬥,你的暗器呢?怎麽沒動靜了?想不到威名赫赫的唐門大少也有今天!”剛才被唐鬥偷襲的嶽森哈哈大笑,得意之極。

“唐門暗器怎是我嶽家飛斧的對手,今天我就取你的項上人頭下酒。”嶽浩更加忘形,雙手連轉,又是一輪飛斧對準唐鬥劈來。

唐鬥躲無可躲,避無可避,雙手空空,眼看就要命喪當場,心頭不禁一陣苦歎:“想我唐鬥壯誌未酬,難道就要學諸葛亮死在我自己的五丈原。”

就在這生死關頭,唐鬥一眼瞥見東門圍牆之外一個黑乎乎的洞口。他心頭大喜:“天無絕人之路!”隻見他一個巧雲浮地,身子陀螺般在地上一個回旋,宛若身坐滑梯,泥鰍一般頭前腳後,滑入這個洞口,間不容發地閃開了嶽家兄弟配合默契的六斧連擊。還未等他舒出一口氣,隻聽得“咚”的一聲,他的腦門已經和另一個人的腦袋撞在一起。

“哎喲!”唐鬥一晃腦袋,手腳並用,從洞中爬出來站起身定睛一看,卻看到一個頭大肚大,手短腿短的壯年漢子四肢張開,平躺在地上,已經被撞昏了過去。

“神機李三響?”唐鬥吃了一驚,脫口而出。

就在這時,一個清健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李爺,別走東門,大少正在和嶽家兄弟廝殺,要逃命請走北門西門。”

唐鬥抬頭一看,隻見唐門五將之一的柯岩率領著一隊唐門弟子正連跑帶顛地衝到麵前。

“大少……你,啊,李爺!”柯岩和眾唐門弟子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愣住了。

“呃……”唐鬥撓了撓頭,“李三響怎會在這兒?”

柯岩連忙道:“這位李爺跑得真快,從前院的狗洞一路鑽過來,我們怎麽喊都叫不住,幸好大少……拉住他,否則他一頭衝出東門,就要一命嗚呼了。”

“狗洞……”唐鬥回頭看了一眼剛才自己鑽過來的地方,這才發現這個洞果然是一個如假包換的狗洞。

“嘿嘿,這個李爺從此在江湖上定然聲名狼藉啦,狗洞都鑽,如何再作一派之主。”柯岩撓著頭笑道,“對了,大少,李爺怎會昏在這裏?”

“呃,咳咳,哼!是我撞……這個打——昏的。”唐鬥猛地一挺胸,瞪著眼睛道,“他奶奶的,我是怒其不爭,一堂之主鑽狗洞,今後還用混嗎?咱們行走江湖最看重什麽?寧死不辱,對不對?”

“正是,正是!”柯岩和一眾唐門弟子紛紛說道。

“誰有暗器,給我。”唐鬥從身上解下鹿皮囊,一把丟在地上。柯岩立刻從身上將自己的暗器裝備解下,遞給唐鬥。

唐鬥綁好鹿皮囊,深深吸了一口氣,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頭一矮,就要從剛才鑽進來的狗洞重新鑽出去。

“大少……”看到他的樣子,柯岩目瞪口呆,衝口而出。

“呃,”唐鬥這才發現自己行為出了問題,忙不迭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袖,幹笑一聲,“嘿嘿,老子我以一對三,力抗嶽家三兄弟,打得頭昏眼花,剛才是稍微醒醒腦子。”

“哦——!”唐門眾人這才紛紛點頭,深以為然。

唐鬥暗自苦歎,強打精神,大喝一聲,雙腳一跺地,從東門牆頭躍了出去。頓時一陣驚天動地的金刃披風聲,氣罡貫空聲,以及一連串中氣十足的喊殺聲仿佛江濤拍岸,山雨襲林,氣勢磅礴地從牆外傳來,聽得自柯岩以下一眾唐門子弟心搖神馳,渾身滲汗,心膽俱寒。

赤鬼的青藍色緬鋼長刀和風洛陽的青鋒劍相交數十招,猛然一橫刀,氣沉丹田,凝氣一刀,閃電般劈向風洛陽的頸項,這一刀招數狠絕,氣勢雄渾,轉折精妙,赫然是江湖上聲名卓著的魔教神刀“飄渺斬”。

風洛陽心頭一緊,長劍一抖,連挽五朵平花,一招“相思焚作灰如雪”振臂強攻,力圖遏製住“飄渺斬”奇幻瑰麗的攻勢,以天下無雙的快劍對抗魔門刀法。赤鬼似乎早就猜到風洛陽出手便是此招,身子宛若喝醉了的酒客,巍然向後仰倒,手中長刀依著方才“飄渺斬”豎劈的路子依樣砍去,刀到中途,他的手腕一抖一翻,猶如牧羊的童子揮舞了一下牧鞭,青色緬刀之頂猛然噴出一股淡紅色的刀罡,宛若一條張牙舞爪的血蛇,凶惡地撲向風洛陽。

風洛陽料不到他在反腕之間已經從魔門飄渺斬轉為塞外神刀“斷空斬”。這路神刀在唐初曾經大放異彩,塞外高手跋山河曾以此刀與天下第一公子連鋒拚了個兩敗俱傷。後來連鋒成為天山掌門,對於當初與跋山河那一戰念念不忘,對於代代天山弟子嚴加告誡,遇上斷空斬高手必須萬分小心。

生死關頭,風洛陽猛地倒踩七星步,身子一個後仰,後腦勺幾乎貼住了腳後跟,千辛萬苦,終於躲開了赤鬼出人意料的“斷空斬”殺招。

赤鬼依靠這一招奇異的變招搶到了主動,更不遲疑,健腕一抖,緬刀對準風洛陽門戶大開的小腹一刀刺來。一股淡粉色的刀罡破空而出,宛若長槍大戟,生生要將風洛陽釘死地上。

風洛陽一招被動,處處被動,此刻的後仰之勢給他變換的空間已經少得可憐。斷空斬後招的凶悍乃是舉世聞名的,他若是被迫再防一招,赤鬼的氣勢一旦積聚,便是顧天涯轉世也無法抵擋。心念電轉的瞬間,他霍然咬緊牙關,雙腳一跺地,小腹一縮,頭下腳上,身子後翻而起,雙腿高抬入空,險過毫厘地閃開赤鬼這一招瞄準小腹的猛攻。

赤鬼獰笑一聲,大步跨近,雙臂同時握刀,身子一繃一扭,長刀以十萬橫磨之勢橫斬而來,急若閃電,猛若雷霆,剛才風洛陽雖然盡量避免格擋他的斷空斬殺招,從而避免了此消彼長的勢頭,但是他連避兩招,已經養足赤鬼的氣勢,這一橫斬端的是驚天地泣鬼神,刀鋒過處,沙塵飛揚,滿地綠蟻的屍體被長風吹起,飛得滿空青霧,更顯得赤鬼聲勢驚人。

頭下腳上的風洛陽仿佛在赤鬼出刀之前已經算出了這一招的出手,在赤鬼雙手握刀準備橫斬的刹那他已經劍打盤旋,一招波紋浮動的“思君唯得滿頭霜”狠狠打在地上,盤旋如飛雪的劍光在地上畫出一連串螺旋形的波紋,將他頭下腳上的身體盤旋著高高送入了天際。赤鬼這一記萬無一失的十萬橫磨,就在風洛陽身子升起的瞬間,砍在了空處。

一刀走空的赤鬼抬頭一看,隻見風洛陽此刻已經倒翻到他的頭頂,仍然保持頭下腳上之勢,手中長劍白光如雪,斂為一道明亮的流星,對準他的頭頂百會穴射來。

“好一招青楓蒲畔離人淚!”一直緊張地抿著嘴唇,心驚膽戰為風洛陽觀戰的祖菁看到風洛陽這轉守為攻的妙招,心中一塊大石倏然墜地,忍不住雙手攥拳,興奮地尖聲叫起來。

“哼!”優勢盡失的赤鬼鬱悶難平地哼了一聲,長刀一卷撩上頭頂,“當”地一聲撞開風洛陽的當頭一劍。

誰知這一劍隻是開啟了風洛陽反攻的序幕,當風洛陽借著赤鬼這一刀的力道再次高高彈起的時候,他健腕一翻,長劍化為一片泛射金光的長河,雪白色的波光迎頭罩向赤鬼上三路數十處要害。

“無定河上波光寒!”自從風柳一戰,風洛陽三分不舍劍中段八劍隨著觀戰的風媒傳揚天下,赤鬼雖地處南疆,亦有所聞,此刻親眼看到風洛陽使將出來,方才知道此人雅不負天下第一劍的盛名。

赤鬼身化金雞獨立式,以左腳為軸,身子旋風般旋轉,一招夜戰八方藏刀勢,矮身舞刀,將青藍色的刀影裹住全身,硬接了這一招三分不舍劍的殺招。青色刀芒撞上滿空白浪,爆出一天金藍色的火花,閃得觀看的祖菁雙目生花,滿眼紅星閃爍。

赤鬼擋下這一招“無定河上波光寒”已經知道自己一時大意被風洛陽占到了優勢,此刻敵上他下,每一招攻擊都結合著風洛陽的體重,令他招招吃虧,仿佛自己和自己動手,絕無勝理。他眼珠一轉,趁著風洛陽再次被他擋入天空之際,突然一甩手,手中緬鋼長刀脫手飛出,電射向正看得出神的祖菁。

“啊!”祖菁哪裏料到赤鬼會出如此陰招,等到反應過來,長刀距離她的胸口隻有一尺之遙。

“菁兒!”身在半空的風洛陽一見不好,連忙也抖手射出手中的青鋒劍。青鋒劍在空中劃出一道精亮的軌跡,斜刺而出,狠狠撞在緬鋼長刀之上,劍與刀同時被撞得半空打了一個轉,落到地上。

“小師叔小心!”祖菁猛然脫口大喊。

風洛陽見到祖菁脫險,剛鬆一口氣,聽到她的叫聲猛然扭頭,卻發現同樣雙手空空的赤鬼雙袖一翻,將數十件黑乎乎的東西拍到了他身上。他在天上一個扭空翻,落回到地上,定睛一看,卻發現數十隻色彩斑斕的細小蠍子此刻正在他全身爬動,隨時會咬自己一口。赤鬼來自南疆鬼蜮,又是鬼樓的雙璧之一,身上的毒蟲豈是易與,此時的他已經半步踏入了鬼門關。

“呔!”生死關頭,風洛陽大喝一聲,一口咬破舌尖,瞬間即發出全身的六陽真氣,從全身奇經八脈洶湧而出,瞬間布滿全身。他的武士服“噗”地一聲被六陽真氣點燃,在這群毒蠍子還未來得及開口咬人的瞬間,將它們統統燒死。

“看你能活到幾時!”看到自己秘藏的毒蠍未能建功,赤鬼怒吼一聲,左掌疾伸,在他手臂下的小細管裏突然噴出一天杏黃色的毒霧,對準風洛陽狠狠刮來。

“金蠶毒蠱!”風洛陽和魚韶相識多年,從她那裏得到無數寶貴的江湖消息,鬼樓天閣三寶之一的金蠶毒蠱,就是其中之一。此刻他一眼看到這招牌般的杏黃色煙霧已經知道不好。在黃霧將將及體的刹那,他抓住胸口衣襟用力一抓,一把扯下正在熊熊燃燒的衣衫,雙手抓住衣領,對準迎麵而來的黃霧奮力一裹。燃燒的武士服和杏黃色煙霧方一接觸,頓時爆出暗紅色的火花,片刻之間,滿空毒蠱被風洛陽一把六陽真火燒了個一幹二淨。

“暗箭傷人,好不要臉,看劍!”看到赤鬼三番兩次暗算風洛陽,祖菁哪裏還按耐得住,抖手從腰畔拔出青虹劍,對準赤鬼一招“誇父追日劍”,青虹劍脫手飛出,化為一片耀目的冰盤。

赤鬼連出法寶,全都被風洛陽化險為夷,精神大震,心神大亂,此刻祖菁的青虹劍飆來,他已經沒有閃避的氣力,隻能抬臂一擋。青虹劍打著盤旋,一劍轟在他的左臂上,將他的左臂連同一大截外袍切了下來。

“哼!”被切掉左臂的赤鬼慘號一聲,身子一縮,閃入草屋外濃密的叢林之中,幾個起落不見了蹤影。

赤鬼剛剛消失了蹤影,風洛陽頓時無力地跪倒在地,雙手扶地,劇烈地喘息著。剛才他連續施展天山六陽功,第一次燒掉毒蟻,第二次燒掉毒蠍,第三次燒掉毒蠱,體內的真氣已經用得七七八八,如今早已是強弩之末。如果剛才不是祖菁出手,他和赤鬼誰會屍橫就地還是未知之數。

“小師叔!”祖菁飛快跑到他身邊,跪倒在地輕輕扶住他的身子,“剛才好險,幸好你是天下第一劍,換了別人,早就被赤鬼的毒招殺死了。”

“幸好你出手,否則我也不一定能打跑他。”風洛陽老老實實地說。

“小師叔你嘴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甜,我哪有這麽厲害,你哄我。”祖菁驟然得到風洛陽的誇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之間芳心竊喜,一張俏臉興奮得通紅。

“我實話實說。”風洛陽一屁股坐到地上,轉頭望了祖菁通紅的臉頰,不禁奇怪地抬手一指她的臉頰,“誇你一句,至於嗎?”

“小師叔!”祖菁嚇得嗖地站起身,生怕被風洛陽知道了自己的心事,連忙顧左右而言他,“我……去看看赤鬼留下了什麽東西,也許有什麽鬼樓的線索。”

“他能留下什麽東西,不就是他的左臂?”風洛陽奇怪地問道。

祖菁也知道自己的借口找得實在牽強,一張俏臉漲得更紅,隻好對風洛陽的話充耳不聞,故作嚴肅地在赤鬼留下的左臂和那一大截三色外袍周圍走了幾圈,裝作仔細檢查的樣子。但是,一團黑色的物事卻忽然吸引住了她的視線:那是一個黑色皮質的包裹,外層已經被祖菁剛才飛來的青虹劍割開,裏麵散出了四個竹製的細小人偶。其中三個人偶的頭顱已經被青虹劍切了下來,隻剩下一個木偶完好無損。

“小師叔,你快來看,赤鬼果然落下了些奇怪的東西。”祖菁猶如發現了新大陸,興奮地大聲叫道。

風洛陽掙紮著從地上站起身,來到祖菁的身邊,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蹲下身,用一塊外袍殘片裹住手掌,拿起其中一個斷頭的人偶,仔細看了看。

“嘶,有古怪,菁兒你看,這個人偶胸前刻著兩個字。”風洛陽將人偶遞到祖菁眼前。

“嶽浩!?”祖菁脫口將這兩字念了出來。

風洛陽將其他人偶擺到眼前,一一看去,隻見那三個斷頭的人偶身上寫著“嶽浩”“嶽豪”“嶽航”,而最後一個完整人偶身上則寫著“嶽環”。

“這些嶽家兄弟的名字怎麽會出現在赤鬼所帶的人偶身上,他們之間有什麽關係?”祖菁問道。

“不知,帶回去給阿韶看看,如果江湖中有個人能弄得明白,那就是她了。”風洛陽將這四個人偶撥拉進黑皮囊中,將這皮囊揣入懷中。

正當二人全神貫注於研究赤鬼留下的東西之時,草屋內已經被祖菁鬆綁的一眾失蹤少女此刻確定了自身的安全,紛紛跑出草屋,對風洛陽和祖菁萬福作禮,齊聲感謝他們二人的救命之恩。

風洛陽想起幺婆的囑托,臉上露出一絲惴惴不安之色,輕輕咳嗽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們中間可有人名叫作碧兒?”

聽到他的問話,一個清秀柔弱的少女從人群中走出來,朝他一個萬福:“恩公如何得知我的名字?”

看到她完好無缺的樣子,風洛陽和祖菁如釋重負,相視一笑,心情宛若飄在九霄雲上一般輕鬆暢快。

一陣炸雷般鎮耳欲聾的金鐵之音過後,唐鬥渾身上下罩滿了灰塵,汗水和血汙,仿佛一條跌入臭水溝裏的落水狗一般手腳並用,從東牆的狗洞裏鑽了回來。

他剛一抬頭,卻發現唐毒,唐冰,柯岩帶領著十數名唐門子弟在狗洞旁邊圍成一圈,目瞪口呆地望著他爬進來,仿佛不敢相信這個人就是他們平日裏敬若天人的唐門大少。

“大少……咕,”柯岩望著他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道,“戰況如何。”

唐鬥的臉上汗出如洗,整張臉上爬滿了血汙和汗漬,他雙眼無神地看了一眼柯岩,咳嗽了一聲:“畢竟他們有三個,我唐鬥才得一人,所以……”

聽到他沉重的話語,唐冰,唐毒和柯岩同時屏住了呼吸,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看著他們的表情,唐都頓時猛地一挺胸:“所以現在仍然不分勝負,呈膠著狀態。”說到這裏,他艱難地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但是勝利的曙光已經就在眼前。”

“大少,剛才……你是從狗洞裏爬進來的……”唐毒直著脖子,不知死活地提醒了一句。

“狗洞怎麽了?這叫攻其不備,出奇製勝。”唐鬥狠狠瞪了唐毒一眼。

“孫子兵法有雲……呼”說到這裏,唐都眼前一陣發花,和嶽家三兄弟纏鬥了整整兩個時辰,已經讓他氣虛力弱,連話也無法一口氣說完,隻能停下了喘幾口粗氣,“凡戰者……水……!”

聽到他的號令,唐冰連忙從懷中取出水袋,遞到他的麵前。

唐鬥雙手搶過水袋,猛地將袋口塞入口中,咕咚咕咚,仿佛長鯨吸水一般將半袋水瞬間喝完。

“……凡戰者,以奇勝,以正合……無……無窮如天地,不……不絕……如江河,哎喲……”唐鬥說到一半,在此舉起水袋痛飲。

“呼……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不可勝窮也。他們以為……我唐鬥絕對不會走狗洞,我偏偏就走狗洞,這就叫奇正之變。你……”看著唐毒呆若木雞的表情,唐鬥搖了搖頭,“一句話,你這家夥就是沒文化,有空多讀點書。”

教訓完唐毒,唐鬥抬了抬手,道:“暗器……”

唐毒,唐冰,柯岩以及一眾唐門子弟麵麵相覷,良久之後,唐冰鼓足勇氣道:“大少,我們的暗器已經被你用光了,要不要我再調一隊兒郎來東門?”

唐鬥剛要說話,隻聽得轟的一聲巨響,鎮惡堂紅木做成的東門被打得四分五裂,與東門相連的半截牆壁堆金山倒玉柱一般垮了下來。

“來不及了!”唐鬥一把從脖後抓出自己的鐵骨折扇,“就讓我用唐門最厲害的鐵骨寸金和他們一較高下。”說到這裏,他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在唐門子弟眾目睽睽之下,手腳並用朝著東牆狗洞爬去。爬到一半,他猛地轉過身,對唐毒吼了一聲:“喂,你!”

“大少!”唐毒連忙立正站好。

“學著點兒!”唐鬥瞪了他一眼,身子一縮,從狗洞衝了出去,頓時東牆之外再次罡風大作,呼喝連連。

這一次唐鬥衝出去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東牆外震天動地的廝殺聲驀地嘎然而止。

“大少!?”唐門子弟們紛紛將耳朵貼在東牆上,試圖聽到一些關於唐鬥的信息,但是東牆之外聲息全無,剛才舍死忘生激戰的人們仿佛都已經消失在空氣之中。

“大少!”唐鬥對於柯岩曾經有救命之恩,此刻看到唐鬥生死未卜,柯岩急得雙眼冒火,用力扒開貼在牆上的幾個唐門弟子,來到東牆狗洞之前,趴到地上,頭一低就要鑽洞出去查看真相。唐冰,唐毒以及其他唐門弟子也焦急地蹲下身,彎下腰,紛紛擠到狗洞周圍,爭相將頭探出狗洞,試圖瞥一眼牆外的環境。

就在他們在狗洞前擠作一團的時候,一個人影仿佛幽靈一般在他們身後霍然出現。唐毒因為身子太胖擠不到狗洞跟前,隻好直起身子揉了揉腰,等著柯岩的消息。就在他剛一抬頭的時候,他猛然看到唐鬥全身覆蓋著斑駁的汙血,手裏攥著滴血的折扇,木呆呆地站在自己身後,一雙細眼渙散無光,仿佛被什麽東西揪住了心神,整個人如在夢中。

“大少!”唐毒見到唐鬥,頓時欣喜若狂地脫口吼了出來。

“大少!”聽到唐毒的歡呼,唐門眾人紛紛回過頭來,看到唐鬥依然完好無恙,無不喜極而呼。

“吵死了,大少大少的叫什麽?”唐鬥聽到他們的呼喊,恍然從神遊中回過神來,皺眉道。

“大少,嶽家三兄弟呢?”柯岩急切地問道。

“……”唐鬥木然看著他,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一時之間怔在當場。

“嗡”地一聲大響,蕭西延的銀槍第十八次被嶽環的巨斧震得脫手飛出,他渾身骨節一陣爆豆般的亂響,整個人仿佛麻袋一般被直拋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看斧!”嶽環右手斧一個單臂劈山,對準側臥在地的蕭西延奮力劈去。

“蕭兄快走!”彭言勇舞動雙刀,雙膝著地,身子一個側滑,擋在蕭西延麵前,雙手刀一個十字橫門擋在頭頂,硬接下了這開山的一斧。他已經連換了十幾把單刀,此刻他的左手拿的是一把從年幫高手死屍上撿得的厚背鬼頭刀,左手握的乃是一截關刀的刀頭。**開這一斧,彭言勇一張嘴,鮮血狂噴,雙手炙熱如火,令他疼痛難當,不得不一鬆手將兩把青煙直冒的長刀丟在地上,整個人朝左側滾去。趁著彭言勇擋得一擋的功夫,蕭西延手腳並用,飛快地從嶽環麵前逃開。

“哪裏走!”嶽環一個箭步向他衝去,卻發現蕭西延的銀槍被一條紅影輕盈地卷回,對準自己的雙眼和雙耳靈動地連出四槍,槍招走的竟然是“梨花大槍”的路子。

“魚韶,拿命來!”嶽環身陷眾豪傑的重圍之中,本來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但是左有魚韶,右有捷率,這兩個人承接下他大半攻勢,密切配合之下,竟然十招中能偷得兩招的攻勢,令他多次必殺的攻擊失手,這一次魚韶鞭中槍的絕技再次令他進退失據,不禁讓他惱怒如狂。他腦中靈光一閃,對準魚韶的要害,抖手擲出飛燕斧,空出的左手猛然一探,將猛刺而來的銀槍一把抓住,連同綁在槍杆上的龍錦也被他一把握住。

魚韶龍錦被擒,身子無形中被嶽環限製住,眼看飛燕斧撲麵而來,她隻能左手一橫鳳劍,以劍托和劍背寬處用力克飛了嶽環的飛斧。就在她應付嶽環飛斧的刹那,嶽環左手猛然發力往身前一拉,魚韶隻感到右手上的龍錦突然傳來一股炙熱如沸的洪荒巨力,拉著她不由自主地朝著嶽環飛去。

眼看魚韶遇險,一旁的捷率猛然衝上前,紫青長劍橫空一斬,重重劈在繃直如弦的龍錦之上,“啪”地一聲大響,堅韌的龍錦就此被他一劍劈成兩段,魚韶身子一輕,一頭栽倒在地,勉強躲開了將要到來的橫禍。使出這一劍,捷率也被嶽環施加在龍錦上的魔功巨力震得半身酸麻。嶽環左掌一推,隔空打出一記掌風。捷率回劍一擋,“錚”地一聲,長劍脫手飛出,身子被掌風刮得直飛三丈,轟地一聲倒在魚韶身邊。

打倒了魚韶,捷率,嶽環回手一探,將剛才脫手飛出的巨斧抓回手中。此時此刻,與會的豪傑俱已被他打倒在地,或死或傷,勢窮力窘,無能再戰。桂花園內,滿地伏屍,槍折棍斷,劍毀刀銷。他顧盼一番,仰天大笑,意得誌滿:“天下英雄,不過如此,試問江湖,誰與爭鋒!”

就在這時,一陣陰沉沉的笑聲忽然從桂花園後傳來:“環少,玩得挺開心的?”

嶽環抬起頭,金瞳一掃,卻看到渾身是血的唐鬥率領著唐冰,唐毒,柯岩這唐門三將,大搖大擺地從桂花園後門踱進園中。

“原來是唐門大少。”嶽環咧嘴獰笑了一聲,“也好,英雄會上的豪傑,除了風洛陽,就剩下你唐鬥還沒有喂過我的斧招。”他抬手一指唐門四人,厲聲道:“你們四個一起上吧。”

“動手之前,何不先向你的兄弟們打個招呼。”唐鬥陰惻惻地咧嘴一笑,“啪”地一聲打開折扇,朝著前方一點。

跟在他身後唐毒,唐冰,柯岩從背後探出右手,同時一揮,三顆人頭仿佛三枚血葫蘆,在空中劃過三條血線,“咚咚咚”三聲,先後落在嶽環周圍。

“阿浩……阿豪!……阿航!”嶽環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一把丟開手中的飛燕雙斧,“咚”地一聲跪倒在地,雙手一把抱住麵前阿航的人頭,嘶聲道。

“嘿嘿嘿嘿,想和唐門作對,這就是榜樣!”唐鬥目射神光,“叭”地一聲合上折扇,朝嶽環一點,“現在輪到你了。”

嶽環目光一片迷茫:“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三位兄弟如何會被你一個人……難道……難道!”他淒惻的眼神中突然露出一絲猙獰的恨意,猛然站起身,雙手一伸,一把抱起地上三顆人頭,一扭身施展輕功,箭一般竄出桂花園,幾個起落失去了蹤影。

“大少,追不追?”看到嶽環逃跑,唐毒連忙問道。

“不用了。將這裏收拾收拾,咱們晚上還要請各位朋友吃一頓夜宴,別讓這群跳梁小醜攪了咱們的興頭。”唐鬥的話語裏透著一股懶洋洋的雍容氣息,仿佛剛才被他打發走的,不過是幾個沿街乞討的乞丐,而不是將整個武林攪得地動山搖的魔頭。

“是!”唐門三將望著自己的門主,心中的興奮澎湃激**,奔騰如沸。當他們用眼角的餘光看到周圍地上眾豪傑目瞪口呆的樣子,滿懷的驕傲自豪幾乎要將他們的胸膛炸碎。

唐鬥輕搖折扇,信步朝著嶽環逃逸的方向走出數步,滿臉輕蔑地望著遠方嶽環細小的身影,嘴唇一翹,露出一絲冷峻陰森的微笑,黃昏的晚風吹過,帶起一股颯爽的涼意,滿園幸存的英雄豪傑望著唐鬥隨風飄**的青衣,冰冷無情的笑容,無不感到一股令他們遍體生寒的敬畏和驚佩。

第七章 祖菁的第一次

風洛陽和祖菁並肩坐在潤州食坊的台階上,將頭湊在一起,各自從幺婆特製的藍布口袋中取出一隻紅褐色的茶葉蛋,一起吸著鼻子,吮吸著茶葉蛋上溫然流轉的甜香。

“嗯……,好香,幺婆的茶葉蛋果然是人間少有的美食。”祖菁靠在風洛陽的身旁,輕輕搖晃腦袋,閉著眼說道。

“今天的茶葉蛋,幺婆做得分外香甜,和平時相比又添了一絲風味。”風洛陽咽了一口口水,將手中的茶葉蛋豎立起來,中指和食指連續撥動,令茶葉蛋均勻而飛快地旋轉起來,他的大拇指輕輕抵在蛋身上,指尖到處,本已經鬆散的蛋殼頓時仿佛秋天的落葉一般紛紛散落,露出晶瑩光澤的蛋清。撥光了蛋殼,風洛陽雙手捧住茶葉蛋,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咀嚼起來。

“咱們救下了她的寶貝女兒,她老人家心情暢快,自然功力大進,廚藝更上了一層樓。”祖菁學著風洛陽的樣子,將茶葉蛋豎起,想要轉動它,誰知道手沒有握穩,茶葉蛋從掌間滑落。風洛陽伸出左手,一把將蛋接住,輕輕一搓,茶葉蛋的蛋殼隨指散落,晶亮的蛋身仿佛一隻旋轉的陀螺,輕盈地在他的左手食指尖上豎立。

“小師叔,這一招好漂亮。”祖菁崇拜地看著風洛陽,小心地將茶葉蛋從他手中雙手捧過來,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咀嚼起來。

風洛陽手中的茶葉蛋已經蹤影全無。他長長舒了一口氣,仰頭望天,隻見天藍雲白,陽光燦爛,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不禁感到周身舒泰,心曠神怡。他轉過頭去,看著祖菁津津有味大快朵頤的樣子,心中一陣寧靜安詳,仿佛在這一瞬間,世間所有的憂愁煩惱都在他的心中煙消雲散,隻剩下此時此刻單純而簡單的快樂。

“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斷腸滋味。我的心中充滿一種絕望的希冀,無法實現的憧憬,難以挽回的甜蜜,不可避免的憂傷,不堪承受的悲涼,還有一種催肝裂肺的追悔莫及。”祖菁忽然抬起頭,用一雙迷蒙的星眸注視著風洛陽的眼睛,啞聲說道。

“嗯?”風洛陽沒想到祖菁會突然說出這些令人迷茫的話語,眉梢一挑,露出詢問的表情。

“小師叔,你不是要問我施展秋波流轉欲傾城,回眸羞見水中花時是什麽樣的感覺嗎?”祖菁秀眉一展,輕輕一笑。

“哦,對。十分不舍劍的禁招。斷腸滋味……斷腸滋味!”風洛陽慌忙收拾起方才寧靜的心緒,劍眉微蹙,仔細思索著祖菁剛才的話語,“絕望,憂傷,悲涼,追悔莫及,怎麽會這樣?你還年輕,怎會感受過這樣的心情?就算在風家的劍譜中,也從來沒提到過。”

“我不知道。當時就仿佛有一個塵封已久的劍魂忽然衝入了我的體內,迫著我揮臂舞劍,使出這一招。”祖菁說到這裏,神色之間泛起一片感傷,“無論是誰創出的這招劍法,他根本沒有想過施展此招之後還能夠繼續生存在這個世界上,仿佛他創出這一招就是為了自我毀滅,以懲罰自己昔日的罪過。我使出這兩招的時候,心中難過之極,仿佛心都已經碎了。那種感覺,實在太痛苦,我寧可少活三十年,也不想再經曆一番那種苦痛折磨,幸好……小師叔你及時救了我,否則,我真的會死……”

說到這裏,祖菁將頭輕輕靠在風洛陽的肩頭,輕輕舒了一口氣。風洛陽將手扶住她的肩頭以示安慰,卻發現她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似乎那一日驚鴻一現的劍魂仍然縈繞在她的心頭,令她心寒不已。

“如悔公當年為了追求天下第一之名,練劍如狂,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邊緣。不顧華祖的反對,毅然挑戰越女宮,下手無悔,造了無數殺孽。越女宮主製服他之後,將他困在黟山絕頂以做懲戒。華祖為了尋覓夫君,數次上山,受傷累累,被越女宮人擒住,同樣困於黟山絕頂,與如悔公一牆之隔,卻永生不見。這也是為什麽如悔公不顧一切,創出十分不舍劍,以圖和妻子一見的原因。”風洛陽喃喃說道。

“如悔公有了如此重情重義的夫人卻不知珍惜,日日追求那虛無飄渺的頭銜,還動手造下殺孽,終於遭到報應,被困在越女宮。也許,十分不舍劍隻是他用來表達自己對妻子悔意的劍法,或者說……”祖菁忽然抬起頭來,雙眼閃爍出一絲晶瑩剔透的玄華。

“或者說……”風洛陽怔怔地望著此時的祖菁,仿佛被她眼中飛揚的神采攝走了魂魄。

“……十分不舍劍就是如悔公寫給妻子的最後一封情書。”祖菁說到這裏,興奮地站起身,雙頰緋紅,仿佛罩上了一層朝霞。

“最後的情書……曆代修習十分不舍劍的名家們都以為,秋波流轉欲傾城,指的是一位有著婉轉秋波的美人,正要以她的美態顛倒蒼生,傾國傾城,誰知回首一望,卻發現一位扶舟自水上而來的美人,風華絕代,美豔不可方物,令她自慚形穢。”風洛陽也激動地站起身,一把抓住祖菁的肩膀,“菁兒,事實上,秋波流轉指的是如悔公神劍的光華,而欲傾城乃是指對於天下第一的執念。水中花,乃是指華祖。秋波流轉欲傾城,回眸羞見水中花,乃是如悔公對於自己追求天下第一,妄遭殺孽,坐困黟山,與華祖永生難見的悔恨。”

“正是,人人都以為如悔公矢誌追求劍道,乃是天下鐵血武者的榜樣,事實上,在他生命的最後關頭,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祖菁興奮地雙掌緊握,用力晃了晃。

“這,這改變了所有的事……難怪幾乎所有人都無法使出這兩招劍法,我們無論如何也無法順利使用曆代傳下來的心法來詮釋這兩招劍法的精髓,因為我們從一開始就想錯了。”風洛陽狂喜地用力搖著祖菁的身子,“菁兒,從今天起,也許,我是說也許,我能讓這兩招劍法重見天日!”

“太好了,小師叔,恭喜你!”祖菁扶住他手臂,又笑又跳。

鎮惡堂桂花園內,唐門和乘風會的人們收斂了戰死者的屍體,將傷者送入懷仁軒救治,清洗了斑駁的血汙,撿拾幹淨滿地的暗器和折斷的兵刃,隨即將桂花園的酒桌移到了懸紅閣外的空地,重新擺起了另一桌大宴。

剛才與嶽氏兄弟連番血戰,仍然能夠得保不失的英雄豪傑被唐門子弟和乘風風媒們齊齊邀入懸紅閣。原定舉行的英雄夜宴,此刻成了為唐門舉辦的慶功夜宴。唐鬥換下他血跡斑斑的青衣,換上一副富貴榮華的紫袍,頭戴英雄冠,鬢插雉雞翎,胸佩白牡丹,肩披卷龍氅,腰纏黑玉帶,雙袖高挽,精神抖擻,與一身淡妝的魚韶並肩來到宴會的主席。

剛才與嶽環一戰中被唐鬥救下性命的捷率,彭言勇,蕭西延,鄭懷遠,李三響,鐵佛恩,卓解,甘天波,公羊子恒等一眾高手見到他出列主席,立刻齊刷刷站起,高舉酒杯,同聲高呼:“大少,飲勝!”

“啊……哈哈,眾位兄弟客氣,請!”唐鬥長笑一聲,滿臉得意,雙手端起麵前泛著碧玉之光的竹葉青酒,在周圍敬了一圈,仰頭飲勝。

“大少,鎮惡堂桂花園一戰,他日必會被天下風媒廣為傳揚,今後之江湖,不知有多少詩人會熱烈吟詠大少那一戰的風光,有多少豪傑酒酣耳熱之際會為大少擊節而歌,我輩豪傑,當以大少為楷模。”捷率放下酒杯,首先開口道。

“哈哈哈,捷率兄弟說話真是會逗人開心。”聽到捷率的讚揚,唐鬥未飲先醉,仰天大笑,將手中的酒杯放下,朗聲道,“嶽氏四兄弟為了習練上乘武功,竟然自飲南疆之毒,借魔化之功以求速成,誰知神功未成,魔性已顯,最終不但無緣天下第一,還將人頭留在我等手上。桂園之戰,我們共退妖魔,並肩作戰,死了不少兄弟,卻也多了無數的朋友。今日我唐鬥在這裏回敬各位一杯,從今以後,兄弟同心,患難與共!”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聽唐鬥將力殺嶽家三兄弟的功勞與眾人同享,眾豪傑心中一陣感激,無不高舉酒杯,齊聲說道。

“哈哈,行走江湖,舍死忘生,無非為了斬妖除魔,俠骨留香,今日之夜宴乃為你我而設,來日之榮光,願與諸君共享。”唐鬥飲勝另一杯美酒,用力一拍桌案,大聲道。

“大少說得好!”眾豪傑興致更高,無不擊掌讚歎。

“他日懸紅高起,祝在座諸君斬得離台之首,從此黃金美人,青史留名,無憾此生有幸身入江湖,一世為雄!”唐鬥再滿酒杯,雙手舉起,高聲道。

“齊唱凱歌,共話今宵。”眾豪傑聽到這句話,人人雙目如星,充滿了對未來期盼,紛紛舉杯高聲道。

唐鬥飲過這三杯,頓時有唐門三將和乘風會十三位彩翎風媒同時走到各個酒席之上,輪番與諸英雄敬酒。他長長出了一口氣,沉沉坐回到椅中,頓時感到腰酸背痛,渾身骨架子仿佛都要散了一般,與嶽家三兄弟苦戰數個時辰的後遺症漸漸顯露出來。

“剛才講的不錯啊……”一直陪在他身邊默不作聲的魚韶此刻忽然開口道。

唐鬥渾身一振,一身酸痛轉眼消失。他猛然轉過身麵向魚韶,興奮地問道:“我沒聽錯吧?阿韶,你誇我?”

“嗯,你應得的。”魚韶落落大方地一把抓起麵前的酒壇,為唐鬥再次斟滿酒杯,“當我在桂花園裏和嶽環放對之時,我曾經跟他說,唐鬥之手,天下無雙。當時我並沒想到你真的能夠對付得了三個嶽家人。沒想到你不但擋下了他們,還將他們的首級取下,手段之高明,遠超我的想象,你是怎麽做到的?”

唐鬥得意之極,咧嘴嘿嘿大笑,“啪”地打開折扇,在胸前一橫:“想不到你魚韶也有想不透的時候,簡直是空前絕後。不如就讓我賣個關子,你來猜猜我是怎麽做到的。”

魚韶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莞爾一笑,點了點頭:“今日你以一敵三,打空了三十六袋暗器,力鬥近三個時辰,無論你用什麽方法傷到了嶽家三兄弟,都算是你的本事。今夜的慶功宴,你是應該得意的……”

“哈哈,原來阿韶你也有對我心服口服的時候。”唐鬥笑得雙眼眯成了一條縫,手舞足蹈,已經有些忘乎所以。

“……不過今夜之後,我若是查出你殺敵的法門,你在我心中地位,恐怕……”魚韶冷笑著抬起右手,在胸前做了一個落葉飄零的模樣,撇了撇嘴。

“呃,別,別……”唐鬥心頭一慌,連忙抬臂抓住魚韶的右手,用力搖了搖,“這個,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做到的。”

“是嗎?”魚韶揚了揚眉頭。

“我對天發誓。嶽家三兄弟本來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我惡鬥三個時辰,連他們的汗毛都沒有傷到。結果就在我開始施展鐵骨寸金的時候,他們三個突然間齊刷刷人頭落地,仿佛被一股無形劍氣所傷,鮮血濺了我一身。”唐鬥將頭附到魚韶耳邊,小聲道。

“難道是你家傳的鐵骨寸金有別的玄機?”魚韶輕拂著自己尖尖的下頜,喃喃道。

“也不可能有一招殺死三個魔劍公子的實力吧?”唐鬥低聲道。

“手!”魚韶皺了皺眉頭,對他低聲說了一句。

“嗯?……哦!”唐鬥這才發現自己仍然在緊緊攥著魚韶的右手,他臉一紅,忙把手鬆開。

魚韶扶了扶右手的手腕,沉吟道:“嶽家兄弟是天魔解體大法的獲益者,他們的魔功已經超出了現今最厲害武功所能達到的水準。我想即使令他們獲得魔功功法的製造者,武功也不可能達到這種超群的境界,如果他受到這些魔化高手的反噬,卻又如何抵擋?”

“嘶……”聽到魚韶的分析,唐鬥雙眼一亮,“你是說這些魔化高手的製造者,應該收藏著一種控製他們的手段。這麽說非常合理!我記得英雄會開始的時候,我看到鬼樓的一群手下簇擁著一個神秘的黑衣人也來赴會,人人身上都帶著一個竹筐,似乎有些不可見人的東西。鬼樓地處南疆鬼蜮,魔化高手的來襲與他們絕對脫不開幹係。也許他們手裏正好攥著控製這些魔化高手的手段。”

“我這個推斷唯一不合理的是,嶽家兄弟行事之前都口口聲聲說是遵照主人吩咐,他們到底做了什麽違反準則的事情,令到這個控製者痛下殺手,一口氣殺死三個嶽家人以作懲戒?”魚韶搖著頭說道。

“也許是因為他們花了太久時間和我放對。嘿嘿,說到底,還是因為我他們才會一命嗚呼的。”唐鬥說到這裏,頓時再次得意起來。

“……”魚韶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一時之間也隻能作此設想。

就在魚韶唐鬥小聲議論的時候,昆侖派高手捷率此時已經高舉酒杯,含笑來到魚韶的麵前,雙手舉杯,朗聲道:“魚當家,桂園一戰,你多次出手相救,解了我數次危急,捷率衷心感謝,在這裏我敬魚當家一杯。”

魚韶連忙站起身,端起麵前的酒杯,微微一笑:“你太客氣了,你對我也是多次相救,我魚韶很是承情。桂園一戰,捷率兄弟以一人之力接下嶽環大半攻勢,劍法遠超餘子,佩服佩服,請!”

說罷她一仰頭,與捷率同飲了一杯酒。

“魚當家果然爽快。不想中原女子,慷慨豪爽處與塞外姑娘不相上下。不知誰家兒郎有此幸運,能夠成為魚當家的夫婿,與你長相廝守?”捷率放下酒杯,突兀地問道。

“嗯!”聽到捷率的話,唐鬥噌地站起身,對他怒目而視。但是捷率此刻滿眼裝的都是魚韶的倩影,完全看不見唐鬥此刻冒火的雙眼。

魚韶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直爽的漢子,不禁感到有趣:“小女子浪跡江湖,孤身一人,逍遙自在,並未嫁人,何來夫婿?”

“魚當家,在下乃是塞外孤兒,自幼被家師收養,習成上乘武功,在西域頗有薄名,一生從未對任何女子動心,今日有幸一睹魚當家絕世風華,不禁傾倒,如蒙不棄,捷率願一生為奴,常伴佳人左右。”捷率說到這裏,滿眼俱是渴望之色,目光灼灼,照在魚韶的臉上。

“呃……”魚韶怎知捷率身為塞外之人,不解中原禮數,行事竟能豪爽至此,她幹咳一聲,支吾著說,“這,這,捷率兄弟,小女子麾下風媒上千,從不缺人使喚,為奴之事,還請你收回成命。”

“哇,一生為奴,你可真是饑渴很久啦。”唐鬥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會這麽求婚,新奇之餘,一股怒氣也隨之化為嘲弄之情。

捷率此刻心神都在魚韶身上,他從背後伸出左手,手上攥著一把豔麗華貴的牡丹花,抬手送到魚韶麵前,道,“魚當家,我知道這次提親,行事魯莽,沒有準備漢家兄弟的三書六聘。希望這把鮮花能夠表達我對你的心意。這豔麗的木芍藥正代表魚當家閉月羞花的美麗。”

“這花……”魚韶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捷率手中的花朵,不禁一怔,“怎麽這麽像我養的歹劉黃?”

原來魚韶一生鍾愛牡丹的豔冠群芳,雖然浪跡江湖,居無定所,但是每到一個地方,她都會讓麾下的風媒子弟將她親手種植的黃冠牡丹“歹劉黃”搬運到她暫居的住所。這些牡丹本為洛陽才子劉丹亭種出的花中極品。洛陽孩童愛極此花,常常偷采,被劉才子沿街追打。孩童們恨極此人,所以稱他“歹劉”,而他的黃牡丹也變成了“歹劉黃”。此花十年前在洛陽力壓“姚黃”,稱為花中之冠。魚韶以越女宮特製靈藥培養,令它在陰雨江南也能夠開放,此刻在鎮惡堂中的每一朵牡丹花都浸透了魚韶的心血。

如今看到捷率滿手拿的黃花都和自己培養的愛花相似,不禁令她皺緊眉頭。

“哦,這個是我剛才在後院采來的,用漢人的話說,我這是借花獻佛,獻給我心中最美的姑娘。”捷率滿臉陶醉,忘形地沉聲說道。

看到自己的愛花被捷率連根拔起,送到自己的麵前,魚韶涵養再好也不禁火冒三丈:“你知不知道漢人還有一句話叫做:佛也有火!”說到這裏,她一把甩下手中的酒杯,轉頭朝後院種植歹劉黃的花圃奔去。

“魚當家,魚……”捷率完全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呆若木雞,怔在當場。

一旁的唐鬥幸災樂禍地捂著臉,笑得渾身發顫:“我以為當年的我已經蠢到家了,原來蠢是沒有極限的。”

風洛陽和祖菁並肩走入揚州城的時候,夜幕已經深沉,瘦西湖上的酒肆樓台燈火璀璨,歌舞弦樂之聲在風中宛轉漂浮。來揚州參加英雄大會的豪傑們此刻酣然半醉,兀自流連青樓食坊,擊案為歌,殷勤勸酒,滿口不離這一日英雄會上的種種。傳遞消息的風媒宛若夜空中飛逝的雨燕,三不五時地從房簷上橫穿而過,朝著南北西東各個方向拔足飛奔。

“嶽家四兄弟和昔日魔劍公子一樣通過南疆魔化連成了魔功,隻是功力更高,凶性更大。若不是唐門大少出手製服,今日之江湖恐怕就要屍橫遍野,積骨成山了。”

“唐門大少以一敵三,與嶽家三兄弟從西門打到北門,又從北門打到東門……”

“他老人家一把暗器扔出來,隻隻都能飛出十裏之遙,你便是躲到天涯海角,最後還是要吃上一枚。”

“唐鬥的折扇能夠打著彎飛旋,就算你如何躲閃,人怎會有扇子靈活,嶽家三兄弟就是被唐鬥飛扇所殺!”

“當初唐門大少一日之內擒獲摘星門盜魂魔女和七位蜂女,我就看出來他絕非池中物,如今看來我的眼光果然沒錯……”

“哼,就從離台五劍刺他不死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今日的江湖必有唐門一席之地。”

通街滿巷武林豪傑和江湖風媒的議論聲隨著陣陣晚風,不停傳入風洛陽和祖菁的耳畔。

“嶽家兄弟果然還是闖了英雄會……”風洛陽聽到這裏,心中一陣焦慮,腳下不禁加快了腳步。

“放心,小師叔,聽起來阿鬥似乎將嶽家兄弟打得大敗,而且還力殺了三人呢。”祖菁快走幾步,跟上風洛陽的步伐,大聲勸慰道。

“阿鬥也許沒事,不過沒人說到阿韶的消息,我怕她有不妥。”風洛陽漸漸從疾走變為飛馳,運起輕功朝鎮惡堂奔去。

聽到風洛陽的話,祖菁莫名地心中微微一酸,但是很快對於魚韶的憂慮和唐門子弟的關切迅速在她心頭瘋長,將這一絲心緒完全淹沒,她也不由自主運起輕功,緊跟風洛陽身後,朝鎮惡堂發足疾奔。

鎮惡堂南的紅木大門化成了數十片淩亂的碎片,散落在地上。十幾個乘風風媒正在門前打掃,人人神色如常,談笑風生,似乎一切正常。

看到他們的樣子,急馳而回的風洛陽和祖菁同時長舒了一口氣,緊張的心緒一下子煙消雲散。

“風公子,祖姑娘,你們回來啦。”看到二人結伴而回,門口的風媒們興高采烈地迎了上來。其中一個迎賓風媒立刻對兩旁的普通風媒手一揮,道:“你們立刻去通知大少和當家,就說他們的朋友回來了。”

“是!”這幾個風媒頓時丟下手中的掃帚,朝後院跑去。

“這位姑娘,”祖菁上前一步,朝迎賓風媒關切地問道,“揚州城內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嶽家兄弟前來闖堂,大少,阿韶姐可還安好,乘風會和唐門可有損傷?”

迎賓風媒嫣然一笑:“幸好大少神武,力殺嶽家三兄弟,為我們擋下了這一劫,否則我們恐怕都要慘死在嶽環的斧下。乘風會眾無一受損,唐門死傷了數十個兄弟,其他人大多安然無恙。唐門諸將毫發無傷。”

“哦。”聽到唐門死傷了數十個弟子,風洛陽和祖菁同時皺起了眉頭,心情頓時沉重了起來。

“當家和大少此刻也許在懷仁軒議事,具體經過,兩位可以當麵詢問。”迎賓風媒沉聲道。

“好。”風洛陽點了點頭,朝祖菁使了個眼色,二人加快腳步,朝著懷仁軒走去。

當他們穿過懸紅閣的時候,庭中的夜宴仍然沒有散盡。零零星星的酒客仍然在揮舞著手中的酒杯對於今日的血戰高談闊論。

“嶽環的功夫就算合眾人之力亦無法破解,真不知道唐門大少如何能夠以一敵三,他的武功豈非更加神奇?”龍門少主甘天波手扶酒杯,用手不停攪動著杯中的酒水,看起來已經有七分醉意。

“大少的暗器功夫天下無雙,也……也許他的某種暗器可以破除魔功的護體。”年幫少將公羊子恒舉頭再飲一杯美酒,大著舌頭說道。

“這南疆魔功刀槍不入……真是,真是太賴皮了,那嶽環也就仗著招大力猛,否則小爺我的雙刀早就將他剮了……咕……還輪得到他碎我幾十把單刀。”彭言勇雙手捧著酒壇邊灌邊抱怨。

“這就叫,一力降十會,唉!”除了魚韶和捷率,蕭西延是不多的幾個和嶽環周旋到最後的高手,他一邊用大碗端著酒水,一邊上下打量自己被飛燕斧克得傷痕累累的銀槍,一口酒水一口感歎。

“嘿嘿,真正扭轉戰局的,不是桂花園的血戰,而是與嶽家三兄弟的周旋。那唐鬥若不是靠我在後麵為他助威,也不能輕而易舉地一扇取下三顆人頭。”神機李三響得意洋洋地搖晃著酒杯,恬不知恥地自吹自擂。

“嗤,也許嶽家三兄弟乃是看到你鑽狗洞的樣子活活笑死的也未可知。”坐在他身邊的鐵佛恩瞪著環眼恥笑道。

看著眾豪傑熱火朝天的議論,風洛陽和祖菁對於英雄會上發生的戰事充滿了好奇,不可遏製地加快腳步,朝著懷仁軒奔去。

剛到軒門之外,唐鬥已經大笑著攤開雙臂,大步迎了出來。

“大少!”雖然早就知道他完好無恙,但是真正見到唐鬥風采依舊,風洛陽高懸的心終於完全落回了原位,他木然的臉上浮起一絲罕有的欣喜,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唐鬥伸來的右掌。

“老風!”感到風洛陽手掌上溫暖的熱流,唐鬥心中也是一陣感動,他伸出左手,用力拍了拍風洛陽的肩膀,“聽風媒說你和小祖已經手刃了一位離台劍客,旗開得勝,兄弟我很是高興!”

“菁兒施展出了十分不舍間的禁招,力敵三位離台劍客,初戰江湖已經不同凡響,今後她的成就恐怕在你我之上。”風洛陽回頭望了祖菁一眼,臉上露出一絲鼓勵的笑容。

“小師叔,哪有你這樣的,這麽當麵誇我……多不好意思。”聽到風洛陽對自己大加讚美,祖菁俏臉通紅,宛若塗丹,忍不住抬起手來半掩臉頰。

“哇,小祖,才一天不見,居然就讓我刮目相看,若是三日不見,恐怕武林盟主都要讓你當了去。”唐鬥嬉笑道。

“阿鬥你就不要說我啦。”祖菁對付唐鬥往往最有心得,她眨了眨眼睛,“揚州城已經傳遍了,唐門大少以一敵三,力殺嶽家三兄弟,逐走瘋魔嶽環,你才讓我刮目相看嘞。”

“啊……哈哈哈,這些乘風風媒真是的,都叫他們收斂一點,還是把這個消息傳得滿城都是,嘿嘿,看來我唐鬥想要低調亦不可得。”唐鬥得意洋洋,眉飛色舞,一把折扇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風。

他跨前一步,一個轉身,來到風洛陽身邊,一把攬住他的肩膀,將頭偏到他的耳邊,低聲道:“怎麽回事兒?”

“什麽怎麽回事兒?”風洛陽撓了撓頭,不解地問道。

“你和小祖啊。這一次你們回來,眉來眼去,談笑風生,你這家夥最喜歡充大輩,裝嚴肅,剛才居然對她稱讚有加,輕言調笑,一定有事發生,快,一點一點都說給我聽!”唐鬥狠狠扭住風洛陽的脖子,細聲道。

“我不過是實話實說,事實如此……”風洛陽說到這裏,也發現自己剛才有些莫名的忘形,和平時的自己很不一樣,不禁臉色一紅。

“啊!”唐鬥抬指用力一彈他的臉上,嘿嘿大笑,“我看到啦,你臉紅什麽?”

風洛陽心頭一跳,抬頭看天,卻是月黑風高,不禁一愣:“眼神這麽好?”他不想再和唐鬥繼續糾纏,一把將唐鬥推開:“去,我不和你多說了。阿韶在哪裏,我們在潤州撿到些奇怪的東西,需要她鑒定一下。”

“老風,不要轉移話題,跟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唐鬥哪裏肯放過他,一抬手又想去捉他的衣袖。風洛陽不待他在做糾纏,揮袖彈開他的手掌,頭也不回地朝懷仁軒裏小跑而去。

“阿哈哈,跑什麽,害羞啊。”唐鬥轉回身,將一雙陰險狡詐的小眼望向不明所以的祖菁,輕輕搓著手掌,嘴裏發出深沉的低笑。

魚韶仍然在懷仁軒整理著這一天之內散布揚州的乘風風媒所搜集來的資料。看到風洛陽走進軒門,她輕輕舒了一口氣,釋然一笑:“你回來了。”

“嗯,英雄大會的時候,我和菁兒仍然身在潤州……,沒有趕上與你們共同對敵嶽氏兄弟,實在抱歉。”看到魚韶憔悴的神情,風洛陽心頭一緊,低聲道。

魚韶朝他搖了搖頭,笑道:“你也不用這麽客氣。誰會想到嶽氏兄弟居然敢在英雄會群英雲集的第一天就動手。相比之下,當然還是幺婆的茶葉蛋比較重要。”

“你都知道了?”風洛陽吃驚地問道。

“潤州風媒帶來了唐門的消息,原來你和菁兒在潤州的時候遭遇到一個……”魚韶一邊說一邊從案頭的一堆卷宗中湊出一頁草草寫成的書信,“一個吸血僵屍。你們順著嗜血毒蟻的蟻路追蹤而去,後來失去了蹤跡……”說到這裏,她的臉上露出一絲黯然神傷的表情,不由自主輕輕歎了口氣,“菁兒初涉江湖,你帶她多經一些閱曆是應該的。我猜所謂的吸血僵屍也許是坊間以訛傳訛的謠傳,不過是些人販子做出來的煙幕,有你天下第一劍出手,一定是手到擒來,沒錯吧?”

“不,”風洛陽搖了搖手,從懷中取出赤鬼留下的黑色皮囊,放到魚韶麵前的桌上,“這一次我們跟蹤嗜血食人碧一路追去,居然讓我們發現了一個修習南疆血劫的鬼樓高手……”

“南疆血劫!?煉魂宮的路數?”魚韶一聽此話,頓時杏眼圓睜,仿佛聽到了一生中最恐怖的事。

“呃,不錯,他乃是鬼樓著名高手之一的赤鬼。”風洛陽沉聲說道。

“赤鬼,鬼樓雙璧之一的赤鬼?”魚韶一個健步衝到風洛陽的身旁,一把拉開他的衣袖,露出他筋骨交結的臂膀,俯下身,焦急地觀看他皮膚的顏色。

“我沒事……”風洛陽連忙說道。

“沒事?!我說你沒事你才沒事!”魚韶粗魯地攔住他的話頭,跨步來到他的身後,扯開他的外袍,查看他後背和頸項的皮膚。

“我真的……”風洛陽雙手一攤還想爭辯。

“赤鬼不但會擊鼓聚蟻,魔笛驅蟻術,而且深諳魔教飄渺斬,塞外斷空斬,身上藏有密煉毒蠍和天閣三寶之一金蠶毒蠱,武功驚人,手段毒辣,便是絕頂高手,也無法在他手下全身而退。鬼樓雙璧,一個夜鬼,精通躡足潛蹤,伏擊暗殺,一個赤鬼精通用毒作蠱,驅魔役鬼,離台神劍和他們相比,隻不過是一群不懂事的娃兒。你和菁兒遇到赤鬼,豈能分毫無損。”魚韶說到這裏,繼續繞著風洛陽打轉,急切地尋找著他身上被毒蟲蛇蟻咬出的傷痕。

“他的確出盡法寶,幸好我六陽真氣有辟邪之效,幾度催發之下燒光了他所有的毒蟲毒蠱,他的刀法無法擋我的劍招,最後被菁兒突襲傷了左臂,負傷逃逸。”風洛陽說到這裏,用手拍了拍桌案上的黑皮囊,“他不小心拉下了這個東西,我想你見識廣博,應該知道這是什麽。”

“你一對一打敗了赤鬼,而且毫發無傷?!”魚韶這個時候已經圍著他轉了一整圈,沒有發現任何傷口,長長出了一口氣,忍不住驚奇地問道。

“事實上,菁兒也幫了我很多忙。這個黑皮囊就是被她刺下的,裏麵有些奇怪的東西。”風洛陽伸出手,拉開黑皮囊上的開口。

魚韶連忙伸出手去,一把拍開風洛陽的手掌,皺眉道:“別以為你打敗了赤鬼,就可以如此托大,赤鬼的皮囊若沒留有劇毒之物才真是見了鬼了。”魚韶說到這裏,從懷中取出一副鹿皮手套,緩緩戴在手上,接著撥開黑皮囊,從囊中取出了裏麵的四個人偶,一一擺放在桌案之上。

“它們上麵分別寫著嶽家兄弟的名字,不知道有些什麽意思。”風洛陽撓了撓頭,苦笑道,“我一直想不明白。說起來還真巧的很,除了嶽環的人偶之外,其他三個人偶的腦袋都被菁兒的青虹劍切下,和現實中的三兄弟遭遇頗為相似。”

“我知道它們是些什麽東西。”魚韶微微一笑,臉上露出一絲捉狹的表情,“我已經等不及想看唐鬥知道這些木偶來曆之後的表情。”

“……小祖,嘿嘿嘿嘿,和你小師叔廝混了這一整日,一定發生了很多事吧?”唐鬥的臉上露出循循善誘的笑容,溫和地說道,“來,說給阿鬥我聽聽。”

“我們……不是廝混,是在一起。”聽到唐鬥曖昧的話語,祖菁羞得雙頰火紅,宛若鮮豔綻放的花朵,看得久經風月的唐鬥也一陣眼花。

“嘿嘿,我的錯。是在一起,在一起。來吧,這漫長卻又……短暫,甜蜜卻又……這個,還是短暫的一天,到底都發生了什麽?”唐鬥一雙手已經搓得通紅,迫不及待地問道。

“嗯……”雖然感到有些害羞,但是這一天裏和小師叔發生了這麽多事,祖菁自己也忍不住想要說給他人聽,讓自己也能再次重溫一遍這一天發生的一切。

“剛開始我被離台刺客引出鎮惡堂,後來……”祖菁的話匣子一經打開,頓時變得滔滔不絕,她講了風洛陽如何在自己使用十分不舍劍禁招之時將她救下,如何帶她去吃茶葉蛋卻又遇上吸血僵屍的困擾,風洛陽如何想出追蹤吸血僵屍的辦法,他二人如何找到了南疆魔頭並和他浴血力戰,連過三劫,救出了幺婆的女兒,並且在這一天的最後千回百轉終於再次吃到了聞名已久的幺婆茶葉蛋。

故事的曲折離奇令唐鬥聽得聚精會神,津津有味,到最後祖菁說到他們回到揚州之時,他忽然抬手打斷祖菁話語,笑嘻嘻地說:“小祖,你狡猾啦。你和老風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要緊的事。老風的一幅眉花眼笑,春風得意的樣子,和往常完全不同,到底為什麽?快快說與我聽。”

祖菁心頭一驚,仔細想想,豁然明白:“原來小師叔領悟了十分不舍劍兩記禁招,心情大快,被阿鬥看出來了。不過這是小師叔的家事,還是不說為好。”

她抬起頭來,朝唐鬥俏皮地一笑:“這個不能告訴你,不如你自己去問小師叔吧。”

“哈哈,你的嘴和老風一樣緊。先不說老風,就說你小祖,也是一幅別樣的風情,和剛剛離開鎮惡堂的時候完全不同,是不是發生了一些事情讓你改變了?”唐鬥眉頭一皺,計上心頭,笑嘻嘻地問道。

聽到唐鬥這麽一說,祖菁頓時想起,不禁朝他欽佩的一點頭:“果然不愧是唐門大少,這樣都被你看出來了。不錯,在那天晚上,我有了我的第一次。”

“什麽!!!!”聽到祖菁的話,唐鬥仿佛被晴天霹靂炸中了頭顱,隻驚得一張臉煞白如紙,滿眼金星亂冒,一時之間天旋地轉,日月無光,“第,第,第一次!?”

“是啊。”祖菁落落大方地點點頭。

唐鬥用力搖了搖腦子,拚命理清自己的思路,眯著發花的雙眼,攥緊折扇,小心翼翼地湊到祖菁的身邊,低聲道:“我知道這麽問有些唐突,不過我隻是想百分之一百的確定,你不要生氣。”

“不會啊,阿鬥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心客氣。”祖菁失笑道。

“呼,果然不愧為天山兒女,瀟灑豪爽,比起那些小家碧玉,真是強上百倍。”唐鬥連忙一挑大指,胡亂誇了祖菁一番,咳嗽了一聲,顫巍巍地問道,“你的第一次……經手的人是……”

聽到唐鬥的問題,祖菁笑道:“阿鬥你果然洞察秋毫,嗯,經手的人當然是小師叔。如果不是他……我一個人真的不行。”

“果然是他!”唐鬥小眼圓睜,用力地扇著扇子,暗自思忖,“哈哈,老風啊。看起來道貌岸然,原來下手如此穩準快,真是我輩的楷模!”

祖菁似乎意猶未盡,仍然在回想著當時的情景:“事情發生之後,我感到有些心痛,有些難受,有些惡心,總覺心靈上有了抹不去的汙點,但是又覺得自己做了該……”

“你不要再說了!”唐鬥做夢也想不到祖菁會說出這些話來,一時之間實在無法接受冰清玉潔的祖菁忽然開始和他開誠布公地探討這方麵的事情,嚇得連忙捂住耳朵。

“你怎麽了,大少?”祖菁看到唐鬥的表情,忽然捉狹地一笑,“你緊張啊?你的第一次應該早就發生了,又怕什麽?”

“這個……因為事情峰回路轉,發生得實在太快了,簡直像**秋千,我一時之間還難以相信,我們的小祖已經變了……”說到這裏,唐鬥仰起頭用雙眼尋找著被烏雲遮蔽的月亮,一臉多愁善感的憂傷。他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才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心緒,深深吸一口氣,雙手合十,來到祖菁身邊:“小祖,出了這樣的事,老風是不是答應要負責啊?”

“負責?”祖菁奇怪地反問了一句,隨即嗬嗬一樂,“他才懶得管我呢,敷衍了我幾句,就纏著我問關於劍法的事情,真是個劍癡。”

“什麽……”唐鬥咧起嘴,渾身一陣發麻,腦海裏亂作一團,已經不知道心中是什麽感覺了。

就在這時,風洛陽和魚韶並肩從懷仁軒裏推門走出來。一看到風洛陽,唐鬥連忙踉踉蹌蹌重蹈他身邊劈頭說道:“我都知道了。小祖……小祖!”

“菁兒怎麽了?”風洛陽皺眉問道。

“小師叔,我告訴阿鬥我的第一次啊,就是你經手的那一次。”祖菁眯著眼笑道。

“哦……”風洛陽點點頭,心領神會,轉頭對唐鬥道,“這沒什麽。武林兒女行走江湖,總是要見血的,隻要心懷坦**,做多了也是尋常事,又何必大驚小怪。”

“但,但,但是,那是小祖的第一次,你也太過敷衍啦。”唐鬥的嗓音已經叉了。

“天山兒女,早就該預到有這一天,何必學那些世俗小兒女態,豈非可笑。”風洛陽一撣衣袖,灑脫地說。

“現在想想,小師叔說的對,我有些時候的確有些小題大做。”祖菁讚同道。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粘身,境界啊!”聽到祖菁的話,唐鬥“咚”地一聲,雙膝跪地,雙掌成火焰狀朝天擺動,身子對準風洛陽納頭便拜,腦殼撞地,咚咚有聲:“大師,和你相比,我隻配在你的腳下吃塵。你就是皓月,我就是流螢,你就是滄海,我就是泔水,你就是蒼鷹,我就是蒼蠅。你收了我吧!”

魚韶,祖菁,風洛陽目瞪口呆地看了唐鬥半晌,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喂……”不知過了多久,魚韶輕輕一推風洛陽,“跟你說話呢,吱個聲兒,發什麽呆啊。”

“呃……我和他一定有一個人腦子壞了,”風洛陽怔了半晌,試圖消化剛才唐鬥的話語,卻完全摸不到頭緒,隻得喃喃說道,“我在想是我還是他。”

魚韶搖頭哧了一聲,一步跨過唐鬥跪拜的身體,來到祖菁的身邊,扶住她的肩膀,柔聲道:“別聽這個劍癡說的這麽漂亮,第一次殺人是大事,走,到桂花園去,咱們兩姐妹好好聊聊,你當時感覺怎樣?”

“嗯……有些心痛,有些難受,有些惡心,總覺心靈上有了抹不去的汙點,但是又覺得自己做了該做的事,很矛盾……”

第八章 唱歌要人命的捷率

揚州簪花樓頂一處幽靜無人的雅座之中,一位渾身灰衣,相貌普通的中年漢子悠閑地坐在窗前,一邊飲著芳香撩人的蜀崗飛茶,一邊觀賞著窗外瘦西湖上璀璨照人的燈火。晚風從窗口吹進來,拂動著他頭頂淩亂的長發,令他本已經毫無特色的麵容沉入時明時暗的陰影之中,更加令人無法看清,更無法記住。

就在他剛剛品完第一杯茶的時候,一股輕風忽然吹入屋中,他身邊的窗頁一陣閃動,令屋內本已昏黃的燈光更加陰沉。中年漢子輕輕一台袖,一股袖風輕柔地吹向身旁的窗扉,兩扇窗戶同時緊緊關上。屋內飄渺的燈火停止了晃動,一個漆黑的身影仿佛幽靈一般出現在中年人的對麵。

“夜鬼見過離台之主!”那團黑影低沉地說道。

“我以為令主人會親自來。”灰衣中年人輕輕歎了一口氣,有些失望地說。

“主人有些至關重要的事情要辦,所以由我前來。”夜鬼低聲道。

“關於英雄會上的事,我很是承情,請代我向他老人家說聲謝謝。”離台之主沉聲道。

“先生何須客氣,嶽家兄弟需要試煉,英雄大會首當其衝。本來一切都完美地按照計劃進行,可惜赤鬼……”說到這裏,夜鬼搖頭歎了一口長氣。

“修習血劫之人從來無法長期隱藏形跡,人們總是能夠尋著血跡找出他們。何況風洛陽貴為天下第一劍,赤鬼遭劫,無可避免。”離台主人淡淡說道。

“赤鬼拉下了一個相當重要的東西,我家主人希望你能夠遣人追回。”夜鬼沉聲道。

“離台隻管殺人,不管取物,恕難從命。”離台主人輕輕搖了搖頭,笑道。

“離台殺人失風之事天下知聞,金字招牌已破,先生又何必仍然如此不知變通。何況我家主人剛剛為你做了一件事,你好該投桃報李。”夜鬼厲聲道。

“如果唐門因為嶽家兄弟的出現一蹶不振,我離台為鬼樓做事自然當仁不讓。可惜,英雄會一戰之後,唐門的聲勢與日俱增,懸紅到處,刀光劍影,我離台子弟狼奔鼠突,四外流竄,苦不堪言,何來投桃報李之談。”離台主人微微一笑,抬手拿過茶壺,悠然自得地為自己斟了一杯茶。

夜鬼嘿嘿一笑,說道:“好,先生說的是。我夜鬼這些時日流連唐門上下久已,偶爾還能聽得一些至關重要的消息,有些消息,相信先生也會感興趣。”

“比如……”離台主人微笑著接口道。

“比如當初是誰將離台計劃透露給風洛陽,令你們第一次殺人失風。”夜鬼陰聲道。

離台主人身子一挺,從座位上直起身子,雙手扶住茶案:“僅僅這個消息,尚嫌不夠。”

“先生是否要求太高?”夜鬼見離台主人還不肯讓步,不禁怒道。

“我需要知道,你要的東西是不是傳說中的行蠱分身?”離台主人雙目精光四射,直射入夜鬼漆黑的雙眼之中。

“這……你居然知道?”夜鬼微微一驚。

離台主人半步不肯退讓,將頭湊前一分:“嶽環的行蠱分身?”

夜鬼緊閉雙唇,默然不言。

“替我向令主人問好,就說一別數十載,我對他很是思念,希望他體諒昔日故舊,和我一見。”說到這裏,離台主人冷然一笑,站起身揚長而去。

“離台之主……”夜鬼滿眼警戒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嘴裏喃喃說道。

離台主人離開簪花樓,身形在夜空中一閃,悄無聲息地落到從湖畔荷塘中飄來的一葉孤舟之中。看到他上船,撐舟的船夫輕輕一點長蒿,小舟宛若一隻滑水的燕子,箭一般射入瘦西湖湖心。

離台主人放眼朝湖上望去,看到滿湖暮色,水靜鵝飛,空無一人,微微點了點頭,沉聲道:“出來。”

小舟船倉之內,一個人影緩緩走出來,來到他的身後,倒地就拜,一身道袍在朦朧的月色之下瑟瑟抖動,仿佛不堪忍受離台主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陣陣寒意。

“平旦,這是你第二次失手,有何解釋?”離台主人沉聲問道。

“主人,我出手並無差錯,實在是因為風洛陽神劍無敵,不愧天下第一之名。”仍然是一身道士打扮的離台平旦劍客顫聲道。

“唉……”離台主人輕輕歎了一口氣,感慨地說,“你跟了我快十五年了,一向出手精準,從無差錯,如今連番失手,就算我想留你,組織鐵律如山,須容不得我再三手下留情。”

“主人,這一次失手,錯漏出在日央和定昏二人身上。風洛陽的劍破了定昏的劍招,刺殺了日央,破了我們的劍陣,我別無選擇隻能撤退。”平旦劍客連忙道。

“哼,最大的錯漏在第一次失手時已經犯下,你在出手殺人之時喚她們平時用的小名,破露她們的身份令她們暴露於唐門的羅網之中,無從躲藏,隻能絕地反擊。你居然還敢把過錯推諉到她們身上。”離台主人厲聲道。

“主人恕罪!”平旦劍客趴伏在地,不敢再多言。

“日央已死,我已經派出日中,夕食追殺定昏。你身為行動的首領,當負最大責任,還用我親自出手嗎?”離台主人陰沉沉地說。

“主人,我服務離台十五年,兢兢業業,從無懈怠,無功也有勞,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這一次定會完成任務,不辱使命。”平旦劍客俯首哀求道。

“無功也有勞?”離台主人的眼中閃出一道陰冷的光芒,“你可知道現在江湖,有多少人想要奪你之位,取而代之,若是不思進取,隻會被時代淘汰。平旦劍客這個位,真的這麽容易坐嗎?”

“主人恕罪,主人恕罪,請你看在昔日情分,再給我一次機會,求你饒命。”平旦劍客此刻已經心膽俱裂,口不擇言地苦求道。

“哼,剛才我和鬼樓的夜鬼見過麵,從他口中套出了我一直懷疑的消息。現在在鎮惡堂裏有一樣價值連城的寶物,有了它,我離台可以一掃頹勢,重振聲威,橫掃天下。你剛才不是說要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嗎?好,這個機會我就給你,由你助我離台一臂之力,將這件寶物掠來。”離台主人淡淡地說。

“鎮惡堂?但……此刻風洛陽正在其中,我……”平旦劍客一想到風洛陽這個名字,心頭頓時一陣慌亂,欲語還休。

“放心,這一次你絕對不會再出任何差錯,我對你很有信心。”離台主人微微一笑,輕聲道。

坐在懷仁軒的長案旁,唐鬥不住地玩弄著桌麵上那四個人偶,仔細端詳著人偶胸前鐫刻的嶽家兄弟姓名,每看一次就要長籲短歎一番。

“怎麽了,大少?”魚韶看到他鬱悶的樣子不禁問道,“你已經對這些人偶看了整整三天,歎了整整三天氣,難道不膩嗎?”

“唉,人人都說我唐鬥之手,天下無雙,事實上若非老風,我數月之前已經死在離台刺客手上,三天前的英雄大會若非老風擊敗赤鬼,摧毀了三個人偶,憑我唐鬥也無法擋住嶽氏四兄弟。真正天下無雙的,實在是風洛陽的神劍,而非我唐鬥之手。”唐鬥沒精打采地說。

“你若一定要妄自菲薄,我也不想阻你。”看到唐鬥萎靡不振的神情,魚韶輕輕搖了搖頭,“不過你隻憑赤手,就已經殺死了一位離台刺客,更憑一個人擋住了嶽家三兄弟的聯手,放眼江湖,除了你唐鬥,還沒有第二個人做得到。”

“連老風也不能?”唐鬥一洗頹色,小眼圓睜,興奮地問道。

“他當然不能,他與人動手隻願意正麵硬擋,從來不知後退,這樣一個蠢人若在英雄會上遇到嶽家三兄弟,被殺幾個來回都有富餘。”魚韶輕蔑地說道。

“嘿嘿,有理有理,說起來對敵的靈活自如,老風隻能當我的徒孫輩。”唐鬥大言不慚地吹噓道。

“兩位!我還在這兒呢,我能聽見!”坐在他們身邊的風洛陽雙手一攤,一臉無奈地說。一旁的祖菁此刻正捂著嘴,咯咯直笑。

唐鬥朝風洛陽嘿嘿一笑,隨即臉色一肅,咧著嘴說道:“到底南疆鬼樓如何才能靠這幾個木製人偶來控製嶽家兄弟的?這樣的邪法是在太過神奇,怎不讓人心生向往,這個……我是說心生恐懼。”他說道這裏,臉色一紅,訕笑了兩聲。

“你莫不是對這種邪法感興趣吧?”魚韶瞪了他一眼,“南疆鬼蜮乃是蠱法盛行之地。鬼蜮高手擅長種蠱驅屍,而鬼樓雙璧之一的赤鬼更是個中高手。定是他在對嶽家兄弟進行藥物魔化之時,逼迫他們吞下了他種植的毒蠱,以達到控製他們的目的。這樣的蠱術陰邪之極,未傷人先害己,違天而行,遲早必遭報應。”

“也即是說,鬼樓人不但能夠製造這些威力無窮的魔化高手,而且還能自如地控製他們,那鬼樓的實力豈非強大無比?若是他們有橫掃天下之意,我們如何抵擋?”聽到唐鬥和魚韶的話,祖菁忽發奇想,開口問道。

“嘶,鬼樓若是真的想要一統江湖,我唐門絕對無力抵抗。幸好不是每個人都像昔日督紅花一樣瘋狂,妄想作江湖皇帝。”唐鬥用扇子撓著頭皮,滿不在乎地說,“也許鬼樓之主隻是喜歡製造魔化高手以此自娛,操縱他們殺來殺去,看個熱鬧,嘿嘿。”

“或者,”風洛陽瞪了他一眼,“在他心中,魔化乃是將自身功力再度提升的一種手段。江湖高手過了四十歲,無論是內功外功,先天真氣都不會再有明顯的提高,最好的情況隻會是原地踏步。但是很多絕世高手不甘心向流逝的歲月屈服,一直夢想繼續修煉武功,達到傳說中陸地飛仙的境界。但是這樣的境界古往今來,從未有人做到。如今南疆魔化可以讓人刀槍不入,功力大增,若是習練上身,說不定可以突破壁壘,讓自己的功力再深一層,達到前所未有的巔峰,這也是我輩武者的終身追求。”

“洛陽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先是孟斷魂,後是嶽家兄弟,他們的魔化境界在一層層地提高。孟斷魂需要六根骨針才能激發潛能,達到天魔大法第二重境界,而且隻能維持短暫的時間。而嶽家兄弟隻需要兩根骨針,並且可以一直保持第二重的狀態。他們不過是鬼樓之主的試驗品,他們挑戰天下高手,無非是想證明魔化狀態可以承受多大的壓力,可以讓人的潛能突飛猛進到何種境界。通過這一次次的試煉,我想,鬼樓之主已經漸漸走向成功。”魚韶秀美緊蹙,沉聲說道。

“但是,這些魔化高手,一個個都像野獸一樣凶殘,見人就殺,毫無人性,這說明這種魔化功法會讓人本性大變,激發人內心深處的凶性,根本是無法控製的邪法。隻要是正常人,根本不會去修煉的。”祖菁用力搖了搖頭,大聲說。

“小祖啊,小祖,你還真是天真啊。你可知道,江湖中人為了天下第一這個頭銜,願意作多大的犧牲?”唐鬥歎息著說。

“是啊,為了做天下第一劍,練劍練到腦子壞掉的不知有多少。”魚韶抬手偷偷指了指風洛陽,朝祖菁眨了眨眼睛,不懷好意地笑道。

“喂,我看見了!”風洛陽瞪了一眼魚韶的手指,悶聲道。

“對啦,我們怎麽處理這個嶽環的人偶?”祖菁忽然問道。

一句話讓唐鬥,魚韶,風洛陽同時一愣。他們拿到這個人偶已經有整整三天,卻從來沒有人想過如何處置。嶽家三兄弟都已經授首,但是還差一個完好無損的嶽環,隻要他們想的話,可以隨時通過摧毀人偶來取他的性命。奇怪的是,時間過去了三十六個時辰,四個人中沒一個人想到要去這麽做。

“哈,我倒忘了,奇怪,我怎會忘了這麽重要的事。來吧,讓我把人偶的腦袋扭掉,為我戰死桂園的唐門兄弟報仇。”唐鬥一把抓過嶽環的人偶在手裏攥了攥。

“且慢!”魚韶,風洛陽和祖菁同時站起身,不約而同地說。

唐鬥如釋重負,一把將人偶丟回給魚韶:“你想要你拿去。”

“原來你也不過隻得一把口,我還以為你真能下手呢。”魚韶鄙視地看了唐鬥一樣,一把抄起人偶,轉回身將它鎖入懷仁軒內乘風會密匣之中。

“嗨,想到自己手裏攥著象嶽環這樣一位高手的性命,那種感覺實在太古怪了,仿佛有一塊大石堵在胸口一樣,連氣都喘不過來。”唐鬥訕笑著撓撓頭,“就好像……這個……好像……”

“好像自己成了天神一般。”風洛陽接口道。

“正是,這簡直……好像要隨時遭到天譴似的。”唐鬥輕輕一縮頭,吐了吐舌頭。

“我說呀,因為我們都是好人,就算嶽環是壞人,我們就是不忍心讓他死得這麽冤枉,更何況他已經死了三個兄弟,這麽淒涼,我們何必趕盡殺絕。”祖菁歎了口氣,滿臉憐憫地說。

“隻希望他能改邪歸正,也不枉我們放他這一馬。”魚韶說到這裏,搖了搖頭,似乎覺得嶽環改邪歸正的機會並不大。

“嘿,咱們有這個人偶的事情可千萬別傳揚出去,否則江湖人不搶破頭才怪呢。”唐鬥嘿然說道。

就在這時,風洛陽忽然抬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唐鬥,祖菁和魚韶同時閉上嘴,用詢問的眼光望向他。

“你們聽見了嗎?”風洛陽用手攏在耳邊,輕聲問道。

“聽見什麽?”祖菁問道。

“噓!”風洛陽將食指豎起放在唇邊,輕聲道。屋子裏頓時一片安靜,窗外一陣若隱若無的歌聲隨著晨風徐徐飄來。

“……我在大草原上不停奔跑,”

“渴望流浪到不知名的地方,”

“因為我知道瘸腿的狼,”

“配不上鮮花般美麗的……”

“我心愛的姑娘!”

“你們聽見沒有,有沒有聽見有人在唱歌?”風洛陽神色嚴肅地問道。

聽到他的話,唐鬥,魚韶的臉上都露出古怪的表情。

“嘶,原來小師叔你也聽得見啊!”祖菁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用手捂住嘴,“這三天我每天做夢都會夢見有人在唱歌,醒來還是有人唱,我一直以為是自己還沒睡醒。”

“我每天早上也被歌聲吵醒,不過看阿韶和大少行若無事,我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這麽說不是我腦子有問題?”風洛陽撓著頭說道。

聽到祖菁和風洛陽的話,魚韶雙手癱在桌子上,猛地一頭伏入臂彎之中,用腦門一下下捶著桌子,怦怦作響。唐鬥仰天大笑,雙眼淚花閃爍,似乎遇到了天下最有趣的事情。

“你們怎麽啦?到底出了什麽事?”看到唐鬥和魚韶的樣子,祖菁好奇心大炙,連忙追問道。

“你們有沒有發現?歌聲是從阿韶的廂房傳來的。”唐鬥眨著眼睛笑道。

風洛陽和祖菁湊到窗前仔細聽了聽,同時點頭:“不錯!”

“啊……哈哈,事關英雄會上一位昆侖來的塞外高手對於咱們魚大當家那是一見鍾情。對天發誓,要賣身與她,一生為奴。咱們魚大當家當然不準,這不,這位癡情漢子仿佛**的貓一般,這三天來一直守在魚韶的廂房不停地唱著情歌。”唐鬥笑嘻嘻地說。

“哇,真個癡情種子。說起來,我還真不知道塞外的情歌居然有這麽多,足夠他唱三天三夜。”祖菁興奮地一拍手,笑道。

“塞外哪有那麽多的情歌,你可別小看了這昆侖高手,他是中原的,塞外的,天山的,昆侖的,隻要是情歌,他都會。多聽聽他唱歌,咱們還真能學到不少東西。”唐鬥雙手同時一拍風洛陽和祖菁,嬉笑道。

他的話音剛落,遠方的歌聲一轉,已經是中原的旋律:“……嗨~~,她是大漠第一花,英雄豪傑都愛她,冰做肌膚玉為骨,天山雪蓮鬢上插!”

“嗨~~,她的眼是靜湖水,她的笑能平風沙,她的歌舞惹人醉,她的吻讓我夢裏常牽掛。”

“漫漫大漠孤煙長,為她背井又離鄉,尋找樓蘭駐顏術,尋找負心白玉郎。駱駝尿是長生酒,蜥蜴腿是不死丹,皚皚白骨當被蓋,一枕黃砂作溫床……”

“聽見沒有,這可是咱們中原行商的歌謠。”唐鬥搖著折扇,搖頭晃腦地聽著,嘿嘿直樂。他的話音未了,歌聲再變。

“……漂泊江湖無依處,雲海之巔我常住。冰清玉潔鳳凰花,路過不願襟前插。我心仍然想著她,寒霜不凋賽上花,西到昆侖東到海,難消心頭斷魂砂。”

“我願為你移泰山,我願為你平人間,千錘百煉青鋒劍,隻盼隨侍在君前。轉世不飲孟婆湯,但願常記指尖香,他日花開再相遇,勿忘當時少年郎。”

“鉛雲鐵霧雪茫茫,單人獨劍高山上,萬裏銀川杯中酒,斷腸情歌一人唱……嗨呀嗨呀嗨呀嗨,斷腸情歌一人唱……”

“哇……小師叔,你的歌他也會唱!”祖菁湊到風洛陽身邊,輕輕捅了捅他,笑眯眯地說。

趴伏在桌上的魚韶發出一聲雌豹一般的咆哮,直起身,滿臉慍色厲聲道:“我受不了了,唐鬥!”

“嗯?有何吩咐?”唐鬥聽到魚韶叫喚,立刻一個箭步竄到她的身邊。

“你去搞定他,無論你用什麽方法,恐嚇還是威脅,淩遲還是碎剮,你讓他立刻打消對我的癡心妄想。”魚韶捂著耳朵,嘶聲道。說完話,她渾身顫抖地站起身,打著晃衝出房門,落荒而去,臨出門的時候出腿過猛,一腳踢斷了懷仁軒的門檻。

“嗨,你無法阻擋真愛的來臨!”唐鬥跟在她身後吼了一句,忍不住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

就在這時,風洛陽突然站起身,再次抬起手掌,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別吵!”

“又怎麽啦?”祖菁和唐鬥同時閉上嘴,笑著望向他。

當他們再次安靜下來的時候,一個由遠及近的呼喊聲突然清晰地傳入他們的耳際:“風洛陽——救我——!”

“這個聲音……”聽到這清脆的聲音,祖菁一把攥住風洛陽的衣袖。

“好像是小染的聲音……她怎麽跑到鎮惡堂來了?”風洛陽奇怪地喃喃道。

“小染?不就是伏擊我的殺手之一?她居然還敢到這來,簡直膽邊生毛,壽星公上吊嫌命長。”唐鬥勃然大怒,抬手一攥折扇,就要朝著響聲起處衝過去。

這個時候,一直在西廂唱情歌的捷率突然怒吼了一聲:“哪裏來的朋友好不要臉,居然聯手欺淩柔弱女子!”話音剛落,一連串密集如雨的金鐵相交之聲猝然響起。

“走!”風洛陽“倉啷”一聲把出青鋒劍,一馬當先衝出懷仁軒。祖菁和唐鬥一擎青虹劍,一揮鐵骨折扇,緊跟其後,宛若三條箭矢射向西廂。

三人剛跑到西廂,隻聽到捷率憤怒如雄獅般的怒吼:“哪裏走,中!”迎麵一條帶血的左臂仿佛橫飆的樹樁,刮動風聲,對這三人劈頭打來。唐鬥一揮折扇,帶起一陣罡風,將這條胳膊遠遠掃開。風洛陽和祖菁定睛一看,隻見捷率身上在這短短的一個接觸之間已經被來敵刺出三道血痕,而他的紫青長劍也凶悍地從一個渾身灰衣的劍客身上透體而過。在被刺劍客身邊是一個郎中打扮的劍客,渾身浴血,一條左臂離體而去,他的右手兀自握著一把青藍長劍,隻見他趁著捷率手中長劍插在同伴體中無法拔出的瞬間,健腕一抖,一劍刺向捷率的胸口。捷率雙目如火,厲嘯一聲,抬腿一腳踢飛了另一個灰衣刺客,終於令長劍掙脫了對方的身體,但是卻慢了整整一拍,來不及擋住敵人的殺招,眼看就要橫死當場。

就在此時,風洛陽,祖菁和唐鬥同時大喝一聲,風洛陽和祖菁的長劍齊刷刷飛出掌握,同使一招“月華千裏照一人”,雙劍宛若兩道破雲而出的月華,瞬間照到郎中劍客的身上,隻見他的身子被這兩劍橫插而起,穿過整座庭院,“嘭”地一聲插在西廂的牆上。而他刺向捷率的長劍卻早早被唐鬥抬手飛出的破甲椎撞成一團廢鐵,掉落在地。

捷率死裏逃生,長出一口氣,還劍入鞘,抬袖擦了擦頭上冒出的冷汗,朝風,唐,祖三人一抱拳,朗聲道:“多謝援手。”

風洛陽和祖菁朝他同時抱拳,轉身去取釘在牆上的長劍,唐鬥笑嘻嘻地來到捷率身邊,一拍他的肩膀:“不錯啊,捷率老兄,看剛才這兩個家夥的出手,必是離台刺客,你的懸紅是跑不了了。”

“離台刺客!?他們是離台刺客?”捷率的神色一陣緊張,禁不住問道,“可是離台之主?”

“當然不是,不過看他們劍法如此凶悍,排名亦不會靠後。”唐鬥瞥了瞥地上兩具血淋淋的屍體,隨即皺著眉抬起頭,“捷率老兄,你聽到離台的名字似乎格外緊張,你來英雄大會不就是為了懸紅嗎?”

“哦,呃,當然當然。”捷率連忙轉過臉去,慌亂地踱了兩步,“我是想說,果然不愧是離台劍客,剛才若不是幾位的出手相救,我捷率怕是難過此劫。”

“哈哈,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放眼江湖能在一個照麵間將離台劍客殺一人傷一人的,恐怕沒有幾個。”唐鬥拍著他肩膀,大笑著說。

風洛陽和祖菁從離台劍客身上取下佩劍,轉身望去,卻發現西廂的庭院之中,離台定昏劍客小染虛弱地趴伏在草地上,背後三處劍傷正在汩汩冒血。

“小染!?”祖菁驚呼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她身邊,俯身下去,將她的身子翻過來,小心扶起。風洛陽快步來到小染另一側,一把握住小染的左手,將一股純陽內力輸入她的體內。

“呼……”已經陷入昏迷的小染在風洛陽六陽真氣的激勵之下,漸漸清醒過來,緩緩睜開雙眼,朝風洛陽望去,“風公子……”

“別出聲,凝神靜氣,氣沉丹田……”風洛陽抬手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隨即迅速點了她幾處止血的穴位。

“啊……哈哈哈,這不是當日將我殺得滿地亂走的小……染嗎?”唐鬥搖頭晃腦地來到小染麵前,陰惻惻地說,“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說到這裏,他一雙小眼精芒四射,半蹲下身,仿佛一隻準備撲食的狼狗對著奄奄一息的小染上下打量,選擇下嘴的地方。

“你不準動她!”祖菁看到唐鬥的樣子連忙一揮手,將他攔住,斬釘截鐵地說。

“還請大少手下留情!”和小染素昧平生的捷率這時也開口道,仿佛對小染有一種特別的感情。

“兩位,你們別看她小小年紀,柔弱可憐。其實她十歲已經出道殺人,五年前獨闖長安手下有著數百條人命。數月前遊仙樓一戰,我唐門十三位兄弟死在她的手上。此女絕不可留。”唐鬥厲聲道。

“她年幼無知,被歹人撫養,從小教她殺人,並非她主動作惡,應有改邪歸正的機會。”祖菁認真地說。

“好吧。就讓她去我唐門的青樓悔過,殺過多少人,就讓她接多少客。”唐鬥狠狠地說。

“你又來了,死不悔改!”祖菁看到唐鬥又出青樓這一招,頓時嘟起了嘴,一臉的不滿。

“大少……”捷率望著小染滿臉焦急,似乎急於為她求情,卻又怕有違自己的身份。

“各位……感謝你們的好意,我……我……早就預料到有這一天,請……大少……動手,我小染死而無怨。”小染掙紮著直起身子,一雙清亮的眼眸坦然望向唐鬥。

“你既然死而無怨,又為什麽掙紮著來鎮惡堂找我小師叔?”祖菁眼珠一轉,忽然福至心靈,“你仍然希望我們救你,不是嗎?”

“我……我小染罪孽深重,本不配再苟活人世……”說到這裏,小染慚愧地低下頭,不敢去看祖菁的眼睛。

“但是,但是,你不甘心!”祖菁忽然恍然大悟,“你心裏仍然憧憬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哪怕是好奇也好,你無法不幻想那種沒有血腥的日子,那種平凡人的生活是怎樣的,對嗎?”

“那種生活,”小染頹然吐出一口氣,臉上浮起一絲淒惶的苦澀,“在我憧憬的時候,甚至不敢呼吸,我……我怕把這絲願望吐到空氣中,也會給我帶來殺身之禍,我……我真的能擁有嗎?”

“當然能,任何人都有權擁有!”祖菁奮然大聲道。

“除了你!”唐鬥湊到祖菁身邊,用扇子狠狠點了一下小染的頭,“你罪孽深重,百死不足以……”

“阿鬥!”祖菁氣得用力推了一把唐鬥,打斷了他的話頭。

這個時候,風洛陽已經從懷中取出金創藥,為小染上好藥,並用真氣替她運轉了十八個周天。他長長舒了一口氣,雙手扶住小染的肩頭,沉聲道:“小染,我相信隻要你提供離台的消息,大少一定會把你當作親妹妹照顧。”

“對啊!”祖菁和捷率同時忘形地衝口而出。惹得唐鬥瞪大了眼睛望向他們。小染滿是感激地看了一眼風洛陽,微微點點頭,“離台已經對我下了誅殺令,我亦不會對它再有留戀。”

聽到她的話,祖菁長長出了一口氣,朝風洛陽燦爛地一笑:“還是小師叔最是管事,不像某人,隻會發狠。”說完狠狠瞪了唐鬥一眼。

唐鬥無奈地搖了搖頭,朝小染瞥了一眼:“你給的消息最好管用,否則我絕不輕饒。”

第九章 魚韶待字閨中的隱情

魚韶匆匆走出懷仁堂,鎮惡堂南側一陣歡呼聲忽然隨風傳來。她微微一皺眉頭,加快腳步,朝著桂花園走去。桂花園中一大群乘風風媒和唐門弟子從鎮惡堂四麵八方湧了過來,圍成了一個碩大的圓圈,似乎都在爭著觀看一個激動人心的景象。

魚韶走入園中,乘風會迎賓風媒秦水瑤連忙來到她身邊躬身道:“恭喜當家,懸紅才過三日,已經有人來揭榜。唐門和我乘風會的銳勢勢必天下知聞。”

“哦,當真!?”魚韶聽到這個消息,又驚又喜,連忙大步來到圈外,抬手分開人群,走入圈中,定睛觀看。

隻見一身雪白武士服,頭係白巾的柳青原一隻孤零零的右臂拎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此刻正站在園中與唐門三將交談。見到魚韶前來,柳青原將人頭交到唐冰手中,大步走到她麵前,以右手撫胸,做了一個胡人的禮節:“魚當家。”

“柳公子!”魚韶學著男子模樣做了一個抱拳之禮,然後朝唐冰使了個眼色。唐冰連忙雙手捧著人頭來到她麵前,將人頭的麵孔轉向她。魚韶抬手拂開人頭上零亂的灰發,看了一眼他的麵容。這正是當日突襲唐鬥、風洛陽,英雄會前計誘祖菁的那個道士裝扮的離台刺客。此時他的麵部扭曲變形,雙眼圓睜,一張最大大張開,窮形盡相,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驚嚇,和當日麵無表情,沉著冷靜的樣子大大不同。但是魚韶還是通過他的眼睛,耳朵輪廓和嘴形認出了此人。

“魚當家,此人化成灰我也認得,就是他殺死了莊少清,不少唐門子弟都是死在他的快劍之下。”柯岩走到她的身邊,斬釘截鐵地說。

“嗯。此人深沉狡詐,冷靜機警,計算分明,確實是個令人生畏的狠角色,不愧是離台神劍,想不到,懸紅方出,就已經死在柳公子的手中。”魚韶抬起頭來,朝柳青原笑著點點頭。

“柳公子好樣的!”“超海公子名不虛傳!”“柳公子果然不愧是外閣第一公子!”周圍的唐門和乘風會眾紛紛大聲歡呼。其中,乘風會裏的一群女風媒更是直著嗓子喝彩,仿佛生怕柳青原聽不到她們的聲音似的。

“魚當家過獎了。我昨夜本在揚州同蘇大家飲酒,忽然瞥見此人在鎮惡堂附近的街道上鬼魅般出現,又突然消失,於是便追蹤下去。此人甚是狡詐,與我周旋了整晚,才被我逮到破綻一劍斬殺。試想當日風兄能夠一人獨鬥五位離台劍客,那絕世風采實在讓我仰慕非常。”柳青原微微一笑,朗聲說道。

“困獸之鬥,何足言勇,柳公子客氣。”想到風洛陽當日獨鬥離台五劍,不顧生死,險些一命嗚呼,魚韶心頭就微微一痛,生怕別人提到這一樁心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胸口隱隱的疼痛深藏起來,燦然一笑:“柳公子既然殺得離台神劍,懸紅自然跑不了,來人,將柳公子的賞金端上來。”

“是!”柯岩興衝衝地大喝一聲,一轉頭就要回後堂去取。

“且慢。”柳青原連忙一抬手,阻止了柯岩,轉頭朝魚韶一抱拳,“魚當家,可否借一步說話。”

魚韶點點頭,朝周圍乘風會眾和唐門子弟一揮手,揚聲道:“大家立刻散去,各幹各的。”

“哦……”乘風會的女風媒們悻悻然齊聲歎息,紛紛四散而去。唐門子弟也在唐門三將的帶領下列隊離開了桂花園,整個園中隻剩下魚韶和柳青原。

“魚當家,事實上當日我追蹤此人之時,尚有第三人在場。”柳青原沉聲道。

“第三人?”魚韶微微一驚。

“不錯,我整夜追捕此人,他在揚州連繞三圈,突然衝到瘦西湖畔,想要上一條尚在湖心的小舟。我踏水追了他一裏之遙,用禦劍飛仙術一劍割下他的人頭,但是那條小舟已經搖到附近。舟上之人抬手一掌,用劈空掌力打在我的腰肋之上,我頓時覺得渾身奇寒無比,如墜冰窯,渾身血液仿佛都要凝結似的。我自份絕非此人對手,立刻借水路遁走。”柳青原說到這裏,一張俊臉已經變得煞白。

“這路功法聽起來和越女宮明玉功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是聽你的描述,此功更加陰邪霸道!”魚韶說到這裏,秀美緊蹙,輕輕咬住朱唇,沉吟不語。

“越女宮明玉功乃是道家玄功演化而來,純正溫和,流轉自如,乃是純為激發劍罡而生。此功法卻迥然有異。”柳青原沉聲道。

“昔日昆侖魔教有魔功名為明玉劫,純以寒陰勁力製敵求勝,變化多端,玄妙異常。昔年天魔練成此功,橫掃天下無人能擋。你所中的掌力應該就是此功,難怪你生出難以招架之心。”魚韶說到這裏,關切地看了柳青原一眼,“柳公子,你現在感覺怎樣?”

“此功霸道異常,一經入體已經開始轉化我體內的明玉功之氣,現在我全身氣勁都開始不聽使喚,若再這樣下去,我全身氣勁都會轉為明玉劫,而我則會被活活凍死。”柳青原說到這裏,臉上已滿是苦澀。

“柳公子不必驚慌,天山六陽功天生是昆侖明玉劫的克星,如果你隻是隔空中掌,我想風洛陽的功力應該足夠為你解憂。請跟我來,他現在正在懷仁軒。”魚韶說到這裏,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當先帶路。

聽到魚韶的話,柳青原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釋然的神情,躬身說了句:“有勞了!”隨即跟隨魚韶朝懷仁軒走去。

當風洛陽和祖菁扶著身受重傷的小染會懷仁軒療傷之時,捷率清了清喉嚨,回頭瞟了瞟魚韶居住的西廂。唐鬥望在眼裏,連忙一個箭步來到他的身邊,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捷率老兄,你還要唱?”

“呃,”捷率紅著臉撓了撓頭,“我對魚當家一見傾心,不得到她的芳心絕不罷休。”

“你的心情我絕對可以理解。”唐鬥抬手攬住她的肩頭,溫和地搖了搖,“其實魚當家不但芳容秀麗,而且典雅大方,既有江南美女的鍾靈俊秀,又有塞外兒女的豪爽灑脫,不但女紅針線無一不精,而且運籌帷幄,決勝千裏,賢淑睿智十全十美。這樣的女子,居然二十有六尚未成婚,真是奇哉怪矣。如今捷率兄終於決定要追求她,我也替她感到開心。”

“多謝大少鼓勵……”捷率說到這裏,忽然心中一動,“大少說的很是,中原女子十四歲出嫁都屬尋常,而魚當家二十六歲仍然待字閨中,委實匪夷所思,她……”

“唉……此事說起真是天妒紅顏。老天爺給了她一個女子所夢想的一切,但是也給了她一個永生的噩夢。”說到這裏,唐鬥抬起頭來,望著頭頂的青天,頹然長歎,七情上麵。

“啊!”捷率聽到這裏,隻感到揪心撕肺,連忙問道,“什麽樣的噩夢?”

“唉——!”唐鬥搖頭晃腦地再次歎出一口長氣,吊足了捷率的胃口,終於回過來,用力一拍捷率的肩頭,“魚韶……她……有狐臭。”

“啊?狐……狐臭?”捷率瞪大了眼睛,失聲道。

“正是,一種無論用任何香料都無法掩飾的狐臭。”唐鬥神色嚴肅地說。

“大少,你把我捷率看成何等樣人。”捷率看到唐鬥的神色,頓時挺直了胸膛,“我對魚當家乃是發自真心的喜愛,便是千軍萬馬也難以阻止我對她的愛戀,更何況區區狐臭?”

“捷率兄弟真情流露,我唐鬥豈能視而不見。但是作為好朋友,我覺得我還是有責任提醒你你將要麵臨的是多麽可怕的東西。”唐鬥沉聲道。

“大少是否有些危言聳聽?”捷率皺眉道。

“一旦你聞到了魚韶身上狐臭的味道,你也就進入了一座一生無法擺脫的牢籠。”唐鬥逼近了捷率一步,雙目炯炯有神的盯著捷率的眼睛。

“牢籠?”捷率莫名其妙地問道。

“不錯,剛開始的時候,你遠遠地逃開,逃到上風口,用力地呼吸新鮮空氣,以為自己已經逃開了狐臭的騷擾……”唐鬥再次走近一步,幾乎和捷率麵貼麵站立,一雙小眼睛光四射,“但是……你實在太天真了!要知道……人體對於味道的記憶是永恒不滅的。你一生一世都會銘記你聞到狐臭的那一刻。而且,這狐臭來自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這……將改變所有的事。你的追求,你的夢想,你一生信奉的一切,都將不複存在。你的世界裏,隻剩下一樣東西,那就是……”唐鬥“啪”地打開折扇,用力扇了扇,深深吸了一口氣,用一種悲哀的語氣說道,“狐臭。”

“我……不明白。”捷率遲疑著撓了撓頭,一張臉繃得通紅,似乎在全力試圖理解唐鬥的話。

“當你終於有一天受不了魚當家的味道,逃到最近處的一家青樓,叫到一位瘦西湖畔最紅的名妓。你並不想和她做什麽,你隻想她坐在你身邊,看看她的樣子,聞聞她的味道。你會問自己:她如此美麗,如此妖嬈,一定不會有狐臭罷?但是你會立刻否決自己,不,她一定有狐臭。為什麽?因為你見過的最美麗最迷人的女人身上都有狐臭,為什麽她會沒有?”唐鬥說到這裏,已經聲色俱厲。

捷率聽得入神,忍不住接口道:“哪怕……她身上其實沒有狐臭,我……”

“不錯,你也會認為她有,而且和魚韶身上的一模一樣。”唐鬥沉聲道,“於是你再次遠遠逃開。”

“這……”捷率滿臉蒼白地喃喃道。

“這一次你不再去選擇女子,你去找一家你最愛的酒家,去喝一壇你最愛的美酒。當你打開酒壇的蓋子,伸鼻去聞芳香的酒味,你對自己說:這樣著名的美酒,應該沒有狐臭了吧?但是,你會立刻否定自己。為什麽沒有呢?你所見過的最美好最迷人的東西身上仍然有狐臭,難道這壇酒裏會沒有嗎?於是你再伸鼻去聞,你滿鼻子聞到的隻有一種味道……”

“……狐臭!”捷率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接著你再次逃開,你逃回了塞外,回到了昆侖,你的師兄弟們為你烹飪了你最愛的菜肴,你最喜歡什麽菜?”唐鬥問道。

“烤駱駝,那是我師兄遠赴大食學回來的名菜。由蛋、魚、雞、羊、駱駝烘烤而成。先將煮熟的蛋塞入魚腹之中,再將魚烘烤熟後塞入雞的腹中,後又將烤熟的雞塞入羊腹。羊烤熟後,塞入駱駝肚中。最後將整隻駱駝進行烘烤。我們師兄弟總會爭搶最後那一枚鳥蛋,因為這枚鳥蛋是整道菜中最鮮美的。”說到這裏,捷率臉上露出一絲夢幻般的笑容。

“當你切開烤駱駝,你看到的是烤全羊,當你切開烤全羊,你看見的是烤雞,當你切開烤雞,你看到的是烤魚,當你切開烤魚,你看到的是什麽?”唐鬥柔聲問道。

“是……狐臭!”捷率仿佛夢吟一般說道。當他說出這句話後,他嚇得脫口慘呼了一聲:“天啊!”

“你記憶中所有美好的東西,美好的人,師父,朋友,師兄弟,美酒,珍饈,流水,浮雲,春花,秋實,哪怕是空氣,都將一一變成……狐臭。這就是我為什麽說這是一座一生無法逃脫的牢籠。”唐鬥雙手一張,做了一個無處可逃的手勢,“你看我,唐門大少,英明神武,萬眾膜拜,到現在卻仍然孤身一人。”

“大少,原來你已經……”捷率同情地低聲道。

“你再看老風,天下第一劍,所向無敵,人人愛戴,到現在也是孤身一人。”唐鬥苦笑著搖頭歎息,“因為我們已經在這座監牢裏已經有段時間了,而你……還有逃跑的希望。”

“不過,當然啦,對於真愛的追求是矢誌不渝的,你既然覺得為了魚韶,舍棄一切是值得的,我和老風都歡迎你!”唐鬥笑嘻嘻舉臂做了一個擁抱歡迎的姿態。

“呃,其實我這次下山是有師命在身,師父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能光為自己著想。昆侖派需要我,這個江湖需要我,大丈夫何患無妻,婚姻大事到底還需要父母之命,我是孤兒。這裏……怎麽這麽悶,喘不過氣來,……我先出去透透氣兒。”捷率滿頭是汗,雙眼發花,一邊說一邊轉身,施展輕功一個跟頭翻出了西廂。

風洛陽神色嚴肅地用手扶著柳青原的脈門,仔細探查著他體內真氣的走向,良久之後,他長長吐出一口氣,緩緩說道:“想不到世間還有如此高手!”

“怎樣?”在一旁觀看的魚韶,祖菁同時問道。

“柳兄身上中的寒陰掌力已經徹底改變了你體內的明玉功勁力,現在你奇經八脈都已經被明玉劫的寒陰勁力所霸占,再過得幾盞茶時間,這些勁力就會因為功法的不合而產生反噬,便是大羅金仙也無力回天。”風洛陽沉聲道。

“那柳公子還有救嗎?”祖菁擔心地問道。

風洛陽看了一眼柳青原,欲言又止。

“風兄,生死有命,有話還請講當麵,我心裏有數。”柳青原優雅地一笑,淡淡說道。

“昆侖魔功和天山絕技正邪對抗已有數百年,互有勝負。昆侖明玉劫和天山六陽功說不出誰更優勝。隻是……我風洛陽的天山功法乃是半路出家,加起來隻有十三年的功力。而柳兄自少修習明玉功,已有二十年功力,真氣充沛。如今這些真氣都被敵人的寒陰掌轉為明玉劫氣勁,充盈氣海,若是與之對抗,敗多勝少,前途未卜。而且,即使我能夠成功擊散你體內的明玉劫,你的全身將會散功,畢生修煉的武功就要化為流水。”風洛陽說到這裏,臉上露出一絲悲愴之色,同情地看了柳青原一眼。

“柳公子……”雖然對柳青原沒有太深厚的感情,但是堂堂名動江湖的超海公子,將會成為身無武功的廢人,魚韶和祖菁都忍不住發出一聲惋惜的輕歎。

隻有唐鬥嘿嘿一笑,喃喃說道:“柳青原竟會被廢去武功?這真是晚上做夢都會……”

“阿鬥!”祖菁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呃,我是說都會被嚇醒,柳兄節哀順變。”唐鬥訕笑一聲,語氣一轉,毫無真心地敷衍道。

“既然難逃一死,不如各位與我開幾壇好酒,讓我快快活活活過這幾盞茶的時間。”柳青原聽到風洛陽的話,仰天長笑一聲,朗聲道。

“慢,柳兄千萬不要自暴自棄。”風洛陽一把攔住他想要坐起的身形,沉聲道,“我就算不能擊散你體內的明玉劫,但是隻要我有一口氣在,我的六陽真氣就會保你一線生機。與此同時,鎮惡堂內正好有一個來自昆侖的高手,名叫捷率。他精通昆侖武功,對於明玉劫的機理比我們更加熟悉,也許他有更加有效的散功法門。再不行,我們可以飛鴿傳書,讓吊命神醫薑楠來查看你的傷勢。薑神醫妙手回春,定有辦法。”

說到這裏,他不由分說,一把抓起柳青原的右掌,與自己的左掌相抵,氣沉丹田,將一股純陽真氣輸入柳青原體內,開始運功療傷。

“風兄!你何必冒此奇險,如果明玉劫破了你的六陽功,你我將會同歸於盡。”柳青原驚道。

“我們隻能期望這種事不會發生!”風洛陽吐出一口氣,左掌的真氣又加了一成,柳青原全身頓時被一股淡黃色的暈光籠罩,顯示天山六陽功此刻已經被風洛陽催發到了極點。

柳青原無奈之下,也隻能閉上眼,全身放鬆,任憑風洛陽全力輸入六陽真氣。

“小師叔,我立刻飛鴿傳書,讓薑神醫立刻趕來揚州!”祖菁看到風洛陽以身赴險,心中頓時焦急如火,立刻衝出門去。

“我去找捷率!”唐鬥收起折扇,風風火火跟在祖菁身後,衝出房門。

“洛陽哥,不必擔心,我在這裏護法,決不會有人打攪你。”魚韶抬手擎出龍錦鳳劍,護立在風洛陽身邊,沉聲道。

唐鬥和祖菁走後,懷仁堂內隻剩下柳青原,風洛陽和魚韶三個人,頓時安靜下來。風洛陽全力催動六陽真氣,渾身蒸騰如火,頭上蠶豆大小的汗珠一滴一滴湧將出來,順著他的額頭滾滾流下。

魚韶看在眼裏,心中一陣溫柔的憐惜,不禁將鳳劍還入鞘中,從懷中掏出手帕輕輕為他拭去額頭的汗水。

“唉……”一聲輕柔的歎息突如其來地傳入她耳中,令她不禁轉過頭去,迷惑地望向柳青原。

“……愛要怎麽說出口,十三年來,這個問題一定把你折磨得很慘。”柳青原淡淡說道。

魚韶萬萬想不到柳青原忽然會說出這句話,她慌忙回頭看了風洛陽一眼,卻見他雖然圓睜著雙眼,卻仿佛對剛才的話充耳不聞。

“放心,風兄此刻已經進入物我兩忘的狀態,全力施展六陽功,我們的話他完全聽不見。他非常容易專注精神,這對於很多聰明人來說,一向難以達到,難怪他在十八歲的年紀就能夠稱冠天下。”柳青原悠然說道。

“你……你竟然會知道,你怎麽可能知道?”魚韶感到整個魂魄都被柳青原剛才所說的話攝住,不由自主地脫口問道。

“哦,我怎會不知?唐鬥,風洛陽夜闖越女宮,我當時在外閣親眼所見。越女宮的女弟子們已經為對這件事議論了整整十年。女人最喜歡聊的就是這樣的男女是非,十年來我知道這件事的每一個細節。”柳青原微笑著用自己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緊緊注視著魚韶。

魚韶忽然有一陣莫名其妙的恍惚,她聽到自己開口問道:“你怎會知道我喜歡他?當時闖宮的,乃是唐鬥,洛陽哥隻是協助他。”

“這是很簡單的選擇,隻要有一些常識的人都應該很容易猜到。當時大名鼎鼎的鄱陽三劍客說到底,隻有三個人。魚韶你既然不中意唐鬥,自然是中意風洛陽,難道不是嗎?”柳青原輕柔地說,“這也許就叫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不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我們迷了十三年,仍然懵懵懂懂。”魚韶癡癡地說。

“我可以幫你,我可以現在就讓他對你說出真心話,說出他到底愛不愛你。你要不要聽?”柳青原輕聲道。

“我……我……我!”魚韶心底深處深深感到有些事情出了錯,但是此時此刻她卻懶得去思考,她的整個心神都糾結在柳青原的**之中,“我……要聽,我要聽!”她忍不住低聲道。

“嘶……”柳青原深深吸了一口氣,雙目精光四射,直視入風洛陽的眼瞳深處,用一種朦朧輕細的語音說道,“風兄,辛苦了,請休息休息。”

“休息……休息……”風洛陽喃喃重複著柳青原的話,遲滯地抬起頭,用一雙失神的眼睛回望向柳青原。

“現在請跟我回到一年前,一年前的今天,你在哪兒?”柳青原柔聲道。

“梧桐嶺。”風洛陽用木然的語音回答道。

“現在請回到五年前,五年前的今天,你在哪兒?”柳青原繼續問道。

“梧桐嶺。”

“現在請回到十年前,十年前的今天,你在哪兒?”

“梧桐嶺。”

“很好,現在請閉上眼,回到十三年前,十三年前,你在哪兒?”柳青原眼中光華一閃,淡淡問道。

“我在鄱陽湖,和阿韶,大少在一起。”風洛陽用一種夢幻般的語氣低沉地說。

“真是好日子,不是嗎?”柳青原微笑道。

“是啊,攜酒遊湖,雨中漫步,憑欄夜嘯,好日子。”風洛陽柔聲道。

“現在我們回到最初見到魚韶的時光,當時你在哪兒?她在哪兒?”柳青原壓低了嗓音,用一種滿是**的聲音問道。

“我在湖畔樹蔭之下,她乘著一隻小舟,一身紅衣如火,翩然而至,仿佛一朵……”說到這裏,風洛陽的眉頭一皺,忽然恍然一笑,“也許這就是為什麽我不停地吟誦十分不舍劍兩記禁招的原因:秋波婉轉欲傾城,回眸羞見水中花。”

“她就是你的水中花?”柳青原劍眉微挑,柔聲問道。

“世間再也沒有比她更美的花朵。”風洛陽溫柔地低聲道。

“你對她……是否……”眼看著柳青原就要問出最關鍵的問題,他忽然停頓了下來。

“為什麽不再問了?”一旁的魚韶癡癡地望著風洛陽,不禁問道。

“前三日,你們是否得到一個胸前寫著嶽環字樣的人偶?”柳青原忽然問道。

“是。”魚韶點頭道。

“你需要把它給我。”柳青原沉聲道。

魚韶點點頭,立刻起身從懷仁軒書桌上的暗格之中取出乘風會密匣,雙手擺到柳青原的跟前。

柳青原微微點點頭,麵向風洛陽,繼續柔聲道:“你對她是否一見傾心?”

聽到柳青原的問話,魚韶和風洛陽同時吸了一口氣。

“一見傾心……誰不是這樣。那樣的魚韶,在那樣的雨色之中,誰不會為之瘋狂?和唐鬥一樣,我對她有狂熱的迷戀。”風洛陽輕聲道。

“洛陽哥……”聽到風洛陽的話,魚韶欣喜地歡呼了起來。

“但是你並沒有表露出來,為什麽?”柳青原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隻右掌瞬間轉為玄冰一般的青色,右臂用力一掙,想要掙脫風洛陽的手掌,但是風洛陽的左掌仿佛粘在了他的掌心上,無論如何也掙脫不掉,他不得不繼續問道。

“她會喜歡我嗎?一個整日隻會背誦劍譜的呆子,每天隻能傻望著她說不出一句話的蠢人。她和我會開心嗎?她和我會幸福嗎?數月之後,我就要去天山,她會和我一起去嗎?我值得她為我拋家棄業,傾心以赴嗎?三年之後,她會在哪兒?我會在哪兒?”風洛陽顫聲道。

“對於隻有十五歲的少年,你想得的確很多。”柳青原仍然在不動聲色地試圖擺脫風洛陽的手掌,卻兀自難以辦到,無奈之下不得不繼續說道。

“人總要取得平衡,說得既然不多,自然會想得很多。和我不同的是,大少是個快樂的少年,野心勃勃,信心滿滿,對自己對人生都充滿了希望,他喜歡阿韶,而且我相信他會給她幸福。這不是很好?”風洛陽說到這裏,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於是你三緘其口,閉口不談自己對魚韶的感情?”柳青原問道。

“這還不夠,我必須把這段情感徹底忘掉,否則我會失去兩個朋友,我必須這麽做。”風洛陽輕聲道。

“你怎麽讓自己忘掉……難道你也會……?”聽到這裏,柳青原破天荒第一次對風洛陽的話感到了一絲興趣,忍不住問道。

“鄱陽湖畔有一座神廟,神廟前有一尊石碑,碑上刻著一些對某位古人歌功頌德的文字。我將心中終將沉澱一生的秘密刻在了石碑之上,然後定下心來,轉身而去。”風洛陽小聲說道。

“以碑銘誌,好辦法,這樣你隻需要把這塊石碑忘記,你就忘記了一切,我真的有些好奇,你在石碑上寫了一些什麽。”柳青原讚歎道。

“現在我什麽也記不起來了,什麽也想不起來了。”風洛陽閉著眼睛,淡淡說道。

柳青原仰天大笑,看了一眼風洛陽:“十三年前你迷戀魚韶卻不敢開口。”他又看了一眼魚韶:“十三年前你喜歡風洛陽卻不屑開口。如今你們一個對之前種種已經忘記,一個卻有口難言。哈哈,唉,青春,青春……”柳青原說到這裏,劍眉微皺希望尋找一個合適的形容詞。一旁已經淚水盈眶的魚韶此刻忽然想起了自己最愛的名言:“青春……隻合虛度。”

“正是!”柳青原的俊臉上露出一絲嘲弄的笑容,猛地一挺胸,一隻左手忽然從他雪白的武士服內破衣而出,抬手一掌印在風洛陽的胸口。風洛陽頹然噴出一口鮮血,萎頓在地,昏迷了過去。

柳青原借式掙脫出自己的右掌,長袖一卷,一記鐵袖風打在魚韶胸前,魚韶嬰寧一聲,也昏倒在地。

柳青原抬手撿起了魚韶放在他身邊的密匣,鐵指一捏,捏碎了盒蓋,從裏麵取出嶽環的行蠱分身,揣入懷中,縱身跳出從窗戶跳出房門,一個縱躍飛入雲霄。

第十章 柳青原的真實身份

風洛陽感覺自己做了一場荒謬絕倫的怪夢。片刻之前,他仍然正襟危坐於懷仁軒之中,為柳青原療傷,但是片刻之後,他卻已經隨著一股股充滿青春記憶的浪朝,飄回了十年前細雨迷蒙的鄱陽湖。他似乎再一次看到了魚韶,看到了唐鬥,看到雨過天晴那一夜如洗的星空。他的雙耳清涼舒適,浸滿了清新香甜的空氣,在他的舌根上湧起一股若有若無的甜香,充溢著久睡方醒時的愉快,他的全身瑟瑟發抖,有一種充滿喜悅的振顫,仿佛在這一刹那想起了一件塵封已久,對自己異常重要的往事。

劇烈的陽光透過窗縫,照射在他的雙眼之上,令他的眼皮一陣顫動。

“老風醒了!”唐鬥激動的叫聲突然在屋子裏響起,接著風洛陽感到及雙手臂都已經伸到自己肩膀之上,輕輕晃動著。

“小師叔,你怎麽樣?”“老風,老風!”“風公子,你沒事吧?”

風洛陽悠悠醒轉,隻見唐鬥,祖菁和捷率都在緊張地注視著自己。

“出了什麽事?”風洛陽茫然地四下望了望,“柳公子呢?”

“我們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唐鬥抬臂將他輕輕扶起來,用右手把了一下他的脈門,“老風,你的脈象現在還好,剛才非常微弱,內力激**,六陽真氣受到極大的打擊,似乎中了玄冰掌力。”

“玄冰掌力,昆侖魔教的路數?”風洛陽吃驚地問道。

“小師叔,我們一回來就看見你躺倒在地,胸前有一個掌印,冰寒徹骨,似乎受到了什麽人的突然襲擊。”祖菁急切地說,“你現在是不是感到胸口發悶?”

風洛陽運了運氣,隻感到胸口一陣發堵,仿佛壓了一塊千年玄冰,令他渾身冰冷。他微微點了點頭,盤膝坐好,雙手捏了個手訣,六陽功力瞬間席卷全身,全力驅散身上殘留的寒氣。

捷率仔細觀察著風洛陽青白相間的臉色,沉聲道:“風公子,你中的掌力似乎是明玉劫化出的武功,你受到襲擊的時候,可曾看到來者的模樣。”

風洛陽長長出了一口氣,化開最後一絲寒毒,低聲道:“我正在全力運功為柳公子化解明玉劫,接著……發生了一些事……”

“什麽事?”唐鬥,捷率和祖菁齊聲問道。

“我……”風洛陽剛要說話,隻聽得一陣輕柔的呻吟聲在身旁響起。唐鬥聽到這個聲音,頓時嗖地轉過身去。風洛陽追著他的身影看去,卻發現魚韶此刻正艱難地睜開眼睛,茫然地打量著四周。

“魚韶,你也中了招?”風洛陽驚道。

“阿韶姐和你一樣中了玄冰掌力,但是力度小了很多,應該沒有大礙。”祖菁看到風洛陽驚惶的樣子,連忙安慰道。

“阿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唐鬥關切地問道。

魚韶此刻和風洛陽一樣感到胸前發悶,內力受創,奇怪的是,她對這些根本一點也不在乎,她的心中充滿了莫名其妙的歡快,似乎有一個一直沒有解開的心結突然消失不見。她隻感到由衷的興奮仿佛錢塘江的潮水一浪高過一浪地衝擊著心房,令她快樂得想要放聲高唱。

但是為什麽呢?

“是……是柳青原,應該是他!”魚韶扶著昏昏沉沉的頭顱,艱難地說。

“柳青原?”祖菁,唐鬥,乃至風洛陽都吃了一驚。

“呼,他對我施展的應該是越女宮的不傳之秘,移魂大法。”魚韶說到這裏,嘴角微微一揚,向上彎成了一個優雅的弧度。

“阿韶,你……”唐鬥目光炯炯地盯著魚韶,皺著眉頭,不解地輕聲道,“你笑什麽?”

“我沒有啊……”魚韶咯咯笑了一聲,卻被自己的表現驚得怔住了。

“有事發生!一定有什麽事情發生了!”祖菁用白嫩如蔥的手指劃著自己的下頜,認真地說。

“阿韶,越女宮的移魂大法出自搜魂大法,雖然具體的威力我不知道,但是搜魂大法隨時會把人變成白癡,你不是已經……”唐鬥緊張地問道。

“你才是白癡呢!”魚韶瞪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對我施展移魂大法,大家看看,懷仁軒裏有何不同?”

“不用看了,”祖菁歎了一口氣,“我們剛才已看過,嶽環的那個人偶不見了。”說到這裏,她聳了聳肩膀,輕輕歎了口氣,樣子卻沒有什麽沮喪。

“哼,我早就看出柳青原這個家夥不地道,整日裏陰陽怪氣,如今果然出陰招了吧,嘿嘿。”唐鬥冷笑一聲,沉聲道。

“沒道理啊,他身上中了明玉劫的掌力,全身明玉功都在朝著明玉劫轉化,不出三刻就會斃命,他哪裏有能力施展移魂大法?”風洛陽不解地搖了搖頭。

“你的腦子真是木頭做的。”魚韶微微一笑,“柳青原身上的傷,自然是假裝的。”

“不可能,我再三探測他的體內真氣,他身子內充溢的的確是如假包換的明玉劫。”風洛陽斬釘截鐵地說。

“也許……他本來會的武功就不是明玉功,而是明玉劫。”捷率的聲音忽然從遠處傳來。眾人紛紛轉過頭去,隻見這位來自昆侖的神秘人物此刻正遠遠站在仁義軒的門口,將頭小心地伸到門外,用力呼吸著軒外的空氣。

“捷率兄說的恰中要害。”魚韶興奮地一擊掌。她此刻毫無來由地感到一陣開心,連對捷率也沒有了一直存在的反感,她友善地朝捷率招了招手,“你不用避到門口,我對你並無成見,請進來說話。”

“哦。”捷率為難地朝唐鬥望了一眼,將頭探到門外,深深吸了一口長氣,才緊閉著嘴,慢騰騰來到魚韶身邊。

“如果他本身就修煉有明玉劫,那麽他和昔日的昆侖魔教就有千絲萬縷的聯係。”魚韶沉聲道。

“他偷走人偶,說明他非常清楚人偶的功用,這樣看來他和鬼樓有著扯不清的關係。和昔日的督紅花一樣,他一定是鬼樓的臥底,潛伏在越女宮伺機而動。”唐鬥沉聲道。他本來對柳青原觀感就是極差,如今看到他終於露出狐狸尾巴,心裏說不出的痛快,於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柳青原的行徑。

“鬼樓也會昆侖教的功夫嗎?”捷率難以置信地低聲道,“我以為隻有離台……”

“嗯,什麽?”唐鬥轉頭問他。

“哦,沒什麽。”捷率連忙搖了搖頭,抿著嘴細聲說。

“若真是這樣,鬼樓所謀者甚大,我們務須加倍小心。”魚韶微微一笑,朗聲道。

“阿韶姐,柳青原用移魂大法迷昏了你,還打了你和小師叔各一掌,為什麽你還是這麽高興?”祖菁終於忍不住問道。

魚韶也開始感到自己的情緒反常,她緊緊閉上眼睛,仔細想了想,輕聲道:“我依稀記得一些事情,似乎柳青原和我說了一些話,也和洛陽哥說了一些話,這些話,讓我很高興,但是我卻已經想不起來了。”說到這裏,她沮喪地歎了一口氣,用了搖了搖頭,似乎想通過這個方式,讓這些消逝的記憶重新在腦海中浮現。

風洛陽聽到魚韶的話,也點了點頭:“我似乎也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

“什麽事?”魚韶連忙問道。

“我也想不起來了。”風洛陽搖了搖頭。

“嗬嗬……”一旁的唐鬥聽得笑了起來,“你忘了你想起來的事,這不就是根本沒想起來嗎?”

聽到他的話,風洛陽也苦笑了起來。

“到底是什麽事呢?”魚韶抬起右手扶住腦袋用力晃了晃,迫不及待地想要將方才發生的事情想起。站在她右邊的捷率看到她抬起胳膊,嚇得低吼一聲,一個扭身,閃電一般衝出仁義軒,隻聽得轟的一聲巨響,仁義軒北牆赫然被捷率撞出一個人形的巨洞。

屋內的四人麵麵相覷,隻有唯一知道內情的唐鬥仰天哈哈大笑。

瘦西湖畔,柳蔭之中,離台之主宛若標槍一般的身形,靜靜站立在一枚突入湖麵的飛石之上,默然等待。被夕陽的餘暉照射得一片血紅的湖麵漸漸化為玫瑰紫色,接著一點點被湛藍的夜色吞沒,終於化為閃爍星月光芒的黑水晶色,然而他要等的人卻遲遲未來。

“哼。”離台之主平靜的雙眼之中終於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眾叛親離的滋味很難消受吧?”一葉劃岸而過的扁舟之上傳來陰惻惻的嘲諷之聲。

“夜鬼!?”離台之主淡淡一笑,“果然不愧是鬼樓雙璧,我等行蹤如此隱秘,竟然還是被你探到。”

“當年你初創離台,我家主人曾經鼎力相助,離台的操作,我鬼樓豈會不知。”

湖麵上飛速行駛的扁舟仿佛被人用釘子釘在了湖上,突然間紋絲不動橫擺在離台之主麵前。

“柳青原不會來了。”夜鬼悠悠說道。

“你知道?”離台之主眉梢一挑。

“我本已隱匿在鎮惡堂之中,卻無法接近仁義軒尺寸之地,正躊躇間,卻讓我看到柳青原演的一場好戲。直到現在我還難以置信,原來天下聞名的超海公子竟然是離台神劍之一。”說到這裏,夜鬼的聲調中也不由得顯出幾分振顫,似乎這個消息對他本人的震撼仍然很大。

離台之主微微一笑:“如今事情暴露,說也無妨,他乃是我麾下離台十二劍之首。”

“他就是夜半劍客?”夜鬼沉聲道。

“不錯。”

“難怪他如此機警,剛一得手就發現我在附近隱匿,隻花了一炷香的工夫就擺脫了我的追蹤。”說到這裏,夜鬼的語氣中透出一絲欽佩,似乎柳青原的功夫令他刮目相看。

“青原自幼修習明玉劫,入到越女宮,又對淩空虛度的身法頗有心得,說到輕功,恐怕隻有昔日鄭東霆的燕子飛雲縱可以相提並論。”離台之主淡淡說道。

“他也不姓柳?”夜鬼不依不饒地問道。

“他本無名,柳氏一族既然式微,便讓他隨了柳姓,更容易進入越女宮。”

“不對,不對!”夜鬼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一事,“他還有個父親,數年之前,他曾經為父親逝世守過靈,我記得那正是風洛陽欲上山挑戰他的超海劍法之時。”

“那個柳家後代早被我重金收買,他的死也是我一手安排。”離台主人淡淡說道,“當時夜半還太過年輕,太早取得天下第一之位對他的劍法修煉有害無益。”

“可惜,你對他實在太過優厚,讓他沒了規矩,如今你派他偷取行蠱分身,白白賠上平旦劍客的性命,換來的卻是他的背叛,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夜鬼得意地冷笑道,“他如今得了行蠱分身,可以操控天下第一的高手嶽環,再也不用聽你這位昔日主人的吩咐。別告訴我,你從未想過這樣的事情會發生。”

離台之主微微一聳肩膀:“平旦是必須死的。夜半偷得行蠱分身,至少能夠令它擺脫唐門和你鬼樓的掌握。若他還有一絲故舊之情,把東西給我,自然最好。若他不給,也讓我看清了他的本來麵目,使本門掃清了一個叛徒,這樣也算有所得,我本人沒什麽可抱怨的。可惜的卻是鬼樓,你們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魔人如今卻給外人掌握,為他人做嫁衣裳,這樣的事,我猜鬼樓也不常做吧。”

“……哼!”離台之主句句誅心,夜鬼方才的那一絲幸災樂禍之情,此刻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隻剩下滿懷的憤懣。

“離台之主,若離台和鬼樓聯手,相信便是柳青原逃到天涯海角,恐怕也難逃一死。”夜鬼沉聲道。

“你要買柳青原的人頭嗎?”離台主人悠然道。

明明是離台的叛徒,夜鬼卻要自己搶著買單,這讓他感到極為鬱悶,但是此時卻再無他法可想:“好,我就買柳青原的人頭。”

“告訴我當初是誰泄露了離台暗殺唐鬥的情報,我就親自為你出一次手。”離台主人淡淡說道,仿佛自己給了夜鬼天大的便宜。

“一言為定。”夜鬼斬釘截鐵地說,隨即又問,“至於事成之後行蠱分身……”

“到時候,就看離台和鬼樓誰更有本事。”離台主人露齒一笑。

赤鬼鮮血淋漓的屍體呈大字形仰天躺在揚州城外一處幽林之中,周圍橫七豎八地躺著七八個一身藍色苗服的鬼樓樓眾。七八個被搗得稀爛的竹筐散落在屍體的旁邊,筐中花花綠綠的蛇蟲鼠蟻在草地上沒頭蒼蠅一般瘋狂爬動著。赤鬼周身要穴上布滿了用竹簽刺出的血洞,猙獰的汙血染黑了他的藍衫。他雙眼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嘴大大地張著,似乎在臨死前曾經聲嘶力竭地慘號。能夠讓這樣一位絕頂高手死得如此淒慘猙獰,不難想象下手之人的陰狠毒辣。

“鬼樓主人?”唐鬥仔細檢查完赤鬼的屍體,仰起頭來,喃喃說道。

“不象,”在他身邊魚韶抱臂在胸,淡淡地說。赤鬼的屍體乃是乘風會風媒首先發現的,當值的彩翎風媒知道茲事體大,第一時間報告了魚韶,所以風唐祖魚四人之中,她是第一個到場的,“我已經檢查過他周身的傷口,每一處傷口都處於奇經八脈的要穴之上,以竹簽刺血,輔以奇毒,這是江湖上流行的逼供技巧,有人想要從他口中知道一些消息。”

“這符合鬼樓的行事手法啊。”唐鬥爭辯道,“赤鬼顯然是因為弄丟了行蠱分身而受責於鬼樓主人。鬼樓主人想要知道行蠱分身被何人拿去,赤鬼不說,所以才遭酷刑。”

“但是他為什麽不說呢?他和小師叔,還有我又不是親戚。”一旁因為不忍目睹赤鬼慘狀而雙手捂臉的祖菁輕聲問道。

“赤鬼乃是鬼樓雙璧之一,對鬼樓主人忠心耿耿,怎會不說?”魚韶淡然一笑,“而且,他身上受的刺穴多達六十處以上,他雖然是江湖上有數的絕頂高手,但是並非鐵人,連續受六十下刺穴仍然不屈不撓,我有些不敢相信。很顯然,行刑之人對他恨極,在問出消息之後,仍然痛下毒手折磨於他,直到他氣絕身亡。這個江湖上,誰對他有這麽大仇恨?”

“還是鬼樓主人啊。”唐鬥執拗地覺得自己的推斷沒有錯,“他身負重任,居然把行蠱分身搞丟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鬼樓主人一生氣……”

“又或者……”聽著他胡攪蠻纏,一旁的風洛陽隻感到頭痛欲裂,忍不住插口道,“是嶽環。”

魚韶啪地一拍手,朝風洛陽甜甜一笑:“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劍,神思敏銳,不錯,因為赤鬼的失誤,連累他三個兄弟無辜被殺,他當然恨不得生食其肉。而且,他也需要知道是誰拿走了自己的行蠱分身,這才有這一番刑訊逼供。”

聽到她毫不掩飾的奉承,風洛陽和唐鬥互望一眼,臉上都露出古怪的神情。

“呼。”祖菁長長出了一口氣,輕輕拍著胸脯,一臉輕鬆,“嶽環真是太可怕了。幸好柳青原偷走了行蠱分身,嶽環要找也會去找他,我們真是躲過一劫。”

她話一出口,唐鬥,魚韶和風洛陽都怔怔地看著她,仿佛在看一個妖怪。

“怎麽了?”祖菁秀眉一挑,“我說的不對嗎?”

“嘿嘿,小祖你真是……啊,這個……天真爛漫。”唐鬥用扇子撓著後腦勺,“赤鬼隻知道是你一劍斬斷了三個行蠱分身,而且搶走了嶽環的那一個,至於柳青原偷盜一事,他可還不知道。”

“啊,這麽說……他,他會找我尋仇?”祖菁大吃一驚,睜圓了雙眼脫口說道。

揚州鎮惡堂在收到赤鬼慘死的消息之後就進入了一級戒備。乘風會的弟子在鎮惡堂附近的大小街道上加強了巡查,桂花園,懷仁軒,懸紅閣,東南西北四門之地也遍布了唐門的明樁暗哨。祖菁在風洛陽的陪同下,膽戰心驚地呆在懷仁軒之中,不敢出廳堂一步。赤鬼身上慘不忍睹的傷痕和他臉上死不瞑目的表情不停浮現在她的眼前,令她心慌意亂,如坐針氈。

“其實,我哪裏知道那一劍刺出去會不小心割斷那三個人偶,這也是無心之過嘛。”祖菁神經質地說著,“要怪就怪赤鬼到處作惡,終於引得小師叔和我為民除害。如果他老老實實的,我怎麽會去找他的麻煩,也不會不小心弄死他三個兄弟。”

“最該怪的是鬼樓主人,他讓人魔化也就罷了,還要做什麽行蠱分身控製他們,如果不是這些行蠱分身,嶽家三兄弟怎麽會那麽容易就死了?他應該怪鬼樓主人嘛,和我一個女孩子過不去,太失身份了。”

“而且,我們弄明白行蠱分身的真相,也並沒有加害於他,對他也算有恩,我不求他感激涕零,至少也該放過我吧?”

聽著祖菁的念念有詞,風洛陽不得不搖頭苦笑:“菁兒,雖然說人不可輕易結怨,但是江湖子弟快意恩仇乃是平常之事。嶽環此人凶狠毒辣,行事不留餘地,已經是正派之敵,我們遲早要和他決一死戰……”

“小師叔,你也說是我們要和他決一死戰啊。現在是他要來找我決一死戰。你看見赤鬼的樣子啦,死得多難看。我才十八歲,還不想這麽早就死,就算要死那也要死得夠壯烈。生如春花,死如秋葉,你沒聽說過嗎?”祖菁頭腦混亂地說。

“菁兒,想當初我與人爭天下第一劍,難免與人結怨,很多人也恨不得生食我肉。我剛開始和你一樣,日夜心驚,睡不安寢。”風洛陽連忙開解道。

“小師叔你怎會和人結怨,你一向寬厚,下手都留餘地啊?”聽到風洛陽講起當年之事,祖菁不禁來了興致。

“但是那些爭奪天下第一的劍客們不乏很多心胸狹窄之輩。有的人一時想不開,縱身一躍,跳崖自盡,有的人羞愧難當,橫劍自刎,還有人幹脆在比劍之時,飛身一撲,撞死在我的劍下。臨死之前還窮形盡相地對我說:‘風洛陽,我的兒孫遲早會替我報仇。’”風洛陽說到這裏,臉色也是一白,“當時我還真信了他的話,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後來才想起來,這家夥是個番僧,哪來的兒孫,番僧……是不能結婚的,對吧。”說到這裏,他渾身打了個寒顫,用力搖了搖頭,似乎想要把這一段記憶晃出腦海。

“啊,小師叔,我真不知道,你居然還有這麽驚悚的過去。那你是怎麽克服這種被人痛恨尋仇的恐懼的?教教我吧。”祖菁急切地問道。

“呃,也沒什麽具體的法子,剛開始誰都不適應,不過過個十年,也就看開了。”風洛陽撓著頭說道。

“呃——!”祖菁啞著嗓子低吼一聲,毫不掩飾地發泄著自己的不滿,不再去看風洛陽。就在這時,懷仁軒的窗戶突然無風自動,一個人影從窗口現出身形,陰惻惻地說:“祖菁,你的時辰到了。”

“啊!”祖菁用手捂住耳朵,尖叫一聲。

“哈哈哈哈!”肆無忌憚的大笑聲頓時響遍了懷仁軒每個角落。

祖菁睜眼看去,頓時大怒:“阿鬥,你再這麽嚇我,我以後都不再理你了!”

“嘿嘿,小祖息怒,我來是跟你說個好消息,想不想聽?”唐鬥雙手扶住窗台,笑嘻嘻地說。

“現在還能有什麽好消息?”祖菁沮喪地問道。

“我已經將赤鬼被殺的消息托乘風會的人傳遍江南。”唐鬥笑道。

“這……和我有何關係?”祖菁悶聲道。

“嘿嘿,嶽環這樣一個橫行天下的魔頭,現在可是香餑餑,我們幾個傻瓜當初不知珍惜,但是想要他做小弟的家夥那可是大把。就說那個千方百計偷走行蠱分身的柳青原,現在他知道嶽環要來找祖菁,肯定會第一時間來到咱們鎮惡堂附近潛伏。”唐鬥說到這裏,搖頭晃腦,格外得意。

“為什麽?”祖菁奇怪地問。

“我明白了。柳青原為了控製嶽環,必須向嶽環出示人偶,以示自己是他的主人。如果見不到嶽環,行蠱分身自然就成了廢物。所以,知道嶽環會在鎮惡堂出現,他必然也會隨之到來。”風洛陽沉聲道。

“不錯,當然,這還不是最有趣的。我又托乘風會的風媒散出消息,把行蠱分身的妙用昭示江湖,嘿嘿嘿嘿,兩位,今日就和我一起看一場大戲便好。”唐鬥說到這裏,已經眉飛色舞,意興湍飛。

“大少,莫非你還為柳青原安排了什麽好節目不成?”看到唐鬥的樣子,與他相熟多年的風洛陽微微一笑,沉聲問道。

“果然還是老風知我,這個柳青原,我早就想整他,今日他居然膽敢動你老風還有阿韶,我不整死他就不是唐門大少。”唐鬥陰狠地說。

“說到阿韶姐,她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嗎?她怎麽沒和你一起回來?”祖菁好奇地問道。

她話音剛落,魚韶一身紅衣的身影已經宛若一道彩虹從遠處疾馳而來。

“阿韶!”看到她由遠及近,倏然而至,唐鬥和風洛陽同時開口道。

“嗯。”魚韶朝唐鬥點點頭,朝風洛陽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紙書信,沉聲道,“洛陽哥,年幫幫魁宋無痕已經公告天下,他想盡快和你在華山絕頂,一決勝負。”

“這麽快!?”風洛陽接過魚韶手中的書信,仔細一看,“宋先生這麽快就已經交待好年幫幫務了?我以為他至少要等到明春才能擺脫俗務。”

“宋先生似乎非常急切,好像已經迫不及待。”魚韶沉聲道。

“那就在半月之後,等我處理完這裏的事情,立刻起程去華山。”風洛陽道。

“好,依照唐鬥的布置,嶽環之禍不會持續多久。我這就去回複宋先生。”魚韶點點頭,深深望了一眼風洛陽,吸了一口氣,又道,“洛陽哥,宋先生號稱昨夜劍客,劍法之快,已經到了驚世駭俗的境界,當年和他比劍的高手幾乎沒人看到他的出手,仿佛刺入他們身上的長劍,一天之前就已經插在那裏。他喜歡和人在夜半時分比劍,所以得了昨夜劍客的盛名。你千萬小心。”

“我曉得。”風洛陽點點頭,溫聲道。

第十一章 唐鬥的陰謀

令江湖震動的英雄大會結束僅僅十餘天,江南鎮惡堂所在的揚州再次迎來了另一次大規模的江湖人集會。不同於唐門英雄會的光明正大,加入這次集會的每一個江湖門派都花費了最大的精力來隱藏形跡。自從唐鬥向天下人揭示了行蠱分身的妙用,除了早已經知曉其中秘密的離台和鬼樓,年幫,龍門,鳳閣,機關堂,西少林,黑道十三會,乃至八大世家,七大劍派的領袖都意識到這條消息的重要:嶽環隻身一人就可以匹敵英雄會上數百當世名家,將他們打得丟盔卸甲,落花流水。如果能夠擁有這樣一位幫手替自己的門派打拚,領導群倫,獨霸江湖將不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而是一個觸手可及的現實。乘風會風媒散出這個消息當天,各大幫派傳遞消息的子弟已經有如狂蜂浪蝶一般在江南諸道發力疾馳,很多橫行無忌的幫派高手已經放棄了江湖夜行的法則,在光天化日之下三五成群,在鬧市之地劃空而過,令江南百姓以為白日撞鬼,紛紛閉門不出。即使像揚州這樣的繁華都市街道也被江湖人鬧得空空如也,有如鬼城。

接到行蠱分身這個消息的幫會首腦們稍加分析這個消息的來源,紛紛得出一個結論:如果沒有得到行蠱分身,乘風會和唐門斷斷不會知道這樣一個鬼樓隱藏極深的秘密。一時之間,各幫各派紛紛指派門下最精銳的高手集結在鎮惡堂周圍,伺機而動,意圖對行蠱分身進行搶奪。

當嶽環終於出現在鎮惡堂前的時候,鎮惡堂周圍的街道早已經被各門各派的高手塞滿,其人數之多,英傑之眾,比起英雄大會之時,有過之無不及。

十餘天前,當嶽環第一次出現在英雄會上之時,人們看他的眼光充滿恐懼和畏怯,仿佛在看一隻洪荒怪獸。但今日嶽環現身鎮惡堂,周圍的江湖豪傑看他的目光就仿佛一群饕餮之徒看著一盤美食,人人雙眼發綠,口角生津,令人不寒而栗。

不同於闖英雄會時那樣雄姿英發,不可一世,此刻的嶽環亂發披肩,雙目黯淡,灰頭土臉,形銷骨立,似乎喪兄之痛曾經讓他備受打擊。他手裏仍然拿著那雙招牌式的飛燕雙斧,身上穿著已經髒亂不堪的黑色武士服,打著參差不齊的綁腿,整個人歪歪斜斜地站在鎮惡堂門口,看起來頗有英雄垂暮的悲涼。

隻見他也不多話,簡簡單單一個抬腳,鎮惡堂前高高重新裝好的紅漆大門再次被他踹得稀爛。一時之間,警哨齊鳴,無數唐門弟子從鎮惡堂各個院落蜂擁而出,將他團團擋在門口。身為唐門門主的唐鬥此刻輕鬆得意地搖著扇子,大搖大擺從內院走出,在他身後簇擁著唐門三將和其他大小頭目,人人一身精神抖索的錦緞武士服,頭戴英雄帽,端的是氣勢非凡。

“哈哈,這不是半個月前大鬧英雄會的嶽環嶽公子嗎?”唐鬥搖著折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嶽環的模樣,“哎喲,陰公喲,怎麽瘦成這樣,連死三個兄弟果然夠人喝一壺的。唉,看得我都有點不大落忍,來呀。”

在他身後的唐毒立刻竄了出來,將一根碩大的雞腿朝嶽環麵前一丟。滿是淡黃色油脂的肥雞腿在嶽環腳前連滾了兩圈,沾滿了地上的泥土,化成一條泥雞腿,才終於橫陳不動。

“大少賜你雞腿一隻!”唐毒洪聲道。

唐鬥微微皺起眉頭,臉上作出一番謙遜恭順的笑容,微微搖搖頭,咧嘴道:“唉,慈悲為懷是我最大的缺點,你賺到啦,還不快吃?”

嶽環顫巍巍舉起右手的飛燕斧,朝著唐鬥遙遙一指,啞聲道:“你……”

“嘿嘿,嶽環啊,嶽環,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難道你不知道我手上有製你的法寶,居然還敢登門惹事,莫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唐鬥得意地朗聲道。

“這……”嶽環的身子一陣顫抖,終於放下雙斧,不知所措地望著囂張跋扈的唐鬥,茫然若失。

就在這時,一陣清朗的笑聲由遠及近,倏然而至。眾人紛紛揚起頭來,卻看到一身白衣的柳青原仿佛一隻從天際飛來的白鶴,輕靈地一個旋身,站到了鎮惡堂高高的院牆之上,朝著唐鬥微微一笑。

“啊?柳青原!”唐鬥看到柳青原突然出現,雙目圓睜,誇張地朝後高高跳了一步。

“製人的法寶,大少真會說笑話。”柳青原仿佛在炫耀一般伸出他那“失而複得”的左手,輕柔地捋著鬢發,溫聲說道。

“柳青原!?你的左手又長回來了!”唐鬥睜大了眼睛,吃驚地問道。

“雕蟲小技,讓大少見笑了。”柳青原得意地朝左手看了一眼,“當年孟斷魂來勢凶猛,我若不出秘修的神劍,實在無法與敵,於是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感慨地歎息了一聲,似乎對於喬裝殘廢的昔日過往仍有一絲懷念:“說回到製人的法寶,不知這樣一件寶貝,你可曾帶在身上,不如讓我們來見識見識。”

“這,這,這有何難?”唐鬥神色慌張地左顧右盼,立刻又唐門弟子來他麵前,奉上一個鐵匣。

他把鐵匣打開,從裏麵取出一個滿臉富態,渾圓可愛的大個木娃娃,托在掌心,朝柳青原晃了一晃,笑嘻嘻地說:“嘿嘿,看,這不就是嗎?”

雖然柳青原城府極深,但是看到唐鬥手中的娃娃,仍然忍不住仰天大笑:“說到風趣詼諧,這個江湖,再也沒一個象大少一般。”

他轉過頭去,朝目瞪口呆的嶽環看了一眼,沉聲道:“嶽環,我想你今日到鎮惡堂來,是要找這個東西吧?”說到這裏,他伸手探到懷中,將他千方百計從懷仁軒盜來的行蠱分身拿了出來,高高舉到空中。

嶽環抬起頭來,眯著眼睛看了片刻,立刻啞著嗓子高呼一聲:“啊——!”

“嶽環,既然這個行蠱分身已經歸我所有,從今以後你一切行動都要聽我吩咐,不得有半分違背。”柳青原說到這裏,雙目之中不由自主地露出炙熱的光芒,“你的武功,我的智慧,若能協力同心,我們將為這個江湖創造一個更加純粹,更加令人神往的未來,我們的成就將會超過千年以來所有的江湖前輩。我保證,有了我這樣的主人,你絕對不會後悔。”

他的話音剛落,一片排山倒海般的掌聲頓時轟然響起。他微微一怔,轉頭望去,隻見以唐鬥為首的數百名唐門子弟都滿臉笑容地朝他用力鼓掌,仿佛一群看戲的觀眾,終於等到了一場大戲的**。

“我保證,有了我這樣的主人,你絕對不會後悔。”唐鬥皺著眉,撅著嘴,轉頭朝唐門弟子們重複著柳青原剛才的話,頓時引得一眾唐門子弟哄堂大笑。

“怎麽……”柳青原目光電轉,已經知道中計,但是倉皇之間,卻一時想不出哪裏出了差錯。

唐鬥滿臉的笑容此刻已經化為冰寒徹骨的冷笑,他在手中若無其事地掂著自己心愛的折扇,一步一搖地來到嶽環的身邊,抬起胳膊,攬在嶽環的肩頭之上,朝他嘿嘿一笑:“姓柳的,我就知道你野心不小。沒點野心,你也不用這麽多年裝超海公子裝得這麽賣力,遇上孟斷魂,還要裝作丟了左臂,哎呀,這麽辛苦,可不就是為了今天嗎?”

“你,你……”柳青原飛快地將手中的行蠱分身收入懷中,用手一指唐鬥,隨即又一指沉默不語的嶽環,不解地問道。

“怎麽?還想不明白?”唐鬥的臉上一副窮形盡相的揶揄表情,似乎在嘲諷柳青原智力出人意料的低下,輕輕一拍嶽環的肩膀。

和他肩並肩站立的嶽環抬手往臉上一抹,從臉上撕下一層牛皮製成的麵具,接著雙手一束滿頭的亂發,胡亂打了一個朝天杵,露出他被發梢遮蔽的麵孔。

柳青原看在眼裏頓時渾身劇震:“風,風洛陽!?”在他眼前的,正是數日之前被他用計打傷的風洛陽。

“嘿嘿,你以為拿到行蠱分身就萬事大吉了?想要控製嶽環,你也得先找到他呀。我就知道你這些日子一定滿世界地在找嶽環的下落。”唐鬥得意地搖著折扇,笑嘻嘻地說,“幾日之前我一看到被嶽環殺死的赤鬼,就猜到你一定以為嶽環會來鎮惡堂索取行蠱分身。不過想要壞你的事,必須要在你發現嶽環之前找到你。所以,我才想到讓老風來演這一出好戲。”說到這裏,他用力一拍風洛陽的後背,哈哈大笑。

“唐鬥,想不到我千算萬算,這一番居然栽在你的手裏。”柳青原一張俊臉氣得通紅,狠狠瞪著唐鬥,沉聲道。

“利令智昏要不得啊,小柳,衝動是魔鬼。”唐鬥搖著頭笑道,“現在你滿腦子想著什麽‘為江湖創造更令人神往的未來’,自然要落入我的彀中。嘿嘿……”他轉頭看了一眼陰沉著臉的風洛陽,連忙又說,“當然啦。咱家老風的演技也是出神入化。那一句‘你……’,然後那一句‘這……’,還有還有!那句‘啊……’,多傳神啊?這層次感,這蒼桑的氣質,完全描繪出一個眾叛親離,身世飄零的江湖孤兒的形象。就算嶽環真來這兒扯著嗓子喊:‘我是嶽環’你也會認定老風扮的才是正主。”

風洛陽聽到這裏忙不迭地一擺手,止住了唐鬥收不住韁繩的口若懸河:“別這麽誇張,這個……我還是有很多不足之處的……”

“唐鬥,今日我落入你彀中又如何,憑著你二人,再加上唐門乘風會的人手,難道就能留得住我嗎?”柳青原隻用了片刻時間就已經恢複了鎮定,冷笑一聲,朗聲道。

“誰說我們要出手的?”唐鬥朝後打了一個響指,立刻有唐門弟子搬來兩張竹椅放到他和風洛陽身後。他大搖大擺地朝竹椅上舒舒服服一坐,用力一擊掌。頓時有數個大嗓門的唐門弟子躍上鎮惡堂的院牆,大聲吼道:“行蠱分身在柳青原手裏,他就在這兒,快來搶啊。”

唐門弟子喊聲未落,頓時有十數條黑影從四麵八方竄起,朝著柳青原飛速衝來。

“唐鬥,你好毒!”柳青原終於完全明白了唐鬥的詭計,無暇細想,隻能斷喝一聲,身子高高竄起,意圖憑借輕功衝出重圍。但是四麵八方都是在揚州埋伏已久的江湖名家,隱隱然已經是合圍之勢,柳青原形跡敗露,無路可逃,隻能陷入無止無盡的廝殺之中。

對於行蠱分身,很多江湖大幫誌在必得,所以派出的都是從不輕易出手的精兵強將。龍門司庫蛛師海天翁,龍門長江黃河兩舵舵主青龍廣錚,掌星天王陸奇峰率領著龍門精銳錦帆堂的高手,在聽到唐門弟子地一聲呼喊之後已經全副武裝衝殺了出來,將柳青原圍在當中。而龍門的老對頭年幫亦不甘人後,雖然宋無痕已經交待了幫務,退出年幫,但是夏壇壇主搜魂太歲薛定邦,冬壇壇主蛇祖莫海閣仍率領年幫旗下春韭陣和玄武營蜂擁而至。

這兩大幫的高手方一出手,頓時隻見箭雨狂飆,金刃橫空,掌風如雷,暗器穿梭,柳青原方圓數十丈之內頓成死地。

柳青原還未來得及看見龍門年幫的高手,已經被錦帆堂和春韭陣蓄勢而發的飛刀衝陣和箭陣困在當中,身上連受了三處刮傷。

“柳青原,交出行蠱分身!”青龍廣錚宛如雷霆一般的怒喝排空而來,柳青原抬眼看去,隻見一杆三股鋼叉刮動淒厲的風聲,迎麵刺來。他手中的劍勢因為剛才撥打錦帆堂的飛刀和春韭陣的箭雨已經使到極致,一口氣接不上來,如今撞上青龍廣錚的攻勢,隻能橫劍一擋。

隻聽得“當”的一聲大響,他的整條右臂都被廣錚的鋼叉震麻。青龍廣錚在江湖上威名不盛,柳青原沒想到他的臂力如此強勁,橫練的剛勁如此凶猛,幾乎可以匹敵西少林的魔頭,一照麵之下竟然吃了大虧。

“去死!”青龍廣錚一招得手,氣勢更強,隻見他雙臂一晃,用力撞開柳青原的長劍,身子一扭,鋼叉宛若怪蟒翻身,對準柳青原的胸腹猛刺。

“龍門竟然隱藏了如此高手!”驚訝於他變招的靈活玄妙,柳青原無奈之下隻能回劍一撥,輕點叉頭,借力撤力,將他的叉勢往旁一引。廣錚的身子忽地一聲被他帶到一旁,因為衝勢過猛,收不住腳,連奔三步,撞向年幫的春韭陣,將本來排列整齊的春韭陣撞得東倒西歪。

“打!”廣錚攻勢一滯,柳青原剛要抽身離去,一道烏光伴隨一聲斷喝悠然傳來。

“嗯!”柳青原奮然一振臂,長劍一撩,想要將襲來的兵刃劈開,但是目光一轉,驚得倒吸一口涼氣,身子在空中強行一扭,險過毫厘地和這道烏光擦肩而過。那迎頭打來的兵刃赫然是一枚胡瓜大小的流星錘,錘的周圍倒釘長釘,精芒四射,觸目驚心。

“呀!”偷襲他的正是掌星天王陸奇峰,隻見他滿臉橫肉扭成一團,爆喝一聲,左手一輪,另一枚同樣大小的流星錘猶如一條剪水而出的烏龍,橫飆而來,直擊向柳青原的腰眼。

柳青原一錯身閃開橫襲的猛錘,丹田一用力,一股青色的劍芒宛若幽冥鬼火在他的長劍上升騰滋長。隻見他信手一甩,一道流光溢彩的青色劍華海潮一般撲麵而來,對準陸奇峰的胸膛豎劈而至。

“讓開!”青龍廣錚一個箭步擋在變招不及的陸奇峰麵前,三股鋼叉對準迎麵撲來的劍華用力一拍,“轟”地一聲大響,勢如破竹的劍芒竟被他一叉拍斷。依靠廣錚的掩護逃過一劫的陸奇峰不甘示弱地爆吼一聲,一雙流星錘同使流星趕月,刮動嗚嗚的風聲,朝著柳青原的頭顱砸來。

廣錚和陸奇峰雖然身懷絕技,但是為了對抗年幫,在龍門隱忍多年,如今宛若錐處囊中,鋒芒盡顯,幾番配合之下,逼得柳青原連連後退。如今這陸奇峰的雙流星趕月,輕靈威猛,兼而有之,已將柳青原逼入死角。

“哼!”柳青原本來仍然想要儲存體力來應對更加可怕的圍剿和追殺,但是龍門雙傑步步相逼,他已經無法留手。萬般無奈之下,他隻能斷喝一聲,劍交左手,健腕一振,橫空畫出兩條清影,點向左右飛來的流星錘。

一直在廣錚和陸奇峰身後壓陣的蛛師海天翁一看柳青原的劍勢,頓時縱聲大喝:“快退!”但是這句話還是說晚了,隻見全速撞向柳青原的流星錘突然間中途轉向,到撞而回,對準陸奇峰的胸口麵門狠狠砸來。廣錚再次雙臂一豎鋼叉,擋在陸奇峰麵前。流星錘狠狠砸在鋼叉之上,即使以廣錚的臂力也無法招架錘上傳來的洪荒大力,雙臂一軟,鋼叉撞入他的懷中,將他的身子往後一推,狠狠撞在陸奇峰身上,這兩人仿佛狂風吹散的落葉,身不由己地在空中連翻跟頭,朝後飛退。

一招得手的柳青原一張俊臉上滿是猙獰的青色殺氣,仿佛化身為一隻以追魂攫命為樂的青麵獸,雙目放光地舞動長劍,追著廣錚和陸奇峰的身影急刺而去。

“去!”蛛師海天翁雙手一抬,兩股雪白色的蛛絲脫袖而出,瞬間卷住一個橫躺在地的年幫春韭陣弟子,振臂一拋,將他拋到柳青原和廣錚,陸奇峰之間。這名年幫幫眾連慘叫都沒來得及叫出聲,就被柳青原手上淋漓揮灑的青色劍光切成數片,卷著血雨四散而飛,而柳青原手上的劍勢居然一點都沒有緩下來。

“走!”蛛師海天翁袖中蛛絲連發,接二連三卷起那些不及提防的年幫春韭陣弟子,一個接一個橫拋到柳青原麵前。隻見滿天青光閃過,這些弟子一個個在空中解體,四分五裂,斷肢殘臂,滿空飛舞,柳青原披著漫天血雨,宛若魔神天降,矢誌不渝地追著廣陸二人的身軀,挺劍疾刺。

此時廣錚和陸奇峰已經雙雙跌落在地,仿佛疊羅漢一般摞在一起,眼看就要被他一劍刺穿。蛛師海天翁無奈之下,隻得抬手一推,連續將數名龍門弟子推向柳青原麵前,這些弟子在空中疊成一線,被柳青原脫韁野馬般的劍勢透胸而過,數條血線噴到廣陸二人身上,將他們全身染成血色。二人雖然心智堅強,膽大包天,也被嚇得臉青唇白,宛若見鬼。

“快快退下!這是疾風十三刺!”看到自己犧牲了數個龍門子弟終於救下兩員虎將性命,海天翁長出一口氣,厲聲喝道。不需要他多作解釋,廣錚和陸奇峰已經被柳青原的氣勢嚇倒,忙不迭連滾帶爬地躲入錦帆堂的刀陣之中。

擊退了龍門的高手,柳青原長出一口氣,橫劍一揮,撩起一片青色的浪潮,逼得一旁的年幫春韭陣連連後退,為自己讓出一條道路,接著一跺地,淩空飛起。

“柳青原哪裏走?”“快快獻上行蠱分身,饒你不死!”兩聲高喝忽然從左右響起。柳青原抬眼一看,隻見自己的逃跑道路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片用精鐵盾牌合成一片盾牆。

“玄武營?!”柳青原厲嘯一聲,手中長劍化為萬千道青色的厲芒,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卷向麵前的盾陣。最前排的盾牆方一接觸,頓時四分五裂,四外飛揚,更有數名年幫高手被柳青原毫不留情地收割了性命。但是一道盾牆剛被打散,在盾牆之後立刻生出另一排更加綿密的盾牆,而被打散的年幫高手也秩序井然退回到後麵的盾牆之後,重新組織盾陣。這玄武陣竟然是一波連一波,一波接一波,連綿不絕。

“放箭!”依托著盾陣的掩護,春韭陣的高手紛紛開弓放箭,密密麻麻的箭雨猶如烏雲壓頂,四麵八方射向全力衝鋒的柳青原。

無奈之下,柳青原隻能一個旋身,長劍舞成一片潑水不入的光幕,不斷擊打連綿不絕的箭雨。

“大家加把勁兒,累死這殺才,搶下行蠱分身,我年幫必然獨霸武林!”冬壇壇主蛇祖莫海閣大聲吼道。

“沒錯,這一戰若能擒住柳青原,所有幫眾都調到油水最多的兩都去,大家下輩子吃香喝辣,不用發愁!”夏壇壇主搜魂太歲薛定邦也厲聲道。

“獨霸武林,嘯傲江湖!”年幫幫眾齊聲大喝,一蓬又一蓬愈發猛烈的箭雨對準柳青原洶湧而來。

“呔!”柳青原計算自己處境,不再遲疑,咬破舌尖,厲嘯一聲,身子仿佛一隻急速旋轉的陀螺,高高朝空中飛去。滿空的箭雨四麵八方朝他射來,又不斷被他旋轉飛舞的劍光挑飛。直到飛入兩丈的高空,他再次長嘯一聲,一直處於守勢的劍光猶如一朵妖冶的青花在半空中陡然開放,數十道橫空飛舞的劍罡;排成整整齊齊的八陣方位,朝著四麵八方磅礴而去,滿空飛舞的箭雨頓時被這無堅不摧的青潮所吞沒。青芒到處,慘號迭起,玄武陣中的高手鐵盾碎裂,身首異處,橫七豎八倒了一地,而春韭陣的高手失去盾牌的保護,正麵迎上無堅不摧的劍罡,更是斷肢橫飛。而那些不甘心被年幫拿下頭彩而排陣衝來的龍門錦帆高手也正好被這一片劍罡的餘波擊中。因為他們沒有年幫玄武營那樣的保護,這一頓迎頭痛擊令他們損失甚至比年幫更加慘重。

海天翁,廣錚,陸奇峰,薛定邦,莫海閣同使渾身解數,連躲帶擋,這才僥幸從這一波劍罡的逆襲中保命生還。

“疾風八陣圖!”這五人久走江湖,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了柳青原所使這一奇招,無不脫口驚歎。

第十二章 最後的勝利者

擊散了年幫和龍門的陣勢,柳青原已經雙眼發花,氣虛力窘,他深深吸一口氣,一個箭步衝出巷口,想要趁著這一陣混亂,奪路而逃,誰知抬眼望去之時,卻隻能歎一聲無奈。

隻見路邊酒樓的二層之上,一身灰衣的離台之主和一身黑衣的夜鬼正相對而坐,淺斟慢飲,悠然自在。離台之主的臉上仍然是那種平淡漠然的表情,一雙空空洞洞的灰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仿佛可以看穿他的五髒六腑。

“主人……”柳青原雙腿一酸,情不自禁地跪倒在酒樓之前,渾身瑟瑟發抖,一時之間竟生不出抵抗之心。

“夜半,你對得起我啊!”離台之主輕輕敲著麵前空空如也的酒杯,用一種清淡柔和的語氣說道。

“主人,我,我……”柳青原顫抖著想要說話,但是卻難以成言。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離台之主的眼中閃出一絲炙熱的白光,他的語氣也第一次讓人感到有一絲人的情感。

體會到他語調中的震怒,柳青原的心中忽然湧起了一股勇氣,他猛地站起身,奮力挺起胸,揚聲道:“我早就想要脫離離台。當年我入你門下,隻有五歲的年紀,那個時候,世上還沒離台,還沒有賞金刺客,我隻想要學一身驚世駭俗的本事,橫行天下。你撫養我長大,教我武功,我很感激。你讓我入越女宮外閣偷學超海劍法,我也無話可說……”

“哼,說得比唱的還好聽。如果不是我的協助,你能在江湖上博得超海公子的盛名?你的一切,都是拜離台所賜,我能給你一切,也能把你的一切奪走。”離台之主沉聲道。

“你對我的恩情,這些年來我為你殺人攫命,早就還清。不隻是我,就算是其他離台劍客,也早有去意。我們身入江湖難道隻為了那黃金白銀之物?我等浴血廝殺,舍生忘死,你卻坐享生殺予奪的特權,日進鬥金,江湖中人怕的是你離台之主的五更奪魂令,至於我們這些默默無聞的殺手,卻根本無人知曉。你又豈能怪我今日叛出離台?”柳青原說到這裏,咬緊牙關,抬手平舉長劍,厲聲道:“我柳青原的項上人頭就在這裏,你若想要,盡管來拿!”

“柳青原?!嗬嗬,”離台之主微微一笑,“你在越女宮呆得太久了,已經忘了你本來的名字了,夜半。”

“不,以前我無名無姓,今日我終於有了一個名字,從今以後我就叫柳青原。”柳青原不屈地昂起頭,厲聲道。

離台之主緩緩站起身,將柳青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沉默了良久,終於嘴角微顫,低聲道:“殺!”

他的號令一出,四道令人睜目欲盲的劍光在酒樓一層突然亮起,四道黑影宛若四道烏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向柳青原。

柳青原暴喝一聲,左手鬆紋劍連晃出四道劍影,“叮叮叮”連續**開三把長劍的刺擊,但是最後一把長劍的突襲卻讓他左臂一酸,一股陰冷強大的寒氣從劍尖上勢如破竹地湧來,令他筋疲力盡的身軀一陣發麻。

“倉啷”一聲巨響,他手中的鬆紋劍打著轉高高飛起,一柄亞賽霜雪的長劍已經沒入他的右肋。

柳青原噴出一口鮮血,伸手搭在來人的肩膀上,激烈地喘息著:“你,你是……雞鳴?”那個傷到他的黑衣劍客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興奮的紅暈,他將頭湊到柳青原的耳邊,低聲道:“從今以後,我就是離台第一神劍。”說罷,他獰笑著一抽長劍,一彪血箭從柳青原肋下激射而出。

柳青原虛弱無力的軀體軟綿綿跪倒在地,失去了抵抗的力氣。

雞鳴劍客嘿然冷笑,橫舉長劍就要取下他的項上人頭。柳青原忽然抬起頭來,朝他微微一笑。

雞鳴劍客微微一怔,不知他笑些什麽。隻見柳青原伸手朝懷中一掏,取出了嶽環的行蠱分身,一抖手朝著遠遠跑來的龍門年幫人眾之中拋去。

看到行蠱分身飛入空中,離台之主和夜鬼同時站起身。

“去奪!”離台之主厲聲喝道。圍在柳青原身邊的雞鳴,日出,朝食,隅中四大劍客聽到主人的驅使,也無暇顧及柳青原的死活,同時展開身形,朝著在空中飄舞的人偶撲去。

一直默然不語的夜鬼終於見到行蠱分身出現,突然一個魚躍衝入空中,一個加速,後發先至,超過了離台四劍客,迎頭衝向人偶,與此同時他的左手探入懷中,摸出一個竹哨,放入口中,努嘴一吹,空中頓時響起了一聲刺耳的尖嘯。

就在他剛剛要摸到行蠱分身的刹那間,一根雪白的蛛絲間不容發地搶在他之前,一下子卷住了人偶,往龍門眾將所在的方向拉去。

“海天翁!”撲空的夜鬼半空中一個千斤墜,飛快地落回地麵,左手再次舉起竹哨,用力吹了數聲。隨著哨聲響起,街邊的數間民居忽然打開,十數個麵目扭曲猙獰的強壯漢子嘴裏發著陰鬱的嘶吼,從房間中衝了出來,赤手空拳地朝著龍門幫眾衝殺而來。這些人雖然都是江湖上默默無聞之輩,但是身上洋溢的殺氣,即使那些身經百戰的離台劍客也多有不及,麵對他們的衝鋒,龍門錦帆堂高手不敢怠慢,前排的幫眾齊刷刷射出數十枚飛刀,意圖將他們在遠處擊殺。

這些鬼樓的樓眾麵對著鋪天蓋地飛刀不避不擋,隻是一股勁兒地朝前急奔,那些飛刀打在他們身上,就仿佛微雨拂身,不痛不癢。

“是魔人,是魔人!快退!”眼尖的青龍廣錚大聲呼喝,一眾龍門高手立刻裹住拿到人偶的海天翁,排著整齊的陣勢,邊打邊退,想要立刻逃離此地。

誰知他們剛退出數步,就看到年幫的玄武營和春韭陣死死堵住了他們的退路。

“龍門狗賊,想跑?哪有這麽容易!”夏壇壇主薛定邦厲聲吼道。

“放箭!”冬壇壇主蛇祖莫海閣大聲號令道。

亂箭齊發之下,龍門幫眾紛紛倒下,撤退的意圖頓時落空。而他們身後的鬼樓魔人此時已經殺入了後陣之中,錦帆堂高手雖然各個武功精強,但是對於刀槍不入的敵人卻一籌莫展,一時之間死傷無數。

“司庫,我們扛不住了!”掌星天王陸奇峰拚死擋住兩個魔人的聯手合擊,嘶啞著嗓子吼道。

海天翁緊緊攥著手中的人偶,思忖再三,隻能憤怒地大喝一聲,抖手將人偶朝著年幫的玄武營丟去,一邊仍一邊大聲吼道:“鬼樓的人聽著,人偶在年幫手裏!”

眼看著人偶朝自己飛來,薛定邦連忙高高跳起,想要一把接住。身邊的莫海閣心思比他活絡得多,一看人偶朝自己陣營飛來,就識破了海天翁的詭計,連忙一把抱住薛定邦的雙腿,將他狠狠拽了下來,連聲道:“不要去拿!”

“你瘋了?”薛定邦怒道。他話音剛落,就看到黑壓壓的魔人嘶吼著朝自己衝來,前排的玄武營高手鬼哭狼嚎,死傷累藉。

“好你個海天翁!”薛定邦這才看出海天翁的歹意,立刻抬起一腳,將落在地上的人偶遠遠踢開。

當人偶再次飛入天空之際,夜鬼,離台四劍同時躍起,希望將這枚人偶一把抓住。

就在這時,一根血紅色的長虹突然在街角閃爍而出,在空中劃了一個優雅的弧線,輕柔地一卷,一下子卷住了空中的人偶。

眾人放眼望去,卻看到乘風會大當家魚韶赫然出現在一片混亂的街道之上。在她身後,風洛陽,唐鬥和祖菁並肩而立。

“哈哈,終於失而複得啦,阿韶好功夫!”看著魚韶的龍錦卷住了人偶,唐鬥頓時大喜,忙不迭地奉承。

這個行蠱分身對於魚韶雖然沒有什麽吸引力,但是畢竟是因為自己輕信柳青原而丟失的,魚韶一生閱人無數,少有差錯,這一次是她遭受的重大挫折,如果能找回場子,對她的自尊心來說,的確是非常大的滿足。所以當她眼看著自己就要成功回收這個人偶之時,臉上也露出一絲得意之情。

就在她的龍錦仿佛歸巢的紅龍,朝著魚韶飛回之時,一眾鬼樓魔人之中,一個魔人突然衝天而起,疾風馳電一般衝向空中,抬手一抓,一把抓住龍錦的腰身,用力一扯,竟然將魚韶費盡心力重新打造的龍錦淩空扯斷。

斷裂的龍錦鞭梢一揚,本來輕輕卷住的人偶頓時滑脫了龍錦的桎梏,再次高高飛向天空。那個魔人猛地一挺身,高高舉起手,想要將人偶抓在手心。就在此時,一個灰色的人影大鳥一般從他頭頂飛過,一把攥住了人偶,卻是離台之主親自出手。

這個魔人發狂地大吼一聲,左掌急伸,半空一掌打向離台之主的小腹。

離台之主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微笑,淩空一個輕盈的旋身,左腳輕抬,就著魔人發掌的方向輕輕一踩,不但擋住了魔人淩厲的掌力,還可以借力飛躍,遠走高飛,實是連消帶打的妙招。但是當他的腳掌踏在魔人手掌上之時,他隻感到一股無法抵抗的洪荒巨力沿著腳上的穴位直衝丹田,他渾身如遭電擊,身子不受控製地在空中打了個狼狽的空翻,手一鬆,本來牢牢握住的人偶,竟然脫手而飛。

“好樣的!”一旁的夜鬼讚了這魔人一句,一個騰身,高高躍起,對準那飛行的人偶一把抓去。誰知這鬼樓的魔人居然六親不認地朝他揚起了手掌,做勢要打。

“混帳,不看看我是誰!?”夜鬼沒想到這個魔人居然不受控製,不禁罵道,但是一瞥見這魔人的雙眼,頓時大驚,“你是嶽環?!”

那魔人一聲冷笑,一掌轟出。夜鬼識得厲害,連忙一矮身,急使千斤墜,砰地落回地上,合身滾開。

夜鬼認得不錯,此人正是消失了行蹤的嶽環。他為了尋找自己的行蠱分身,也為了躲避手持行蠱者的奴役,躲藏進了鬼樓潛入中原的低等魔人之中。他本身的功力就是從天魔解體大法第一重開始練起的魔化功,所以對於偽裝低等魔人早已經駕輕就熟,很有心得,一時之間,即使以夜鬼的狡猾機警,居然也沒有覺察出來,還派遣他作為爭奪行蠱分身的一大助力,正合了他的願望。

此時他第一掌逼退離台之主,第二掌逼退夜鬼,威風一時無兩,隱忍多時的霸氣一朝而發,端的是得意非凡,隻見他仰天長笑一聲,抬手成爪,朝著半空中打著轉的行蠱分身抓去。

誰知道就在他即將得手的瞬間,一道烏光突然斜刺裏射來,重重撞在行蠱分身之上,撞得人偶斜斜飛入空中。

嶽環轉頭一看,卻是離台之主將腰間的劍鞘抖手飛出,撞中了人偶。

“搶!”離台之主身子仍然在空中,卻已經迫不及待地大聲下令。

他麾下離台四劍頓時宛若四朵烏雲,從四麵八方裹向這江湖人視為珍寶的人偶。

“呀——!”嶽環大喝一聲,身子一旋,陡然間拔高數尺,雙掌旋風般四麵八方打出,一瞬間猶如八臂羅漢一般連出四式十六掌。強猛的掌風將半空中的離台四劍打得東倒西歪,仿佛斷線的風箏四外飛去。但是他的掌風也將人偶遠遠吹開,不知掉到了什麽地方。

當夜鬼,離台之主,離台四劍,嶽環都落到地上之時,人人手上空空如也,誰也沒有搶到行蠱分身。

眾人你望我,我望你,滿眼都是疑問。

“你們別找了。”就在這時,一個清脆如銀鈴的聲音忽然響起。眾人抬眼望去,隻見發話的正是一身淡綠色裝束的天山弟子祖菁。

她揚了揚自己蔥白色的玉手,瓊脂白玉般的指尖之上正握著那人人想要的行蠱分身:“剛才這個東西掉到我手裏了。”

“哈哈哈哈!”看到祖菁手握嶽環的生殺大權,唐鬥得意地笑了起來,“唉呀,各位真是白忙活。來來,嶽環,見見你的新主人!”

“讓開!”在他身邊的風洛陽陰沉著臉一把將他拉到身後,抖手從腰間拔出了青鋒劍。

“怎麽?”唐鬥不解地問道,隨即抬頭一看,卻看到夜鬼,魔人,離台主人和離台四劍已經宛若一群見了血的惡狼四麵八方朝著他站的地方衝殺過來。

這些魔道高手各個身懷絕技,對付一個兩個也許勉強可以做到,但是要一齊上,便是渾身銅澆鐵鑄,也要被打成篩子。

“我的天!”唐鬥嚇得連忙一撩衣襟,露出自己腰間兩個鹿皮囊,準備拚死搏殺。

“給你吧!”首當其衝的祖菁看到麵前一個個猙獰的嘴臉,心中一陣慌亂,她腦中靈光一閃,猛然躲到唐鬥背後蹲下身,悄悄一揚手,手中的行蠱分身倏地一聲劃著地皮,低飛而出,重重打在木立於地的嶽環腳麵之上。

嶽環沒想到祖菁會把人偶遞給自己,他欣喜若狂地彎下腰,一把抓住行蠱分身,高高舉起,厲聲喝道:“都不要動,行蠱分身在我手中!”

此話一出,朝著風洛陽和唐鬥衝來的眾人,頓時止住身形,紛紛轉過頭來,滿眼不甘地望向嶽環。

嶽環朝他們冷冷一笑,緩緩將人偶小心地收入懷中,轉頭望向祖菁:“小姑娘,你為什麽要把它還給我?你不想要嗎?”

“嗯……”祖菁用力搖了搖頭。

“你不想要,唐門大少不想要嗎?乘風會大當家也不想要嗎?你為什麽要還給我?”嶽環執拗地問道。

“因為有資格支配你的,隻有你自己啊。好好一個江湖人,怎會願意做別人的奴隸?”祖菁甜甜地一笑,朗聲道。

聽到祖菁的話,嶽環渾身一震,從心底湧起一股許久未曾經曆過的溫熱:“現在的我,還有資格做江湖人嗎?嘿。”他閉上眼睛,當年賣身成魔的經曆一幕幕在他的腦海中浮現,令他胸中酸楚難當。

“我難道不應該得意嗎?我終於自由了。我,我終於可以橫行天下了。”嶽環偷眼看了看擋在祖菁麵前的風洛陽和唐鬥,不知怎的,他忽然感到一陣羞愧窘迫,一種自慚形穢的悲涼在心頭油然而生。

“小姑娘……”嶽環深深望了一眼祖菁,“今日你對我恩同再造,我嶽環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他日你若有難需要幫手,我嶽環不才,願效犬馬之勞。”

說罷,他朝祖菁用力一抱拳,轉身過身來,仿佛旋風般消失在揚州街道的深處。

“夜半,你真的以為你能在我手下逃得性命?”離台之主灰蒙蒙的雙眼仿佛地獄死神的妖瞳冷冷注視著柳青原。他掙紮著想要從地上站起來,但是一柄光華似雪的長劍已經透入他的胸膛,令他心口一片冰涼。

“啊——!”柳青原慘號一聲,從**猛地直起身,冷汗森森而下。

“噓……”一隻溫柔的手掌按住他**的胸膛,接著一條濕潤清涼的毛巾被搭在他的額頭之上,令他焦慮緊張的心緒頓時平靜了下來。

“呼……,剛才是夢,剛才是……夢。”柳青原劇烈地喘息著,緩緩躺下身子,眨了眨眼睛,轉頭望去,隻見鳳閣花樓大當家蘇雲煙此時正坐在床邊,靜靜地凝視著他。

“是你……”柳青原輕輕舒了一口長氣,抬手朝肋下撫去。他肋下的劍傷已經包紮妥當,傷口處一片清涼,似乎被塗上了某種效用靈驗的藥膏。

“你的傷沒事,我鳳閣的百花歸元膏對於這種劍傷非常靈驗。”蘇雲煙嫣然一笑,輕聲道。

“雲煙,你救了我?”柳青原用力搖了搖頭,回想起當日鎮惡堂前一番浴血廝殺,恍然間宛若隔世,頓時升起一番再世為人的感慨。

“離台之主和鬼樓樓眾似乎對於行蠱分身的去向悵然若失,對你未加留意,我於是趁你昏迷的時候,將你搶回了蜜仙樓。”蘇雲煙淡淡地說。

柳青原並沒被她輕描淡寫的語氣所欺騙,從她憔悴的表情,他可以看出來,為了救回他的性命,這些日子蘇雲煙經曆了多少顛沛流離。

“雲煙,你要知道,我再非當日那個超海公子,以我現在的身份,已經不配作鳳閣的貴賓,你又何必在我身上花費心思。”柳青原苦笑一聲,沙啞著嗓子說道。

“但是你仍然是柳青原,不是嗎?這是你自己說的。”蘇雲煙柔聲道。

“不錯,從今以後,這是我唯一的名字。”柳青原聽到這裏,精神一振,朗聲道。蘇雲煙的話令他的心再次被雄心壯誌所充滿,然而想到得而複失的行蠱分身,他心頭一沉,剛剛積攢起來的一點精神頓時鬆懈了下來,“哼,可惜,鎮惡堂一戰,我一敗塗地,中了唐鬥的詭計,既暴露了身份,又叛出了離台,最後更失去了行蠱分身……”

“那一戰根本沒有勝利者,最後得到行蠱分身的不過是嶽環自己。”蘇雲煙勸慰道,“你又何必沮喪。”

“嶽環得回了行蠱分身?”柳青原震驚地問道。他在祖菁拋出行蠱分身之前就已經陷入昏迷,對於行蠱的歸屬並不知曉。

“正是,那個天山女弟子祖菁主動將行蠱分身還給了嶽環。現在嶽環已經無人可製,天下無敵。”蘇雲煙低聲道。

“她真是傻的可以,為什麽要把行蠱分身還給嶽環,自己留在手中,如握千軍萬馬,何事不可為。”柳青原滿心遺憾地用力一捶床緣,“如今嶽環手握行蠱,誰有本事從他手裏奪回,這一番機緣就算徹底完了。”

“青原,好不容易脫離離台,正可自由自在一番,鳳閣主人正要組織花樓的姐妹遠赴南海去遊玩,看一看異域海上的風光,你何不與我們結伴出行,遠離中土的江湖爭鬥,也可避開離台之主的絞殺。”說到這裏,蘇雲煙一雙美目晶瑩剔透,透射出一絲期望的光芒。

“南海,南海。”柳青原苦笑一聲,搖頭歎息:蘇雲煙顯然太低估離台之主的能力,它聞名江湖的五更追魂令絕非擺設,他要殺柳青原,就算跑到南海,也無法身免。

“雲煙,你為何對我這麽好?你這樣營救於我已經犯了離台的大忌,隨時有性命之憂。我知道鳳閣貴客自有待客之道。但是你如此做,是否有一些過了?”柳青原上下打量了蘇雲煙一眼,不解地問道。

“我……”蘇雲煙俏臉微紅,深深望了柳青原一眼,似乎有什麽話即將衝口而出,卻又欲言又止。

柳青原看著蘇雲煙臉上的紅暈,不禁一怔:“雲煙,難道你……”

“……”蘇雲煙將自己的柳腰挺得筆直,卻執著地閉口不言。

“喔……”柳青原掙紮著從床爬起身,“雲煙,鳳閣乃是江湖活寡婦的樂園,入鳳閣的女子心中本無婚姻之誌,更無海誓山盟的雅興,隻願及時行樂,遊戲江湖,這也是鳳閣吸引人之處。我之所以成為鳳閣貴賓也是因我等智趣相合,賓主盡歡。你若對我動情,恕我不能奉陪。”

“你不必走,我雖然不爭氣愛上了你,但是我對你絕無妄想,你盡可在此放心療傷。”蘇雲煙看到柳青原眼中的去意,忍不住雙眼酸楚,顫聲道。

“先開始你隻要我在你身邊你就滿足,接著你會想要給我生個孩子,等到孩子生下來,你又要孩子父母雙全,到最後我隻能和你結婚。多少江湖豪傑就這麽栽在女人手上,我柳青原還有一生大計尚未實現,這**的俗套你還是自己玩個夠吧。”說到這裏,他冷笑一聲,抬手抓起床邊的鬆紋劍,一掌劈開窗戶,縱身衝出房去。

“柳青原,你……!”望著柳青原飄然遠去的背影,蘇雲煙身子一顫,不禁淚水橫流。

鎮惡堂前那一場行蠱爭奪戰已經過去了一整天,但是揚州街道上的血汙仍然觸目驚心。當日柳青原破戒施展出震驚江湖的疾風八陣圖,讓無數江湖弟子身首異處,也將離台神劍的恐懼深深印在人們心中。

站在鎮惡堂門前,看著手下的唐門弟子賣力地洗刷街道上的血汙,回想著當日計騙柳青原,挑撥江湖大幫連番血戰,將離台,鬼樓,龍門,年幫玩弄於股掌之間,唐鬥的胸中****漾,久久不能平靜。

“唉,這才是笑傲江湖的感覺。什麽鬼樓,什麽離台,還不是一群行屍走肉,榆木疙瘩,我唐鬥略施妙計,就把他們象孩童一般玩弄。那柳青原胡吹自己是什麽離台十二劍之首,什麽超海公子,我唐鬥不用動手就能玩死他。哈哈,放眼江湖,我唐鬥一出,誰與爭鋒?”唐鬥嘿嘿笑著,自言自語。

他的話音剛落,隻見風洛陽穿著洗得幹幹淨淨的灰白武士服,打著高高的綁腿,背著一個深藍色行囊,從鎮惡堂正門走出來,在他身後跟著同樣打好包裹的魚韶和祖菁。

“哎,老風,你們這是去哪兒?”唐鬥連忙問道。

“華山。”風洛陽看了他一眼,簡潔地說。

“去幹什麽?”唐鬥莫名其妙地問道。

“比劍。”風洛陽道。

“呃,哦,這麽快?你怎麽也不通知我一聲,我和你一起去啊!”唐鬥連忙說道。

“我早就通知過了……”風洛陽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了什麽,他站住身形,奇怪地問道,“對了,你昨天不就站在這兒嗎?”

“啊,不知不覺,已經一天了嗎?”唐鬥拍打著後腦勺,嗬嗬傻笑。

“你來不來?”在風洛陽身後的魚韶搖頭望著這個活寶,不耐煩地問道。

“我來我來!”唐鬥連忙將折扇插入後脖領,一步三搖地來到風洛陽的身邊,四個人一起迎著早晨的霞光,朝著北方大步而去。

三十年前,宋無痕與鄭東霆戰於華山舍身崖,傳說二人大戰三百回合,宋無痕才在劍法輸了半招,拜服鄭東霆為天下第一劍。

貞觀初年,彭無望會同武林七公子圍獵青鳳堂主蕭月如於舍身崖。顧天涯與蕭月如冰釋前嫌,投劍歸隱,從此絕跡江湖。江湖傳聞蕭月如被彭無望和鄭絕塵的刀箭所傷,十日之後,傷發而死。顧天涯不舍愛侶,投崖自盡。當然,也有傳聞聲稱蕭月如得彭無望所贈千年鱔珠,終於僥幸不死,和顧天涯隱居玉女峰,並收了數名關山弟子。顧天涯的劍法因此得以在江湖中代代流傳。

無論何種傳說,向有天下第一險峰之稱的華山,自隋末唐初以來就縈繞著與江湖劍俠息息相關的種種傳說。江湖人提起有唐以來的絕世劍客,往往會語及華山。以致於唐代詩人描述華山之時,也不由得寫道:“誰將依天劍,削出倚天峰。”

江湖之中天下第一錄上名位之爭往往隻發生在梧桐嶺斷頭崖,極少有人有勇氣冒天下之大不韙,尋人約戰華山。有資格約戰華山的高手,不但武功要冠絕群倫,而且必須在江湖上享有絕大的聲名,否則華山論劍往往會成為荒謬笑談。宋無痕約戰風洛陽於華山,也等同於承認風洛陽天下第一劍的資格,並認為他有潛力成為江湖中新一代劍俠,可以和顧天涯,彭無望,鄭東霆等英雄豪傑相提並論。這對風洛陽來說,本身就是一種肯定。

風洛陽的天下第一之名遭受各方質疑已經長達十年之久。但是近日他連續擊敗孟斷魂,柳青原,離台諸劍,乃至有鬼樓雙璧之稱的赤鬼,端得是名震江湖。江湖中人對他的態度漸漸開始改變,認為他十年的天下第一之名絕非幸致。如今聽說昨夜劍客宋無痕約戰他於華山,對他更是刮目相看。當然,也有很多人認為他乃是徹頭徹尾的名不副實,遲早會聲名掃地,宋無痕本身浪跡年幫多年,已經失去了昔日的眼力。更有很多有心人從最近的江湖風波中認識到無數崛起於江湖的霸主。尤其是近日揚州發生的離台,鬼樓之亂,更向人們顯示了這兩個幽靈一般的組織強大的實力。更讓人揪心的是奪得行蠱而重獲自由身的嶽環,以他魔化之後的強絕實力,天下何人可以匹敵?真正的天下第一劍無疑必須麵對魔王嶽環,離台之主以及鬼樓樓主的挑戰才能夠坐穩這個令人豔羨的位置。而處於風口浪尖之上的風洛陽此時隻有區區二十八歲,他真的有這樣的本事嗎?

懷著這些疑問,剛剛在揚州聚首的江湖豪傑們,匆匆收拾行囊,告別了小橋流水的南國都市,朝著華山所在的華州疾馳而來。

風洛陽一行人方一入京畿道,就發現北方武林的江湖子弟已經雲集商,華二州。很多江湖風媒已經開始在他們左右密切監視他們的動向,查看他們會在哪個都市落腳。

“小師叔,好多風媒跟著我們。很多都不是乘風會的。”祖菁偷眼朝著官道兩旁張望,輕聲道。

“這些是各門派幫會自己養的風媒弟子,為了替他們搜集情報。”魚韶跑到祖菁身邊,輕聲道,“不過他們仍然需要乘風會的輔助,所以經常在我各個分舵掛單,等閑不會做的這麽過分。不過今日不同往昔,洛陽哥要到華山比劍,這可是轟動江湖的盛事。”

祖菁用力點點頭:“我明白,華山是江湖劍客心中的聖地。能在華山比劍,無論輸贏,都是極大的榮耀,我猜那些家夥一定在想小師叔夠不夠資格。”

聽到她的話,一直跑在她前頭的風洛陽一臉鬱悶回過頭來,對她說道:“連你都知道?”

“小祖,別提這個話題,老風現在壓力大得很。”和風洛陽並肩而行的唐鬥轉過頭來,笑著說。

“哦,對不起,小師叔。”祖菁吐了吐舌頭。

“呼,”風洛陽忽然間停下腳步,雙手扶膝喘息了數下,“他們這樣吊命鬼一般跟著,我們就算打尖住店他們也會逡巡不去,這樣豈非麻煩?”

“別怕,老風,我唐鬥有個主意。”唐鬥笑嘻嘻地說。

“什麽主意?”風洛陽問道。

“我知道有一個地方,離華山也不是很遠,又很清靜,隻要我們住進去,誰也別想來打攪。”唐鬥笑道。

“有這樣的地方?”其他三人齊聲問道。

長安西南,周至之東,北環渭水,南倚關山,東與京兆相連,出門可見洞天福地終南山,鬧中有靜的關中南山鎮,在江湖曆史之中一度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昔日執天下武林牛耳的關中劍派,曾將威震江湖的關中刑堂建於此處。說到關中劍派,人們總會想起隋末李世民征伐天下時威名赫赫的天策神兵。關中劍派自隋末名宿落日劍神歐陽夕照起,一直秘密替李世民訓練天策戰士,自關中劍派出師的劍法高手經過隋末戰爭的洗禮,很多都進入了廟堂之內。而關中劍派在唐初也隱隱然成了七大劍派之首,聲名之隆還在謙遜謹慎的少林寺之上,也是江湖中唯一一個有權刑審江湖子弟,斷案除魔的門派。關中刑堂在武林人士心中,曾經是奪命閻王殿,絕魂奈何橋。代代刑堂堂主嫉惡如仇,刑訊酷烈,威名卓著。可惜,到了關思羽這一代,刑堂堂主成了爭權奪利的代名詞,而關中劍派的威名也隨之黯淡下來。後關中劍派迎來了有史以來才華最出眾的掌門梅清漣。她曾經聯合七大劍派八大世家一舉擒獲天書群魔,因而名滿天下,被譽為絕代神女。可惜,後來在看押天書群魔之時,卻莫名其妙失去了行蹤。對於梅清漣的失蹤,江湖間傳說眾多。有人說她因為厭倦了關中劍派刻板的生活而遠赴南海逍遙自在去了。有人說她愛上天書群魔中一位相貌俊美的魔頭,助他破獄而出,雙雙遠走高飛。更有人說她智慧超人,領悟了劍法的終極奧義,最後禦劍飛仙而去。當然持有最後一種想法的人大部分來自關中。

無論如何,當梅清漣淡出江湖,關中刑堂威勢頓消,關押其中的天書群魔逐個脫獄而出,刑堂自此形同虛設,關中劍派也漸漸衰敗下去,而昔日的七大劍派也因此枝葉飄零。今日的南山鎮,雖然仍然保持它傍山依水的優勢,居住著很多與世無爭的百姓,但是江湖人物已經越來越少。

這一日天光微亮之時,四條風馳電掣的人影自東而來,瞬息間掠過數百丈距離,悄無聲息衝入了仍然處於酣睡之中的小鎮之內。

“南……南山鎮?”躲入鎮中,風洛陽終於腰眼一繃,停下腳步,輕輕喘息著。

“不,不錯。”他身旁的唐鬥得意洋洋地嗬嗬笑道,“怎麽樣,想不到吧?”

“呼,呼!”四人之中功力最弱的祖菁此刻喘息也是最重,她一手扶著膝蓋,一手叉著腰,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我……我剛才看過了,那些風媒一個都沒跟上來,現在我們完全沒人盯梢,我想誰也猜不到我們會來這裏。”

她掙紮著喘了一口長氣,轉頭向風洛陽問道:“小師叔,南山鎮?這裏豈非和梧桐嶺一樣,也有一個南山鎮。”

“此南山,非彼南山也。”唐鬥笑嘻嘻地說,“這裏的南山指的是終南山。”

“南山鎮……”魚韶因為長年在外探聽消息,來去如風,所以雖然一路加速飛奔,卻並無氣喘,“唐鬥,這裏雖然不複昔日繁華,但是卻也不是江湖人絕跡的地方。”

“是嗎?”唐鬥嘿嘿一笑。

“當然,關中劍派的刑堂就在此地,你說有沒有江湖人?”魚韶不耐地說。

“而且,這裏離華山足有三百裏,怎麽能算近?”風洛陽不滿地說。

“關中刑堂,哈哈,早就已經形同虛設。我猜刑堂此刻一定空無一人。我的計劃就是在刑堂略住數日,等到了宋先生約定時間的前兩日,我們再起身趕赴華山。這樣的話,這幾日內老風可以無人打擾,安心修習劍法,而阿韶和我也可以陪小祖在關中刑堂這個昔日的武林勝地觀光遊覽一番。哎,說不定我們還可以去參觀參觀當年關押天書群魔的牢房。”唐鬥說到這裏,臉上已經眉飛色舞。

“好啊好啊,天書群魔在江湖上那麽多的傳說,我早就想看看他們呆過的地方是什麽樣子。”祖菁興奮地連連拍手。

“嗯……,無人打擾,的確不錯。”風洛陽連連點頭,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宋無痕昔年震驚天下的劍法,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個清靜無人之處好好研習一番,聽到唐鬥的話,不禁心動。

“唐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魚韶看著唐鬥閃爍的眼神,冷冷地說,“這些日子你在揚州呼風喚雨,聲威大振,我猜你的野心也已膨脹。這一次你特意將我們帶到這裏,恐怕是想要借我們的力量,讓唐門入主中原,兵進關中,妄想取代關中劍派執江湖之牛耳吧?”

“天地良心,我唐鬥想要取關中劍派而代之,難道還需要他人幫手?隻要我一聲令下,唐門子弟必會前仆後繼,踏平關中。你看今日我孑然一身,沒帶半個手下,足以表明我的誠意。現在我的心裏,什麽都不想,隻想我的好兄弟能夠打敗宋無痕宋先生,從此劍封華山,天下揚名,此心可昭日月,阿韶你認識我這麽久,不會這樣都懷疑我吧?”唐鬥頗為難過地說。

“大少向來是好兄弟,阿韶,你也別太苛責於他。”風洛陽聽到唐鬥的話,也不禁心頭一軟,溫聲道。

聽到風洛陽替他說話,魚韶微微一笑,不忍拂了他的麵子,隻是搖搖頭,不再說話。

“阿鬥,你別難過,我們都信你不是這樣的人。”看著唐鬥無法釋然的表情,祖菁心頭不忍,連忙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還是小祖懂我。”唐鬥感激地說。

四個人邊說邊走,不知不覺已經能夠看到遠處關中刑堂暗色的青漆大門。在他們看到刑堂大門的刹那,那扇似乎有點年久失修的大門突然間洞開,數十個灰衣灰褲的持劍漢子在一個藍衣瘦漢的帶領下,派成一個氣勢洶洶的長蛇陣,數十道雪亮的劍光猶如一片雪白的牆壁,森然地擋在刑堂門前。

“關中刑堂果然死而不僵,居然還有人在!”唐鬥一臉驚訝的表情。

“唐鬥,你出的好主意,現在人家以為我們是來闖堂的,還不快走。”魚韶看在眼裏,不禁急道。

“啊,我們進不去了?我還想要看看天書群魔的牢房是什麽樣子呢。”祖菁失望地說。

“嗯,看來隻能在南山鎮找一處客棧住下了。”風洛陽臉上也有一絲沮喪,無疑關中刑堂在他心中絕對是個清修的好地方。

“哎,各位莫慌,我上前去解釋一下,看看那些關中子弟是否能給我們行個方便。”唐鬥說道。

“我和你去。”魚韶立刻道。

“不要。”唐鬥連忙一把攔住魚韶,“阿韶,你是乘風會大當家,我是唐門門主,兩個人一起去對關中劍派來說是一種變相的威逼,會引起他們的反感,容易談崩。我一個人去,你們退到後麵,以示友善,這樣凡事商量起來,都方便的多。”

“唐鬥,你說話定要客氣一些,我們來這裏是為了洛陽哥的比劍,你莫要多生事端。”魚韶不放心地囑咐道。

“放心,阿韶,輕重緩急我唐鬥分得清。”唐鬥目光閃爍地笑道。

關中劍派此時雖然式微,但是派中對於刑堂重地仍然不敢掉以輕心,劍派中職位較低的弟子往往會分派到刑堂之中作為掌刑官。此刻在刑堂門口出現的,正是關中劍派的數十個掌刑官,率領他們的,乃是關中劍派的長老之一火龍劍呂太衝。此時的他兼任關中刑堂堂主,對於刑堂有著保護之責。這在往日江湖乃是一個權勢極重的美差,不但可以得到江湖中人的敬仰,而且各門各派的孝敬也很豐厚。但如今刑堂已成笑談,而防守刑堂的差事也成了江湖人的笑柄,呂太衝正是因為在派中不得誌,才被發配到這個地方來受活罪。

今日呂太衝剛剛睡醒就被一群掌刑官叫起身,說是有人要闖堂。他任刑堂堂主已有二十年,還從未遇到這樣的緊急情況,情急之下點齊了所有人掌刑官衝出門來。

此時正是天方破曉之時,呂太衝眯眼張望,模模糊糊看到四個人影來到堂門前十數丈聽下腳步,接著一個渾身青色秀士服,歪戴秀士帽,手搖折扇的青年帶著一臉曖昧難明的笑容,信步朝自己走來。

“來者何人!”雖然隔著數丈的距離,呂太衝仍然可以感受到這個青年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勢,不禁衝口而出。

那青年人緩步來到他的麵前,將一塊鐵牌在手中高舉,朗聲道:“老呂是吧。我乃是蜀中唐鬥。”

“唐鬥!”呂太衝聽到這個名字,心頭猛然狂跳,雙眼金星直冒。

這些日子,在江湖風媒口中,蜀中唐鬥的名字當真是如雷貫耳,振聾發聵。戰年幫,鬥龍門,懸紅離台,力擋鬼樓,江湖十年來最血雨腥風的日子都和唐門息息相關,而唐門大少唐鬥一局賭賽定江南,綠水橋頭力壓機關堂,西少林,一人獨鬥嶽家三兄弟,連取三顆項上人頭,最近更連施妙計,誘騙鬼樓,離台,龍門,年幫大亂鬥,令龍門錦帆堂,年幫玄武營,春韭陣損失慘重。這些事跡早已經在風媒口中傳得轟轟烈烈,沸沸揚揚。更有消息說,龍門,年幫整堂整舵的勢力都已經開始依附唐門。橫行江南二十五年的四口堂被唐門一戰成降。

如今唐鬥早已經成了江湖裏的煞星,武林中的天王,這樣炙手可熱的人物來到刑堂,不問已可知其來意。

“唐鬥!我早就知道你其誌不小,今日你狐狸尾巴終於漏出來了。你想要取代我關中劍派執掌刑堂,是也不是?”呂太衝眯著眼睛,咬牙切齒地說。

“噓——”唐鬥將一隻手指豎在嘴唇前,微笑著搖搖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呂太衝滿臉漲得通紅,想要暴起發難,但是又實在畏懼唐鬥的厲害,進退兩難之下,不得不閉上嘴,想看他有何話說。

唐鬥將手中的唐門鐵牌揣入懷中,回頭朝身後一指:“老呂,你可認識站在我身後那個身穿紅衣,雍容華貴的女子?”

呂太衝順著唐鬥的手指望去,頓時看到魚韶身上那招牌一般的紅衫,心下一陣冰涼,不禁點了點頭:“認識,那是乘風會大當家魚姑娘。”

“很好,”唐鬥微微一笑,又指了指站在魚韶旁邊的風洛陽,“你看那個人是誰?”

呂太衝眯著眼睛凝神望去,風洛陽執天下劍法之牛耳已經十年,呂太衝在他身上不知輸了多少銀子,他的畫像也不知道被自己撕了多少次,怎會不知?

“風……風,風洛陽!”天下第一劍的名頭比起唐鬥的聲名隻強不弱,更讓呂太衝如遭雷擊。

“你可能不認識老風旁邊那個穿鵝黃衣衫的清秀小姑娘,不要緊,我來告訴你,她就是天山派首席大弟子祖菁,她說的話等同於天山掌門的號令。”唐鬥輕聲道。

“天山派的弟子終於下山了?”呂太衝目光一亮,但隨即黯淡下來,“她,她也是和你一起來的?”

“不錯。”唐鬥微微一笑。

“想不到,居然連天山派也支持唐門,我關中劍派……”說到這裏,呂太衝渾身都鬆懈了下來,一時之間悵然若失。

“這幾位都是我唐鬥的至交好友,今日一起前來,乃是為了做個見證。”唐鬥回過頭笑著朝身後揮了揮手。

風洛陽等人不知就裏,還以為他想做出一番親善之姿,於是也紛紛朝他舉手致意,並朝呂太衝點了點頭。

看到他們和唐鬥之間的融洽,呂太衝更是氣沮神喪,連一絲抵抗的心思都沒有了,隻是垂下頭來,長歎一聲。

“老呂,從今日起,你來幫我做事吧。”唐鬥輕輕一拍呂太衝的肩膀,溫和地說。

“啊?”呂太衝一陣恍惚,說什麽也沒想到唐鬥會說這句話,不禁茫然問道。

“當然,刑堂堂主還是由你來當,現在各位兄弟的職位在我唐門都維持不變。”唐鬥朗聲道。

“但,但,我,你……”呂太衝被唐鬥的話弄糊塗了,不知該說什麽好。

“唉,”唐鬥信步走到目瞪口呆的那群關中掌刑官的麵前,抬起手整了整一位關中弟子的衣領,看了看他衣袖上深藍色的布丁,頓時聲情並茂地長長歎了口氣,“兄弟們,這些年你們受苦了。沒錢買衣,沒錢置業,空領虛銜,在關中虛耗了這許多歲月。我唐鬥看在眼裏,痛在心裏,隻恨我俗務纏身,不能早點北上中原,令你們多受了很多苦。我唐鬥在這裏說聲抱歉。”

說到這裏,他雙手一拱,對這群關中子弟團團作了一個揖。

唐鬥字裏行間都隱隱透著將關中眾弟子看做自己人的意思,仿佛他們這些年來不是為了關中劍派,而是為了唐門而執掌刑堂,現在他來乃是要讓他們重回他的懷抱。和呂太衝一樣,所有關中弟子人人呆若木雞,對於唐鬥的話不知該做何反應,但是聽過唐鬥的話,人人思及自己在關中苦熬的日子,心底都不知不覺湧起一絲知己之情,頓時胸中滿是說不出的委屈。幾個年輕的弟子居然感動得熱淚盈眶,雖然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嗬嗬,”唐鬥笑著上前攬住呂太衝的肩膀,從懷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金葉子,放到他的手中,朗聲道,“老呂,兄弟們的窮日子已經過去了,你把這金葉子發下去,人人置件新衣,剩下的錢大家青樓酒肆好好樂一樂。我唐鬥既然來了關中,關中注定要有大事發生,到時候兄弟同心,共闖江湖,千載傳奇,隻等我們一同書寫。從今以後,大家都是唐門子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說到這裏,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塊簇新的令牌,遞到呂太衝手中,令牌上端端正正地刻著唐門刑堂堂主六個大字。

看著這沉甸甸的令牌,呂太衝隻感到一股溫熱的潮水從心底湧將出來,他抬起頭顫聲道:“大少,我,這,我……”

“什麽都別說了。先把刑堂給我打掃幹淨,整理出幾間像樣的房間來,別讓乘風會和天山派的看我們唐門的笑話,你們說,對不對?”唐鬥笑著說。

“是!”呂太衝身後的關中弟子異口同聲響亮地吼道。剛才唐鬥的話早就已經攪動起他們消失已久的雄心壯誌,如今看到呂長老已經接過唐門令牌,他們忽然意識到自己今日竟然奇跡般地變成了江湖人人豔羨的唐門弟子,興奮之下,頓時一股勁兒地吼了出來。

呂太衝凝視著手中的令牌,思及關中劍派二十年來對自己的待遇,不禁心懷一暢,欣喜地對唐鬥一躬到地,朗聲道:“大少,太衝願效犬馬之勞,裏麵請。”

等到唐鬥笑嘻嘻地走回來的時候,風洛陽,魚韶,祖菁驚訝地發現,剛才還嚴陣以待的關中刑堂弟子此刻已經在刑堂門前排成整齊的儀仗,人人臉上熱情洋溢。

“唐鬥,你和他們說了什麽?”看著關中弟子們興奮的樣子,魚韶莫名其妙地問道。

“嘿嘿,關中人就是熱情,我一和他們說明來意,聽說老風親自上門造訪,那是個個興奮得直跳。”唐鬥笑得雙眼眯成了一條縫,“他們還要準備上好的廂房接納我們。”

“真的?我可以去看關押天書群魔的地方嗎?”祖菁興高采烈地問道。

“隻要你開口,我保證刑堂堂主一定會親自做向導。”唐鬥胸有成竹地昂首道。

“太好了,小師叔你的麵子好大!”祖菁轉過頭來,對風洛陽笑道。

“嗯……”風洛陽木然點點頭,走到唐鬥身邊道,“我要清修,他們要是讓我指點劍法,替我打發了。”

“沒問題。”唐鬥忍住笑說道。

第十三章 魚韶的心思

關中刑堂畢竟曾經是關押江湖魔頭之所,堂內的建築自成體係,宛若小型堡壘。在它全盛之時,數百關中子弟守衛其中,便是千軍萬馬也闖不進來。昔日太行三十六刀在天下無頭柯偃月率領下大舉闖堂,精銳盡出,仍然久攻不下,最後反而成了刑堂的囚犯,可見其堅固。深入刑堂之中的客房在此銅牆鐵壁的防衛之下,果然是清靜異常,絕無外人幹擾。

風洛陽在客房中剛一落腳,就迫不及待地將從魚韶手中要來的關於宋無痕的消息,高高低低地貼滿了兩麵牆壁。

“海南劍派的亂披風劍法,偏鋒劍法,還有昔日七星劍神宋錚的七星鬥轉劍。江湖記載,宋先生初闖江湖乃是靠這三路劍法揚名立萬。這些劍法重險,重奇,正是奇險之中見功力,對於劍速卻沒有什麽特別的要求,不知道宋先生為何會得到昨夜劍客的快劍之名?”看著牆上貼滿的斷章殘式,風洛陽默默地思忖著。

“洛陽哥……”就在他陷入沉思之時,一個沙啞而略帶磁性的聲音忽然傳入耳際。

風洛陽轉過頭來,看到魚韶捧著厚厚一疊卷宗笑著走進房來:“這裏是宋無痕擊敗太行餘孽霸刀武文童,雁**神劍周興,海南前掌門鬼王宋無痕,以及浣花英雄樓首席劍客葉流沙的資料。他們都敗於他的快劍之下。”

“哦,太好了。”風洛陽高興地接過魚韶手中的資料,飛快地一頁頁地翻動著,貪婪地看著卷宗上畫出的劍式圖樣。

“洛陽哥……”魚韶沉吟良久,終於開口。

“嗯?”風洛陽一邊翻著卷宗,一邊心不在焉地問道。

“我覺得……這一次你不必像往常一樣精心研究對手的資料,這一次的對手是宋先生。”魚韶小心地說道。

“正因為是宋先生,我才更要積極準備,否則比劍之時我劍法淩亂,不成章法,隻會讓他失望。他可是曾經和鄭前輩比過劍的高手,我必須證明自己……”說到這裏,風洛陽微微一愣,閉上了嘴。

“洛陽哥,自從鄭前輩傳你天下第一之位,你已經辛辛苦苦維持了十年,現在天下人都認為你盛名絕非幸至,你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劍。當初鄭前輩並沒有看錯你。”魚韶柔聲道。

“不一樣的,我,我每次比劍之前都會精心準備,我之所以連連勝出,是因為我做的功夫比我的對手多,我如果想要繼續下去,我必須維持這個習慣。這,這已經是,呃,是我的習慣。”風洛陽說到這裏,朝魚韶虛弱地笑了笑,接著開始翻看手中的卷宗。

“但是你打敗孟斷魂也是因為你準備充分嗎?你的準備在他施展出第二重天魔大法之時,已經成了紙上談兵,但是你還是打敗了他,不是嗎?”魚韶說道。

“那純粹……這個……純粹是運氣。”風洛陽想到和孟斷魂的那一場激戰,情不禁打了個寒戰。

“那和柳青原呢?他事前作足功夫,更利用我乘風會手下堵塞了你取得消息的渠道,你的劍法招招被他克製,可是你仍然贏了那一場比劍。”魚韶愈發激烈地爭辯道。

“那是因為他未出全力,你也看見了,他裝作失去了左臂,才讓我有機可乘。”風洛陽搖頭道。

“離台五劍呢?你可有事前準備?你一路狂奔到遊仙樓,抬手就打,離台五劍合力攻擊仍然奈何不了你,還讓你殺死一人。”魚韶並不放棄,仍然執拗地說,“你捫心自問,他們中任何一人可是你的對手?”

“這……若是單打獨鬥,我想我可以戰勝他們任何一人。”風洛陽想了想,不禁點了點頭。

“事實上離台五劍後來陸續被你或擒或殺,事前你也絕沒有做任何準備工夫。”魚韶沉聲道。

“嗬嗬,”風洛陽聽到魚韶的話,羞澀地撓著頭笑道,“現在想想,這一陣子我的出手確實順暢很多。”

“還有赤鬼。菁兒都和我說過了,你和赤鬼狹路相逢,數度交鋒,你機變無雙,每次都能夠克製住赤鬼的鬼蜮伎倆,令他棄戰而逃,落下之後的殺身之禍。你的臨敵應變早已經超越了江湖上任何劍客。我不是因為是你的朋友才對你說好話,但是在我心中,你就是天下第一劍。”魚韶說到這裏,神情已經變得嚴肅異常。

“真的?”風洛陽出乎意料地看著魚韶,臉上露出由衷的喜色,“阿韶你很少對我說好話,今天你倒是慷慨得很。”

“我是覺得,你現在經驗和本領已經足夠,你每次比劍之前的準備,可以到此為止了。”魚韶抱臂在胸,認真地說。

“到此為止?我真的可以嗎?”聽到魚韶的話,風洛陽心中一動,不無期待地問道。

“當然,你不用每次比劍之前都把自己繃得緊緊的,你可以放鬆下來。你已經證明了鄭前輩的眼光。現在你不虧欠任何人,你可以放下所有包袱。”魚韶熱切地說。

“呼,”風洛陽將手中的卷宗放到身側的桌上,仔細思索著魚韶的話,良久之後終於緩緩點點頭,“你說的對,這麽多年來我都太過於緊張了。也許是該放鬆放鬆。”

“況且,這次的對手是宋先生,”魚韶說到這裏不禁笑了起來,“他和你交情非潛,綠水橋之役後對你又是極端看重。他和你的比劍也許最後不過是畫地為坪,以竹作劍,在沙地上劃拉上幾招也就是了,根本不會真正動手。你就當是去華山賞賞風景,憑吊憑吊古人先賢,豈不是好。”

“喔,如果真的想你說的那樣,這次比劍可謂我十年來最輕鬆自在的比劍,我甚至可以悠哉遊哉地享受它的過程。”風洛陽說到這裏,臉上露出一絲熱切的憧憬。

“正是。”魚韶笑道。

“呼,”風洛陽隻感到一件沉重無比的擔子忽然間從肩頭撤下,整個人輕鬆得仿佛要迎風飛翔,“那……比劍之前,我該幹些什麽好呢?”想到自己竟然無事可做,風洛陽心中有一種甜蜜的罪惡感。

“嗯,我……我其實有個事一直想問你。”魚韶看著風洛陽輕鬆的樣子,心中勇氣大增,輕輕咬住嘴唇,輕聲道。

“什麽事?”風洛陽問道。

“當日柳青原用移魂大法迷昏我二人之前,他曾經用迷魂術控製我的心神,事過之後我對所發生的一切模模糊糊,總是想不分明,總覺得有些至關重要的事情曾經發生過,但是卻想不起是什麽事。你可還……”魚韶深深注視著風洛陽的雙眼,輕聲道。

“你也有這種感覺。我也是!”風洛陽如獲知音,連忙開口道,“事關我當時本在全神貫注發功替他療傷,他一用移魂迷音和我說話,我猝不及防便著了道,事後更是對之前種種全無印象,隻有一種模糊的感覺。”

“什麽感覺?”魚韶急切地問道。

“仿佛之前我曾經記起了什麽重要的事情,當時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似乎心中有什麽桎梏忽然間消失了。可惜後來我醒轉過來,就失去了記憶。”風洛陽說到這裏悵然若失地搖了搖頭,喃喃道,“我到底想起了什麽呢?”

“我的感覺和你不同,我很高興,很開心,說不出的開心,但又不知道為什麽。”魚韶說到這裏抬起手狠狠砸了一下身旁的牆壁,秀眉緊蹙。

看著魚韶煩躁的樣子,風洛陽咳嗽了一聲,小心謹慎地開口道:“你剛才是說自己有說不出的開心?”

“對啊。”魚韶不耐煩地說,“怎麽了,有什麽問題?”

“沒有沒有,”風洛陽連忙晃了晃手,“我隻發現你看起來並不怎麽開心。”

魚韶氣結地喘了口氣:“我是說我醒來的時候感覺非常開心,仿佛發生了什麽特別讓我高興的事情……”

“但是你看起來很焦慮。”風洛陽再次打斷了她的話。

“那是因為我忘了為什麽這麽開心!”對於風洛陽的遲鈍,魚韶終於忍無可忍,失控地尖吼了出來。

“喔……”風洛陽雙手小心翼翼地舉在胸前,仿佛要防止魚韶突然撲上來咬人,整個人緊緊靠在牆壁上,膽戰心驚地說,“那件事一定讓你非常高興。能是什麽事?”

“呼——!”魚韶鬱悶地吐了一口長氣,瞥了風洛陽一眼,“我就是想不起來所以想找你聊聊,看看我們能互相啟發,慢慢想起來。”

“哦,我想起來了,當初昆侖高手捷率向你求愛之時,曾經拔了你鍾愛的歹劉黃,你一定是聽人說你的歹劉黃有救了。”風洛陽惱中靈光一動,忽然道。

“這種小事有何可高興的。”魚韶不屑地說,但是看到風洛陽審視的表情,不得不聳了聳肩膀,“好吧。這算是讓我高興的事。但是不會讓我象那天醒來那麽高興。那就好像是我一生的夢想忽然間實現。”

“你一生的理想難道不是已經實現了嗎?”風洛陽奇怪地問道,“你現在是乘風會的大當家,乘風會在你手下搞得有聲有色。我相信你父母泉下有知,一定……”說到這裏,風洛陽猛然一拍手:“哦,我知道了,難道是你那天夢到你仙遊的爹娘,他們對你很是自豪對嗎?”

“我爹娘仙遊之前對我就很滿意,這和他們無關。”魚韶白了他一眼。

“女人一生的理想……嗯,那就剩下**之類的事情了。”風洛陽摸著下巴喃喃說道,“難道說你夢到了意中人?”

聽到風洛陽的話,魚韶渾身一顫,一雙秀目圓睜,怔怔地望向他。

“不,嗯……不會,”風洛陽思忖良久,終於緩緩搖了搖頭,“這些年來也沒見你喜歡上什麽人,唐鬥十年前你就看不上眼,有一陣子我還以為你會入鳳閣……”

“你才會入鳳閣呢!我看你比我更有資格。”聽到風洛陽的話,魚韶立刻反唇相譏。

“啊,哈,你沒想過入鳳閣,那……就是還有暗自傾慕的人了?”風洛陽抓住了魚韶言語中的破綻,罕有地笑出了聲。

“我,我……你……”冷不及防被風洛陽說中心事,魚韶雪白的臉頰頓時一陣潮紅,嘴上也結巴起來。

“啊?你臉紅,還結巴。阿韶,你也是,怎麽說我們也相識十年,這麽大的事,怎麽也不和我們說說。我知道,你怕唐鬥吃醋。”風洛陽說到這裏恍然大悟地摸了摸額頭,“武林中還有什麽人能夠入得了魚當家的法眼……?”

魚韶腦海中那原來亂做一團的情愫在風洛陽一席話之下忽然間變得清晰明澈,對於柳青原發難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她雖然還並未完全想起,但是已經有了模糊的意識,心下更是隱約猜測出了當時的真相。隻是這真相當真讓她患得患失,糾結異常,以她的定力和智慧竟然也按耐不住,情動之下,不禁七情上麵,大失方寸。

“是柳青原!”風洛陽的話突然衝入她的耳際,“江湖上除了唐鬥,就得算柳青原。年輕,有才氣,長得也英俊,不過……”他話說到這裏,不禁連連搖頭。

“不過……?”魚韶想不到風洛陽還有話說,而且連柳青原也扯了出來,不禁又氣又笑。

“不過,當初和他比劍之時,我就覺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對,我怕他有龍陽之好,恐怕並非良配。”風洛陽憂心忡忡地說。

“更別提他是離台十二劍之首了。”魚韶翻著白眼,接口道。

“噢……對!這……也算是一條。”風洛陽這時才想起柳青原的身份已經被揭穿,早已叛出越女宮外閣。

“放心,不是柳青原,好了,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咱們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魚韶抬手阻止了風洛陽的喋喋不休,幹淨利落地說。

“怎麽,你想起來了?”風洛陽高興地問道。

“嗯。”魚韶不耐煩地點點頭,掉頭抽身離去。

“哎,等等,告訴我一聲,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想起……”風洛陽連忙對著她的背影高聲呼喊,但是魚韶已經砰地一聲關上房門,大步去遠。

第十四章 關中往事

祖菁和唐鬥此刻正在關中刑堂昔年防衛最嚴的地牢之中。新任唐門刑堂堂主的呂太衝殷勤地頭前帶路,將他們引到關押天書群魔的牢房之前。

“當年天書群魔被梅掌門一役成擒,那是咱們關中最風光的大事,可惜為了關押這些魔頭,咱們關中吃了數不盡的苦頭……”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朝著唐鬥抱歉地一笑,連忙更正,“我是說,現在這些苦日子都已經過去了。”

“當然,”唐鬥朝他微微一笑,轉過頭來,對祖菁道:“小祖,想看哪間牢房?”

“呂堂主,是哪個魔頭第一個闖出刑堂的?”祖菁好奇地問呂太衝。

“第一個闖出刑堂的乃是天書會主事牧忘川。他……原來就關在這間牢房。”呂太衝連跑帶顛地來到地牢最深處的一間陰暗的牢房門口,朝裏一指。

“我來看看!”祖菁興奮地快步衝到呂太衝身邊,抬手推開牢門,一低頭鑽了進去。呂太衝連忙取出火媒點燃了火把,隨她一起進去。

就著呂太衝手上火把的光芒,祖菁在地牢的牆壁上望了一眼,卻發現在西牆之上,有一幅用炭筆畫成的人像。她興奮地低叫一聲,衝到西牆麵前,對著人像上上下下打量。這幅用炭筆做的畫,雖然線路粗糙,但是筆畫勾勒傳神,描繪細致,將一位愁鎖雙眉,憂生兩頰,明眸含悲的絕代神女形象畫的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盡管祖菁身為女子,但是一看到這圖畫,卻也被畫中女子深深迷住。

“太美了,她是誰?”祖菁癡癡看著西牆,輕聲問道。

“這個,嗬嗬,這個是……”呂太衝雖然已經不是關中人士,但是提起此事仍然有些扭捏不安。

“嘿嘿,小祖,這個我知道。”一旁冷眼旁觀多時的唐鬥此刻搖著扇子,笑嘻嘻來到祖菁身邊,“這幅畫畫的乃是大名鼎鼎的絕世神女梅清漣,關中劍派的掌門人,昔日武林盟主。唉,雖然遠隔幾十年,但是想起當年梅姑娘的絕代風華,怎不令人悠然神往。”

“嗯,想不到這個天書主事才情高絕,居然能畫這一手好畫。”祖菁喃喃說道,忽然問道,“他是如何逃獄而出的?”

“聽前輩說,昔日聖手門徒鄭東霆,祖悲秋和天書主事牧忘川淵源深厚。在牧忘川被俘之後半年,他們協同妻子前來關中探監,試圖勸說梅掌門釋放天書群魔。聽說因為鄭前輩愛妻連青顏的關係,雙方談的不是很愉快。後來鄭祖二位前輩私自下獄探監,和牧忘川密談多時,隨後離去。他們離去半月之後,牧忘川忽然開始在地牢牆壁上畫出這幅梅掌門的畫像。梅掌門隨後……就經常下到地牢,傳說二人言笑甚歡,梅掌門本來受過很深的情傷,整日鬱鬱寡歡。自從和牧忘川過從甚密,當真是興高采烈,整日喜不自矜。一年之後,牧忘川和梅掌門突然一起失去行蹤。關中劍派弟子多方查訪,終於探得他們去了南海瓊島,曾經和鄭祖二人,以及二人愛妻齊下南洋,遊至天之盡頭,好不逍遙自在。”說到這裏,呂太衝一臉苦笑,連連搖頭,“他們倒是落得痛快,可憐群龍無首的關中劍派不但要盡力隱瞞此事,還要維持日常運作,這幾十年來苦不堪言。”

“原來爹爹和鄭前輩也來過。這樣成就一段武林傳奇,不是皆大歡喜嗎?”祖菁聽到梅掌門終於尋得真愛,喜不自勝,連聲說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呂太衝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唐鬥的臉色,連忙道:“祖姑娘說的是。”

“嘿嘿,這則故事,我也是今日方知,原來關中劍派對外隱藏了如此一段隱秘,反而說梅姑娘禦劍成仙,劃空而去,未免太過欺人。”唐鬥冷笑著說。

“得成比目何辭死,顧作鴛鴦不羨仙,我覺得哪怕是劃空而去的神仙,也不如那梅姑娘快樂。”祖菁柔聲道。

“這倒是。”唐鬥聳了聳眉毛,他心裏本想提一提牧忘川的生母如何調唆關思羽殺死了原來關中的老掌門梅堅,這段姻緣恐怕艱險重重。看到祖菁如此開心,他自然無謂攪了興致,更何況牧忘川身為天書主事何等聰明伶俐,當然知道如何哄意中人忘掉此事。

“嗯,關中刑堂的地牢果然滿是故事,卻不知道後來逃跑的是些什麽魔頭?”祖菁心滿意足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好奇地問道。

“緊挨這間牢房的,乃是金和尚無空的牢房,自從牧忘川越獄而出,他第二天便撞破了牢門,一路殺出了關中刑堂。”呂太衝一抬手,引唐祖二人來到隔壁的牢房。

祖菁放走到近前,就已經看到當年金和尚越獄出逃的手段。這間牢房的牢門此時仍然七扭八歪,幾根鐵條齊腰而斷,斷口向外撅出,形狀猙獰。

“你們到現在都沒有將撞破的牢門換一換嗎?”祖菁吃驚地問道。

“一件事連著一件事,關中弟子忙得暈頭轉向,早就將這件事擱下了。”呂太衝苦笑道。

“老呂,這個金和尚當日出逃的經過,你也講給小祖聽聽。”唐鬥溫聲道。

“實在沒什麽可說的。”呂太衝抱歉地一笑,“金和尚無空一身金剛不壞體神功,刀槍不入。他趁著刑堂弟子忙著搜捕牧忘川,無人看守之際,一頭撞破牢門,破獄而出,眾刑堂弟子頓時刀劍相加,但是這魔頭刀槍不入,一路橫衝直撞,硬是讓他衝出地牢,揚長而去。”

“嘿嘿,金和尚無空一身橫練,當年升魔台上十二魔使都啃他不動,若不是梅掌門的棋子暗器可破硬功,他怕是早就飛了。”唐鬥思及當日金和尚縱橫馳騁,所向無敵的情形,大感豔羨,忍不住道。

“果然英雄了得,西少林寺眾魔頭的金剛不壞體功夫大概就是出自這位前輩,端的是一位傳奇人物。當年他和鄭前輩一起打敗了魔教教主督紅花,乃是大大的英雄!可惜,各門各派拘泥於門戶之見,終於還是抓了他了事。如今看他破獄而出,也算是欣慰。”祖菁悠悠地說。

“哈哈,小祖,果然是我輩中人!”聽到祖菁的話,唐鬥胸懷大暢,隻感深得我心,忍不住在她肩膀上用力一拍,“大丈夫行事,當行雲流水,任意所之。門派之見,殊不足憑。若不是數十年前這幫前輩將天書會搞得有聲有色,我唐鬥便要再辦一個,卻又如何?”說到這裏,頓時躊躇滿誌,顧盼自豪。

祖菁揉著被他拍得生疼的肩膀,瞥了他一眼,輕輕歎了口氣:“我爹爹和鄭前輩在天山時常常提起若不是天書會,江湖各派固步自封已久,無數神功妙技眼看著就要失傳。中原江湖頹勢已現,遲早淪為魔教的附庸。好在天書會一聲召喚,各派雄才並起,升魔台一戰,擊敗魔教諸使,督紅花跳崖,反倒將昆侖魔教逼上了絕路,天意變換,最是奇妙不過。”

“這麽說來,這天書群魔對中原是功大於過了。”唐鬥連連點頭。

看著唐鬥和祖菁一唱一和的樣子,呂太衝思及關中劍派昔日的作為頓感尷尬,好在他立刻想到自己的新身份,不禁重新眉開眼笑:“難怪後來鄭前輩和祖前輩幾次三番重回關中,營救剩餘的天書諸魔頭。”

“他們來過不止一次?”祖菁興奮地問道。

“是啊。他們連同昔日好漢幫的舊友挖掘地道,偷盜鎖匙,上下其手,搞得關中雞飛狗跳。”呂太衝苦笑道。

“爹爹他們實在太頑皮了。”祖菁咯咯笑道。

看著呂太衝畏畏縮縮地看著祖菁,似乎對她也有些不滿,唐鬥不禁搖頭:“嘿嘿,可笑可笑。鄭祖二位前輩這番動作,不過是對關中劍派的一番保存之意。關中劍派若是對他們心存怨懟,就太荒謬了。”

“哦,願聞其詳。”祖菁和呂太衝都不禁對唐鬥的話生出一絲好奇,同時開口問道。

“再簡單不過,梅清漣出走後之後,關中劍派還有何人可以當天書魔頭之一擊?再將他們囚禁此處已經是自尋死路。金和尚天真爛漫,單槍匹馬破獄而出隻為了四海快活而去,未作任何殺傷。你們想想,鬼王宋無期,妖刀姬放歌這些高手對關中弟子可會容情?”唐鬥冷冷說道。

祖菁和呂太衝互望一眼,都覺得唐鬥的話匪夷所思,難以置信。

看著他們的樣子,唐鬥聳了聳肩膀,淡淡問道:“姬放歌和宋無期被關押在何處?”

呂太衝連忙一點頭,將他們引到緊挨著金和尚的兩件牢房麵前。唐鬥推開牢門,從呂太衝手中取出火把,大踏步走進宋無期的牢房,四下裏尋找了一番,終於在宋無期臥榻附近站住身形,抬腳劃拉開平鋪在地的幹草,露出被一片畫滿銀鉤鐵劃的地板。

“看吧。”唐鬥說道。

祖菁嗯了一聲,蹲下身仔細看著地麵上不隻是用手指還是用樹枝劃出來橫杠,斜杠。這些圖樣既像脈絡圖,又像一些淩亂的劍法出招,一時之間她看不出厲害。

但是在她身邊的呂太衝一幅幅看將下去,不禁額頭熱汗淋漓,顫聲道:“這,這,這!”

“呂堂主,這些是什麽你可是看出來了?”祖菁好奇心大炙,忍不住問道。

恍惚之見,一滴汗水滲進了呂太衝的眼睛,他抬起手來拚命揉著眼睛,心頭煩躁驚懼,忍不住汗如雨下:“這些……,這些是本門劍法的拆解圖,很多劍法乃是關中鎮關之密,都,都,都……”

“都什麽?”唐鬥笑嘻嘻地問道。

“都被破解了,一招不差,我,我們關中劍派的劍法都被宋無期破解了。”呂太衝一邊抹著汗,一邊顫抖著說。

“你一定很奇怪,宋無期本身武功已經超凡絕俗,為何還要花上這番力氣破解關中劍派的劍法?”唐鬥悠然道。

“正是。”呂太衝嘴唇**地說道。

“他老人家有名的刻薄寡恩,睚眥必報,當初有七十二位劍客曾經嘲笑他一幅落第秀才的模樣好不可笑。這七十二位劍客都被他以比劍為名下手誅殺。鬼王之名,由此而來。他這次被困關中,氣憤難平,在此秘密破解關中劍法不過是為了施行他心中的計劃。”唐鬥說到這裏,輕鬆地搖起了折扇。

“阿鬥,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吧。”祖菁看著呂太衝眼巴巴看著唐鬥的樣子,噗哧一笑,開口催道。

“你們看這些招式都是務求一招克敵,破解的招式簡潔狠辣,出手無回,務令對手無力抵抗,無心逃亡,嘿嘿,這位宋先生是想要屠盡關中劍派泄憤呐。”唐鬥說到這裏,陰森森地朝呂太衝望去。

呂太衝雙腿一軟,咚地一聲坐倒在地,渾身瑟瑟發抖。

“我去姬放歌的房間看看!”聽到唐鬥的話,祖菁的好奇心已經無法抑製,她從唐鬥手中搶過火把,飛快地衝到隔壁牢房,學著唐鬥的樣子,上下翻弄,終於也在同樣地方發現了類似的劍法拆解圖,立刻興奮地高聲叫道:“這裏也有,關中劍法的拆解圖,哇,姬放歌的刀法更加霸道,似乎想要把每個人都切成兩片。”

聽到祖菁的話,本來還在掙紮想要站起身的呂太衝雙腳一軟,徹頭徹尾地癱倒在地,無法動彈。

“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姬放歌也是從死人堆裏殺出來的煞星,被擒之辱,再加上太行山和關中昔日的過節,他出了牢房,你們還有命嗎?可笑關中劍派宛若溫水遊蛙,渾不知大限將至。若不是鄭祖兩位前輩甘冒罵名協同好漢幫同道,名為營救,實為護送,將這些魔頭請出關中,擇地安置。這一番血雨腥風之後,世上誰人還知關中劍派。”唐鬥冷笑道。

他說的高興,卻看到祖菁雙手抓住他的衣袖,輕輕搖了搖。他詢問地望了她一眼,卻看見她雙手一豎大指,朝他燦然一笑:“阿鬥,想不到你竟是爹爹和鄭前輩的知己。我替他們謝謝你啦。”

“唉,”唐鬥這才想起祖菁就是祖悲秋的女兒,不禁一陣得意,撓了撓頭,用力一擺手,“不值一提,嘿嘿。可惜天書魔頭桀驁不馴,出得關中仍是生出許多事來,害得天山派全線退出中原,令今日的江湖人不知天山為何物。委實令人鬱悶。”

“有什麽關係,隻要救得性命,就是勝利,一門一派的榮辱,咱們天山派是不在乎的。”祖菁搖頭晃腦地說。

這個時候,呂太衝已經從地上掙紮著站起身,朝祖菁深深一揖:“太衝不知鄭祖二前輩的救命之恩,幾十年來心生怨懟,對他們誤會良多。這裏向姑娘賠一聲不是。從今以後,姑娘有何吩咐,呂某無有不應。”

“閑話少說,快帶我們去別的魔頭所住牢房看看?”唐鬥笑道。

這一日陽光明媚,秋風送爽,風洛陽悠閑地坐在刑堂庭院中的一張石椅之上,懶洋洋地剝著一枚他從潤州帶來的茶葉蛋。剝落的蛋殼被他堆放到桌麵上,較大的一片蛋殼被風一吹,仿佛不倒翁一般前後搖晃。風洛陽挑了挑眉毛,忽發奇想,抬手將桌麵上兩枚較小的蛋殼一前一後插在這片大蛋殼上。這樣三片蛋殼聚在一起,惟妙惟肖地形成了一隻小母雞的形象。輕風拂來,蛋殼前後搖擺,猶如母雞啄米,滑稽有趣。風洛陽伸著食指,前後撥弄著蛋殼,臉上露出一絲毫無意義的傻笑。

“小師叔!”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從他身後響起,嚇得他身子一震,連忙抬袖一揮,將桌麵上的蛋殼遠遠拂開。

“一個人在幹什麽呢?”一身鵝黃衣衫的祖菁仿佛一道破雲的陽光忽然出現在他的麵前,抬手橫空一抓,將風洛陽匆匆忙忙彈開的蛋殼母雞一把抓在手中。

“蛋殼雞!?”祖菁將手中的物事高高舉起,對著陽光仔細看著,忍不住笑道,“好可愛喲,小師叔你做的?”

“你也覺得可愛嗎?”風洛陽如遇知己,開心地問道。

“是啊。如果我還隻有五歲。”祖菁嗬嗬笑著,將蛋殼雞放回到風洛陽麵前的桌上。

聽到她的話,風洛陽一張青臉漲得通紅,飛快地再次將蛋殼雞撣到一邊,尷尬地左顧右盼:“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是誰搞出來的。”

已經偷偷看他擺弄蛋殼良久的祖菁自然不會信他的話,她笑嘻嘻地坐到風洛陽身邊,一手托腮,直直地盯著他的臉頰:“小師叔,你怎麽看起來這麽悠閑呢,太反常啦。在我印象裏,你從來都是一直忙個不停。”

“我一直都忙個不停?”風洛陽喃喃問道。

“當然啦。練劍,比劍,鑽研劍譜,應酬,救人,教我劍法,還有就是……嗬嗬,被阿韶姐整蠱,你唯一的休閑就是吃茶葉蛋和睡覺。”祖菁用手比劃著說道。

風洛陽想了想,頓覺悵然若失:“是啊,我幾乎從未有過空閑。”

“現下你怎麽這麽悠閑?你和宋先生的比劍還有幾天就要開始了。”祖菁好奇地問道。

“阿韶和我聊了聊,她說我已經證明了自己天下第一劍的實力,不需要再做比劍之前的鑽研,於是我就……”風洛陽木然道。

“阿韶姐說得太對了,”祖菁擊掌道,“在我心中,小師叔你永遠是天下第一劍。”

風洛陽聳了聳肩膀:“真希望天下第一錄由你寫。”

“小師叔,你真的那麽想當天下第一劍嗎?”祖菁笑著問道。

風洛陽抬起頭,思及自己十幾年來圍繞天下第一劍所做出的努力:五歲練劍,十五歲遠赴天山習劍,十八歲得到天下第一劍名號,十年來遍會天下劍客,比劍四百餘場,看過的劍譜凡千本,乘風會卷宗上萬冊,仿佛一位逆水行舟的船夫,拚盡全力逆流而上,卻不知自己早已過了啟程時定下的終點。

“我隻是喜歡使劍。奪得天下第一劍是為了完成家父的心願,不負鄭前輩的期望,至於我想不想當,我從來沒想過。”風洛陽說到這裏,心底多少感到有些失落。

“這樣不是很奇怪嗎?你花了十年歲月想要保住的東西,連自己想不想要都不知道。”祖菁挑了挑眉梢,低聲道。

“是啊。是很奇怪。”風洛陽呆呆地說。

“當初鄭前輩把天下第一劍傳給你,是為什麽呢?”祖菁好奇地問。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希望我繼承他的……”雖然覺得祖菁的問題很是幼稚,風洛陽還是不厭其煩地解釋,但是話說到一半,當年鄭東霆對他說的話卻忽然從腦海中浮現出來。

“……天下第一劍的牌坊,不如你替我扛了,就當幫我個忙?”

“……從今以後,天下第一劍就是你風洛陽了!”

“不對不對,鄭前輩的最後一句話似乎是:‘從今以後,天下第一劍就是你風洛陽嘍!’這其中,難道有幸災樂禍之意。”想到這裏,風洛陽感到一陣滑稽,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怎麽了?”祖菁看著風洛陽的臉色,小心地問道。

“這……你不提醒我,我還想不起來,現在想想,鄭前輩當年傳我天下第一劍之位,似乎是因為他自己已經不堪重負。”風洛陽摸著下巴,喃喃地說。

“真的?連鄭前輩都受不了了?”祖菁睜大了眼睛。

“當時我以為那隻是鄭前輩的戲言,而且家父病重,我又初得尊榮,千頭萬緒趕在一起,也就沒有細查。過後更沒將當時種種放在心頭,一心隻想著比劍比劍再比劍。想不到一晃眼,已經過去了十年。”風洛陽摸著腦袋,癡癡發著呆。

“原來,鄭前輩隻是把一個包袱丟來給你,而你,咯咯……”說到這裏,祖菁忍不住捂嘴輕笑。

“我傻嗬嗬把這個包袱扛了十年。”風洛陽說到這裏突然感到一股醍醐灌頂的清涼感,猛然站起身,雙目出神。

“小師叔……”祖菁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

“我想通了,原來我根本不想當天下第一劍,而且……而且我也已經沒必要去當了。”風洛陽說到這裏,開心地咧嘴笑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說……?”祖菁皺著眉頭不解地問。

“我要把這個天下第一劍的位子讓給宋先生。”風洛陽興奮地說。

“什麽?”祖菁嚇了一跳。

“這次比劍是好機會,以前的比劍動輒生死相搏,我稍一謙讓就有性命之憂。這次比劍對手是宋先生,他劍法精湛,遊刃有餘,我就算敗在他手下也沒有生命危險。這是上天要讓我把天下第一的位子讓給他。”風洛陽說到這裏,興奮地一把拉住祖菁的手,將她從石椅上拉起來,“菁兒,比劍之後,我天天都可如此悠閑,豈非妙極?”

“正是!”祖菁也激動了起來,她用力搖了搖風洛陽的手,“這樣你可以有很多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

“菁兒,多謝你提醒,否則我若是傻嗬嗬地贏了宋先生,那不知道何年何月我才可以讓出去我的天下第一,重獲自由。”風洛陽說到這裏激動的一把抱住祖菁的身子,用力搖了搖。

深深埋在風洛陽溫暖的胸膛裏,聞著他身上灰白色武士衫上的男人氣味,祖菁隻感到一陣無邊無際的幸福,仿佛泡在一池炙熱的溫泉之中,令她陶然欲醉。

正當她剛要閉上眼睛,想要繼續享受風洛陽的擁抱之時,她突然看到庭院的門緩緩打開,臉色蒼白的魚韶木然站在門外,怔怔地看著他們。一種莫名的罪惡感頓時充溢祖菁的心中。她下意識地忙掙脫了風洛陽的擁抱。

第十五章 再受情傷

魚韶的客房之中,乘風會的卷宗堆積如山。她埋頭於案牘之中,狠狠地攥著手中的毛筆,一篇篇地做著批示,試圖以此控製住自己紛亂的思緒。但是沒過得多久,卷宗上一行行江湖筆記在她的視線中緩緩變成一片模糊的水霧,而方才風洛陽祖菁相擁在一起的畫麵則仿佛走馬燈一般在她眼前一遍又一遍的出現。

“菁兒……洛陽哥,菁兒,洛陽哥……可能嗎?我該如何是好?”半個月前,從移魂大法中醒來時的那種喜悅和興奮再次隨著狂奔的記憶浪潮衝入魚韶腦海中,令她說不出的煩悶抑鬱。

“我真的能夠肯定嗎?洛陽哥他心裏喜歡的是我?”魚韶用力地揉著太陽穴,“絕對沒有錯,否則我不會這麽開心。洛陽哥所說的一生夢想,我的夢想不就是這個……這個該死的……木頭疙瘩!”

想到這裏,魚韶腦海中緩緩浮現出風洛陽鐵青色的長臉。

“永遠都是這麽嚴肅,偶爾笑起來比哭還難看,自以為一本正經,卻從裏到外透著滑稽,總想裝出一副高深模樣,卻從頭到腳冒著傻氣,我……到底喜歡他什麽。”魚韶輕拂麵頰,心中又是苦澀又是纏綿,一時之間竟然癡了。

“阿韶!”

正在魚韶暗自癡迷的時候,一個突如其來的叫聲在耳邊響起,嚇得她身子猛地一挺,從座椅上站起來:“誰?”

同樣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的唐鬥從她背後蹦到她的身邊,朝她做了個鬼臉:“是我啊,唐鬥!”

“呼——!”魚韶沒好氣地喘了一口粗氣,用手撫住胸膛,“唐鬥,你今年貴庚了,怎麽還像毛孩子一樣上躥下跳的,幼稚。”

唐鬥沒有理她的話,反而將頭湊到她的書案之上,凝神觀看。

魚韶隨著他的目光看去,頓時臉上一陣燥熱,眼前金星亂冒。原來剛才她在恍惚發呆的時候,竟然在一張乘風會卷宗上寫滿了風洛陽的名字。

她驚呼一聲,伸手去抓桌案上的卷宗。唐鬥同樣伸出手想要去奪,但是他受到的震撼似乎比魚韶更加強烈,一向以接發暗器聞名天下的手此時遲緩顫抖,不要說去奪那一張寫滿真情的卷宗,仿佛連抬起來都格外艱難。

“喳喳”數聲輕響,魚韶迫不急待地將這張卷宗撕成了無數張白蝴蝶一般的碎片。

唐鬥猶如木乃伊一般傻呆呆立在房中,著了魔一樣半晌說不出話來。而魚韶撕碎了卷宗,也不由自主地背靠在牆壁上,嘴唇緊閉,不願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唐鬥忽然幹澀地咧嘴一笑,費力地清了清嗓子:“阿韶……你怎麽會在……會在卷宗上寫老,咳咳,老風的名字?”

魚韶輕輕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氣抬起頭,用清澈的雙眸怔怔地望著他。

唐鬥癡癡望著魚韶清涼淨潔的眼瞳,忽然全身顫抖了起來,他勉強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我……我知道了。你……你擔心老風這一次比劍的成敗。於是,於是你不由自主的就……我其實也一樣,我其實……”

魚韶靜靜地看著他,並沒有說一句話。

“就像當年你去黟山練劍,我擔心你能否練成……我,我也會在樹幹上刻滿你的……,不不,這個例子不好……”唐鬥慌亂地從頭上摘下秀士帽,在手中狠狠地捏著,“老風是你的好朋友,就像我一樣,你關心他……這,這很正常……”

唐鬥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清理著思緒:“老風這家夥……傻嗬嗬的,總是讓人擔心。別說是你,我比你更擔心。昨夜劍客宋無痕,那……可是當年讓鄭前輩都頭疼過的人物,如果我有紙有筆……我也會……呼。”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風洛陽這三個字,筆畫這麽複雜,拿來練練字……挺好,橫,豎,撇,捺一應俱全,隻練這三個字,就……”

“唐鬥……”魚韶的眼中滿是痛惜,歉疚,這樣的眼神令唐鬥五內俱焚。

“你不要說了,我都明白。你今年也有二十六歲,女人到了這個年紀喜歡胡思亂想,難免一時間意亂情迷,這很正常。嘿嘿,嘿嘿,不過,老風……”唐鬥拚命裂開嘴,做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你和老風,一向是冤家,他每次見到你,都要被你耍得團團轉,雖說不是冤家不聚頭……但,但……”唐鬥說到這裏,嘴唇不可遏止地顫抖起來,竟然說不出一句話。

“唐鬥,我……不應該一直瞞著你,我怕……”魚韶說到這裏,兩行愧疚的淚水從眼眶中奔湧而出。

“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唐鬥用力按住耳朵,閉上眼睛啞聲道。

“我真正喜歡的,是洛陽哥。”魚韶咬緊牙關,衝到唐鬥的麵前,一把拉開他按住耳朵的雙手,輕聲道。

唐鬥的雙眼閃爍著猩紅色的火光,他感到自己的心充溢著嫉妒和憤怒的火焰,燒得他心頭一陣陣絞痛,仿佛整個靈魂已經開始熊熊燃燒。他啞著嗓子低吼一聲,用力掙開魚韶的雙手,死死攥住魚韶的肩膀,顫聲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魚韶勇敢地直視著他,抿了抿嘴唇,沉聲道:“從遇見他開始。”

“十三年前?”唐鬥隻感到周圍的一切都在眼前碎成了片片瓦礫,一直以來他深藏在心中的一絲期冀被魚韶無情而直接的話語無情地消滅幹淨,如今他的心中空空****的,什麽也沒有,隻有鑽心的劇痛,“鄱陽湖畔?”

“正是。”魚韶優雅光潔的雙唇一陣虛弱的顫動,“對不起。”

唐鬥雙目一瞬間布滿了血絲,他咬牙切齒地死死盯住魚韶:“從一開始你不過是利用我?”

“他總是對我不理不睬,我隻想找個借口可以留在他身邊,引他注意。”魚韶仿佛決心在今天把一切心事坦白,不顧一切地說道。

“你為什麽不早對我說?在黟山的時候,你明明可以告訴我你真正喜歡的是誰!”唐鬥厲聲道。

“我不想說出來,當時的情形也無法讓我說出口。”魚韶說到這裏,眼圈一紅,淚水撲簌簌從臉頰上滾滾滑下。

“這麽多年,你為什麽不跟我說?這麽多年來,你總是一個人,我以為我仍然還有一絲希望,我以為千回百轉,直到最後,你總會發現你喜歡的是我!我一直沒有放棄,一直在暗暗期盼,但是,老風……老風!”唐鬥狠狠一拳砸在魚韶身邊的牆壁上,隻打得牆灰飛濺,“我怎麽和他比?我武功沒他高,名頭沒他響,人也沒他正派,我什麽都比不過他,我憑什麽和他爭你。如果你早點告訴我,這麽多年我也不會對你糾纏不去,過得如此荒唐。”

“你一直在等我?”魚韶怔怔地望著唐鬥,“可是,這些年來你身邊那麽多女人,我以為當年的事已經……”

“我和那些女人春宵一度的時候,我想的是你,叫的是你,夢的也是你,我唐鬥心裏從來沒有別的女人。你是我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唐鬥嘶聲道。

“我很感動,唐鬥,你何必如此……”魚韶說到這裏,俏臉上露出一絲激動的紅暈。

“哦,別跟我這說些憐憫我的話!”唐鬥狠狠一揮手,粗暴地打斷了魚韶的話,“十年前,你傷透了我的心。我本以為,最壞的日子已經過去。好你個魚韶,時隔十年,還是有本事把我傷得這麽深,喜歡上我最好的兄弟,你了不起,了不起!”

“這不是什麽比武較量,我沒法選我中意的人!”魚韶淒聲道。

“這些年來,老風定是得意的很了。明明知道你喜歡的是他,卻裝作一個沒事人,眼睜睜看我在你眼前出盡洋相。還說是兄弟,我呸!”唐鬥說到這裏,一顆心已經被怒火燒穿。

“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思!”魚韶輕聲道。

“什麽?!”聽到魚韶的話,唐鬥猛然一驚。

“你從來沒有和他說過你喜歡他?”唐鬥吃驚地問道。

“嗯。”魚韶轉過頭去,不去看他。

“這麽說你也……”唐鬥喃喃問道。

“不錯,我也不知道他對我心意如何。”魚韶輕聲道。

“那你為什麽不去問呢?”唐鬥撓著頭。

“我……為什麽是我問他。為什麽不是他來問我?”魚韶倔強地一揚頭,“我喜歡他,是他的榮幸,當然應該由他來問我。他不來,我何必自討沒趣。”

“你,你,你!”唐鬥顫抖地用手指住魚韶,“原來……你比我還傻。”

明確了此去華山的目標,風洛陽的心情仿佛浮在雲端,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買酒一醉的衝動。思及自己自出生以來,酒不敢喝過三杯,歌不敢唱過通宵,活得格外枯燥呆板,若不是有了唐鬥為友,終日引他為樂,這一生可稱無味。

“不如邀他去好好喝一杯!”一想起唐鬥,風洛陽心中頓時一陣溫暖。多年兄弟,隻有在他身邊,喝醉了才有一份安心。想到這裏,他一轉身,朝著唐鬥居住的廂房快步走去。

剛走得十餘步,突然一聲爆喝從他背後響起:“風——洛——陽!”

風洛陽渾身一震,驚訝地轉過頭來,卻看到唐鬥一張臉脹得仿佛一隻大紅燈籠,揮著攥緊的拳頭,猶如屁股著火一般朝他飛奔而來。

“你叫我什麽……”風洛陽話剛出口,唐鬥的拳頭已經撞在了他的左臉上,隻疼得他悶哼一聲,身子朝右一歪。唐鬥的左拳自下而上湧了上來,狠狠砸在他的小腹之上,將他的身子直挺挺地拍在了牆上。

“大少,你……”風洛陽掙紮著想要說話,但是他的聲音卻被唐鬥混亂瘋狂的嘶吼所淹沒。

“呀——啊——啊——呀!”唐鬥猶如一個被欺負狠了的孩子,癟著嘴,繃著臉,雙拳輪得風輪一樣,打在風洛陽身上,砰砰有聲,每打一拳就要扯開嗓子吼一聲,到最後他雙眼一紅,竟然哭了出來。

風洛陽連受了幾十拳,渾身骨骼咯吱吱直響,自份再這麽下去,怕要做了糊塗鬼,連忙雙手一伸,一把攥住唐鬥的雙拳,大聲吼道:“大少,你瘋了?”

“我沒瘋,我隻是想發瘋!”唐鬥嘶吼一聲,頭一低,一個頭錘撞入風洛陽的小腹。風洛陽被他撞得七葷八素,再沒有火氣也受不住,不禁大吼一聲,雙手一甩,將唐鬥的身子斜刺裏一丟。唐鬥頓時宛若一隻麻袋一般爬伏在地上,半晌起不來身。

“大少,”風洛陽跪倒在地,一手扶著地,一手揉著腫脹的臉頰,含糊不清地說,“到底出了什麽事。”

“阿韶,阿韶……”唐鬥在地上翻了一個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呼呼地喘著粗氣,“阿韶……”

“阿韶怎麽了?”風洛陽不解地問道。

“阿韶喜歡的不是我……嗚——嗚……”唐鬥說到這裏,忍不住哽咽著哭了出來。

“都十年了,你才知道?”風洛陽難以置信地問道。

“十年前,她說不喜歡我,我不知道為什麽,所一直不信。”唐鬥說到這裏,仰起頭看了風洛陽一眼,雙眼又是一紅,“到今天我終於知道為什麽,才信我根本沒有機會了。”

“你明白了是好事。這些年你自欺欺人,死纏爛打,我看著都替你辛苦。”風洛陽展顏一笑。

“嗚——你就知道說風涼話!”此刻的唐鬥再也沒有了一門之主的風采,哭得仿佛一個沒人要的孩子。

“你就是因為這個打我?”風洛陽摸了摸臉上的瘀腫。

“一臉的欠揍樣兒,打你還需要理由嗎?”唐鬥氣急敗壞地說。

“這話怎麽聽著像是阿韶說的?”風洛陽笑道。

“怎麽老扯上阿韶,你喜歡她?”唐鬥衝口而出。

“我們談的不就是阿韶嗎?”風洛陽撓了撓頭,“這和我喜不喜歡她有什麽關係?”

“反正,你跟我說,你到底喜不喜歡阿韶?”唐鬥嘶聲問道。

“我喜歡她也是因為她是咱們的朋友。”風洛陽老老實實地說。

“就沒有一點兒非分之想?”唐鬥猛地支起身,手腳並用爬到風洛陽身邊,緊張地問。

“絕對沒有非分之想。”風洛陽搖了搖頭。

“那如果我跟你說,阿韶喜歡的是你,你會怎樣?”唐鬥緊盯著風洛陽的眼睛,沉聲問道。

“真的?”聽到唐鬥的話,風洛陽噗哧一笑,忍不住反問道。

“阿哈!看你這騷樣,還敢說沒有非分之想,連兄弟我也騙!?”唐鬥勃然大怒。

“哎,冷靜。”風洛陽忍住笑,匆忙一擺手,“你想啊,阿韶這十年來整得我也夠慘的,如果她竟然喜歡我,那你說,這麽多年吃的苦頭不是有了報複的機會。當然我也隻是說說而已。但是無論如何在虛榮心上來說,我確實很滿足。”

“哦……”唐鬥聽到這裏,連連點頭,忽然笑了一聲,“看不出來,你也是個蔫壞的主。”

“咱們能做成朋友是有原因的。”風洛陽拍了拍唐鬥的肩膀,微笑著說。

唐鬥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和風洛陽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看著他滿臉難過的樣子,風洛陽好奇地問道:“你說你知道了阿韶不喜歡你的原因,那到底原因是什麽?”

“……”唐鬥斜著眼看了看他,嘴裏咕嚕了一聲,卻不願意回答。

“你為什麽沒頭沒腦地打我一頓,難道阿韶喜歡的不是你,而是我?”風洛陽笑著問道。

“美死你。當然不是!還是不是兄弟啊,讓我打一頓出出氣,你就權當自己是沙袋好了,問這麽多幹什麽。”唐鬥瞪大了眼睛怒道。

“這麽說來我很無辜啊?”風洛陽無奈地一攤手。

“什麽無辜,剛才不是跟說了你有欠揍樣嗎?是不是我表達有問題,你沒聽明白啊?”唐鬥沒好氣地說。

“呼。”風洛陽雖然一肚子疑問,但是唐鬥十年後再次失戀,此事非同小可,個中的緣由必定千回百轉。十年來他看著唐鬥的性格因為這一段苦戀而再三扭曲,早已經心力交疲,此時不願多問,更不願多想,隻是一把攬住唐鬥的肩頭,沉聲道,“今晚我做東,咱們兄弟出去喝一杯,一醉方休。”

“你也有想要一醉方休的時候?”唐鬥心中一陣感動,用力點點頭,“好,走!”

終於向唐鬥傾訴出了一腔心事,魚韶雖然對他感到異常抱歉,但是心頭仍然充滿了如釋重負的感覺。這種感覺令她猶如脫胎換骨,很多以前想不通也不敢去想的往事,忽然間清澈如溪。她重新掩上被唐鬥撞開的大門,從地上撿起被她撕成碎片的乘風會卷宗,將它們在桌上一點點拚起,漸漸還原出卷宗上大大小小風洛陽的名字。看著自己淩亂而淒惶的字跡,柳青原闖堂那一日的回憶此時不可遏製地從她心底湧起,本來模糊一片的畫麵和語音,在這一刻變得異常清晰。

“你對她是否一見傾心?”

“一見傾心……誰不是這樣。那樣的魚韶,在那樣的雨色之中,誰不會為之瘋狂?和唐鬥一樣,我對她有狂熱的迷戀。”

柳青原和風洛陽的問答宛若暮鼓晨鍾,重重撞擊在魚韶的心房之上,令她如癡如醉,亦喜亦顛。她抬起雙手,猛然按住自己的臉頰,隻感到入手一片火熱。

“這麽重要的記憶,為什麽我到今天才終於想起來?為什麽我不能早一天,早一時,早一刻想起,那樣我就多了一天,一時,哪怕是一刻的歡喜。”魚韶渾身發顫地想著。

“但是你並沒有表露出來,為什麽?”

“她會喜歡我嗎?一個整日隻會背誦劍譜的呆子,每天隻能傻望著她說不出一句話的蠢人。她和我會開心嗎?她和我會幸福嗎?數月之後,我就要去天山,她會和我一起去嗎?我值得她為我拋家棄業,傾心以赴嗎?三年之後,她會在哪兒?我會在哪兒?”

“對於隻有十五歲的少年,你想得的確很多。”

“人總要取得平衡,說得既然不多,自然會想得很多。和我不同的是,大少是個快樂的少年,野心勃勃,信心滿滿,對自己對人生都充滿了希望,他喜歡阿韶,而且我相信他會給她幸福。這不是很好?”

“真是傻瓜,傻瓜。我喜歡的就是你,你的傻,你的癡,你打死不放的執著,如果當日你大聲說出你喜歡我,我就是你的人了。”當魚韶終於想起這一段記憶,她不禁為十三年前的自己感到一陣惋惜。但是,她轉念一想,不禁一陣癡迷,風洛陽傻,那她自己呢?為了少女的那一份矜持,她信手輕擲了十三年的光陰,她任性和癡狂又比風洛陽輕多少。

“於是你三緘其口,閉口不談自己對魚韶的感情?”

“這還不夠,我必須把這段情感徹底忘掉,否則我會失去兩個朋友,我必須這麽做。”

“你怎麽讓自己忘掉……難道你也會……?”

“鄱陽湖畔有一座神廟,神廟前有一尊石碑,碑上刻著一些對某位古人歌功頌德的文字。我將心中終將沉澱一生的秘密刻在了石碑之上,然後定下心來,轉身而去。”

“以碑銘誌,好辦法,這樣你隻需要把這塊石碑忘記,你就忘記了一切,我真的有些好奇,你在石碑上寫了一些什麽。”

“現在我什麽也記不起來了,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他不但對自己的感情閉口不言,甚至連忘卻的方法都已經計劃周全。洛陽哥,你一生都為了別人活著。少年時為了父母,年長時為了兄弟,你那近乎瘋狂的自律已經把你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什麽時候,你能為自己活一次?”想到這裏,魚韶已經鼻尖酸楚,熱淚盈眶,隻想伏案大哭一場,為風洛陽,為自己,也為那十三年的時光。

就在這時,魚韶房間的大門忽然被人推開。

魚韶聽到聲音,連忙飛快地用手抹了抹臉,擦去掛在臉頰上的淚痕。即便是她動作迅速,此時此刻她的模樣仍然落入了來人的眼中。

“阿韶姐,你哭了?”清脆動人,那是祖菁的聲音。

“菁兒……,有什麽事?”魚韶咳嗽了一聲,啞聲問道。

“剛才你是不是看見我……我和小師叔……”祖菁扭捏了一下,忍不住問道。

“你看見我了?”聽到祖菁的話,魚韶的臉上一陣發燒,片刻之前,她的確因為目睹了祖菁和風洛陽的擁抱而患得患失,心緒不寧,以至於暴露了情思,被唐鬥發現。也正因為她向唐鬥坦陳了心中情愫,她的思維回複清澈,從而在一片混亂之中理清當日柳青原闖堂的回憶,明了了風洛陽深藏心底的情思。如今,她亦喜亦悲,卻已經完全是另一碼事。但是期間種種,卻又讓她如何向祖菁說明?

“阿韶姐……”祖菁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全身的勇氣,“這些日子,我滿腦子都是小師叔。我,我下山之時曾經遇上很多傑出的男子。我曾經癡迷過唐鬥,也曾經對柳青原有一陣子的著迷。但是小師叔是不同的,我現在千回百轉,就是想他,一想到他,我就又是甜蜜,又是感傷,有時想要傻笑,有時卻又想號啕大哭。我想,這就是了,一定是這樣了。”

“是什麽?你是說……”魚韶心頭湧起一股溫柔的憐憫,她深深知道祖菁現在的心情正仿佛當年她初見風洛陽一般。

“嗯,嗯!”祖菁渾身顫抖地用力點了點頭,“不是迷戀,不是單純的喜歡,而是傳說中的愛戀,我,我,呼……”

說到這裏,祖菁緊張得嘴唇顫抖,幾乎說不出話,她閉上嘴調整了一下呼吸,用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緊緊盯著魚韶的雙眼,衝口而出:“我和阿韶姐一樣,愛上了小師叔。”

魚韶默默望著滿臉通紅的祖菁,緩緩站起身。

看到她的動作,祖菁緊張地閉上眼睛,大聲說:“阿韶姐,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我的氣。我也知道我和小師叔,年齡,輩分都有很大的差別,你要罵我就罵吧。”

魚韶微微一笑,抬手扶住祖菁的肩頭:“傻孩子,我當初不是和你說了麽?你想要喜愛他,傾慕他,隻管去做吧。但是千萬千萬記住,不要讓他傷了你的心。因為就算把你的心傷透,他也很可能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明白嗎?”

“阿韶姐,你不怪我?”祖菁喜出望外地問道。

魚韶寬容自負地一笑:“菁兒,不如咱們約定,最後無論誰和他在一起,我們都要彼此祝福,好嗎?”

“一言為定,我一定會為你祝福的。”祖菁用力點了點頭。

看著她陽光燦爛的笑臉,魚韶微微搖了搖頭,從心底浮起一絲笑意:“這傻孩子。”

第十六章 智開賭局

宋無痕與風洛陽劍封華山的大日子終於來臨。東達瀛州,西至昆侖,南極瓊島,北窮渤海,胡漢俊傑,天下英雄,一時之間,雲集華山。華山以北的西嶽廟前,猛士如雲,豪傑如雨,人山人海,萬頭攢動。每一位江湖豪傑來到西嶽廟前,不論他善刀善槍還是善棍,腰間必攜一柄寶劍。概因劍乃百兵之君,在江湖兵器曆史上淵源最久,招數變化最為多端,各派鑽研最為精湛,而且一個人的劍法也很能反映出一個人的性格,武林中向來有劍由心生之說。江湖之中的天下第一人無論他是否使劍,人們總會默認他為天下第一劍。而天下第一人的選出,則往往離不開華山論劍這一千古盛事。既然論的是劍,配上一把寶劍來應景,也成了今日江湖的時尚。

當風洛陽,唐鬥,魚韶,祖菁一行人經過一日一夜的跋涉終於來到西嶽廟前之時,先期到達的豪傑英雄,江湖風媒已達數千人,看到他們到來,人們紛紛拔出腰畔的寶劍,對著風洛陽高高舉起,仿佛一群威武的士兵高舉起屬於自己的戰旗。清亮亮的陽光照在這成千上萬的長劍之上,閃爍生輝,宛若一片波光粼粼的鋼鐵海洋。

風洛陽朝周圍的江湖高手們團團一揖,以此答謝他們拔劍致敬的情誼。唐鬥來到他的身邊,不無嫉妒地狠狠砸了他的肩膀一下:“這下你威風了。劍封華山,無論勝敗,從今以後你已可以和絕代英豪比肩而立。”

“真希望家父仍在人間。”風洛陽喃喃說道。

“嗬,你還來勁兒了,別不知足啦,走吧。”唐鬥笑著一推他的後背,兩個人昂首並肩,在眾目睽睽之下,大踏步朝著西嶽廟走去。

看著兩人親密無間的樣子,魚韶心中一陣欣慰,臉上笑魘如花,格外神采飛揚。看著她的樣子,祖菁又是傾慕,又是豔羨,不禁開口問道:“阿韶姐,今天你似乎特別開心,不知是為了什麽?”

聽到祖菁的話,魚韶這才發現自己有一些忘形了,連忙斂了斂神色,抿嘴笑道:“菁兒,今天是你小師叔劍封華山的大日子,我當然為他高興了。他熬了十年,終於等到這一天,難道你不替他開心嗎?”

祖菁仔細觀察著她的神情,終於搖了搖頭:“不對,一定還有別的事情。阿韶姐你現在渾身仿佛都在發光一樣,人們說榮光煥發,就是這個樣子。你一定有了天大的喜事瞞著我。”

“菁兒,你太多疑了。”魚韶思及自己這幾日因為知道了風洛陽的心意而喜不自勝,確實有榮光煥發之說,不禁感到一陣羞澀,也不敢再看祖菁的眼睛,抿著嘴快走幾步,走到了祖菁的前麵。

“阿韶姐,太不夠意思了,居然瞞著我。”雖然不知道魚韶的心事,但是看她如此開心,祖菁也感到愉快,笑嘻嘻地緊走幾步,跟到她的身後。

當四人有說有笑走進西嶽廟時,氣勢雄偉的五鳳樓前,早已經有人在等待。西嶽廟始建於漢代,還是曆代君王祭祀山神的要地。江湖好漢登山之前,必會到此拜祭山神少昊,以求祝福。今日乃是宋無痕和風洛陽的劍封華山之戰,意義重大,江湖規矩,華山之上,今日隻能由宋無痕和風洛陽涉足。其他人依理應該在西嶽廟外等待,如今竟然有人等在廟內五鳳樓前,此人身份必不尋常。

風洛陽一行四人緊走幾步來到近前,隻見五鳳樓前有一赤麵白須的老者,正襟危坐在一張竹椅之上,正用一雙精光四射的細眼仔細打量著快步走來的風洛陽。在這位老者身後,恭恭敬敬侍立著兩個相貌一模一樣的英俊少年。

“來的可是天下第一劍風洛陽?”那老者忽然開口道。

“正是風某,敢問這位老丈高姓大名?”風洛陽雙手一抱拳,沉聲道。

“你想知道我憑什麽配在西嶽廟內,五鳳樓前,等你到來,是嗎?”那老者赤紅的麵頰上浮現出一絲輕蔑的神色,冷冷說道。

風洛陽絲毫沒有聽出他話語中的不滿和嘲諷,隻是老老實實地點點頭,應道:“不錯。”此話一出,別說對麵那老者和他身後兩個少年怒形於色,連魚韶和祖菁身上也替他出了一身冷汗。隻有唐鬥覺得風洛陽這話夠勁,抬手抖開折扇,瞅著那老者一臉壞笑。

五鳳樓前的老者上上下下看了看風洛陽一番,冷笑著搖了搖頭:“換了別人,我定會以為他傲慢欺人,但這話既是你風洛陽所說,我就隻好當作你不識時務,也不負我給你起的劍癡之號。”

“你給他起的劍癡之號?”魚韶和唐鬥齊聲驚道。

風洛陽也是驚訝非常,一時之間不知是喜是憂,酸甜苦辣一起湧上心頭,怔了良久才緩緩抬手一揖,沉聲道:“原來是江湖筆官郭重九,郭先生。”

原來這位郭重九竟然是武林中風靡一時的天下第一錄的作者。二十多年前,天書群魔大鬧中原,各門各派鋒銳盡銷,英才難出,洛陽論劍大會成為昨日黃花,唯剩中原魔頭們風頭矯健,武功高強一時無量,整個江湖麵臨重新洗牌的命運。俗話說得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江湖豪傑對於武名的執著,是凡人無法想象的。當時的江湖,門派的權威**然無存,洛陽論劍成為笑談,無數高手破出派門,獨辟蹊徑,參研天書群魔的成功之路,練就了一身前無古人的神功,也創立出了許多新的門派,而這些新的武林宗主如何在一片混亂的武林中排定座次,就需要一個權威來評定。就在這個時候,新一代天下第一錄作者郭重九嶄露頭角,憑借他對於各門派武功鞭辟入裏的評價,對江湖新武功敏銳無雙的觸覺,以及對於江湖豪傑公正無私的評判,在幾年之內奠定了他江湖筆官的莫大聲名。他撰寫的新天下第一錄受歡迎程度甚至超過了隋末唐初方百通所書的舊錄。

正因為新天下第一錄的產生,潤洲梧桐嶺頓時熱鬧起來,爭強鬥勝的高手層出不窮。天下第一槍,天下第一棍,天下第一鞭,天下第一刀,一眾高手你方唱罷我登場,為了在天下第一錄上搶一個好位置,打得不亦樂乎,武林之中,平添無數恩怨情仇,江湖史詩。

天下第一劍本應該是爭奪最激烈的一項排名。但是前二十年,這個位置被鄭東霆穩穩坐著,天下英雄無不望而止步。郭重九對於鄭東霆的評價之高,江湖之中無人能及。直到風洛陽出世,一舉打破了鄭東霆的不敗神話,莫名其妙以十八歲之身登頂天下第一劍,令身為天下第一錄作者的郭重九萬分鬱悶。他雖然沒有親身經曆鄭風之戰,但是以他對於鄭東霆和風洛陽劍法的了解,鄭東霆根本沒有一絲一毫敗北的可能,這個不能置信的結果令他幾乎一度放棄了天下第一錄的創作。在風洛陽成名之後,他曾經在天下第一錄中作下預言,以風洛陽的劍法,身擔天下第一劍之名,便如猢猻騎虎,倉鼠舞蛇,遲早死於盛名之下。也正是郭重九對於風洛陽的不屑導致了江湖中人對於風洛陽天下第一劍之名的輕視,令風洛陽十年之間飽受質疑,大戰小戰四百餘場,困守梧桐嶺不得脫身。可以說風洛陽在江湖之中所受的苦,大部分出自這位郭大先生之手。

而同樣的,風洛陽力守天下第一劍之位,十年論劍,未輸一場,鋒芒盡顯,全然出乎郭重九的意料,令他本來百試百靈的預言接連出錯,連累他在江湖武學評定中的權威地位也受到了一定的打擊。

有了這一番因緣際會,風洛陽和郭重九之間可謂是恩怨重重。

風洛陽和郭重九默默互視良久,彼此心中都有滿腹怨言,但是卻又不欲訴之於口,一時之間俱都怔在當場。

“原來你就是郭重九啊。”站在風洛陽身後的祖菁看著兩人都不說話,忍不住開口道。

郭重九轉過頭來打量了她一眼,發現是個陌生少女,也沒有將她放在心上,雙眼一翻,對她不理不睬。

“喂,我覺得你寫作天下第一錄很不應該!”祖菁瞪大了眼睛,雙手插腰,大聲道。

“嗯?”此話一出,郭重九還不覺怎樣,他身後的那一對英俊少年同時勃然大怒,二人手扶腰畔利劍,齊聲怒喝:“哪裏來的野丫頭,在這裏胡說八道?”

“不得無禮!”郭重九輕輕一抬手,製止了兩少年。他緩緩抬起頭來,雙眼泛青地看了祖菁一眼,冷冷道,“這麽看來這位姑娘是有一番大道理要講了?”

“當然。”祖菁得意地一仰頭,“天下江湖本來太平無事,天下第一錄一出,挑動江湖豪傑爭強鬥勝,爭名逐利,幾十年間死傷枕藉,為了天下第一之名,兄弟反目,骨肉間離,路人拔刀相向,動輒成仇,中原武林精英喪盡,實在過大於功。所以我朝初年,智仙子廢除天下第一錄,還天下一個太平人間。你既然號稱江湖筆官,自然對此清楚的很,為什麽還要執迷不悟,重新編纂什麽天下第一錄,難道是嫌天下人死的不夠多嗎?”

聽著祖菁侃侃而談,一旁的唐鬥聽的親切,不禁偏頭湊到她耳邊問道:“小祖,說得解氣,還一套一套的,哪裏聽來的?”

“嘻嘻,我的師叔師伯們整天拿天下第一錄說事兒,我都快背下來了。”祖菁抿著嘴,用傳音入密說道。

聽完祖菁的一番話,郭重九抽了抽鼻子,臉上露出一絲輕蔑:“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紀,說出的話來卻有衝天的酸腐氣。如果我猜的不錯,姑娘該是來自天山吧?”

“你!”聽到郭重九說得刻薄,卻又驚訝於他判斷之準,祖菁立時衝口而出,“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這有何難?”郭重九冷笑一聲,“幾十年前,天書群魔大鬧中原,鋒芒一時無量,天山派不欲爭雄,徒增死傷,於是黯然西退。江湖一時成了魔頭的天下,新門新派,宛若雨後春筍,層出不窮。可惜沒了原來七派之首天山派的引領,很多門派都淪為左道。當時那群退回天山的腐士說的就是這一番屁話。卻不知江湖豪傑本就是勇武之輩,爭強鬥勝乃是當然之事,隻有不斷競爭,不斷淘汰弱者,中原武功才能越來越強,越來越繁榮。如果所有的江湖人士都去講什麽謙恭禮讓,以德服人,幹脆大家一起去出家當和尚好了,何必再入江湖。當初七大劍派就是受了這些腐儒的毒,落得各個衰敗不堪。天山的蠢才仍然不知悔改,還抱著老觀念死不放手,難怪今日江湖隻知有昆侖,不知有天山。”

“你,你……這話……”祖菁見他言語辱及自己的師叔師伯,不禁又驚又怒,“反正,你敢說沒有人因為天下第一錄而死嗎?”

“死又如何?勇士為武名而死,光榮豪邁。天下第一錄記錄的就是這樣慷慨激昂的大事,讓他們的勇名不因時光而消逝,而作為作者,也可以借著他們的事跡傳說而天長地久的經世流傳,永生不死!”說到這裏,郭重九本已經赤紅色的臉頰閃過一絲紫色,似乎他也被自己的言語所激動。

“說來說去,你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祖菁抗聲道。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人為自己難道也是罪過?”郭重九厲聲道。

他的話音剛落,一陣晨風在五鳳樓前席卷而過,將垂在他膝頭的長衫高高卷起,露出他空空如也的褲筒。

“啊,你,你的腿……”祖菁看在眼裏,頓時大驚失色,抬手一把按住嘴唇。

“郭先生!”風洛陽雖然聞郭重九之名已過十年,卻從來不知道他竟然身負殘疾,而且是江湖人最不堪忍受的腿疾,不禁也動了顏色。

郭重九一開始並不知道他們已經發現了他腿上的殘疾,微微一愣,接著他順著二人的目光朝自己腿上一看,看到隨風卷起的衣襟,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悲色:“不錯,我在幾十年前被仇家奪去雙腿,這些年來,若不是靠寫天下第一錄度日,我郭重九早已經自盡身亡。”

江湖高手習得輕功,尤其是領悟青霄之術後,便一日無法離開江湖。當一個人領略到輕功帶給人的自由自在,一旦失去輕功,便如畫家失去光明,樂師失去聽覺,往往會淪入生不如死的慘境之中,輕生者十之八九。

祖菁和風洛陽聽那郭重九說話中氣十足,顯然身負上乘武功,如今失去了雙腿,等同被廢去了輕功,他能夠存活至今,可稱奇跡。

“對不起,郭前輩,我不該責怪你……”祖菁俏臉漲得通紅,支吾著輕聲道。

“嘿,迂腐!”郭重九並不領情,不屑地哧了一聲,“看我可憐便沒了立場,真不愧是天山蠢材教出來的白癡徒兒。”

“喂,你好了啊,別蹬鼻子上臉,老風,小祖敬你是個前輩,我唐鬥當你是個屁。幹脆點兒,告訴我們你等在這裏幹什麽?難道要陪老風一起登華山,看比劍嗎?”唐鬥看到風洛陽和祖菁被郭重九難為,不禁大為光火,厲聲道。

“哼,唐門大少,果然跋扈。”郭重九瞪了唐鬥一眼,“我今日到華山,是不想錯過劍封華山的百年盛事,如果風洛陽能夠打敗宋無痕,我便公開承認他天下第一劍的地位,重編兵器譜時,我會將他放到天下第一。”

“當真?”唐鬥,魚韶同時驚喜地問道。祖菁聽到他的話,雖然早已經知道風洛陽的打算,也不由得感到一陣興奮。

“哼,剛才還把天下第一錄罵得一錢不值,現在又激動什麽?”郭重九滿臉輕蔑地看了祖菁一眼。

祖菁自知理虧,朝他吐了吐舌頭,卻不敢回嘴。

就在這時,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突然在西嶽廟外隆隆響起,猶如天邊響起的一串春雷。

眾人聽在耳中,俱都渾身一震。風洛陽的臉上露出一陣由衷的喜色,脫口道:“一定是宋先生來了。”說罷,也顧不得招呼其他人,一個人轉身快步朝這西嶽廟門跑去。

宋無痕今日穿的乃是一水的深藍色秀士服,以一塊藍布紮頭,腿上打著高高的青色綁腿,雙袖挽在肘間,渾身上下打點的緊襯利落,和風洛陽一身灰白武服的清朗打扮相映成趣。在他的腰畔配著他成名多年的名劍——漆黑如墨的夜歸劍。隻見他雙手背負身後,神情悠然自得,頂著漫山遍野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信步而來,猶如走在晨風習習的林間小道,仿佛周圍的一切在他心中不過是過眼雲煙。

風洛陽衝到西嶽廟前,朝他用力一拱手,完全掩飾不住自己的激動:“宋先生,你終於來了。”

“抱歉,風兄弟,讓你久等了。”宋無痕一把扶住風洛陽的胳膊,笑著說道。

“宋先生,請!”風洛陽一抬手,朗聲說道。

“請!”宋無痕洪聲應道。

二人四目相交,頓起一絲惺惺相惜之意,不禁同時展顏一笑。他們把臂並肩,在萬眾矚目之下,齊頭並進,走入了西嶽廟。

五鳳樓前,宋無痕和郭重九抱拳作禮,沉聲道:“郭兄,勞你久候,還請你主持祭山之禮。”

郭重九朝他點點頭,朝身後的兩位少年一擺手。兩少年立刻一左一右抬起了他的竹椅,大步流星地朝著灝靈殿中走去。

風洛陽和宋無痕相互一禮,跟在郭重九身後,並肩走向灝靈殿。

灝靈殿內,少昊像前,藍煙縈繞,香火旺盛。風洛陽,宋無痕在郭重九的主持之下,對著少昊像躬身三拜,敬上香燭。待到他們轉過身來躬謝郭重九之時,郭重九的赤麵之上紫氣蒸騰,神色興奮:“兩位,自上一次宋先生與鄭大俠的天下第一劍之爭,轉眼間又是三十年。華山雖依舊,然彼時紅顏生華發,當年好漢老江湖,如今想來恍如隔世,如何不令人惆悵感懷。”

“江山有待豪傑出,長江後浪推前浪,宋某凡心不已,仍然戀棧這從未到手的天下第一之位,讓郭兄見笑了。”宋無痕臉閃過一絲對於往昔由衷的懷念,微微一笑,朗聲道。

“江湖豪傑心係武名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否則練就一身神功,難道要濟濟無名,老死林泉?宋兄智深如海,莫要學那些沽名釣譽的酸儒士,假道學!”郭重九說到這裏,橫了一眼一旁的祖菁,又道,“今日劍封華山,誓要決出天下第一之位,兩位必要各出畢生所學,不負這萬千豪傑傾心以赴的盛名。”

“自當竭盡所能。”宋無痕抱拳沉聲道。

郭重九點了點頭,轉頭望了望宋無痕身邊的風洛陽,卻見他閉著嘴,雙眼斜斜地望著別處,一副木訥癡呆的樣子。郭重九又是氣惱,又是無奈,隻得用力搖了搖頭,洪聲道:“這一戰的勝者返回西嶽廟時,務必將這一戰的詳細情形說於我聽,我好將這一場盛事編纂成冊,以傳後世。”

“郭兄有命,自當效勞。”宋無痕隨和地微笑道。說著轉過頭去,望了風洛陽一眼,卻發現風洛陽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傻笑,仍然不言不語。這一下,連宋無痕都感到他有些不妥,朝郭重九詢問地望了一眼。

郭重九怒不可遏,衝著風洛陽大聲吼道:“喂,小子,出神呐?”

風洛陽經他這一吼,才猛然回過神來,連忙胡亂應了一聲。

“這一次的揚名燈乃是我親自製作。兩位中的勝者可將姓名書於其上,在當風處放出,則二位的勇名將會隨著此燈傳揚天下。”郭重九瞪了風洛陽一眼,朝身後一招手。一直隨侍他左右的少年立刻從殿側的香幾上取下一盞製作精美的孔明燈,擺到風洛陽和宋無痕的麵前。

江湖聞名的揚名燈便是這位江湖筆官郭重九所首創,為江湖豪傑的浴血爭鬥平添了一絲浪漫和風雅,也令他在武林中的地位水漲船高,達到今日萬眾景仰的地步。看著麵前的揚名燈,郭重九的臉上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得色。

風洛陽看了一眼郭重九,一臉的難以置信:“郭先生,華山山高萬仞,便是當風放出揚名燈,也無人能見,又有什麽意義?”

聽到他的話,郭重九神色一窘,顯然自己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支吾了一聲,怒道:“看不到又怎樣?天下第一之爭向以揚名燈為號,此乃慣例,燈行於天,自有昭告天下之意,反正你們下山之後,勝負自有分曉,又何必強求細節。”

宋無痕道:“郭先生,這揚名燈的攜帶也是個問題。我和風兄弟都不太適合攜帶這揚名燈登山。”

“為什麽,莫非宋先生嫌它太重嗎?”見到宋風二人都似乎對於這揚名燈諸多不滿,郭重九的臉色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當然不是,隻是不夠公平。”宋無痕微微一笑,“因為這一次華山比劍,我有一個別開生麵的比試提議,正想和風兄弟討論。”

“哦,願聞其詳。”聽到有全新的比試方法,郭重九好奇心大起,連忙問道。

“這一次華山比劍,我欲和風兄弟同使輕功,翻山越嶺,快步登山,在比劍之前先較一較腳力,誰先到比劍之地,誰就可以先行修整,在之後的比劍中占得優勢。後到者無緣休息,立刻拔劍,一決勝負。如此一來,我二人在上山之後已經開始較量,比的是輕功,內力,劍法,豈不是比單純到達山巔比試劍法更加新奇有趣?”宋無痕娓娓道來。

“妙極妙極。如此比劍自登山始,自下山止,時間漫長,不但對於兩位輕功劍法內力是一次考驗,同時也考驗了兩位意誌,實在是思慮周全,別出心裁,風公子一定也認為這是一個好方法吧?”郭重九高興地說。

聽到他的話,風洛陽麵露難色,支吾著說:“這,這個,我第一次到華山,不,不太認路……”

“哈哈哈哈,”郭重九聞聲仰天大笑,連連搖頭,“風洛陽啊風洛陽,你還真是個劍癡。豈不聞,自古華山一條路?”

灝靈殿外,唐鬥,魚韶,祖菁默默等待著風洛陽拜祭完山神少昊,出來與他們會合,交待華山論劍的相關事宜。誰知道風洛陽和宋無痕進殿不到兩炷香的功夫,就已經雙雙衝出殿來。

宋無痕方一出殿,立刻左腳一點青石板地,身子在空中側轉兩圈,仿佛一條碩大的南海青魚,劈開滿天碧波,一身藍衫化為一溜清光,朝著南方華山山門所在方向激射而去。他所施展的,正是南海劍派輕功功法中的不傳之密——青鱗斬波。

而風洛陽則灰袍一卷,雙腳在空中一錯,仿佛足踏浮雲,身隨浪湧,追在宋無痕的身後,全身的衣襟長長拖在身後,整個身影因為運動的太過迅捷,在人們視線中化為一道灰白色長虹,裹著前方的那道清影,同樣朝著華山飛去。他所施展的,則是天山奇術——踏浪而來。

二人瞬間在眾人眼前消失了影蹤,隻剩下他們疾奔而過帶起的勁風,吹拂著人們的衣襟,發出獵獵之音。

“嗯?怎麽……出什麽事了?”唐鬥手中的折扇差點被撞落在地,嚇得他瞪大了眼睛,開口詢問。魚韶和祖菁互望一眼,同時迷惑地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郭重九雙手捧著自己製作的揚名燈,坐在兩個孿生少年抬著的竹椅上,從殿內走了出來。

“郭先生,敢問發生了什麽事?”魚韶看到他出來,立刻雙手一拱,朗聲道。

“魚當家,事情是這樣……”郭重九朝她禮貌地點了點頭,將宋無痕提出的華山論劍新方法向魚韶簡單介紹了一番,又道,“現在他二人已經開始了較量。誰也無暇攜帶老夫所製的揚名燈上山。煩請這裏哪一位少年英雄幫我將此燈帶上華山,當空釋放,以全劍封華山,名揚天下的大義。”

聽完他的話,魚韶和祖菁同時開口道:“我來帶它上山。”

郭重九被她們異口同聲的聲音嚇了一跳,愣了愣,隨即道:“兩位姑娘願意走這一趟自然最好。不過千萬記住緩步而行,計算時間,盡量不要打擾他二人的比武較量。”

“交給我們,郭老盡請放心。”說到這裏,魚韶從郭重九手中接過揚名燈,朝祖菁望了一眼。祖菁朝她點點頭,快步走到她的身邊。

看著兩女興奮積極的樣子,唐鬥心中忽然生起一股落寞,默默歎息了一聲。

魚韶看了他一眼,忽然小聲問道:“唐鬥,你不來嗎?”

唐鬥勉強掙紮著擠了擠臉,露出一個艱辛的笑容,啞聲道:“我不去了,上麵太擠。”

魚韶神色一僵,露出一絲愧疚的神色,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你不是又要在華山開賭局吧?”

唐鬥寂寥地搖了搖折扇:“我的兄弟們仍然都在揚州,剩我一個光杆司令,又能開什麽賭局,這一番生意隻好作罷了。”

“難得你為洛陽哥盡一次心意……我,我很……”說到這裏,魚韶的嗓子一啞,竟然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隻得甩了甩頭,“你等我們,也許不需多久,我們就會下山了。”

說罷,她攜著祖菁,帶著揚名燈,追隨風洛陽的足跡,朝著華山飛奔而去。

望著魚韶跳動如火的美妙身影在眼前漸漸消失了蹤跡,唐鬥的心一陣蒼涼,仿佛一位垂垂老矣的老翁目送落山的夕陽,對於眼前飄逝的一切,沒有一絲一毫能夠挽留的信心,隻能在無情的命運麵前,低下高傲的頭顱。

“唐鬥啊唐鬥,妄稱情場高手,卻永遠得不到心愛女子的鍾情,說到滑稽,天下誰又比得上你。”

一邊顛著折扇,一邊偏頭沉思,唐鬥就這樣沉浸在一個人的自怨自艾中,緩緩走出西嶽廟。

西嶽廟外,五湖四海,各大幫派的豪傑相繼看到風洛陽,宋無痕,魚韶,祖菁一個個在他們麵前飛奔而過,朝著華山進發,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如今看到唐鬥一個人孤零零走出廟門,成千上萬雙眼一時之間全部聚集在唐鬥身上。

而此時的唐鬥卻仍然糾纏在魚韶遠遠奔走的記憶之中,對於周遭的一切不聞不問,隻是默默承受著心底熱辣辣仿佛火燒一般的傷痛。

“大少,幸會!”一個洪亮如雷,威嚴雄渾的聲音突然傳入他的耳際,宛若暮鼓晨鍾重重敲在他的心頭,令他感到一陣醍醐灌頂般的神情氣爽。原來縈繞在心頭的沮喪,悲涼,絕望和自憐自傷,就在這一刻灰飛湮滅。唐鬥隻感到自己的胸膛條件發射一般高高挺起,整個人瞬間比原來高出了一截,眼前遙遙欲墜的世界再一次清晰可見地平躺在自己腳下。

他抬起頭來,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開口問候的豪傑:國字臉,鷹鉤鼻,大耳薄唇,深深的眼眶,鷹隼般犀利的雙眸,雖然身高不到六尺,但是渾身散發的氣勢卻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錯覺,他的雙手拱握在胸前,一掌玄黑如墨,一掌雪白如霜。

在他身後,年幫少主卓解,夏壇壇主搜魂太歲薛定邦,冬壇壇主蛇祖莫海閣恭恭敬敬地亦步亦趨,半步不敢逾越。

“來的莫不是天下二十四堂,三百六十分舵的總當家,年幫幫主日月同輝宣殿章,宣爺?”唐鬥精神抖擻地一抱拳,朗聲道。

“不錯,”宣殿章反複打量著忽然間容光煥發的唐鬥,對他前後判若兩人的表現感到高深莫測,“自大少出世,唐門年幫打過不少交道,可惜你我始終緣慳一麵,我心常以為憾,如今咱們終於相見,算是了卻我一樁心願。”

“小子也早就想親眼見一見宣爺的尊榮,向你說一聲久仰,隻是沒想到,咱們居然能在華山見著麵。”唐鬥此刻心中對於宣殿章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激。如果不是像這樣有身份有地位的唐門大敵忽然現身,此時此刻,他一定還會被失戀的陣痛所折磨,扮演著自己最為鄙視的情場敗將,感時傷懷,說不定還會學那百無一用的書生,吟兩句歪詩,吊幾行酸文,潦倒不堪。他日就算他掙紮出失戀的泥坑,有了這段經曆,他唐門大少又如何見人。如今麵臨唐門夙敵,他反而重新振作,精神百倍,嚴陣以待,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失意。說起這人生的得失,倒真是莫測的很。

“大少常年在南方流連,足跡罕至北方五道,如今光臨河東,定要讓我年幫好好盡一盡地主之誼。”宣殿章緊緊盯住唐鬥的一雙小眼,一字一句地說道。

“宣爺好說。咱們江湖人四海為家,我唐鬥到哪裏都不是外人,這地主之誼嘛,倒也不用客氣了。”唐鬥笑嘻嘻地說。

此話一出,宣殿章身後的薛定邦,莫海閣和卓解臉上同時變色。薛定邦和莫海閣並沒有和唐鬥直接打過多少交道,隻覺得此人驕橫跋扈,令人難以忍受。而真正領教過唐鬥驚人手段的卓解則露出一絲驚懼之色。

“想不到大少年紀不大,胃口可真不小。”宣殿章不以為意地微微一笑,“初生之犢,精神可嘉。”

唐鬥看了看這個曾經和離台狼狽為奸,重金買自己人頭的一代江湖梟雄,卻完全無法在他臉上找出一絲一毫乖戾陰狠之色。宣殿章一張國字臉端正和藹,甚至帶著一絲激賞的笑意,仿佛可以將唐鬥當成自己的侄兒輩來關懷愛護,即得體地顯示出了自己一幫之主高高在上的威儀,也給人一種海量汪涵的大度,令人心生敬仰。

“果然不愧是年幫之主,絕代梟雄,難怪連宋先生這樣的超卓之士也甘心被他駕馭,真乃是人老成精之輩。”唐鬥暗暗點頭,心生警惕,但是好勝之心亦被宣殿章激起。

“可惜這一次比劍不在梧桐嶺,這裏也沒有鳳凰賭坊。否則我倒真想親眼瞻仰唐門大少大開賭局的英風豪氣。”宣殿章說到這裏,朝身後輕輕一抬手,道,“來呀。”

一直在他身後垂手侍立的年幫夏壇壇主薛定邦大踏走到西嶽廟廟門之前,雙手高舉,做了一個召喚的手勢,頓時有一群身穿春夏秋冬服,頭紮杏黃巾的壯漢將一張張桌案整整齊齊擺在了西嶽廟前平整的青石板地上,合成一個巨大的半圓形。

“如此曠世之戰,若無豪賭助興,豈非了無趣味,這一次不如就讓我年幫做一回莊,大家一起來賭上一賭,看看是我年幫幫魁宋先生能夠劍封華山,還是劍癡風洛陽能夠續寫他的不敗傳奇,各位意下如何?”宣殿章大步走到西嶽廟正門前,朗聲道。

前來華山的江湖兒女都本著一種近乎朝聖的心情前來觀戰,希望目睹新一代天下第一人迤邐下山的絕代風姿。在決戰結束之前,人人都沒有別的想法,隻想默默在山腳等待。如今年幫幫主發話要大開賭場,讓眾人可以在吆五喝六的豪賭聲中度過本來注定枯燥乏味的等待光陰,這讓本來就喜歡熱鬧的豪傑們興致大生,紛紛高聲叫好。一些爛賭的豪客等到宣殿章話音方落,已經成群結隊地湧到夏壇壇眾擺出的賭桌麵前,掏出身上的金銀銅板,紛紛大叫著下注。

“大家不要急,我年幫開賭,金額不限,一文不嫌少,萬金不嫌多,買宋買風,悉聽尊便。”主持賭局的夏壇壇主薛定邦指揮著麾下壇眾有條不紊地組織著賭場的秩序。

宣殿章這一番舉動不動聲色地掃光了唐門的麵子,將一向由唐門獨霸的天下第一劍之賭局攬到年幫手中,無形中將唐鬥徹底孤立。如果唐鬥不作出任何表示,之後所有的天下第一之爭所涉及的賭局再由唐門主持,便會顯得名不正言不順,而年幫則有權進行進一步的搶奪。唐門以賭起家,如果這一次被年幫搶了彩頭,一蹶不振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且慢!”唐鬥雙眉一豎,剛要說話,卻被另一個剛健有力的洪亮聲音打斷。

他轉過頭去,卻看見一個身高八尺,筋骨交結,氣宇軒昂的彪形大漢扛著一把長有五尺的連鞘橫刀,分開人群,大踏步來到西嶽廟廟門前。此人渾身肌膚黝黑發亮,一頭灰白色頭發宛若雄獅鬃毛一般披撒在身後,隨風浪卷而動,氣勢如虹。他的雙眼大而有神,獰厲如虎,他的臉龐瘦長,鼻直口闊,眉心靠左有一顆棕灰色的痣,令他本來端莊英俊的臉龐透出一股煞氣。

在他的身後,龍門少主甘天波,龍門司庫海天翁,青龍廣錚,掌星天王陸奇峰從人群中魚貫而出,隨行的還有一群精悍的錦衣大漢,而他的身份,在這群江湖高手的標示下,已經呼之欲出。

宣殿章看到他大步走來,神色一動,隨即臉上立刻堆起一片溫和的笑意,朝他微一拱手:“原來是甘當家,真是少見了。”

天下水道的總瓢把子,龍門兩堂三十六舵的話事人千裏帆甘潑膽上下打量了一番宣殿章,抬手握刀一揖:“宣爺當真是好興致,麾下猛將劍封華山之際,還有餘裕大開賭局。若是宋先生贏了這一場,年幫豈非又有彩頭,又有抽頭,什麽好事都占盡了,將來宣爺眼中還有天下人嗎?”

宣殿章微微一笑,沉聲道:“此乃時也運也。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我也不過是順勢而為。”

甘潑膽咧嘴一樂:“宣爺,咱們江湖人行事雖然自由自在,但是該守的規矩還是得守。華山一線,乃在渭水之濱,離我渭水分舵最近,年幫雖然堂口滿天下,但是華山凸傲一石,隻得風水,沒有油水,年幫最近的分舵也要離這兒上百裏,你想做華山的主,恐怕有些不妥吧?”

宣殿章聽甘潑膽言下之意竟是諷刺年幫無利不早起,不配在華山開賭局,臉色不禁一沉,隨即冷笑一聲:“甘當家果然快人快語,奈何我年幫已經擺開賭桌,不少豪傑亦已經放下賭注,莫非甘當家忍心讓我年幫兄弟收攤走人,冷了眾位好漢千金一擲的豪情嗎?”

甘潑膽嘿嘿一聲獰笑,將抗在肩上的橫刀往地上一杵:“桌椅板凳我龍門要多少有多少,今日你年幫一走,難道我龍門就開不了這個局嗎?”

宣殿章雙眼精光四射:“甘當家,莫非今日你想將我年幫趕下華山?”

甘潑膽張開嘴,貪婪地添了添自己的上嘴唇,仿佛對於即將到來的惡戰興奮萬分:“宣爺,年幫占盡了天下的好處,華山這盤生意還是讓給我龍門吧。”

宣殿章和甘潑膽森然對望,默然不語。而他們麾下年幫和龍門的健者則誰也沒閑著,年幫春韭陣和玄武營此刻已經不聲不響在宣殿章麵前排起了整齊的陣勢。而龍門兩堂——錦帆堂和屠龍堂的高手也在甘潑膽身前排成了長長的陣列,尤其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嶄露頭角的屠龍堂堂眾,這些人一個個身穿整齊的黑鱗甲,手中握著丈許的尖頭鐵蒿,擺出的竟然是五花槍陣,已經是沙場對戰的路數。

就在年幫龍門即將展開一場龍爭虎鬥之時,一直冷眼旁觀的唐鬥突然一個箭步衝到兩幫人馬正當中,雙手一張,大聲道:“且慢!”

龍門年幫數百雙眼睛同時轉到了唐鬥的身上。宣殿章冷然一笑:“大少,莫非你又想重演綠水橋頭那一幕?甘當家和我不會再做一次傻瓜,如果你敢插手此事,說不定我們會聯手先了結了你。”

甘潑膽也皺眉道:“大少,每次都是你夾在我和年幫之間火中取栗,太也欺人。豈不知你此時孤身一人,我若取你性命,易如反掌觀紋!”

“哈哈哈哈!”唐鬥仰天大笑,朝二人分別拱了拱手,“兩位都是前輩,火氣卻比我還大,當真是寶刀未老。我知這華山賭局油水當真不小,不過卻也不值得龍門年幫大打出手。畢竟,華山乃是武林聖地,配動刀劍者,俱都是天下仰慕的先賢俠士,若是龍門年幫將這裏當成了幫會爭雄的汙穢之所,擔上千載罵名不得止,恐怕眼下西嶽廟前的眾位英雄就不答應!”

說到這裏,他一個人從龍門年幫玄武營,春韭陣,錦帆堂,屠龍堂高手組成的槍林刀雨之中大踏步穿了出來,走到西嶽廟前圍觀的豪傑中間,大聲問道:“各位英雄,我說的對不對?”

來到華山的江湖豪傑有很大一部分乃是從江南趕來,剛剛參加完唐鬥舉辦的英雄會,見識過他的雷霆手段,鄭懷遠,蕭西延,彭言勇,鐵佛恩,李三響等人俱在其中。如今見他仗義執言,說的又是正理,頓時轟然應是。有他們帶頭,再加上人群的從眾心理,一時之間千萬豪傑紛紛叫好,宛若平地一片滾雷,聲勢大得嚇人。

唐鬥見自己得到滿山好漢的支持,轉過頭來,“啪”第一聲打開折扇,朝甘潑膽和宣殿章咧嘴一笑。

甘潑膽和宣殿章沒想到唐鬥在江湖中居然有偌大的號召力,隱隱成了眼前千萬豪傑的代言人,相比之下,龍門年幫區區不足千人的幫眾竟顯得異常渺小。

“嘿嘿嘿嘿,”看出了宣殿章和甘潑膽的猶豫,唐鬥更是得意,隻見他輕描淡寫地搖了搖折扇,“兩位,我有個提議,不知能否容我一敘?”

“願聞其詳。”宣殿章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

“你說吧。”甘潑膽搖了搖自己雄獅般的頭顱,厲聲道。

唐鬥用扇麵輕輕敲了敲自己的下巴,笑嘻嘻地說:“龍門說華山是龍門的地頭,年幫說凡事要講先來後到,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不過以小子來看,老風和宋先生這一次劍封華山乃是難得的江湖盛事,上一次劍封華山尚在三十年前,那個時候新天下第一錄才剛剛誕生。這樣的盛事豪賭當然要請最有權威的天下名門來主持才名正言順。兩位不如捫心自問,年幫和龍門是否有這個分量?”

宣殿章和龍潑膽互望了一眼,一起冷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兩位不說,我就當兩位自問沒這個分量。這也難怪,這天下名門勢力不必多麽強大,但是威名必須著稱宇內,與華山論劍放在一起才能相得益彰,年幫和龍門雖然聲勢驚人,但是權威上還是差著一點點。”唐鬥慢條斯理地說。

“我們不行,我怕唐門更沒有資格。”甘潑膽直言不諱。

“我唐門……哈哈,甘當家快人快語,真是……啊!心如赤子,天真爛漫。”唐鬥絲毫不以為許,“我的建議是讓刑堂子弟主持賭局,刑堂掌刑官身份尊貴,向有江湖筋骨之稱。關中刑堂至今仍然是武林盟名義上的首腦,讓刑堂主持這個賭局,華山,刑堂,相得益彰,可引為武林佳話,兩位意下如何?”

“刑堂……”宣殿章和甘潑膽臉上都露出一絲鄙夷之色,但是他們亦不能否認,如今關中刑堂仍然在名義上手握江湖子弟的刑訊之權,雖然這個權利早已經名存實亡,但是刑堂子弟在身份上的確有著獨一無二的權威性,也不算辱沒了劍封華山的尊榮。

“好,就讓刑堂的人來主持,這一次我甘潑膽出價我縱橫天下三十六水道的一百艘龍尾大船,就買宋無痕打不過風洛陽!”甘潑膽本來就是為了攪年幫的賭局,如今雖然自己沒有取而代之,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立刻開始打賭賽的主意。

“哼,我年幫一一應了,無痕賢弟的劍法天下無雙,我就不信風洛陽能在他手下走過一百招。”宣殿章冷冷說道。

“好,兩位果然豪氣過人,痛快痛快!”唐鬥鼓掌大笑,接著他雙手齊舉,用力一招,大聲道,“老呂,還不帶兄弟們來幫助各位好漢下注?”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聲誠惶誠恐的應和,久未在江湖露麵的關中長老呂太衝此刻身穿煥然一新的青色絲稠長衫,帶著似模似樣的秀士帽,帶著一群同樣青色絲綢衣衫,背著關中闊劍的掌刑官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魚貫走入年幫擺在西嶽廟前的賭桌之中,手法熟練地安置著已經放在賭桌上的金銀。幾個嗓子洪亮的弟子在唐鬥的揮手示意之下,訓練有素地散到人群之中,大聲吆喝著:

“買了,買了,風洛陽一比四,宋先生一比一,多押多中,人生能有幾回搏!”

“劍封華山幾十年一次,不為輸贏,也買個彩頭!”

“有錢出錢,有物押物,多少不限,一文不嫌多,萬金不嫌少!”

一時之間,西嶽廟前本來因為年幫龍門劍拔弩張而弄僵的氣氛刹那間化為一片火熱,江湖豪傑興高采烈湧到賭桌之前,紛紛押上金銀珠寶,黃白之物,務要在勝負未分之時擺下賭資,贏一個彩頭。這本來莊嚴肅穆的西嶽廟一時之間仿佛化為了熱鬧喧嘩的鳳凰賭坊。

看著關中子弟一個個熟門熟路的賭場把式,甘潑膽和宣殿章都感到驚異萬分,暗覺不妥。

宣殿章朝自己的義子卓解悄悄使了個顏色。

卓解心領神會,朝他點點頭,靜悄悄地走到呂太衝的身邊,輕聲道:“呂長老,卓解有禮了。”

呂太衝正在賭桌上接受各方豪傑的賭注,忙得不亦樂乎,看到卓解來到身邊,立刻扯開嗓子問道:“少幫主,買哪一方,押多少?”

“呂長老,貴派貴屬對於賭場把式倒是熟練的很啊?”卓解笑著低聲道。

“這都是大少在關中所傳授的。”呂太衝笑嗬嗬地說。

“大少傳授的?”卓解微微一驚。

“是啊,畢竟本門以賭起家,不學些賭場把式,在門裏也沒有地位。”呂太衝老老實實地說。

“關中劍派什麽時候以賭起家的?”卓解不解地問。

“關中劍派?不,不,我看少幫主是誤會了。我們關中刑堂早已經入了唐門,現在我們算是唐門刑堂了。”呂太衝笑道。

“什麽?!”聽到呂太衝的話,卓解,宣殿章,甘潑膽俱是又驚又怒,三雙眼睛宛若噴火一般惡狠狠朝著唐鬥望去,似乎要將他分而食之。

被龍門年幫同時恨之入骨的唐鬥此時露出了他那招牌般的笑容,仿佛一隻偷吃了一百隻小雞的黃鼠狼。

第十七章 三劍聚華山

唐鬥在西嶽廟前和龍門年幫暗鬥連連,風洛陽在華山路上和宋無痕也鬥得如火如荼。宋無痕的青麟斬波身法利於奔行山路,疾馳於荊棘,在華山崎嶇陡峭的山路上,這項輕功的威力更顯示到了十足,隻見他足底生風,袍袖橫飄,宛若一隻青藍色的大鳥,在山中石道之間,頓挫輕揚,振翅高飛,宛若陸地飛行的神仙,令人仰望而生觀止之歎。風洛陽的踏浪而來善走沙地波峰,尤善草上飛行,陸地騰躍,急速奔跑,而在這參差不平的山道上,踏浪而來這樣一往無前的功法往往會受到地形的限製而屢屢受挫,風洛陽不得不頻繁換氣,收住脫韁野馬一般的腳步,不停轉換姿勢,調整腳下路線,幾番阻滯之後,已經與宋無痕拉來了距離。

二人宛若兩溜青煙,兩道急電,風馳電掣一般穿過了石門,走莎籮坪,過毛女洞,直達雲門。

看到前方的道路,宋無痕忽然大聲喝道:“風公子,江湖風起雲湧,劇變就在眼前,你身為天下第一劍,對此可有良策?”

風洛陽未想到宋無痕問他這個問題,他微微一怔,揚聲道:“不知宋先生意何所指?”

“離台雖然劍法橫絕,尚可與之周旋,然南疆魔化之術,實有摧枯拉朽之能,天下英雄無人可迎其鋒,若鬼樓之魔殃及天下,試問風公子如何抵擋?”宋無痕洪聲問道。

“見招折招,見式破式,天下沒有無敵的劍法,隻有無敵的劍客。”風洛陽想也不想,高聲應道。

“說的好,說的好!”宋無痕聽到風洛陽的話,放聲大笑,裝極歡悅。

“宋先生……?”看到宋無痕如此忘形,風洛陽頓感奇怪,忍不住開口相訊,誰知他話一出口就被打斷。

“風公子,今後江湖中流砥柱之責,怕要勞煩你多多擔待!”宋無痕斷喝一聲,“此地已過青柯坪,前方將到回心石,到此才是真正的華山路,到得山上,需往西峰去,但西峰無路,隻能從南峰繞行,切記切記!”

“西峰無路……南峰繞行……”風洛陽喃喃念了幾下,將這句話記住。

此刻宋無痕已經將青麟斬波的神功施展到十成,身子幾個起落,就在巨石掩映的山道間失去了影像。

風洛陽也加快了腳步,急追上去,剛才在心底升起的疑問也在此刻煙消雲散。

過了回心石,山道愈加陡峻,很多時候,唯一可以攀行而上之處隻有碩大花崗岩上幾個鑿出來的凹槽。風洛陽屏息靜氣,雙袖橫展,腳尖點石,猶如展翅而飛的灰翼大鵬,沿著直上直下的山道,提氣飛奔。

到了千尺幢,風洛陽才終於明白郭重九所說華山自古一條道之意。此地陷於兩方巨石之間,隻有狹窄的一條縫隙可供攀援,根本是老天爺機緣巧合之下在華山這天地一石上的一條細縫。如果沒有這番機緣,華山自千尺幢以上,猿猴難至,就算你會絕頂輕功,行到此處也要打道回府。

風洛陽用手輕輕撓了撓麵頰,忍不住對造物之奇大發感歎:難怪坊間流傳華山乃是神仙會聚之所,若無這石間細縫,華山之巔怕是真會與世隔絕,和天上浮雲一般高不可攀。也許華山就是人間的淩霄殿。

“成仙得道虛無縹緲,且不去管他,但既上得華山,我風洛陽若不能在世間做出一番事業,豈不愧對眼前的大好河山?”

想到這裏,風洛陽思及宋無痕剛才對自己的殷切期待,心中頓生一股豪氣,隻感到心頭火燙,躊躇滿誌,仿佛渾身都充溢著用不完的活力。

接下來的百尺峽,老君溝,擦耳崖風洛陽如有神助,攀援騰躍,如履平地,瞬間即過。待到上天梯,風洛陽想也不想,按照宋無痕臨別的指示,手腳並用,攀爬而上,直走南峰。過了南天門,上了落雁峰,越過仰天池,僥是風洛陽輕功高強,也抵不住這一路片刻不停的攀援跋涉。在仰天池南崖之下一處潭水處,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彎腰撈起一捧潭水,埋頭暢飲了一番。飲完潭水,他抬起頭四外張望,卻驚奇地發現周圍全無宋無痕的蹤跡。

雖然宋無痕的青鱗斬波在攀援之上強盛於風洛陽的踏浪而來,但是風洛陽自信自己年輕力盛,而且剛才胸懷大暢之下奔行之速已經遠超本來的水準。他本以為至少在南峰上能夠捉住宋無痕的尾塵,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相差如此懸殊。

“前輩高人,果然功力深湛。”風洛陽心眼實誠,沒想到個中許多關鍵,隻是對宋無痕更增敬佩之意,心下不敢怠慢,匆匆再飲了幾口潭水,便長身而起,在南峰上尋找通往西峰之路。

華山南峰和西峰之間果然有著一條長達千尺的山脊相連,形狀宛若一條屈縮盤旋的雲龍,人們稱其為屈嶺,又有小蒼龍的別稱,山勢險峻,步步驚心,坡麵既陡又滑,上麵毫無任何人工鑿砌的石階或是凹孔,全憑登山人自己的腳力和運氣維持活命。風洛陽此刻雖然遍曆險峰,但是這小蒼龍嶺卻仍然讓他膽寒。

他氣沉丹田,雙腳貫力,身軀繃緊,頂著華山凜冽的山風,一步一個腳印地在嶺上緩步而行。雖然僅僅千尺之距,他也走了至少兩柱香的時間才終於成功踏上了西峰南崖。

直到此刻,風洛陽終於長長出了一口氣,轉頭往來路看去,隻見華山群峰秀麗,危崖孤傲,鬆柏青翠,雲海飄揚,日照山岩,光華豔麗,渾然一片登高遠眺的絕美景致,一時之間胸懷大暢,剛才爬山積累的疲憊瞬間被眼前心曠神怡的山景所消解,隻剩下一腔心滿意足的暢快。

宋無痕與他約定的決戰之地乃是西峰西北側的舍身崖,風洛陽本該趁著到西峰的時間,放緩腳步略作修整,再去舍身崖和早已經在哪裏以逸待勞的宋無痕比劍較量。但是風洛陽此時卻一刻也等不及了,隻想盡早見到這位他越來越敬仰的宋先生,將心裏早就想說的話一口氣說出來。於是他氣也不及喘勻,已經朝著西峰西北加速跑去。

宋無痕一身青藍色的衣衫在舍身崖繚繞不絕的雲霧之間時隱時現。顯然這位輕功高絕的南海劍神已經在崖邊等待了好久。

看到他的背影,風洛陽頓時停下了飛奔的腳步,用力喘了幾口氣,滿臉笑容地說:“宋先生果然好輕功。風某被落下這許多腳程,已經氣力不繼,這場比劍不必打我已經注定要輸。”

他說完這番話,隻感到全身一陣輕鬆,仿佛一個背了千年的重擔忽然離身而去,整個人猶如浮在一池溫水之中,說不出的舒適寫意。

看到宋無痕並未回過頭來,風洛陽以為自己的話還沒有說的夠明白,於是接著說道:“宋先生,你才真正無愧於天下第一劍之名。這天下第一劍的稱號從此就是你的了。”說到這裏,他的神思忽然回到十年前,他與鄭東霆初見於梧桐嶺,鄭前輩對他也說過類似的話。此時此刻,他終於完全體會到當年鄭前輩的心情。

“我是不是也應該大笑三聲?”想到當年鄭東霆大笑著飄然而去的風采,風洛陽心中苦辣甘甜諸般滋味同時湧上來,令他回味不絕。

就在這個時候,宋無痕的身形忽然微微一動,他的頭緩緩轉過來,看了風洛陽一眼。見到宋無痕終於有了反應,風洛陽連忙抬眼觀望。

宋無痕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身子忽然向舍身崖的崖邊微微一聳。

“宋先生……”風洛陽隱約間似乎聽到宋無痕說了一句什麽話,他連忙向其走了幾步,希望看清宋無痕的嘴型,以便判斷他到底說了些什麽。一陣強烈的山嵐卷過,淡青色的雲靄從舍身崖邊湧上西峰,裹住了宋無痕的身形。

“宋先生!”風洛陽想要快步衝入雲靄,但是一陣強風刮過,剛才的雲靄瞬間被吹散,宋無痕的身軀已經在舍身崖邊消失了蹤跡。

“宋先生——!”風洛陽大驚失色,連忙搶到崖邊,不顧一切地俯身看去,隻見宋無痕一身青衣隨著山風打著盤旋,猶如一隻青色的斷線風箏,朝著山藹的盡頭飄去。

“天下第一劍之名原來是可以讓來讓去的嗎?”一個陰冷低沉的聲音忽然在風洛陽的背後響起,一股陰寒徹骨的殺氣猶如有質無形的玄冰瞬間將他牢牢困死在舍身崖邊。

魚韶和祖菁各懷心事一前一後沿著華山的險道緩步而行,好為風洛陽和宋無痕的決戰留下足夠的時間。

魚韶心情輕鬆寫意之極,一腔的柔情難以抑製,忍不住回頭對祖菁道:“菁兒,你說這一次華山比劍,是洛陽哥獲勝還是宋先生奪冠?”

聽到魚韶的話,祖菁咯咯一笑:“當然是宋先生啦。小師叔這一次來華山,不就是為了讓出天下第一的名號?”

“什麽?”聽到祖菁的話,魚韶驀地一驚,“洛陽哥這一次的確沒有做任何事前準備,但是他應該對自己的劍法有絕對信心,豈可輕言失敗?”

“小師叔喜歡練劍是真,但是天下第一劍的名號對他是天大的負擔,他早就受夠了,這一次難得宋先生肯與他劍封華山,他還不趕緊把這個稱號讓出去嗎?”祖菁笑嘻嘻地說。

“洛陽哥好不糊塗!”魚韶聽到這裏,連連搖頭,“他為了天下第一之名矢誌奮鬥半生,背負江湖子弟名不副實的責備十年之久,如今終於可以為自己正名,卻要將近在咫尺的盛名拱手相讓,真是傻的可以。”

“名利如浮雲,小師叔心不在此,卻又去爭什麽?”祖菁偏了偏頭,無所謂地說。

魚韶聽到她的話,隻感到渾身一震,仿佛自己忽然被關到了一扇無形的大門之外,一時之間進不了屬於風洛陽和祖菁的世界。這令她芳心一陣慌亂:“想不到,她竟然是洛陽哥的知己。”

就在這時,一陣時輕時重的急促腳步聲忽然從祖魚二人的身後傳來。“魚當家,祖姑娘!”熟悉的呼喚聲傳入耳際,令她們不由得同時回頭望去。

隻見來路之上,本屬離台的定昏劍客小染背上背著一個頭顱低垂的彪形大漢,正跌跌撞撞地朝著祖菁和魚韶二人所在方向跑來。

魚韶和祖菁同時凝目細看,頓時發現小染背上那個大漢乃是來自昆侖的劍客捷率。

“捷率兄弟!”魚韶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刻一個箭步飛下華山山道,幾個起躍落到小染的旁邊,一把將她肩上的捷率扶下來,平放在山道邊的青石之上,“出了什麽事?”

“我在揚州鎮惡堂傷勢養好後,捷率大哥陪我出外走動,誰知卻讓我發現了離台留在揚州的聯絡暗號……”小染說到這裏,劇烈地喘了口氣。

這個時候,祖菁也已經來到他們身邊,見到小染氣力不支,臉色蒼白,立刻一把攥住她的素手,運起天山三清真氣,將一股清醇的內力輸入小染的體內。

“呼,多謝祖姑娘……”感受到天山真氣的清涼舒適,小染精神大振,抬頭虛弱地一笑,“暗號是離台最高的獵殺符號——黑曼陀羅,所有聯絡信號都指向華山,我擔心風公子有危險,於是央求捷率大哥放我去華山報警。捷率大哥執意要與我一同前來,於是我二人連夜啟程,沿著離台暗號所指的方向,來到了華山腳下。誰知道正好讓我們碰上雞鳴,日出,朝食,隅中四劍。這四人乃是離台最凶的四把劍,我和捷率大哥舍死力戰,終於逃出了重圍,捷率大哥為了掩護我連中三劍,我既要報信,又要找人醫治於他,不得已,隻能背他上華山尋找兩位姑娘。”

小染雖然將接戰的經過盡量簡化,但是魚韶和祖菁頓時能夠想象出那是一場如何驚心動魄的激戰。離台五劍同時出手,即使風洛陽和唐鬥都吃了大虧。這一次雖然是離台四劍,但卻武功更高,劍法更狠,小染和捷率能夠逃出性命,實在是邀天之幸。

魚韶連忙將捷率的身子扶正,撕開他的衣襟,仔細檢查他的傷勢。

“阿韶姐……現在怎麽辦?”祖菁江湖閱曆尚淺,此刻驟逢激變,腦子裏一片亂麻,不知如何是好,連忙求助於魚韶。

“離台出擊,不是衝著洛陽哥,而是衝著宋先生。洛陽哥曾說過,宋先生透露了離台刺殺唐鬥的消息,以至於他們第一次暗殺失敗。離台主人是要趁著華山比劍之機,要宋先生的性命。”魚韶在此關鍵時刻,神思分毫不亂,立刻看出事情的來龍去脈,“捷率的傷是皮肉傷,我用乘風會的黑澤藥配合點穴止血,可以穩定住他的傷勢。但是他失血過多,需要我運功替回複元氣,菁兒,你立刻去找洛陽哥和宋先生,必要時和他們一同禦敵!”

“是,阿韶姐!”聽到魚韶的話,祖菁頓時有了主心骨,立刻抖手拔出長劍,奮力登援而去。

魚韶回過頭來,對小染道:“麻煩你到西嶽廟前找到唐鬥,讓他立刻過來支援。”

“是!”小染用力一點頭,深深望了昏迷不醒的捷率一眼,轉頭飛奔下山。

彌漫在舍身崖上的山靄一點點被強風吹散,五個人影從縈繞山間的輕霧中緩緩顯出身形。

五人中間身形偉岸的一人一身灰衣,一雙灰眼,頭戴青灰色的鬥笠,雙手負在背後,冷冷瞪著此時驚怒交集的風洛陽,卻正是這些時日將整個江湖攪得風雲色變的離台主人。在他周圍,四個渾身黑衣的劍客每個人手中都緊握著一柄精光四射的名劍,劍鋒所指,莫非風洛陽的要害。距離離台主人最近的一名臉色蒼白的劍客手中劍上隱現一絲血光,而他的雙眼除了冰冷的殺氣,還有烈火一般的激動和興奮,仿佛一隻渴望痛飲鮮血的野狼。

“離台之主?”風洛陽雙眼鋒寒畢露,嘴唇微微蠕動,悶聲說道。

離台主人冷冷一笑,並不說話。

“宋先生是被你殺的?”風洛陽厲聲問道。

離台主人仍然冷笑不答,隻是朝身邊的那個白麵劍客微微一頜首。

那白麵劍客立刻開口道:“宋無痕泄我離台機密,罪無可恕,已被我等合力斬殺。刺死他的正是我雞鳴劍客。”當他說出自己的名號之時,一股鮮豔的紅潮猛然湧上的臉膛,雙目精光四射,似乎宋無痕的死令他的生命升華到了巔峰之境。

風洛陽看了看離台主人的右手,發現他手背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而雞鳴劍客的右肩上隱隱約約有一絲濕潤的水光,似乎受了很重的劍傷。他在環目四顧,發現除了雞鳴之外,日出,朝食,隅中這些離台僅剩的刺客身上都有著輕重不一的傷痕。顯然他們在突襲宋無痕之時,受到了南海神劍勢不可擋的逆襲,人人都受了傷,連離台之主也不例外。

“你們聯手刺殺了宋先生?”風洛陽的聲音嘶啞低沉,宛如一隻受了傷的雄獅。

“不錯!”雞鳴劍客臉上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似乎想要諷刺一下風洛陽的江湖道學,但是相比風洛陽嘶啞低沉的聲音,他的語聲脆弱而渺小,毫無相若的氣勢,仿佛雞鳴於猛虎之前,徒增滑稽。他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神情微微一陣慌亂。

“在華山之巔!”風洛陽怒不可遏地厲聲喝道,聲如洪鍾大呂,直撞人心,此音一出,雞鳴,日出,朝食,隅中四劍客無不被震得連退兩步。華山是江湖上的朝聖之地,乃是仁人誌士興發之地,俠客先賢安魂之所,在這樣一片神聖的土壤上行暗殺之事,這是公然褻瀆整個中原江湖。思及宋無痕之前對自己的殷殷教誨,此刻風洛陽心中已經怒火中燒。

“華山於我,不過是行事之地,什麽劍封華山,什麽名揚天下,對我而言不過是連篇笑話。”離台之主冷冷望著風洛陽,“宋無痕壞我離台大事,他絕不能活過今日。”

“今日,嘿,今日!”風洛陽的嘴角露出一絲猙獰的笑意,“今日,你們一行五人一個也別想生下華山!”

“好膽!”聽到風洛陽放下的狠話,渾身黑衣,手握鳳尾劍的隅中劍客頓時大喝一聲,手頭一顫,鳳尾劍光華狂湧,卷起一片青白色的光潮,對準風洛陽的頭胸裹來。

隅中劍客的劍式無論是出招的氣勢,角度,攻守間拿捏得分寸,刺擊的方位都精當萬分,無愧於他離台神劍的身份,但是他劍式行進之間,劍華卻有一種上下不定的光紋,似乎氣力不十分連貫。風洛陽有著十年比劍經驗,隻一眼就看出隅中劍客的左腿受了輕傷,奔跑間雙腿力量不均勻。

眼看著隅中劍客的劍光湧到胸口,風洛陽朝後一仰,讓開劍光,雙腿一蹬,身子淩空橫飛而起,似乎要跳入身後的萬丈懸崖。

看到他自己找死,隅中劍客當然沒有和他同歸於盡的覺悟,連忙縮身收劍,重心後斂,免得自己跟著這個傻瓜一起落下舍身崖。但就在他收勢的瞬間,風洛陽橫飛的身子一個側轉,雙腿疾伸,妙到巔毫地夾住了他手中的鳳尾劍,接著雙腿一縮,將劍往懸崖之外猛地一扯。

鳳尾劍乃是隅中劍客愛若珍寶的殺人利器,他啟肯輕易舍棄,連忙用力回奪,無形之中,將風洛陽的身子又從懸崖之外拉了回來。風洛陽趁著這一股拉勁,身子在空中一縮一個側旋,抬起右腿一腳踢在隅中劍客的左腿上。隅中劍客此刻身子在懸崖邊立足未穩,再被踢中左腿,頓失重心,一個前撲,慘叫著張牙舞爪落下舍身崖。風洛陽在空中一個精彩的回旋連環踢,左腿蹬在隅中劍客背上,借這一腳之力躍回了舍身崖邊,巍然屹立,青鋒劍穩穩安睡鞘中,竟然沒有機會顯露鋒芒,而離台一位微風不可一世的神劍已經在兩招之間被風洛陽殺死在了華山之巔。

“隅中!”離台其他三劍齊聲驚呼,但是一切發生得太快,沒有人有機會去救下落崖的同伴,隻能齊齊怒視風洛陽。

“好功夫,難怪風兄弟一劍橫絕江湖十載而聲名不墜。”離台主人目睹自己得力手下命喪黃泉,眼皮也不眨一下,隻是淡淡說道,“可惜,以你的劍法武功,敵我一人尚無把握,更別說我等四人聯手。你有何遺言,現在可以說了。”

“哼……”風洛陽冷冷嗤了一聲,卻不答話。

離台主人微微一笑:“宋無痕早已預料我會在他劍封華山之際對他下手,所以他對你偽稱西峰無路,讓你繞走南峰,希望你能夠逃過此劫。可惜,他算漏了你風洛陽的踏浪而來之術氣力悠長,越跑精神越旺。我等方剛得手,你已經來到舍身崖。本來,我對你頗有憐才之意,不過你既將離台視為敵手,我亦不能放你生離此地,日後與我作對。今日殺了宋無痕已是一樁賠本生意,何妨再做一樁。”

他的話音剛落,雞鳴,日出,朝食三劍客手中劍芒大盛,同時向前連踏三步,鋪天的殺氣瞬間圍繞風洛陽全身。

“錚”地一聲劍鳴聲赫然響起,風洛陽轉眼一瞥,隻見離台主人腰畔佩戴的青灰色長劍此刻猶如被一隻無形之手拔起,憑空離鞘五寸,劍鋒上兩個妖異的篆字映入風洛陽的眼簾——鬼斧。

麵對離台四煞的圍困,風洛陽隻感到洋溢在身上的生機被一點點削弱消解,心下不由得一片冰寒。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一片模糊不清的火紅色影像,似乎在這個世間,有什麽仍然執拗地撅住了他的心神,令他依依不舍,不忍就此對人間揮手作別。他緊緊抿住嘴唇,沉穩心神,緩緩從腰間拔出青鋒劍,左手舉掌平指前方,右手高高抬臂,越過頭顱平舉長劍,劍鋒平鋪,直指離台主人,渾身宛若拉弓,肌肉緊緊繃住,惟有雙臂肌肉鬆弛柔軟,仿佛一隻伺機而動的猛獸,隨時會爆發出驚天動地的逆襲。

“好!”即使身為敵手的離台主人看到風洛陽此刻的劍式亦忍不住暗暗讚了一聲,暗自感歎一個不滿三十歲的年青人能有如此驚人的劍法造詣,實在半賴天成,因此除掉風洛陽之心,也更加熱切。隻見他一雙灰眼精光一閃,右手微抬,腰中青灰色的鬼斧劍宛若受到召喚,脫鞘而出,穩穩落入他的右掌。鬼斧劍一入離台主人之手,風洛陽頓感一股強猛之極的寒氣直刺入心田,渾身冰寒撤骨,關節肌肉之間滿是遲滯,血氣無法運轉自如。

就在風洛陽和離台主人即將交手的瞬間,一股威猛宏大的煞氣忽然間從西峰東南蔓延開來,猶如洶湧澎湃的黑海怒潮,瞬時席卷了舍身崖前所有即將展開激戰的高手。

離台主人,風洛陽,雞鳴,日出,朝食五人同時朝東南望去,隻聽得一陣妖邪狂放的大笑聲由遠及近,倏然而至,一團大大的陰影猛然出現在輕霧繚繞的西峰之巔。這團陰影似乎由一個瘦長的人形陰影和一個巨大宛若蒲扇的岩石陰影所組成。

“來者何人?”雞鳴劍客厲聲喝道。

“無名之輩!華山之巔豈有你等立足之地!”一聲恢宏響亮的喝聲從雲霧中傳來,接著隆隆的破風聲霍地響起。

未等眾人來得及反應,一枚方圓足有一丈的巨大灰色花崗石在空中打著七扭八歪的盤旋,翻滾著迎麵打來。風洛陽和離台主人反應神速,同時高高躍起,各以旱地拔蔥之勢躲開了這匪夷所思的突襲。雞鳴,日出,朝食三劍客猝不及防,當巨石臨身之際,閃躲已然不及,無奈之下,三人同時揮劍,三劍交成三叉戟狀,同心合力,想要擋住巨石的當頭一擊。

“倉啷”一聲淒厲的大響,離台三劍手中的劍鋒同時被大石撞斷,斷裂的劍刃被巨石一撞,翻卷著倒飛而回,“噗噗”兩聲,日出和朝食二劍客的人頭被倒卷的劍刃淩空割下,身子被巨石高高撞飛,落入舍身崖。雞鳴劍客勉力用劍柄擋開倒飛的斷劍劍刃,但是身子卻被滾動的巨石狠狠砸中,渾身彪血,橫飛而出,滿心不甘地怒吼著與巨石一起滾落深淵。

凜冽的山風吹過,輕霧略散,一個渾身玄色武師服的身影巍然出現在風洛陽和離台主人的視線之內。

“嶽環!”風洛陽和離台主人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第十八章 劍挑雙煞

嶽環招牌一般的金瞳火眼此刻更加靈動若神,威風不可一世。被他的目光一照,即使以風洛陽和離台主人的修為,仍然感到臉膛一陣燥熱,心神難保平靜如水。嶽環仍然是他那身初闖江湖的舊打扮:玄黑色武服,黑鐵護腕,高高的綁腿,青黃色草鞋,腰間別著宛若飛燕展翅一般的一對開山斧。他的雙手空空如也,隻是沾著一些石上的青苔和灰屑,顯然是因為剛才手托巨石所致。

“天下第一劍……”嶽環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意,朝風洛陽遙遙一抱拳,接著一轉頭朝陰沉著臉的離台主人揮了揮手,“天下第一刺客……”

“哈哈哈哈,”說完這兩句話,嶽環似乎感到極為有趣,不禁仰天大笑起來,“今天的人,來得真是整齊,也省得我還要千裏迢迢到處去找。”

風洛陽和離台主人默默看著他,對他的自言自語,不置一詞。

嶽環的目光從風洛陽轉到離台主人,又從離台主人轉到風洛陽,笑著問道:“不知道那個很有名的昨夜劍客宋無痕如今到了何處?”

聽到他問及宋先生,風洛陽的神色一黯,目光一斜,怒然望向離台主人。離台主人微微冷笑,對於風洛陽的敵意視若無睹。

“看來宋無痕沒有逃過天下第一刺客的毒手,葬身舍身崖了。”嶽環遺憾地搖了搖頭,惋惜地說,“實在太可惜了。若是宋無痕還在,咱們四個人在華山來一場四國大亂鬥,那才叫熱鬧。”

“你來華山做什麽?”風洛陽冷冷望著嶽環沉聲道。

“我來華山做什麽?”嶽環睜大了眼睛望著風洛陽,仿佛他問了一個白癡問題,“我來華山當然是來爭天下第一,今天是我嶽環劍封華山,威震天下的大日子。”

說到這裏,他笑嘻嘻地看了看風洛陽,又瞥了一眼離台主人:“而你們嘛,就是我今日要用來祭旗的對象。有了天下第一劍和天下第一刺客的人頭,誰還敢說我嶽環不是天下第一。”

“劍封華山?你的劍呢?”風洛陽斜眼看著他,冷冷問道。

嶽環方從祖菁手中得了自己的行蠱分身,立刻擺脫了鬼樓的控製,重享自由,一時之間躊躇滿誌,憧憬盈胸,夢想著繼承嶽家祖先數代未竟的誌願,重返當年嶽家遺恨的華山,劍封天下,成為江湖王者。這些日子,他宛若活在雲端,行到哪裏,諸邪避易,武人束手,豪傑讓道,威風不可一世。黑道十三會,龍門,年幫,鬼樓不斷派出接頭人,許以厚利,希望拉攏他入事幫中,以為輔佐。但是他豪氣高漲,定要到華山一行,打敗此刻劍封華山的江湖雄者,成就武林經久不滅的傳奇。本以為上得山上,就算是離台主人和風洛陽也要畏懼他橫掃英雄會,大敗江湖數百高手的威風,對他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怠慢。誰知道如今風洛陽看他的神色,就仿佛看一坨路邊的狗屎,頓時令他又羞又怒。

“劍封華山隻是應個景,帶劍來做什麽?”嶽環怒道,“當年彭無望華山立威,江湖萬眾敬仰,也沒聽說他帶什麽劍!”

“你殺死過突厥國師,昆侖天魔嗎?你率領一支孤軍死守過恒州嗎?你憑一人之力解散過年幫嗎?”風洛陽厲聲問道。

“我……我……”嶽環被風洛陽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張口結舌,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唇相譏。

“你來華山做什麽?”風洛陽再次厲聲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難道憑我嶽環,不配來華山嗎?”嶽環惱羞成怒地吼道。

“你憑一人之力擊敗過太行三十六刀嗎?你一個人瓦解過魔教的陰謀嗎?你擊敗過魔教十二使嗎?你殺死過天下無頭柯偃月嗎?你重整過南海劍派,中興過南海劍法嗎?你平滅過雁**群寇嗎?你來華山做什麽?”風洛陽語氣愈發激烈,言詞更是鋒芒畢露。不要說嶽環始料未及,難以招架,就是一旁的離台主人也聽得一陣又一陣臉紅局促,似乎自己也在風洛陽痛罵的行列之中,而魔教十二使的往事更讓他心如火燒。他不禁奇怪:如今華山之上,嶽環,風洛陽和自己並立,正是應該展開合縱連橫謀略的關鍵時刻,而風洛陽不但將自己視為首要敵人,言詞之間更一點也不給嶽環留絲毫情麵,難道他要以一人之力力戰我們兩個嗎?

“風洛陽,別拿這些江湖正義來嚇唬我,我不配,難道你配嗎?”嶽環雙目冒火,反唇相譏。

“不錯,我也不配。至少我們三個,有一點是相同的,我們誰也不配踏足這華山之巔。”風洛陽說到這裏,目光中閃過一絲悲色,“我今日上山,不過是為了讓出天下第一劍之名。但是宋先生已然不在,這天下第一之名,我寧死也不會讓給你們這些邪魔之輩。嶽環,你想要天下第一?除非先殺了我!”

“你想死,我就成全你!”嶽環霹靂般大喝一聲,雙手撤出飛燕雙斧,對準風洛陽胸腹橫飆而來。

而就在嶽環大舉進攻的時刻,離台主人也趁勢一抖手,鬼斧劍猶如一條弓軀蓄勢已久的青蛇,對準風洛陽脖頸要害疾射而來,務要將他釘死在舍身崖邊。

嶽環和離台主人的攻勢發起之時,二人同時高高躍起,身形在空中幾乎撞到一起,嶽環的右肩與離台主人的左肩之間隻差半掌之距。

雖然麵對有著天下第一劍之稱的風洛陽,嶽環此刻卻意釋神舒,說不出的輕鬆寫意,此刻看到離台主人憑空插了一腳進來,想要趁機偷襲,令自己勢如霹靂橫空的猛烈攻勢成了他離台神劍出手的掩護,這令他大為不忿,於是他振作外遊的一部分心神,凝結於右臂之上,右手的飛燕斧半空中一個輕靈的轉折,中途轉向,猶如一片流雲,不經意間已經飄到離台主人的胸腹。

“你!”離台主人想不到嶽環在全力攻擊風洛陽之際,仍有餘裕分出一部分精力對付自己,這混合著天魔解體大法的嶽家夢蝶斧法柔中帶剛,陰中含陽,在接擋招架中,極為考教人的內功修為和騰挪身法。離台主人的神劍一向出手無回,此刻鬼斧劍已出,他隻能縮胸凝氣,身子在半空中一個蜷曲,左腿輕抬,以腳尖點向嶽環握斧的右腕,而左袖一拂,拍在斧身之上,腳尖的陽力破嶽環腕上催發的陰勁,左袖的陰力消解斧上披砍的剛勁。與此同時,離台主人的右手一翻,鬼斧劍爆出一簇燦爛的青光,瞬間連刺四十八劍,每劍暗合八陣方位,在方圓間畫地為牢,將風洛陽團團圍困,竟然抬手就是疾風八陣圖的凶猛攻勢。

嶽環的右手斧被離台主人陰陽合一的腿袖合擊所逼退,並未出他意料之外。他冷冷一笑,接著離台主人的腿袖合力,他的身子在半空中滴溜溜打了個盤旋,雙手飛燕斧猶如身負魔咒,飛燕般高低盤旋,來去若神,旋風般劈出八八六十四斧,正是嶽家飛燕回翔斧的精妙招數——邀燕歸林。斧影所罩,無論是離台主人還是風洛陽都難逃活命。嶽環因為修煉了天魔解體大法,周身堅硬如鋼,刀劈不傷,掌擊不痛,劍刺無痕,所以他根本不需要留任何後勁防守,隻需奮力攻擊,所以這一式邀燕歸林格外豪放剛猛,勢不可擋,威力無窮。就算是風洛陽和離台主人聯手硬擋,恐怕也要各有損傷。這也是為什麽嶽環為禍英雄會,數百豪傑被他殺死殺傷的原因。

嶽環和離台主人各奮平生之力,劍光斧影,遮天蔽日,華山之巔,殺氣橫溢,寒芒如電,華山雁雀無不淒鳴高飛,惶惶不可終日,便是山顛的雲霧也因為劍氣斧罡的催動而翻卷變幻,嘯傲如潮。

身處於鬼斧劍和飛燕斧攻擊核心的風洛陽終於出手,隻見他右手一撩,數十道明亮如雪的劍光旋轉而出,猶如一條條連綿的細線,漩渦般翻卷入空,將滿空劈落的飛燕斧影淩空卷住,朝離台主人青芒飛舞的劍影輕巧地一拋。本來猶如風雨冰雹般落向風洛陽頭頂的飛燕斧招在這轉折之間,已經被風洛陽禍水東引,拋到了離台主人身上。而離台主人風流激電般的疾風八陣圖劍式則被風洛陽成之字形的下擺劍回撩向嶽環。

風洛陽明亮變幻的劍影猶如穿插於空中的紅娘,將離台主人鬼斧劍和嶽環飛燕斧這一對冤家從半空中彌合到一處,撞出了漫山遍野金紅色的電光。

而明知道受了風洛陽擺布的離台主人和嶽環卻在風洛陽婉轉若神的絕美劍華之中迷失了本來的目標,而直挺挺地向著麵前的敵人一往無前地撲去,鬼斧劍與飛燕斧撞在一起,劍氣斧罡轟然化為滿空氣爆之聲。

風洛陽這一招輕靈優雅的劍招正是被他和祖菁破解了的十分不舍劍禁招之一——秋波宛轉欲傾城。十分不舍劍無愧於天地間無與倫比的絕代劍法,此招一出,竟讓離台主人和嶽環這樣的名家被從中擺布,同時輸了一招。

眼看離台主人和嶽環氣勢受挫,風洛陽信心大增,張嘴咬破舌尖,激發出全身的潛力,力挽青鋒劍,縱身高高躍起,就要將十分不舍劍另一禁招使將出來。但是當他催動小無相功之時,胸腹中貫注的天山六陽真氣卻在這時溢出了單田氣海,充溢在奇經八脈之間,隨時有暴走亂竄的危險。這就是走火入魔的預兆。

“不好!”風洛陽張嘴噴出一口血,舒緩了一下胸腹間鼓脹欲裂的壓力,身子在空中翻了一個半途而廢的跟頭,無力地落了下來。

十分不舍劍第二招禁式乃是世間劍法中招式最繁複,姿態最華美,劍法最迅急的招法,沒有充沛到極點的真氣和有去無回的氣勢,根本無法發揮劍法的神髓。即使劍客能夠坐到這兩點,仍然需要臨敵之際的機緣巧合還有自身對劍法的感悟,才能將這一招發揮到極致。此刻風洛陽力敵離台主人和嶽環,將自身真氣內功催發到了十二分,以借力打力的法門成功使出了“秋波宛轉欲傾城”,自身內裏的損耗十分劇烈,根本已經沒有成匹配的功力使出這招神劍的起手式,沒有到位的起手劍舞,接下來的百餘記劍招就達不到興發之境,就仿佛一個清醒的筆者無法寫出顛張醉素的狂草。

“當”地一聲巨響,離台主人的鬼斧劍**開了嶽環的雙飛燕斧,狂湧的劍式連續在嶽環身上刺了五劍,卻隻紮出了五個白點。進攻受挫的離台主人手腕一振,疾風八陣圖劍法忽而化為疾風雪花劫,鬼斧劍連環旋轉,劍芒四射中,六朵六出冰花瞬間飛出,氣勢淩厲地分別飛向嶽環和風洛陽。隻是在這番交鋒之中,他意識到嶽環是比風洛陽更加可怕的存在,於是飛向嶽環的冰花足有五朵之多。

此時此刻,風洛陽正從空中墜落,離台主人的神劍自下而上向他撩去,三分傷敵,七分卻是主動的防禦,他整個人的神思都鎖死在氣勢如虹的嶽環身上。風洛陽看到這個空隙,心頭突然一陣清亮,半空中一繃身子,雙腳後擺,脊背後仰,竟然將整個人撲向離台主人上撩的鬼斧劍。鬼斧劍的厲芒頓時沒入了風洛陽左臀之中。風洛陽的左腿往後一撇,點住鬼斧劍的劍中刃,右腿一伸,踩住鬼斧劍劍托,接著他深吸一口氣,運轉天山飄絮勁,整個身子瞬間輕如鴻毛。

離台主人的疾風雪花劫一旦出手,三十六式劍法猶如急風暴雨,瞬間就會使盡。開頭一式點向風洛陽隻是虛招,他心中有十足把握可以將風洛陽逼退三步以上,接下來的三十式都是給嶽環預備的,定要將嶽環刺出一個透明窟窿。此刻風洛陽不躲反迎,將自己送上劍鋒,這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在他的神誌來不及判斷眼前情況的瞬間,他的快劍已經鋪天蓋地地使了出來,無形中用鬼斧劍帶著風洛陽的軀體,使出了疾風雪花劫的後三十劍。

疾風雪花劫乃是離台主人從越女宮七十二劫神劍中的雪花劫,以及青鳳堂主疾風十三刺兩種劍法中提取精華,創造出來的無雙神劍。劍法兼有疾風十三刺的迅雷急電之勢和雪華劫的光怪陸離,奇幻瑰麗,堪稱中原劍法的瑰寶。

此刻風洛陽墜在離台主人的鬼斧劍上,身形隨著鬼斧劍飄轉變幻,看在嶽環眼中,端得是回旋莫測,瑰麗不可方物。風洛陽胸中的劍意亦因此澎湃上湧,從丹田溢出的六陽真氣奇跡般地匯聚成流,充溢全身,他仰天長嘯一聲,長劍回卷,一百零八招劍法猶如錢塘江潮從手端揮灑而出,雪亮耀眼的劍光瞬間充盈天地之間。

層層疊疊的劍光宛若在半空中綻放出一園爭奇鬥豔的花朵,雍容華貴如牡丹,光潔秀美如百合,輕盈靈動如鈴蘭草,妖冶魔幻如蝴蝶花,月淡星華如滿天星,雋永嫵媚如玫瑰,這片片劍光如花亦如雪,滿空飛散,悠悠而下,看似悠然自得,實則電光火石,迅捷如電,飄逸若神。

“回眸羞見水中花!”這是上代劍神風如晦對愛人的最後一封情書,浸滿了他對摯愛的懷念和對生命的讚美,這一路劍法自從被風洛陽和祖菁破解之後第一次現於人世,本已經如夢幻般絢麗多姿,再加上風洛陽為了起興而以身喂離台主人的神劍,這一招劍法的起手劍舞,竟是由離台主人的疾風雪花劫協同發動,這更增加了劍法本已經擁有的華美飄逸。

嶽環和離台主人暴露在這一片燦爛奪目的劍華之下,猶如兩個迷失於節日滾滾煙火之下的小孩子,隻能勉強意識到要仰首向天,抬手防禦,但是防禦什麽,抵抗什麽,他們已經失去了印象。

隻聽得一陣劍芒劃空之聲,嶽環上半身的武士服被亂劍割得粉碎,人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似乎對於眼前風洛陽的神劍,隻能倒頭膜拜。

離台主人在風洛陽雙腳一震,從他的鬼斧劍上脫身而出之時,終於勉強恢複了意識,脫手飛出鬼斧劍,在千鈞一發之際歪歪斜斜刺入風洛陽的右肋,但是人卻連退三步,坐到在地,如癡如醉。

華山之巔陷入一片死一樣的寂靜,隻有三人急促而微弱的呼吸聲隱約可聞。

良久良久,癡癡跪倒在地的嶽環忽然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身子在舍身崖邊踉踉蹌蹌前後搖擺,雙腳連錯三步才勉強站穩身子。

“好,好……好劍法!”他顫抖著撫摸身上林林總總的劍痕。風洛陽宛若百花齊放的最後一劍將他雙斧成就的防禦擊打得千瘡百孔,他正迎其鋒,上半身連中了三十餘劍,如果不是天魔解體大法護體,而自己又雙手抱頭護住了自己的雙眼和雙耳聽宮穴,他已經被這陣劍雨淩遲碎刮。

當他勉強抬起頭,向風洛陽所在的地方望去之時,風洛陽身上灰白色的武士服令他聯想起了方才燦爛如火的滿空劍光,不禁雙腿一陣酸軟,竟然再次坐倒在地。

看著自己不爭氣的雙腿,嶽環又是羞惱又感滑稽,酸甜苦辣一時之間同時湧上心頭,令他不禁仰天哈哈大笑。他再次振作精神,雙手一撐地,從地上爬起身,雙手扶膝,雙腳叉開站穩,身子半躬到地,頭耷拉下來,一陣亂晃,好不容易才讓視野中仍然跳動的金星白電消失了蹤跡。

“呼……”嶽環長長喘了一口粗氣,蒙地抬起頭來,朗聲道,“風洛陽你不愧是天下第一劍,我嶽環平生從未見過如此華美絕倫的神劍。我想就算是這個江湖上所有的豪傑,恐怕此生亦未曾見過劍居然可以如此使法。如果你不是遇上我這個入魔之人,便是昔日的天魔紫昆侖,隻怕亦要被你所殺。真是可惜。”

說到這裏,他猛地挺直腰板,挺起胸膛,傲然而立:“我嶽環自少便矢誌揚威天下,可惜同門叔伯傳我斧法之時隻是歎息我天分有限,即使刻苦努力,將來亦是藝業難成。我嶽環既有滔天之誌,豈能就此幹休,這也是我投靠鬼樓,修煉入魔心法之因,現在看來,即使你風洛陽的劍法也奈何我不得,我這條路算是走對了。”

說到這裏,他嘿嘿一笑,看了一眼仍然側臥在地的風洛陽,隻見他右肋上仍然斜斜插著離台主人的鬼斧劍,不禁一陣歎息:“枉費了你一手神劍,可惜臨敵決斷差強人意,不知合縱連橫之道,若是你能摒棄前嫌,和我聯手,離台主人雖然魔劍犀利,卻也奈何不了你。奈何你隻知倔強,以一敵二,我三人之中,輸得最慘的,竟然是你。”

聽到他說的話,風洛陽緩緩抬起頭來,滿臉譏諷地看了他一眼。而在他更遠處低頭癡坐的離台主人此刻忽然抬起頭來,朝嶽環看去。

嶽環定睛一看,卻倒吸了一口冷氣,隻見離台主人緩緩抬起的臉膛上,汩汩留下兩行鮮血,一雙灰眼此刻已經被血汙覆蓋。

“你,你……你瞎了眼?”嶽環吃驚地失聲道。

此時的風洛陽已經從地上半立起身子,左手探到右肋之前,一把握住鬼斧劍的劍柄,將斜斜插入肋骨間的劍刃咬牙用力拔出,抬手一翻腕,當地一聲將這把浸透鮮血的離台魔劍用力插在地上。

“好,瞎得好。離台隻知暗箭傷人,遇上真真正正的堂堂交鋒,自然要丟盔卸甲,這才符合武林正道。今日本該是他輸得最慘!”嶽環戟指離台主人,仰天大笑。

“武林正道?”風洛陽艱難地支起上半身,抬眼看了看他,低聲道,“你又懂得什麽武林正道?”

“風洛陽,你真是混身帶刺。我替你說幾句好話,你卻又來頂我。”嶽環不滿地搖了搖頭,“今日我承認你劍法高超,但是論到比試,你已經一敗塗地,我敬你乃是武林人傑,才以言語回護,你別給臉不要!”

“我輸了嗎?”風洛陽厲聲問道。

“難道憑你的傷勢,你還想要和我放對?”嶽環雙目金光一閃,“要知道,此時我若要殺你,易如反掌觀紋。”

風洛陽右手一抖,青鋒劍輕靈地從背後轉到身前,平劍一推,送到嶽環的麵前:“看看這是什麽?”

嶽環斜眼一看,不禁魂飛天外,原來風洛陽此刻青鋒劍上平舉著的,乃是他收在身上,重若性命的追魂之物——行蠱分身。

“風,風洛陽!你,你……”嶽環手腳冰涼地看著風洛陽劍鋒上的行蠱分身,就仿佛在看著自己的一個天大笑話。忽然間,他突然明白風洛陽在自己剛上西峰之時問的話——“你到華山來幹什麽?”

自從他千辛萬苦從鬼樓和鎮惡堂手裏得回行蠱分身,他想了一萬種收藏的方法,放入深山野嶺,放入鬧市小屋,放入密室暗門,放入古墓沼澤,但是任何安放的方法都會讓他坐立不安,生怕一個疏神,自己的身家性命就無端端落在了一個地痞流氓身上。他寧可隨身保存行蠱分身,自認為憑借此時的武功,便是天下人同時來搶奪,亦不放在心上。誰知道遇上真正的劍法名家,自己一身所學的武藝再加上天魔解體的神功,竟仍然形同虛設,在絕世無雙的劍法麵前土崩瓦解,不堪一擊。

就算自己此刻的武功真的天下無敵,行蠱分身存在一天,自己就是一天的笑話。而行蠱分身若是消失,他自己的性命亦無法保全。他嶽環在華山比劍的競技場上,根本沒有立足之地!

“風洛陽問得好啊!”嶽環滿嘴苦澀地想著,“我到華山來做什麽?惟有自取其辱而已!”

望著風洛陽劍上的玩偶,嶽環剛才的口若懸河早已經不見,隻剩下癡癡呆呆的木然而立。

已經雙目失明的離台主人此刻聽不到嶽環的聲音,忽然精神一振,從地上立起身來,側耳問道:“喂,嶽環,剛才你口若懸河,如今怎麽沒聲了?風洛陽,莫非你取得了行蠱分身?”

風洛陽雙目如電,冷冷望向嶽環,並不說話。

嶽環滿臉羞慚,垂下頭來,憤懣難言,咬牙不答。

“哈哈哈哈哈!”離台主人雖然沒有得到風洛陽的答複,但是對於周遭的形勢已經猜得一清二楚,“好,好,風洛陽,你不愧是天下第一劍。這天下第一劍的頭銜我雖從不在乎,但是落入嶽環這種渾人手裏,我真要為天下的劍客大哭三聲。如今落在你手裏,我的氣也順些。來吧,來,殺了我,取了我的人頭,再取了嶽環此獠的首級,正好全了你劍封華山的盛名。在江湖筆官的筆下,我離台主人雖然做了你的陪襯,好歹也有一筆記載,流傳百世。”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的呼喚從西峰北麵傳來:“小師叔——!你在哪裏,菁兒來了!菁兒來救你了!”

風洛陽和嶽環同時轉過頭去,朝來路張望,離台主人也側耳傾聽。三息之內,一條奔跑如電鵝黃色人影已經衝上了西峰,朝著舍身崖快步奔來。

“小師叔!”看到風洛陽平劍而立,祖菁心頭大喜:“原來他還活著!”

隻聽的“倉啷”一聲,她已經從腰中拔出長劍,雪亮的劍光花江潮水般湧到風洛陽身邊,同時攝住了嶽環和離台主人的攻擊方位。

“離台主人,啊,你的眼睛!”祖菁護住了風洛陽這才有功夫觀看周遭環境,卻一眼看到離台主人的一雙血眼。

“哼!”聽到祖菁的驚呼聲中充溢的憐憫之意,離台主人感到格外不好消受,不禁倔強地哼了一聲。

“小師叔,是你刺瞎的?”祖菁轉頭好奇地問了風洛陽一聲,不及風洛陽作答,她又一眼看到嶽環。

“嶽環!是你?我們已經把行蠱分身還給你了,你到華山來幹什麽?”祖菁看到嶽環不禁好奇地問道。

“你到華山來幹什麽?”自風洛陽到祖菁,仿佛人人看到嶽環都要問這個問題,雖然祖菁的問話中隻有善意,但是聽在此刻的嶽環耳中,無異於兜頭扇了他兩個清脆耳光,令他更加羞愧難當。

“啊,這不是行蠱分身嗎?”祖菁轉頭望了望風洛陽平舉的青鋒劍,赫然看見嶽環的行蠱分身此刻正靜靜平躺在劍刃之上。

“你怎麽又把行蠱分身弄丟了?”祖菁轉過頭來,望向嶽環,一副怒其不爭的神氣,“是離台主人幹的嗎?是小師叔幫你搶回來的?”

聽到祖菁的問話,嶽環忍不住朝身側的舍身崖望了一眼,心裏竟然有了縱身跳崖,然後再在崖底挖個洞藏起來的念頭,青銅色的臉膛一陣陣發燒。

“菁兒,把它還給他。”風洛陽看著嶽環微微歎了口氣,劍鋒一轉,將行蠱分身遞到祖菁麵前。

“哦。”祖菁毫不在意地點點頭,一把抓起行蠱分身,信步來到嶽環身前,將行蠱塞到他手中,語重心長地說:“嶽環,這行蠱分身你得來不易,為何不知珍惜?今後一定要謹慎小心,好好收藏,莫要再次作了人家手中擺布的道具。我和小師叔隻能救你這許多次,要知道世上壞人何其多,你得會好好保重才是,呶,收好它!”

聽著祖菁柔聲細語的叮囑,思及自己成魔以來的所作所為,嶽環隻感到羞愧難當,窘迫到無地自容,他雙目含淚,仰天一聲怪嘯,攥住行蠱分身,回轉身施展輕功,踉踉蹌蹌飛奔而去。

祖菁沒想到嶽環如此一驚一乍,聽得自己幾句話,竟然撒腿跑了,不禁納悶地轉回頭,望向風洛陽:“小師叔,我說錯了什麽嗎?”

風洛陽微微一笑,輕輕搖頭:“沒有,你說得很好。”說完這句話,他身子一晃,劍傷發作,雙腿一軟,緩緩坐倒在地。祖菁看在眼裏,嚇得連忙搶上前,合身撲入風洛陽懷中,一把撈住他握劍的右臂,將他勉強扛起,扶起他的身子。

“小師叔,你傷得很重,是離台主人傷的你嗎?”祖菁看了一眼漠然而立離台之主,憤憤然問道。

“小丫頭,是我傷的又如何?有本事就將我殺了!”聽到祖菁的責問,離台主人冷冷說道。

“你真是死不悔改。”祖菁一橫劍,俏臉氣得通紅,“在江湖上造了這許多殺孽,現在殺你,已是遲了。就算小師叔放過你,我身為天山大弟子,今日也要為民除害!”

“好一個為民除害!”離台主人仰天笑道,“這句話似乎隱約聽人提過,我卻平生未見真章,不如姑娘讓我開開眼吧。”

“就讓你嚐嚐天山劍法的厲害!”祖菁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就要運劍給他一個厲害瞧瞧。就在這時,一個驚慌氣短的聲音從北邊傳來:“祖姑娘,劍下留人!”

風洛陽和祖菁轉頭看去,隻見一身紅衣的魚韶單手扶著渾身是血的昆侖高手捷率,正從北麵的山道上飛奔而來,剛才發聲呼喊的,正是身受重傷,氣力不濟的捷率。

“捷率大哥,你身受重傷,跑來西峰做什麽?”看到捷率帶傷前來,祖菁頓時擔心起來,連忙轉頭望向魚韶,“阿韶姐,他……”

“放心。”魚韶朝祖菁微笑著點點頭,“我已經初步為他止血,並運功回複了他幾分體力,本想扶他下山,誰知此人倔強得很,硬要上山一見離台主人。我不得已,隻好扶他上來。”

“多謝祖姑娘關心,今日我執意上山,乃是身負師門重任,定要一見在下昔日的師叔。”捷率從魚韶手中抽出手臂,朝她點頭致謝,踉蹌著緊走兩步,來到離台主人的麵前,朝他深深看去。

看他的神情,風洛陽,祖菁和魚韶都感到渾身一震,誰也想不到捷率竟然和離台主人有如此深厚的淵源。

“師叔!捷率給你磕頭了!”捷率雙膝點地,麵對離台主人倒頭拜下。

離台主人聽到他的聲音,微微偏了偏頭,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似乎是懷念,又似乎是怨憤:“你是昆侖的捷率?二哥的弟子?……”他沉默了一會兒,沉沉歎息一聲,“想不到,當年的毛孩子,現在也已經長這麽大了……”

“師叔,你下山多年,師父師叔們對你很是想念……”說到這裏,捷率雙眼一紅,淚水盈眶。

“哼!”離台主人獰厲地哼了一聲,“當年我執意下山,他們率隊追出兩千三百裏,幾乎置我於死地,如今卻來談什麽……”說到這裏,他的喉頭一陣哽咽,嗓音無形中變得沙啞,“……談什麽想念雲雲,莫不是來誑我的吧?”

“當年師父格於對鄭前輩的承諾,不願師叔下山失信,方有此舉。我下山之前,師父讓我帶給你一封書信,希望你看過信後,能夠捐棄前嫌,和我一起回返昆侖。”捷率說到這裏,探手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到離台主人麵前。

感覺到捷率遞信的動作,離台主人眉頭一皺,伸手在身前一拍,將捷率遞來的書信打了回去:“蠢兒,你沒見我雙眼已瞎嗎?又給我看什麽信!”

聽到離台主人的話,捷率這才醒悟,連忙顫抖著收回遞信的手,惶恐地說:“捷率愚鈍,師叔息怒。”

“念給我聽。”離台主人默然良久,終於開口道。

“是!”捷率大喜,連忙一把撕開信封,將信紙抽了出來,在麵前撣開,朗聲念道:

“九弟聽真:

自從你這個混球下山以來,我們幾個兄弟都很不痛快。大家約好了守在昆侖玉龍頂,憑什麽我們幾個在這裏喝風吃雪,你在中原吃香喝辣?三十年前我們追打了你兩千三百裏,你自己說,你是不是活該……”

念完這幾句話,捷率已經臉色煞白,驚慌失色,膽戰心驚地抬頭偷眼朝離台主人望去。

離台主人陰沉不定的臉上此刻忽然露出一絲孩子氣的笑容,雙眼一陣晶瑩,眼眶中竟有淚光閃爍。

離台主人會哭,這在江湖上可是絕世奇聞,風洛陽,祖菁,魚韶麵麵相覷,都是一臉的吃驚。

“念,接著念啊,別停。”離台主人嘴唇蠕動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催道,接著他似乎感到了自己的急切之意,猛然咳嗽了一聲,臉色一沉,“我倒要看看他還說了什麽狠話。”

“是是!”捷率不敢怠慢,連忙接著念道,“聽說你在中原造下了大把的殺孽,很多無辜性命被你殃及。現在想想,也許當初我們不該追打得你如此之狠,令你心存怨恨,徒生出許多戾氣出來,你所做出的罪業,我們幾個兄弟都有份。我們幾個商量了一番,決定齊心合力,多為你分擔些。你現在漂泊江湖,定然記不得咱們昆侖山上烤駱駝的香甜。當年我們對你說烤駱駝最好吃的就是裏麵的那顆鳥蛋。結果你每次什麽都不吃,就搶裏麵的鳥蛋,其實我們是騙你的,烤駱駝當然是最外層的駱駝肉最香,因為佐料都在外麵嘛……”

聽到這裏,離台主人忽喜忽怒,又笑又歎,臉上滿是感慨懷念,眼中的淚水竟然止不住流上了臉頰。

“我們總說昆侖玉龍頂風烈雪寒,中原是花花世界。誰知你竟真信了,其實中原有什麽好?**雖多,久亦生厭,人情詭譎,物欲滔天,你雖賺得金山銀山,卻又交得幾個兄弟?三十年了,你要是玩夠了,就回山吧。我們兄弟幾個永遠都會等你。”

捷率讀完信,小心地將信紙收入信封之中,雙手捧著送到離台主人身前。此刻的離台主人已是淚如雨下,他摸索著接過書信,用手緩緩摩挲著信封,良久良久,他才終於將書信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

風洛陽,祖菁,魚韶和捷率默默注視著他,西風之巔,靜得隻剩風聲。

離台主人抿了抿嘴唇,忽然將頭轉向風洛陽所處的方向:“風公子,我的眼睛是被你刺瞎,按照江湖規矩我應是你的俘虜。我是生是死,由你一言而決。”

“我?”風洛陽皺了皺眉,似乎很不喜歡做這樣的決定。

“我本是昆侖九郎,因耐不住昆侖寂寞,下山欲闖一番事業,奔波三十年,殺業纏身,死不足惜。我的劍下亡魂不計其數,你殺我天公地道,我不怨你,昆侖亦不會與你為仇。”離台主人沉聲道。

“你既悔改,又是殘疾之軀,我不願殺你。”風洛陽搖了搖頭,斷然道。

聽到他的話,捷率大喜,連忙轉過身,朝風洛陽連磕三個響頭:“多謝風公子成全,我代昆侖派全體叩謝你的大恩。”

“捷率,把我的劍拿來。”離台主人臉上毫無喜色,隻有滿臉陰鬱。

“是。”捷率掙紮著站起身,搶步來到豎立地上的鬼斧劍前,一把拔出長劍,回身走到離台主人身邊,將劍柄按到他的右掌之上。

離台主人冷笑一聲,猛然抬手抓過劍,猛然一抖腕,對準左臂砍去,青光一閃,他的左臂卷著血光,離身而去。未等眾人回過神來,他右臂到卷長劍,狠狠切在自己右肩之上,血光崩現之中,鬼斧劍已經深入右肩。但是他手上的力道用盡,整條右臂卻亦切之不去。他扭過頭,用嘴叼住劍刃,狠狠往下一壓,隻聽的“噗哧”一聲,整條右臂離肩而去。

“啊!”祖菁和魚韶這時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同聲驚呼。

“師叔!”捷率又驚又痛,連忙一把扶住離台主人搖搖欲墜的身子,飛快地為他點穴止血。

“離台主人,你這又是何苦?”風洛陽不忍地說。

“真是乳臭未幹的娃兒。”感覺到他們痛惜的語氣,離台主人一臉不屑,“你們真的以為我會悔過嗎?不錯,今日我良心發現,痛悔前生。但是明日呢?後日呢?誰又知道我會不會回心轉意,重新留戀昔日的威名?連我自己都無法確信,你們又怎能盡知?不將我這一雙作孽成性的雙臂斬去,終有一日,我會做出讓你們和我自己都後悔的事。”

說到這裏,他得意地一笑:“現在,我終於可以安安心心和捷率回山了。”

“師叔!”捷率感動地一把扶住他的肩膀,輕輕搖了搖。

“離台主人已死。”凝望著離台主人橫臥地上的雙臂,風洛陽忽然福至心靈,朗聲說道,“華山之巔,我斬下他雙臂,將他打落山崖,世上隻剩下昆侖九郎。”

聽到他的話,離台主人的臉上露出惺惺相惜的微笑:“好一個風洛陽,先敗魔少嶽環,再殺離台主人,劍封華山,威震天下。這個世上,還有誰是你的敵手。”

“不錯,我仍然是天下第一劍。”風洛陽說到這裏,朝祖菁望了一眼。祖菁朝他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兩個人如有默契般地同時歎息一聲。看著二人相得的樣子,魚韶微微一蹙眉,心中不安感更加強烈了。

就在風洛陽大聲宣布自己是天下第一劍之時,一個誇張洪亮的聲音突然從山道上竄了出來:“呀呔,離台主人,想要我兄弟性命,先問問我唐門大少!”

眾人再次回過頭去,隻見唐鬥風馳電掣衝上西峰,雙手抓滿了黑黝黝的暗器,大踏步朝著舍身崖撲來。

“離台主人……受死吧——啊——啊——啊!啊?你胳膊呢?”

看到他滑稽的樣子,舍身崖錢盡釋前嫌的一眾人等都忍不住抿嘴笑起來。

第十九章 神秘鬼樓

“揚名燈起舍身崖,風洛陽威震華山!”

“風洛陽劍封華山,定鼎天下第一寶座!”

“郭重九重修天下第一錄,風洛陽名列天下第一劍,成為江湖第一人。”

“宋無痕命殞西峰,風洛陽華山折桂!”

成百上千的江湖風媒猶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大唐各州各府的大街小巷上縱橫奔馳,不斷傳播著華山上得到的消息。距離因為比劍舉行的華山聚會已經結束了半個月,江湖上的豪傑對於華山上飄下來的隻言片語仍然興趣盎然。風洛陽成名立萬那一日,上萬豪傑高舉長劍,縱情歡歌,慶祝大唐新一代劍俠的誕生。歌頌天山派和哀牢山的歌謠響徹了碧空,三日三夜不曾消散。這樣激動人心的場麵,大唐的江湖已經有日子沒有看到。凡是親身參與過這場盛會的江湖客,都對當時情景永生難忘,而風洛陽的英風偉績更是越傳越神乎其神。

等到各路風媒終於將華山上的消息送到江南各道,華山論劍頓時成了街頭巷尾,茶館飯肆裏熱議的頭條話題,不但江湖人樂此不疲,就連那些不入江湖的普通人,對於風洛陽的名號也已經琅琅上口。等到華山聚義的各路豪傑回到當地的門派,關於華山上的種種事跡更成了他們炫耀的法寶,逢人必談華山之行,說到緊張處,更是口若懸河,就如親眼看到一般。

此時的江南酒肆之中,最威風氣派的就是當地的唐門弟子。講起風洛陽的華山比劍,誰又比風洛陽的好兄弟唐鬥知道的更多,而唐鬥的手下兒郎得到的,更是第一手的消息,所以他們說的話,比起其他豪傑有著更多的可信度,聽眾宛若蟻聚,絡繹不絕。

這一日,嶽州洞庭茶肆之中,正好來了幾個在附近采貨的唐門弟子,茶肆座中一群沒有到過華山的洞庭當地門派子弟看到他們如獲至寶,頓時蜂擁而上,將他們圍了起來,紛紛打探華山之戰的前因後果。

那些唐門子弟立時興致大增,讓人奉了茶水,盤踞在茶肆正中間的茶桌周圍,選了一個嗓門最大的弟子,唾沫橫飛地吹了起來。

“話說當時宋無痕宋先生邀戰風公子,那是根本沒做贏的打算,隻希望給他一個成名的機會。宋先生的確劍法高超,但畢竟年紀老邁,哪比得上風公子青春正盛,意氣風發。本來,這一場比劍,那是毫無懸念可言。誰知道風公子上得華山西峰,這中間卻又出了天大的變數。”哪個大嗓門的弟子顯然將這一段演義已經重複宣講了無數次,各種頓挫轉折掌握的爐火純青,剛剛講到這裏,立刻頓了下來,慢條斯理品了一口茶。

“喂,你老人家別大喘氣兒啊,這中間出了什麽轉折?”一個嶽州竹節幫的弟子急不可待的問道。

“店家,換壺雨前龍井,再給大爺們上幾盤點心。”另一個嶽州青龍門的舵主立刻看出了這唐門弟子的心思,頓時一拍桌子,大聲吼道。

大嗓門唐門弟子朝這位青龍舵主微微一抱拳,立刻大聲道:“好說了。卻原來宋先生當初義助我唐門大少,向風公子透露了離台的情報,讓我們唐門避過一個大劫。這下子可惹翻了離台的主子,江湖人稱五更追魂令主的離台主人。”

“哎喲!”這群竹節幫和青龍門的弟子聽得人人臉色慘白,不由得紛紛叫了起來。五更追魂令威震江湖三十年,武林人士無不聞風喪膽,雖然離台主人已經不在,但是積威所致,仍然令人不寒而栗。

與此同時,一個縮身躲在茶肆角落的烏衣青年猛一聽到離台主人的名號,也不禁悚然抬頭,手下意識地扶住頭上本已經壓得很低的青竹鬥笠,用手掌護住自己的臉。

“離台主人豈是易與之輩,宋先生惹了這位閻王,自分必死,卻想在臨死之前將天下第一之位傳給風公子,誰知道離台主人率領麾下離台四劍,悍然闖入華山西峰,竟將宋先生圍殺而死!”說到這裏,大嗓門唐門弟子搖頭歎息連連。聽故事的一眾江湖子弟更是出乎意料,大驚失色。他們隻是隱約聽到風洛陽劍封華山,折桂西峰的消息,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完全摸不著頭腦,如今聽起來,這其中居然有如此大的曲折,頓時議論紛紛。

聽到宋無痕被離台主人殺死的消息,茶肆角落的烏衣青年渾身一震,心中湧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寒意,薄薄的嘴唇緊緊抿住,唇間的顏色已經化為一片慘白。

看到周圍聽眾的反應,大嗓門弟子看了看周圍的師兄弟,臉上一陣得意,接著說道:“各位,精彩的還在後麵,若是想聽,還是上酒來吧。”

“上酒,老板,把你的那兩壇狀元紅給我起出來,我加倍給錢。”為了下文,青龍門的舵主痛下血本,大聲吆喝。

“我們也湊一份子!”其他幫派的弟子熱情高漲,紛紛將懷中的酒錢拍到桌上,隻震得桌麵乒乓作響。

竹節幫大弟子親自來到大嗓門唐門弟子身邊,為他滿滿斟了一碗酒,急切地問:“後來怎樣?”

唐門弟子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咳嗽了幾聲,洪聲道:“離台主人的劍法,嗬,那已經不是劍法,而是妖法,中者無不立斃當場。他的劍,有個稱呼,那叫做鬼斧劍。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敵。他的妖劍一出,隻要喝一聲敵人的名號,那鬼斧劍就可以自行飛去,取人首級,神奇之處,堪比當年的戰神天兵!試想天下何人能當?”

“喔——!”聽到唐門弟子信口胡吹,茶肆中的江湖子弟無不又驚又怕,感歎萬千,屏息靜氣。

“那離台四劍雖然比不上離台主人,但也個個都是殺人的行家。他們之中最差的一個也曾經獨闖長安,單槍匹馬殺死過五百個大內禁衛高手,刺殺過當朝皇子。那真是天生天養的煞星,來凡世掛單的判官,吐口痰能落天上飛燕,打個噴嚏能震死老虎。他們練的劍法那都是要受天譴的劍法,一旦施展出來,必取人性命,否則就會妨主。”說到這裏,那唐門子弟又低頭為自己倒了碗酒,仰脖暢飲。

“這樣的五個人,什麽人殺不死啊。難怪宋先生華山罹難,實在命該如此。”青龍門的舵主邊聽邊感慨地說。

“是啊。”眾人紛紛應是。

“嘿嘿,當風公子上得山來,宋先生已經墜崖殞命,等待他的卻是離台主人和他麾下的離台四劍。”唐門弟子說到這裏,語氣已經變得森寒可怕。

“天啊,風公子可要快快逃命才是。”一個嶽州竹節幫的女弟子忍不住驚呼道。

“那不能跑的,風公子為了劍封華山而來,一旦逃跑,一輩子的名聲可不就毀了?”另一個青龍門弟子急道。

“性命重要啊。”也有人不同意,大聲呼籲,“逃命要緊!”

“別吵別吵!聽人家講!”聽到手下議論紛紛,青龍門舵主連忙舉起手,大聲說。

“風公子那是什麽人?哀牢山苦練出世的神劍,又繼承了天山派神劍的精華,十年前梧桐嶺斷頭崖上,鄭東霆鄭前輩亦說他的武功才智乃是一時之選。什麽是一時之選啊,盡一代之傑,獨得此人,風公子那就是這樣一位人傑。如今江湖,若論英明神武,那是我們門主,唐大少。若論神劍無敵,還數風公子!”唐門子弟到此關鍵時刻,自然鼓舌如簧,對著眼前這一群沒見過大世麵的江湖子弟猛吹,隻聽得眾人心搖神馳,顛倒迷醉。

“離台主人和那離台四劍,此起彼伏,輪番進攻,青璨璨的劍影布滿了整座華山,劍氣所致,風雲色變,草木含悲,舍身崖方圓百裏之內,那是寸草不存,蛇蟲絕跡,飛鳥不致。風公子與他們五人,從西峰打到北峰,從北峰打到東峰,從東峰打到南峰,又從南峰鬥到了中峰,隻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鬼哭神嚎,乾坤顛倒。到最後,風公子使出了曠古絕今的十分不舍劍絕世禁招……”

“什麽禁招?為什麽叫禁招?快講快講!”眾人看到這個唐門子弟講到最熱鬧的時候,又開始咕嘟咕嘟飲酒,頓時都急了起來,紛紛催道。

此刻,就連那縮在茶肆一角的烏衣青年也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幹燥的嘴唇,迫含期待地側過頭去,凝神屏氣,靜等下文。

“嘿嘿,說起來,這十分不舍劍本來就是黃蜂尾後針,一旦使將出來,運劍者全身經絡將會盡斷,渾身爆炸,化為一天血汙,最為壯烈不過。這最後兩招禁招,正是誘發人體全身經絡爆炸的根源,因為這兩招實在太美太幻,太奇太險,真是此招本該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這個……幾回見。反正這兩招使出那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魔擋殺魔。風公子在決戰之際,突然福至心靈,領略了這兩招的精要所在,順天應時,一氣催發出來,隻一瞬間,滿山雪亮的劍光直刺青天,隻把華山的雲霧都驅散得幹幹淨淨。華山方圓千裏,都能夠看到劍華閃爍……”

“那離台四劍和離台主人怎樣了?”眾人聽到這裏,心頭一陣陣的發燙,異口同聲問道。

“離台四劍,方一接觸,立刻被砍得四分五裂,屍首不全,散落華山各地,離台主人雙臂離體而去,雙目被刺瞎,整個人有如一枚血葫蘆,墜落舍身崖,化為一灘血汙……”

“嘩”地一聲大響,屏息聆聽的眾人此刻聽得如醉如癡,直到聽到離台主人和離台四劍全部陣亡的消息,才終將一腔快意宣泄而出,發出一陣轟天震地的歡呼,幾乎將茶肆的頂棚撩起來。

而在角落裏聆聽良久的烏衣青年,此刻不禁聳身而起,失聲道:“離台主人他,他被殺死了!?”

“哈哈,正是。風公子一劍橫絕,威震華山,離台主人無力抵擋,身死墜崖,縱橫江湖三十年的五更追魂令的神話,被風公子一力終結。”唐門子弟得意地挺起鼓鼓的肚囊,大聲宣布道。

“風公子萬歲!太精彩了!”茶肆中的眾人心神激**之際,不由得再次發出一陣歡呼。

那烏衣青年如遭電擊,怔在當場,一時之間,喜怒悲愁,酸甜苦辣一齊湧上心頭,令他不能自已。

“哈哈,你們以為精彩的已經結束了?錯錯錯!大錯特錯。風公子殺死離台主人之後,故事還沒有完結,另一個讓你們更加想象不到的人物卻在此時登上了華山,你們猜……那個人是誰?”唐門子弟興尤未盡,大聲說道。

“是誰是誰!?”眾人見還有故事,頓時喜出望外,連忙打探。

但是此時,茶肆角落裏的烏衣青年已經無心再聽,他飛快站起身,將一把銅錢擲到桌麵上,轉身抬手按住鬥笠,飛快地衝出了茶肆。

洞庭湖畔清新鮮香的空氣撲麵而來,令提氣急行的烏衣青年一陣神情氣爽,滿心滿胸的鬱悶悲切,一時之間舒緩了許多,他的腳步也因此而緩和了許多。

“主人……離台,就這樣結束了?”來到一處憑江而立的柳林之中,烏衣青年一把按住一棵老柳樹的暗褐色樹幹,朝著遠處的湖麵茫然望去,隻見滿湖陰雲蔽日,沙鷗劃湖而過,剪出片片陰沉的水線,頭頂的蒼穹猶如巨大的氈包,毫無生氣地扣在八百裏水麵上,令人胸頭悶氣頓生。

“主人這樣死了,我應該高興才對,為何我仍然鬱悶難當?”烏衣青年抬掌成爪,狠狠鑿在老柳樹堅硬的樹幹上,頓時將一片硬比青石的樹皮抓了下來,捏在掌中。

“心中如被小火溫烤,一股怨氣無處發泄,隻想長嘯揮劍,找人廝殺,是也不是?”一個充滿蠱惑的神秘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沙啞低沉但是卻魅力無窮,令人忍不住側耳傾聽。

“誰,是誰?!”被人無聲無息欺到周圍而茫然不覺,令烏衣青年大驚失色,頓時轉過身來,“倉啷”一聲抽出隨身的鬆紋劍。

周遭的柳林沉靜安寧,看不出任何人躲藏其中的蹤影。烏衣青年沒有覺得半分輕鬆,卻感到一股強大淩人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朝他擠壓過來,令他倉皇無助,呼吸困難。

“嗬!”烏衣青年低喝一聲,縱身跳上身側一棵柳樹枝條之上,扶住隨風搖擺的柳枝,舉目四顧。周圍灰茫茫的林莽杳無人跡,隻聞鳥鳴湖風,空靈寂靜。

“難道是我的幻覺?”烏衣青年用手扶住額稍,輕輕晃了晃。

“你自小得天獨厚,既得離台主人的真傳,又有越女宮的全力培養,生來就萬人豔羨,獨一無二的雙重身份更令你在黑白兩道如魚得水,大概從來沒有品嚐過這種滋味吧?”那個優雅獨特的沙啞聲音忽然再次傳入了他的耳際。

“是誰?你……”烏衣青年幾乎脫口問出你在哪裏這句江湖中最示弱的問話,好在關鍵時刻他咬牙挺住,一個旋身跳下柳梢,雙腿一貫勁,拔足沿湖飛奔而去。

烈風撲麵而來,身邊的柳林瞬間被他拋到身後,烏衣青年一旦運起輕功,立刻抱元守一,凝神靜氣,心無旁騖,全力運轉內勁,淩空虛渡神功一經施展,令他的身影矯若遊龍,驚若馳電,瞬息千裏。

不知道跑了多久,烏衣青年一口氣轉不勻,不知不覺停下腳步,雙手扶膝,不停喘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度側耳傾聽,滿心以為剛才的幻聲就此而絕,誰知道他剛剛支起耳朵,那個神秘聲音有宛若附骨之蛆,鑽入他的耳中:“這種感覺叫做嫉妒。華山之巔,全取天下第一之名的本該是你柳青原,而非早該讓出天下第一之位的風洛陽。這就是你為何鬱悶難平的原因。”

“風洛陽,憑風洛陽,配讓我……我柳青原嫉妒嗎?”這神秘的聲音終於觸到了一身烏衣的柳青原心底深處的傷痕,他又驚又怒,又悲又恨,百感叢生,情難自控,終於爆發了出來。

“數月之前,你本可以贏他,隻要使出離台的神劍混合越女宮的超海劍法,你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全取天下第一劍之名。可惜,你為了掩藏身份,不但不能使出看家本領,還必須偽裝失去了一條臂膀,風洛陽左右換手的三分不舍劍終於讓你吃了苦頭。緊接著,壞事一件件找到你身上,本來偽裝良好的身份被迫放棄,本來雄心勃勃的計劃被人算計,最後整個江湖都和你作對,你不得不匿名逃亡。現在雖然你終於擺脫了離台的追殺,但是黑白兩道卻已經沒了你立足之地。今後你何去何從,真是讓人煞費思量。而風洛陽,恰恰相反,他屢戰屢勝,意氣風發,終於在華山絕頂全取離台主人人頭,逼退魔少嶽環,成就了千古傳奇。如果你和風洛陽身份對換,誰又敢說你不能做出一番更加激動人心的事業?誰知好運總在別人的身上,你柳青原隻能淪為風洛陽唐鬥威震江湖的注腳。”

這一次這神秘的聲音聽起來距離近了很多,柳青原趁著神秘人口若懸河之際,三番四此扭頭轉身,舉目四顧,卻隻能看到空空如也的林莽湖濱,驚怕之餘,透過神秘人的娓娓道來,他轉思江湖種種過往,隻感到此人句句在理,條條說中,隻令他憤恨交集,難以自已。

狠狠一掌擊打在身邊的樹幹上,柳青原放棄了尋找神秘人的努力,厲聲道:“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好,理智尚存,看來昔日的超海公子仍然居於此軀殼之中。”沙啞悠揚的聲音猛然在柳青原耳邊響起,令他渾身一震,幾乎跳了起來。隻見一個渾身烏黑的身影緩緩從他視線的死角方位踱步走了出來,進入了他的正麵視野。

此人身材矯健,腰肢纖細,一頭長發披散肩後,宛若一件灰黑相間的披風披在背上。他的頭上帶著镔鐵鑄就的青黑色麵具,麵具上的人像是一個額頭略微突出,巧笑嫣然的少女形象,隻是這少女禿頭無發,雙眼處開出黑黑的孔眼,裏麵漆黑一片,空空洞洞,深邃難測,乍看上去這個麵具充滿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魅力,讓人既感膽寒,又感敬慕。

“你,你是誰?你一直……一直……”柳青原說到這裏,渾身不禁一陣冰寒,“你一直在左近?剛才你用的不是千裏傳音之術?”

千裏傳音是江湖上前輩高手們常用的交流方法,人在數裏之外,凝氣高喝,聲音可以直傳入緣人的耳際。剛才柳青原數次高低四顧,就是為了判斷神秘人的通話方式是否屬於千裏傳音。

千裏傳音雖然需要高深的功力,但是會者隻是內力雄厚,並不可怕。現在這神秘人居然瞬間出現在柳青原眼前,就說明她用的不是千裏傳音之術,一直以來能夠無聲無息穿行於柳青原身側而令他無法察覺,這才是最令他驚恐之處。

“在下就是鬼樓主人,人稱南疆桐主。”那神秘黑衣人柔聲道。

“你就是鬼樓樓主!”聽到神秘人的話,柳青原雖然心中多少有些準備,此刻仍然感到渾身燥熱難忍,冷汗淋漓而下。

“柳公子,你正是我鬼樓需要的人才。而我鬼樓,也有你想要的東西。我們合則兩贏,分則兩害,正是上天將我們帶到了一起。”鬼樓樓主的聲音此刻變得愈發柔和悅耳,令人聞之欲醉。

“南疆魔化……”柳青原下意識地將雙眼眯成一條細縫,以此掩飾住心中澎湃湧起的興奮和欲望,“桐主,入魔之人的弱點,此刻已經哄傳天下,要我柳青原入你魔門,失去自由,你想也不要想!”

“一個人怎可無緣無故刀槍不入,他的渾身弱點總要寄居一處,即使南疆魔化也無法改變這萬物基本法則。行蠱分身被唐門之人形容成鬼樓對魔人的控製之法,於我實在有些冤枉。”說到這裏,鬼樓樓主微微一笑,“實際上鬼樓將魔人的行蠱分身匯集一處,妥善收藏,對於他們揚威江湖,乃是一件好事。這樣他們的唯一弱點被我鬼樓守護,他們縱橫江湖,可謂無驚無險。一旦他們失去鬼樓的支持,孤身漂泊江湖,敗亡亦不過轉瞬之間而已。”

“危言聳聽,魔人銅筋鐵骨,刀槍不入,如果能夠自主自立,何人可迎其鋒?”柳青原熱切地說。

看到柳青原熱切的目光,鬼樓樓主咧嘴一笑,露出滿口潔白的牙齒。柳青原看到眼裏,頓時發現自己關切過盛,被她察覺到自己熱衷的心事,但是卻已無法改變現狀,隻剩苦歎。

“以嶽環為例,他本以為奪回行蠱分身,他就可以威震天下。華山論劍之日,他隻身上山,想要挑戰天下雄者,誰知遇上風洛陽的十分不舍劍,他無以招架,失落分身,一敗塗地。”鬼樓樓主冷笑道。

“真是傻瓜,為何要將行蠱分身放在身上!”聽到嶽環的下場,柳青原大為惋惜,忍不住歎息道。

“不放在身上,又放在何處?”鬼樓樓主問道。

“放……”柳青原仰頭連轉數個念頭,卻又一一被他否決,思忖良久,卻發現江湖雖大,卻沒有行蠱分身的立足之處,“這……”

“行蠱分身乃是魔人的詛咒。而我鬼樓正好可以為他們提供有效的保護。我並不想阻擋魔人稱霸江湖的誌向,隻希望他們能夠一帆風順而已。”鬼樓樓主娓娓道來。

“哼,這麽說,你保存行蠱分身,倒是一番好意了。”柳青原不無嘲諷地說。

“柳公子看到嶽家三兄弟的下場,自然對鬼樓心生不滿。隻是這三人的行蠱分身乃是祖家小姐所斬,與我鬼樓無關。隻要柳公子願意身入鬼樓,我願意讓你自己保留行蠱分身,以柳公子的劍法武功,想來保住自己的性命寶物並無任何問題。”鬼樓樓主淡淡說道。

“你有這麽好?”柳青原難以置信地問道。

“柳公子,我隻希望能夠看到南疆魔化之術他日成為江湖習練武功的不二法門,讓鬼樓之術成為最完美的武功。我老了,在人世間隻剩下最後這個願望,希望柳公子能夠助我一臂之力。”鬼樓樓主沉聲道。

柳青原用力抿了抿嘴唇,想要再思索片刻,但是鬼樓樓主提出的條件實在太**,而他自己又沉浸於對風洛陽深深的嫉妒之中,無法自拔,他的腦子此刻空空如也,隻有滿耳“願意願意願意”的呼聲。他抬起頭朝鬼樓樓主用力點了點頭,以示同意。

“好,去嶽州芙蓉院找夜鬼,他會和你商量入鬼樓的細節。”鬼樓樓主說完,身子一閃,重新湮沒在周圍的虛空之中。

柳青原再次用力轉身四顧,卻根本看不清她的去向。剛才發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個深沉難測的夢魘,一時之間令他難辨是真是幻。

嶽州芙蓉院並沒有揚州簪花樓,潤州邀月樓或者遊仙樓那樣雕龍畫鳳,金碧輝煌,但是樸素的外表之下,幽深的庭院,典雅的園景,翠竹掩映的亭台,繞樓而生的清溪小徑,無不透露出建造者儒雅風流的匠心。

柳青原步入芙蓉院,滿心戒備緊張,患得患失的焦躁心情忽然沉靜下來。芙蓉院幽靜雅致的環境,令他恍然覺得自己重新回到了從小就熟悉親切的越女宮外閣,說不出的安詳親切。

在兩個白衣侍女的引領下,柳青原意釋神舒地走過芙蓉院庭院長長的回廊,來到竹林深處的一處內苑之中。

苑中座椅上早早已經坐著三個人。一身黑衣如夜的夜鬼赫然正在其中,在他身邊的則是兩個用灰巾死死裹住麵目的青衣人。他們不但將臉緊緊護住,連雙手都小心地攏入了袖中,雙臂盤在腹前。

“柳公子,你終於來了,我們已經等待你多日。”夜鬼的臉上露出一絲陰惻惻的微笑。那兩個灰巾裹麵的青衣人兩雙灰蒙蒙的眼睛同時照射到他的身上,令他的脊背不由自主冒出一絲絲涼意。

“夜鬼,我們是以秘密身份入鬼樓,如果鬼樓沒有誠意保護我們身份的機密,請恕我等不再奉陪。”青衣人中頭發有些花白的一人忽然陰沉地開口道。

“兩位請放心,柳公子是自己人。”夜鬼微微一笑,朝柳青原一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邊坐下,轉頭對花白頭發的青衣人說道。

“哼,想不到堂堂柳青原也有賣身投靠的一天。”花白頭發的青衣人雙眼精光四射,冷冷望向柳青原,目光中滿是警惕敵意。

柳青原被他的眼神看得很不舒服,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身子一聳,身子半立而起:“我可是認得你?我們見過麵?”

“你見過我兩個不成器的弟弟。”那花白頭發的青衣人陰沉地說道。

“你姓唐?!”柳青原終於恍然大悟,“唐萬榮,唐萬山是你族弟?”

“哼。”青衣人微微點了點頭,以示默認。

“難道你竟然是唐門開山之祖萬裏公?”柳青原心頭一熱,忍不住衝口而出。唐萬裏矢誌開山立業,以白手起家,成就了唐門諾大基業,已經成為江湖中耳口相傳的神話。當年他參加天書會,與鄭東霆祖悲秋共抗十二魔使,並以出手必殺的暗器絕技,獨立擊殺弓箭獨冠天下的魔使六郎,威震宇內,即使是當年的太行當家姬放歌和落地秀才宋無期都對他敬服三分。如今柳青原提起唐萬裏亦要用敬語——萬裏公,可見唐萬裏在江湖子弟心中的分量。

“哼!”聽到柳青原的問話,花白頭發的青衣人更加感到不滿,雙眼眼神亦變得陰毒乖戾。

“柳公子,唐萬裏此刻正雲遊海外,未回中原。這位前輩的大名雖然沒有唐萬裏響亮,但是他的身份卻要尊貴得多。”說到這裏,夜鬼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之色。

“哦?”柳青原上上下下打量了此人一眼,不禁對他的身份產生了一絲好奇。

“自來有言,長兄為父。這位前輩正是唐萬裏的哥哥,唐門當之無愧的門主——唐萬壑唐先生,唐門流傳至今的毒藥暗器和內功心法,大半都是萬壑公代師授藝,傳於唐萬裏的,尤其是使毒解毒的功夫,唐萬裏至今仍然沒有學到萬壑公所學的十一。”夜鬼說到這裏,身子朝後舒服地一靠,欣賞起柳青原臉上震驚的表情來。

“唐門諸藝之源,竟然就坐在我的對麵。唐萬壑……唐萬壑……,我雖然一直聽過萬裏公學藝的傳言,但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柳青原側眼端詳了唐萬壑良久,心頭驚異萬分,忽然間,一個嶄新的名字突然竄入他的腦海,“唐萬壑,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但是鍾萬壑我卻聽說過。”

聽到鍾萬壑這個名字,夜鬼以及在座的兩個青衣人仿佛約好一般,三雙眼睛同時眯成一條細線,似乎這個名字冥冥中有一股奇特的魔力,能令人情難自已。

夜鬼看了唐萬壑一眼,猶豫了一番,嘴唇動了動,卻沒有開口。而另一個年輕的青衣人已經悄無聲息地撩開衣襟,將手探入腰畔的鹿皮囊中,偷偷摸索囊中見血封喉的暗器。

柳青原雙眼精光一閃,右手一抬,按住腰畔鬆紋劍的劍鞘。

唐萬壑默默凝視著柳青原警惕的麵頰,臉色漸漸緩和下來。但是在氣機感應之中,柳青原卻發現來自唐萬壑的壓力越來越強,幾乎有泰山壓頂之勢,一股陰毒的寒意悄無聲息地彌漫到他的周身經絡。這樣強烈而霸道的殺氣和威勢,他平生隻在離台主人身上見識過一次,即使麵對風洛陽或者孟斷魂,他都未領教過如此橫絕的煞氣。

他默默凝神斂氣,催動渾身的罡氣,在身子周圍布起一層堅不可摧的防線,右手緊緊攥住鬆紋劍柄,掌心滲出絲絲汗水。

唐萬壑的眼光中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忽然抬起手來,朝身邊的年輕青衣人做了個手勢,那青衣人微微一點頭,手從腰畔的鹿皮囊中縮了回來。

“柳公子果然消息靈通,見識廣博。不錯,鍾萬壑是我從師拜藝時的化名。現在我出師已久,昔日的化名何必再去提它。”唐萬壑說到這裏,陰森地一笑。

柳青原心中一凜:數十年前,江湖五毒門鍾氏以製毒之術威震南疆,獨霸劍南。貞觀年間彭無望和賈扁鵲也曾經為了克製五毒鍾門耗盡心血,然而鍾氏雖然屢經打擊,仍然屹立不倒,直到數十年前,鍾氏一族忽然全族中神秘劇毒,死了個一幹二淨。隻剩下鍾萬壑存於世上,後來隱姓埋名,消失了蹤跡。如今看來,唐萬壑定然是化名鍾氏投靠五毒門偷學毒藝,他不但盡得所學,而且青出於藍,終於毒死師父,自立門戶。恐怕唐萬裏之所以從未提及自己有這麽個授業兄長,正和此事有關。

麵對這個江湖中最會使毒的魔王,即使柳青原也難保證神色不變,他轉過頭來對夜鬼道:“夜鬼,鬼樓招兵買馬,竟然連萬壑公這樣的‘高士’也招納而來,到底有何圖謀?”

夜鬼笑著擺擺手:“柳公子多慮了。我鬼樓隻希望將入魔之術推行天下,讓所有有意領略武穴最高境界的有誌之士提供修煉的法門。萬壑先生的加盟一是他自身對於入魔之術很感興趣,二是他要利用鬼樓之力重返益州,坐回唐門之主的大位。”

“你要對付唐鬥?”柳青原恍然大悟,轉頭望向唐萬壑。

“不錯,唐鬥年輕,添居高位,人心難服,我唐氏一族,應該有一個更加德高望重的族主。”唐萬壑身邊的青衣人沉聲道。

“況且,如果鬼樓想要將入魔之術推行天下,唐鬥主持的唐門會是鬼樓的頭號阻力,我若能略盡綿力,亦是雙全其美之事。”唐萬壑說到這裏,微笑著朝夜鬼微微點頭。

“唐先生若要入魔,行蠱分身……”柳青原試探著問道。

“當然是歸唐先生自己保存。”夜鬼大方地雙手一攤,笑道,“唐門自有保存機密的絕佳方法,我鬼樓當然不用庸人自擾。”

“以我對付風洛陽,以唐萬壑對付唐鬥,看來鬼樓已經有了萬全的計劃,大事待舉,千載一時之機,就在眼前!”柳青原想到這裏,眼中露出熱切之色,“夜鬼,既然我們已經達成共識,隻管將你的計劃說出來,看看我等如何配合。”

“唐先生?”夜鬼看了一眼莫測高深的唐萬壑。

唐萬壑望了望柳青原,緩緩點了點頭,對夜鬼抬了抬手:“請講。”

夜鬼深深吸了口氣,雙手探出,扶到桌案之上,開始滔滔不絕講述起來。

第二十章 唐門慘劇

“阿嚏!”唐鬥和風洛陽同時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唾沫星子濺了彼此一臉。

“哎喲,媽呀,怎麽忽然這麽冷。”唐鬥縮起脖子,抖了抖腦袋,“準是什麽人想我了。”

“不是有人要害你嗎?”風洛陽皺著眉頭用袖子猛擦著臉。

“呃,你別轉開話題,剛才講到你被離台主人刺了個屁股開花,然後呢?”唐鬥急切地問道。

“呼,然後我用飄絮勁身法掛在他的劍上,使出了最後一招劍法。”風洛陽沒精打采地說。

“阿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旁的祖菁激動地舉起手,攔住風洛陽的話頭,“離台主人使出疾風雪花劫這種出手無悔的劍法,必然停不下來,定是帶著小師叔揮劍刺擊了起來,然後小師叔乘勢使出‘回眸羞見水中花’,哇,以疾風雪花劫做起興劍舞,借勢一貫而發的十分不舍劍該有多美,我簡直難以想象。”

“喔!”一直目瞪口呆旁聽的唐鬥和魚韶同時驚歎了一聲。他們都見識過風洛陽三分不舍劍的神奇,也知道離台主人劍法的奇麗,如今借著祖菁的點撥,隻憑想象已經幾乎可以見到當初風洛陽以一敵二,以無上絕美的十分不舍劍大敗離台主人和嶽環的風采。

“嗯。”風洛陽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喃喃道,“情形……就是這樣。”

“你怎麽這麽沒精打采,這可是大長風頭的事情,又得了天下第一,又成了新一代劍俠,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魚韶看到風洛陽一臉疲憊的樣子,不禁問道。

“唉,這些名利不是我想要的,當初我坐上離台主人的鬼斧劍,一股寒氣直竄全身,說不清的難受,而且左邊屁股如今仍是疼的厲害,一想起來就提不起精神。”風洛陽斜靠在臥榻上,愁眉苦臉地說。

“哈哈,你這叫先苦後甜啊,老風。剛開始,那是有點痛,後來你就爽了,有機會你肯定想再來一次,嘻嘻,啊哈哈哈。”唐鬥用力拍著風洛陽的肩膀,笑嘻嘻地說道。

“去,去!”風洛陽用力推了他的手臂一把,瞠目啐道。

“唉,現在離台主人遠逝江湖,依靠疾風雪花劫起興的十分不舍劍恐怕亦要成為絕響,小師叔就算想要再使一次,也沒有機會了!”祖菁天真爛漫,沒有聽明白唐鬥笑話的意思,隻是一腦子想著風洛陽的神劍,癡癡入神。

“傻妹子,你真和這個木頭一樣是個徹頭徹尾的劍癡。”聽到她的話,魚韶不禁嬉笑了起來。

如今距離華山大聚已經過去了兩個月,風洛陽好不容易從離台主人的劍傷中痊愈,身子漸漸恢複元氣。唐,祖,魚三人這才有機會從他口中得到當日決戰的真實戰報。雖然風洛陽言簡意賅,口舌不靈,但是從他的簡單敘述之中,其他三人亦一點點知道了當日決戰的風起雲湧,綺麗絕倫。

正在四個人聊的熱烈之際,屋外忽然響起了一陣陣敲啄房門之聲。

“進來!”這時的四人已經從華山回到了南山鎮關中刑堂,唐鬥將刑堂正式歸入唐門的控製,唐門諸將也全部進駐了堂內,時刻準備著向長安洛陽這大唐兩都進軍,與久居此地的年幫龍門較量一番。這時聽到這陣富有節奏的敲門聲,唐鬥立刻知道這是唐門弟子有要事參報,於是開口喝道。

房內談笑風生的魚韶,祖菁和風洛陽頓時收住了話頭,朝門口望去。

走進房門的是一臉橫肉的唐毒,隻見他憂心忡忡來到唐鬥身邊,低聲道:“大少,釘哥來信,說有要事!”

“哦,唐釘來信!?”聽到這句話,唐鬥輕鬆寫意的臉孔頓時凝成一片嚴肅,他一抬手,沉聲道,“拿來我看!”

唐毒立刻躬身雙手遞上一封加了三根雞毛的淡褐色書信。

“嗯!”唐鬥看到雞毛,臉色頓時化為鐵青色,一把搶過書信,抬手撕開信封,搶出信紙,匆匆抖開一行行看下去,不到片刻,他的臉色已經化為一片慘白。

“大少,出了什麽事?”唐毒看到唐鬥的臉色,頓知大事不好,連忙問道,“釘哥若無大事,從不輕言寫信,如今此信更夾著三根雞毛,莫不是益州……”

“嗯!”唐鬥狠狠瞪了他一眼,嚇得他頓時收了聲。

“去,把唐冰,柯岩,屠永泰和呂太衝都給我叫到刑堂正廳,萬萬不可耽擱!”唐鬥厲聲道。

“是!”唐毒大聲應是,抬腿飛一樣地奔出門去。

“阿鬥,唐釘是誰?我怎麽從來沒有聽你提過?”祖菁待到唐毒走後,立刻好奇地開口問道。

“唐釘,嘿嘿,”唐鬥聽到祖菁問到唐釘,臉上頓時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我常常和你提到我唐門以前隻有三將。唐毒善戰,乃是唐門急先鋒,唐冰善財,乃是唐門財神爺,而唐釘則是出外能戰,在內能守,能文能武,大將之材,三將之中,他居首位,乃是我唐鬥最得力的手下,嘿嘿,當初我唐鬥在唐門什麽都沒有,隻有他協力打拚,益州大戰小戰百十場,終於打出了我唐門大少的地盤。自從我決定衝出益州,進軍中原,我就讓他留守益州,總領劍南唐門所有的生意。沒有這個好兄弟,嘿,我唐鬥怎會有今日的風光。”

“咦,這麽重要的人,你為什麽從來沒有向我提過呢?”祖菁聽到這裏,對於唐釘頓時充滿了好感,不由得問道。

“哈哈,你呀,天天和你的小師叔膩在一起,在他麵前,我哪敢提我在益州的另一個好兄弟,以免他吃醋嫉妒嘛,嘻。”說到這裏,唐鬥不禁笑了起來。

“討厭,我哪有整天膩著小師叔,胡說。”聽到唐鬥的話,祖菁滿臉通紅,偷望了風洛陽一眼。

風洛陽卻正在乎另一件事:“整天就知道臭美,我嫉妒唐釘什麽?我還缺你一個兄弟?”

“那是那是!”唐鬥連連應是,卻側過頭對祖菁和魚韶悄聲說道,“等會兒這個家夥就會提起我如何靠他賭劍連勝,掙下江南一大片產業,你們等著瞧吧。”

“咯咯!”祖菁聽到這裏,頓時笑了起來。

魚韶白了唐鬥一眼,皺眉道:“你還不趕快準備一下,待會兒唐門諸將一到,你是否要到正堂集會?”

唐鬥似乎這才想起自己剛才下了對於唐門諸將的召集令,不由得沉沉呼了一口氣,深深看了魚韶和風洛陽一眼,猛然站起身,撣了撣衣袖,感慨地說:“歡樂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既然這樣,我唐鬥先行一步到刑堂正堂。”

“需不需要我也列席,如果唐門有事,或許需要乘風會助你一臂之力。”魚韶沉聲道。

“不用了,這是唐門的集會,外人不宜參與,我去去就回,三言兩語而已。有我唐鬥,天大的事也是片刻搞定。”唐鬥說到這裏,從領後拎出鐵骨折扇,緊緊攥在掌心,低頭匆匆而去。

魚韶看他走遠,神色大變,秀眉緊蹙,櫻唇輕抿,微微搖了搖頭。

“阿韶姐,你為什麽臉色這麽差?”祖菁看到她的臉色,關切地問道。

“唐鬥離去之時,拿出折扇卻並沒有在身邊扇上一扇,顯然是心情沉重,神思混亂,能夠讓他如此心煩意亂的,定然不是小事。”魚韶沉聲道。

“既然如此,我風洛陽絕不能袖手旁觀,當助他一臂之力。”風洛陽從臥榻上挺起身。

“哎喲,立刻就想證明自己是唐鬥最好的兄弟啦?”魚韶看到風洛陽忽然幹勁十足,不禁巧笑嫣然。

“這,這有什麽可以證明的?”風洛陽雙手一攤,臉上拚命做了一個理所當然的表情,“我本來就是嘛!”

“咯咯,阿鬥竟然沒有說錯,唐釘真的讓小師叔沒有了安全感,這是什麽人物啊,我真想見識一下。”祖菁指著風洛陽咯咯直笑,感慨萬千的歎息道。

“既然你們都這麽想助唐門一臂之力,就由我起個頭,我這就發動乘風會的分舵勢力探查一下益州的情形,看看唐鬥手上到底出了什麽麻煩?”魚韶矯健地站起身,轉身就要出門發令。

就在這時一隻白鴿咕嚕一聲清鳴,飛到關中刑堂的廂房窗前,輕輕啄著窗緣。魚韶聽到聲響,連忙推開窗戶,雙手將白鴿捧入房內,從鴿腿上取下一張卷成筒狀的紙條,在手心打開。

“阿韶,乘風會可有什麽大事發生?”風洛陽看她的臉色和唐鬥一樣慘白起來,不禁問道。

“阿韶姐,難道乘風會會有麻煩?”祖菁驚道。

魚韶半晌之後抬起頭來,沉重地說:“乘風會沒有麻煩,但是整個江湖卻有天大的麻煩。”

刑堂正廳之內,唐毒,唐冰,柯岩,屠永泰,呂太衝以及他們麾下各堂各舵得力手下圍著唐鬥坐滿了整整一廳,百餘雙眼睛直挺挺地望向臉色鐵青的唐鬥。

唐鬥緊緊攥著手上的鐵骨折扇,幾次試圖將折扇一葉葉展開,卻又狠狠合上,發出令人煩躁的“啪”地一聲。

唐門一脈上百高手看到門主的模樣,雖然人人膽大包天,但是卻無人敢在此刻開口詢問緣由,隻能緊緊閉著嘴唇,靜待唐鬥出聲。

廳裏的寂靜維持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很多年輕一點的唐門骨幹此刻臉色又紅又青,心髒已經快要跳出了腔子。終於,唐鬥輕輕咳嗽了一聲,開口道:“你們都知道我那兩個不成器的族叔吧?”

“萬榮公,萬山公發生了什麽事?”唐冰立刻開口問道。唐鬥淩厲的目光卻忽然掃到一臉莫名其妙的柯岩,屠永泰和呂太衝臉上。他抬手擋住唐冰的話頭,朝著這三人一指:“這三個還不知道他們是誰,唐冰,你來說說。”

“是!”唐冰立刻點頭應道,“萬榮公和萬山公乃是門主的族叔,十年前曾經因為唐門門主的人選和門主有過意見不和。”

“什麽意見不和?”唐鬥用力一拍麵前的桌子,“別他媽的給我用春秋筆法,把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說清楚。”

“是!”唐冰臉上冷汗直流,連忙糾正道,“唐萬榮和唐萬山這兩個不識抬舉的老賊十年前曾經糾集唐門劍南十五堂的勢力和門主爭奪唐門大權。門主和釘哥率領支持門主的六堂精英與其接戰連綿,大戰小戰十餘場,死傷唐門數百兄弟,與他們打成不分勝負。”

“嘿嘿,說得好。”唐鬥冷冷看了一圈周圍的得力手下,“在這裏的唐門舊部當年都曾經參加過這一場廝殺。很多人當初跟的可不是我。”

說到這裏,唐冰唐毒互望一眼,頓時汗如雨下。

“接下來如何?”唐鬥望了一眼唐冰,“說下去!”

“是。”唐冰點頭道,“後來大少忽出奇謀,以偽信誘騙柳青原赴益州挑戰唐門雙公的暗器功夫。唐萬榮,唐萬山輕視柳青原年輕力弱,妄圖以唐門毒鏢擊退柳青原的劍裏針,卻被他的劍芒刺瞎雙眼。自此之後,劍南十五堂倒旗易幟,歸入門主麾下。門主奮起神勇,掃清逆叛,重掌大權,唐萬榮,唐萬山被門主軟禁祖園。”

說到這裏,他轉過頭朝唐鬥望去。

唐鬥微微點了點頭,將扇子在掌心一拍:“說得很清楚。別看柳青原現在和我鬥得要生要死,當年他還做過我一次冤大頭,哈哈,當真好笑。”說到這裏,他咧了咧嘴,想要笑一笑,但是卻終是笑不出來,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長長歎了口氣。

“大少,這麽說,這兩位唐門前輩,至今仍然在祖園?”柯岩試探著問道。

“哼!”聽到他的問話,唐鬥陰沉地哼了一聲,張開口,用幹澀的聲音說道:“唐釘來信,這兩個所謂的族中元老,現在已經逃出祖園,唐釘手下看護他們的高手,全部被毒殺。”

“毒殺!?”唐冰和唐毒聽到這兩個字,同時變了顏色。柯岩,屠永泰和呂太衝望向他們兩個,不明白他們為何對於這兩個字如此敏感。

唐冰和唐毒雙雙用淒惶的目光望向,靜靜等待唐鬥的指示。

唐鬥朝他們一擺手,轉回頭來,望向柯,屠,呂三人:“這是我唐門一個江湖少有人知的秘聞。唐門自老爺子始,規定這個秘密隻能由門主來對手下解密。我也不想難為唐冰,唐毒,就由我來和你們講一講。”

聽到這中間居然牽扯出唐門的隱秘,柯,屠,呂三人知道事關重大,頓時更加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唐鬥。

“我唐氏一門的暗器功夫是自發修煉創製而來,內功的路數有一部分來自昔日龍神幫的心法,一部分來自越女宮的明玉功,但是絕大部分仍然是老爺子的心血。隻有暗器上的毒藥製造乃是傳自老爺子的哥哥。”唐鬥說到這裏,用嚴肅的目光掃視了柯,呂,屠三人一眼。

“大少,我知道的唐門前輩都是萬裏公的族弟,從未聽說他有一個哥哥。”柯岩朗聲道。

“嗯。”唐鬥點點頭,“傳授老爺子毒藥功夫的人,乃是他的哥哥,我的伯父,他的名字叫做唐萬壑。你們大概沒有聽說過吧?”

柯岩輕輕搖了搖頭。

屠永泰卻忽然道:“唐萬壑我從未聽說過。不過故老相傳,昔年有一個神秘的使毒高手名叫鍾萬壑,乃是師出五毒鍾門。後來鍾氏一族全中劇毒而死,人們以為鍾家受了天譴,隻是從未聽聞鍾萬壑命喪的傳言,怕是他逃出了生天。”

“逃出升天?”呂太衝聽到屠永泰的話連連搖頭,“錯錯。我關中原來曾經收到一份乘風會的資料,那個時候乘風會還是魚邀霞當家把持,她麾下風媒查出五毒鍾門滅門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唯一逃出升天的鍾萬壑。而且此人並不姓鍾,隻不過是化名投入此門意圖偷學毒術。不知這個鍾萬壑和唐萬壑……”說到這裏,他轉頭望向唐鬥,臉色忽然變得慘白。柯岩和屠永泰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起轉頭望向唐鬥,眼中滿是驚異。

“你們猜得不錯……”唐鬥說到這裏,神色間忽然有一絲疲憊,抬手用力揉了揉鼻子,“老爺子的哥哥唐萬壑正是昔年的鍾萬壑。五毒鍾門自隋末以來都是江湖上最會使毒的門派,自從鍾狂劍自創絕蠱,更是獨領**。在終氏一族最威風的時候,就算是少林寺和越女宮亦要退避三舍,魔教十二使橫行天下之時,遇到鍾氏,亦要繞路而行。後來,唐萬壑化名入鍾門,因為他天賦異秉,竟然不到十年就學會了鍾氏一族的所有使毒絕藝。為了獨霸使毒的秘密,他用自己修煉出來的奇毒一日之間毒殺了鍾氏滿門,威震天下上百年的鍾氏也從此絕後。後來這位寶貝伯父以換藝為名,將手中使毒的本領傳授給老爺子,以換取老爺子自創的內功心法和暗器絕技。老爺子為了創立唐門,一心招攬於他,將自身絕藝傾囊相授,可這位伯父卻隻傳給了老爺子兩成不到的使毒功夫。後來,老爺子靠製冰發家,拉起大旗,在劍南建立了唐門二十一堂,並得到了祖家的資金支持,生意通行江南。這位寶貝伯父眼紅心熱,就要橫加搶奪,卻被老爺子的暗器打退,而老爺子也被他毒傷,若不是關中神醫彭嬌救治,他不死也要脫層皮。從此,老爺子號令唐門今後不得再提此人名號,而唐萬壑也從此銷聲匿跡。”

“萬裏公竟然被毒傷?”聽完唐鬥的敘述,柯,呂,屠三人忍不住齊聲驚歎。

江湖中唐門以毒藥暗器聞名,而唐萬裏更是江湖子弟心中最會用毒的高手,他居然會被人毒傷,這個人的使毒功夫豈非更加匪夷所思。

“哼,論到使毒功夫,百年來的江湖,能夠賽過此人者宛若鳳毛麟角。”唐鬥說到這裏,用力扭了扭脖子,“唐釘信裏說這些高手都是被毒殺而死,能夠在唐門放毒者,必是唐萬壑無疑。嘿嘿,看來當年唐萬山唐萬榮的反叛,也是受了他的指示。”

“大少,若是唐萬壑與唐萬山,唐萬榮狼狽為奸,釘哥一個人獨守益州,實在凶多吉少!”唐毒急切地大聲說。

“唐萬壑久久不敢打唐門的主意,是因為他怕了老爺子,如今他忽然出手,必然是找到了可以依仗的靠山。”唐鬥沉吟著說。

“大少,照你這麽說,此人隱忍多年,一朝出手,必然是雷霆萬鈞之勢,我們是否應該發齊江南各道的所有好手,全力南下,和他決戰?”屠永泰身為四口堂主,本就是殺伐決斷,雷厲風行的角色,如今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頓時有了主意。

“哼,”唐鬥冷笑著搖了搖頭,“唐釘信中說,唐門劍南二十一堂已是風雨飄搖之局,他讓我固守江南,不宜妄動。”

“大少!”唐冰和唐毒急紅了眼睛,“唐釘獨守益州,勢單力孤,轉眼就是滅頂之災,我們怎可固守江南,不去相救?”

“唐釘早就將一切想的很清楚!他已經決定和唐門故地共存亡。”唐鬥說到這裏,一雙小眼猛然一紅,“他給我的這封信,就是訣別信。”

“大少!”唐冰,唐毒雙雙跪倒,以頭搗地,怦怦有聲。

“大少,當年我等有眼不識泰山,和大少作對,被大少擒下,若不是唐釘大哥苦苦哀求,大少已經將我們趕出唐門,如何能有今天的風光?唐釘大哥重情重義,乃是唐門有數的好漢子,唐門不能沒有大少,亦不能沒有釘哥!”唐冰淒聲道。

“大少,你說過,做兄弟當同生共死,如今唐釘大哥既活不了,我也不想活了!”唐毒將頭捂在地上,號啕大哭。

“大少,”看到唐冰唐毒如此重義,柯岩不禁一陣感動,也挺身跪倒:“唐門兄弟情深,正是唐門得以在江湖幫派中獨樹一幟的原因,如今大敵當前卻棄而不顧,實非豪傑風範,願大少奮發神威,揮師南下,和唐萬壑一決高下,救出唐釘。”

“你們怎麽看?”唐鬥猛地轉回身,望向屠永泰和呂太衝。

“唯大少馬首是瞻!”屠永泰和呂太衝躬身齊聲道。

“哈哈哈,好,好!”唐鬥聽到這裏,不禁喜笑顏開,“我唐鬥手下沒有一個孬種。難道我竟是一個棄兄弟不顧的人嗎?唐釘啊,唐釘,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既然大家意見一致,來呀,給我召集夜花釘,毒蒺藜,斷魂砂,夜鎖鈴,百裏爪五隊,整裝造飯,修整一天,明夜出發。”

“大少,為何要明夜出發?”唐毒急不可待地問道。

“我需要一日時間想出對付唐萬壑的辦法,我們是去救人,不是去送死!”唐鬥怒道。

“是!”唐毒,唐冰,柯岩,屠永泰,呂太衝齊聲道。

第二十一章 入魔之術

魚韶神色沉重地將手中的紙條在桌子上輕輕鋪開。風洛陽和祖菁從兩旁湊過來,朝紙條上看去。

“入魔之術,十日之內,公告天下,行蠱分身,各歸其主,凡有意者,十月初九,持菊登高,便知分曉。”

“這是乘風會的消息嗎?”祖菁問道。

“不,這是轉述的消息,所以才會用信鴿來傳送,而不是靠風媒遞送。”魚韶沉聲道,“字條後有彩鈴風媒的批示,江湖之上,這一個月來都在秘密傳送這樣的信息。”

“我以為,自從嶽環在華山铩羽而回之後,鬼樓的氣焰應該收斂一些才對,誰知道他們居然有此一招!”風洛陽不解地用力搖著頭。

“雖然嶽環被你殺下華山,但是仔細想想,鬼樓的入魔之術,自孟斷魂,到嶽家兄弟,效用似乎越來越有改善。如孟斷魂,入魔之後狀如行屍走肉,見人就殺,嗜血成性,毫不留情,而嶽家兄弟雖然也是出手凶悍,殺人無數,但是對於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仍然能夠做到放過不殺。見麵和人對話,也思路清晰,口舌便捷,再無孟斷魂之流的陰沉遲滯,顯然他們的神誌在入魔大法之中仍然能夠保持清醒和條理分明。而嶽環此人,在華山之上,正如你所說,知榮知恥,有善惡之辨,更有悔恨之情,更加說明他的神誌基本上已經回複了本人的掌握。這樣一種傷神成魔的練功法門,既然已經進化到可以讓人保持神誌清澈,意識分明,說明這樣一種功法修煉的弊端已經去掉了大半,漸漸可以被人接受。”魚韶用手點著下頜,娓娓道來。

“啊,阿韶姐,難道江湖上真的會有人再去嚐試修煉這種陰損的功夫嗎?孟斷魂,嶽家兄弟個個都練的性格暴躁,好殺成性。如果江湖上個個武者都變成這樣,豈非要天下大亂了!?”祖菁失聲道。

“很難說。”風洛陽沉聲道,“我知道江湖上很多不得誌的人士一生都想修煉到令他們一朝得意的神功,從此橫行天下。嶽環是這樣,孟斷魂亦是如此。還有很多過了四十歲的武林人士,為了求得功法進一步的提升,是會毫不猶豫地以身犯險的。”

“但是,但是,嶽家兄弟和孟斷魂都為此付出了代價,這難道不足以警示世人嗎?”祖菁急道。

“他們付出的是他們的代價,世人往往是要等到自己付出代價之後,才知道做錯了什麽。”魚韶搖頭歎息道。

“卻不知將入魔之術公告天下,又將行蠱分身各歸主人,這對鬼樓又有什麽好處?”風洛陽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鬼樓應該有了控製魔人的新方法,這是唯一可以解釋的原因。”魚韶喃喃地說。

“如果真是這樣,等到整個江湖的野心之士都化為魔人之後,鬼樓就會變成天下最可怕最強大的幫派,再無任何力量可以與之抗衡。”祖菁驚道。

“正是,如果事情真的照這個情勢發展,江湖將會重演當年魔教十二使橫掃武林之禍。”魚韶臉色慘白地說。

“不,情形要比當年的魔使之禍要更加嚴重,一旦鬼樓得手,整個江湖的形勢將會從此徹底改變。”風洛陽沉聲道。

“沒有這麽嚴重吧?”祖菁嚇得渾身顫抖,不由得顫聲道。

“記得當初孟斷魂在斷頭崖上和我比劍,他就曾經和我說:新的力量正在崛起,這個江湖即將天翻地覆。舊有的門派法規即將**然無存。如今的江湖仿佛烈火中的房屋,搖搖欲墜,而你風洛陽,隻是最後一根支柱,你若敗亡,則江湖中那些食古不化的蠢貨最後的寄托也將滅亡。我一直不知道他當時為何要這麽說,說這些到底是什麽意思。如今看到鬼樓居然想要將他們的入魔之術傳播天下,我終於明白他話中的寓意。若江湖中人人都變得猶如魔人一般凶橫肆虐,視人命如草芥,這個世上將不會再有普通百姓的生存之地。這一場橫禍,甚至大過東漢末年之時的滅國之災。”風洛陽說到這裏,雙眼神光一閃,似乎又回憶起當年和孟斷魂那一場九死一生的決戰。

“我們一直不知道南疆魔化到底是什麽意思?鬼樓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麽角色。入魔之術到底有幾分是南疆魔化,有幾分是鬼樓的傑作。現在鬼樓居然有將入魔之術推行天下之意,我看我有必要去親身探查一下這些機密。”魚韶沉聲道。

“阿韶姐,我和你一起去。”祖菁連忙道。

“不要,我這一去,乃是要行我乘風會的吊尾追蹤之術,首先要找到夜鬼的蹤跡,然後跟隨他探查鬼樓的機密。你的輕功雖佳,但卻從未修習過躡足潛蹤,會暴露我的行跡。”魚韶笑著搖了搖頭。

“那我們應該做些什麽?”風洛陽連忙問道。

“你們應該立刻回江南鎮惡堂代替唐門和乘風會坐鎮大局,盡力聯絡江湖各路豪門,不要墜入鬼樓的套中。”魚韶抬起頭來,深深看了看風洛陽,“洛陽哥,鬼樓趁著宋無痕跌下懸崖,鄭東霆,祖悲秋遠赴南海之際發動這個陰謀,正如你轉述的孟斷魂的話,中原江湖可以支撐局麵的,隻剩下你一個人。待到他們發布消息之時,定然會有新的魔人出世,比嶽環,孟斷魂更加可怕,而你則要坐鎮江南,等待他們的挑戰,你所麵臨的是更加可怕的危機,可恨現在我手頭沒有鬼樓的任何資料,實在無法想出應對的妙計。”說到這裏,魚韶神色間忽然一陣恍惚。

“怎麽了,阿韶姐?”祖菁問道。

“不,我是在想,如果唐鬥的話,應該會想出一些和鬼樓作對的鬼點子,可惜他現在要務纏身,我們不該打攪他。”魚韶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

“大少心神都被門中大事占去,現在的江湖形勢最好不要讓他知道,否則會讓他兩頭失神,事倍功半。”風洛陽點頭道。

“嗯,嗯!”祖菁笑著朝風洛陽點點頭,“不錯不錯,小師叔果然是大少的好兄弟。”

風洛陽抬袖狠狠扣了祖菁額頭一下:“笑我是吧?!”

魚韶,風洛陽,祖菁心事重重地自關中刑堂廂房走了出來。風洛陽和祖菁準備收拾收拾行囊,就立刻從關中啟程,回揚州鎮惡堂坐鎮,靜觀江湖形勢變化。而魚韶則要快馬加鞭,飛返江南,在江南各道搜尋夜鬼的行蹤,每個人身上都背著一重心事。當他們走上刑堂內的回廊之時,卻看到唐鬥在唐冰,唐毒,柯岩,屠永泰,呂太衝的簇擁之下,全身披掛,一臉鐵青,走路帶風一般呼嘯而來,兩批人在回廊上撞在一處,都是一臉吃驚。

“啊,喲,你們……這是去哪兒?”看到風,祖,魚三人行色匆匆,唐鬥不禁奇怪地問道。

“噢——,我們……呃,回江南修養,北國風光,最近業已見足,是時候回家了。”風洛陽連忙盡力舒展麵容,別扭地微笑了一下,支吾著說。

“哦,你們還沒去長安看看,就回去了?”唐鬥雙眼在風,魚,祖三人的臉上不斷遊曳,當他看到魚韶手上緊緊攥著的紙條,臉上忽然露出一絲驚色,“老風,曲江池你還沒去過,要不要我先陪你去一趟,那裏可到處都是恨嫁的美女,不去可惜了。”

“我又不是當朝的狀元,去那裏也隻會遭人冷眼。”風洛陽朝魚韶使了個顏色,魚韶立時將手中的紙條團成一團,收入懷中。

“阿鬥,你們這是要去哪裏?”祖菁偏了偏頭,忍不住問道。

“哦,我們收拾收拾,準備回一趟益州。”唐鬥連忙攤出一張要多燦爛有多燦爛的笑臉,“俗話說,富貴不回鄉,如衣錦夜行,咱們唐門的生意如今都快做到長安了,自然要回鄉和家裏人炫耀一番。”說到這裏,他轉過頭,對周圍的手下道:“你們說是不是?”

“是!”想到要和一代毒王唐萬壑拚命,唐門諸將都有了戰死的覺悟,如今聽到唐鬥的問話,各個都想做出一個笑臉,但是做出的臉色卻比哭更難看。

“咳咳。”看了看手下一個個不爭氣的笑臉,唐鬥一臉尷尬,朝風,魚,祖三人訕笑了一聲。

“益州的脆酥餅和鹵肉鍋魁乃是一絕,你回程之時,順便給菁兒帶些嚐嚐。”風洛陽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用輕鬆的語氣說道。

唐鬥一雙小眼忽然眯成了一條細縫,他用牙齒咬了咬下嘴唇,抬起手用力一拍風洛陽的肩膀,朝祖菁微微一笑:“怎會忘了咱們的小祖,我若回來,定會帶足蜀中的美食讓你大快朵頤。”說到這裏,他微微低下頭,飛快地掩藏起布滿紅絲的眼睛,“對了,老風你這麽快回江南,是不是急著去鎮惡堂領賞?”聽著他強作歡顏的語氣,他身邊的唐門五將一個個難過得低下頭來,拚命掩藏住悲愴的神色。

“離台四劍中的三劍是嶽環殺的,但是隅中劍客卻是被我所殺,我去領一盤賞金,你不會小氣不給吧。”風洛陽說到這裏,嗓音忽然不知不覺沙啞了起來。

“哈哈,我唐鬥……幾時小氣過。”唐鬥轉過頭用袖子揉了揉眼睛,朝魚韶望去,“阿韶,我可能要到你在長安的分舵去查一些卷宗。”

魚韶沒有多話,隻是將手探入懷中,將一枚乘風會的令牌取了出來,遞到唐鬥手上。

“這麽痛快,你不怕我趁機到你分舵偷腥嗎?”唐鬥接過令牌,勉強笑道。

“你唐鬥早已經名聲在外,還會墜上去,也隻能算她們咎由自取。”魚韶咳嗽了一聲,抿了抿嘴,終於還是沙啞著嗓音說道。

“嘿嘿,嘿嘿,嗬。”唐鬥打著哈哈,想要說幾句俏皮話,但卻什麽都想不起來,隻能幹笑了一聲。

“那麽……”唐鬥朝風洛陽,祖菁,魚韶各望了一眼,似乎想要將他們的樣子牢牢記住,接著雙手一攤,“你們看來要立刻啟程,否則就會誤了時辰,別讓我阻到你們,咱們就此作別吧。”

風洛陽點了點頭,向他伸出一隻手,沉聲道:“保重。”

唐鬥嘴唇微微一顫,抬手一把攥住風洛陽的手,用力一拉,將他拉到近前,用手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

風洛陽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壓了壓,望著他微微點了點頭,隨即穿過唐門諸將,揚長而去。

魚韶來到唐鬥麵前,抬起雙手,為他正了正歪到一側的秀士帽,深深望了他一眼:“保重!”

唐鬥抬起手想要拂一拂魚韶的秀發,卻又僵在那裏,不敢妄動,隻是啞著嗓子應道:“你也保重。”

看著三人依依惜別的樣子,祖菁忽然感到一股從未感受過的感動湧上心頭,雙眼一陣突如其來的溫熱,令她忍不住扭過頭去,朝剛才走出來的刑堂廂房望去。

廂房中陽光明媚,風洛陽剛才躺臥的臥榻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之下,閃爍著淡淡的暈光。祖菁記得就在片刻之前,魚韶,唐鬥,小師叔和自己仍然在談笑風生地討論著華山絕頂之上發生的種種奇聞軼事。他們笑得那麽開心,談得那麽愉快,仿佛那樣的好日子可以一直持續到永遠。

而現在,他們雲淡風輕地揮手作別,就要各自趕向未卜的前程,這中間的傷痛固然讓人肝腸寸斷,但是祖菁卻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風流絕美,仿佛這才像是她在天山之上日思夜盼,憧憬不息的那個江湖。

第三卷

第一章 夜戰醉香樓

蜀中濕熱的暖風中帶著桂花和杜鵑花的清香,令人聞之欲醉。唐鬥站在漢州北門濃密的叢林中,遙遙望著城中最高的建築——唐門醉香樓,神情一陣飄忽。

這座醉香樓本應該建在益州,但當時的劍南節度使發下名帖,嚴令本州建築高度絕不能超過督護府。那時候唐鬥仍然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接到名帖當晚就叫齊了唐門高手想要血洗督護府,給那個自以為是的狗官一個教訓。是唐釘一把拉住了他,曉以大義,費盡心機才讓他按捺下一腔怒火,將醉香樓建在了益州西北的漢州,避過了一場與官場連綿不絕的血腥慘鬥。從此唐鬥臥薪嚐膽,奮發不已,終於讓唐門出人頭地,成為蜀中第一豪門。漢州雖然不如益州繁華富庶,但是卻有著花州之喻,盛植桂樹,杜鵑,茶樹,芍藥。每逢夜風四起,總有花香如醉,這醉香樓之名在這裏可稱名副其實。

看到醉香樓,唐鬥就不禁想起了唐釘。唐釘本是從川邊流浪而來的孤兒,本名趙方都,萬裏公在四海遨遊之時看到他根骨上佳,於是收他為徒,後來他成為了唐鬥的玩伴,師兄,好兄弟。但是他一直保持著自己趙方都的名字,希望有一天能夠認祖歸宗。直到唐萬榮,唐萬山倒反唐門,劍南十六堂高手圍攻益州,他忽然改名唐釘,唐門的一顆釘,死也要釘死在益州。他的鬥誌鼓舞了益州聚集的六堂子弟,祖園一場血戰,十六堂高手敗伏腳下,唐鬥終於執掌了唐門大權。唐萬山和唐萬榮先敗於祖園,再敗於柳青原,終於失手被擒,成就了唐鬥的威名。而唐釘始終是唐鬥背後默默無聞的功臣。

“我虧欠他的,實在太多。”望著夜色中燈火通明的醉香樓,唐鬥心中一陣陣的隱痛,“為什麽我要把他留在益州,為什麽我不把他帶到中原?如果他有什麽三長兩短,我有何顏麵去見我家老爺子,有何顏麵再麵對唐門兄弟。”

“大少,”唐毒的聲音從他耳側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醉香樓情形不妥。”

“嗯,你也看出來了?”唐鬥飛快地收回神思,沉聲道。

“裏麵主持大局的本門幹將都已經換了人,門口守門的子弟雖然仍著青衣,但是袖上卻多了一條紮眼的蜈蚣標記。”唐毒說到這裏,滿是橫肉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懼。

“狗日的唐萬壑,一點都不知道收斂,奪了我的醉香樓生怕我不知道,偏偏還要留下這麽明顯的標記,擺明了是向我唐鬥示威。”唐鬥說到這裏,雙眼閃出一道紅光,看在周圍的唐門弟子眼中,頓時讓他們噤若寒蟬。唐鬥本來就是隻食人的猛虎,如今被人摸了屁股,恐怕轉眼就會有血光之災。

“大少,難道他們知道我們會連夜南下,回返益州?”一旁的唐冰問道。

“唐萬山,唐萬榮都是年老成精的老狐狸,那個唐萬壑更是狐狸祖宗,他們猜到我回來一點都不奇怪,能猜到我今夜就來到漢州也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問題是,現在的醉香樓是不是一個引誘我出手的陷阱。”唐鬥望著醉香樓迷人的燈火,喃喃地說。

就在這時,柯岩率領著數個唐門弟子從樹林外飛快地躥了進來。他在唐門數將中算是個生麵孔,不像屠永泰和呂太衝一樣久混江湖,人脈廣泛,識者眾多,而且個人江湖經驗豐富,乃是打探消息的好手。這一次回到劍南,他多次被唐鬥委派了踩點的工作,次次都完成出色,漸漸在唐門諸將中建立起了聲望。這一次看他回來,眾人都熱絡地和他打起了招呼。

“小柯過來過來,說說情形如何!”看到他回來,唐鬥立刻朝他招了招手,將他叫了過來。

柯岩滿臉都是激動的神色,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唐鬥麵前,飛快地一拱手,低聲道:“大少,大事件!唐萬山,唐萬榮今夜在醉香樓大擺筵席,慶祝新唐門成功攻占嘉,雅,茂,合,眉,瀘,姚,梓,綿,蜀,渝,戎,鬆,劍,遂,漢十五州分堂,同時進行攻打益州的總動員。”

“什麽?”唐冰和唐毒同時驚道,“十五州分堂已經全部淪陷?”

“別吵!”唐鬥一抬手阻止了二人的驚呼,臉色陰沉地望向柯岩,“隻有唐萬山,唐萬榮會來醉香樓?”

“我在街上打探到的消息就是這樣。消息來源是我昔日在年幫認識的一個退隱江湖的舵主,他不會騙我。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那麽今夜會是一個打擊唐萬壑勢力的好機會,殺了唐萬山,唐萬榮,如斷唐萬壑雙臂!大少,機不可失!”說到這裏,柯岩臉上滿是躍躍欲試的神色。

“好!”唐毒第一個讚同,“這一次定要殺了這兩個不安分的老家夥,若沒有他們不停鼓搗鬧事,唐門子弟不知少了多少兄弟相殘。”

“大少,這一次如果能夠夜襲成功,屈服於唐萬壑的十五堂,自會看到門主的實力。”唐冰也連連點頭。

“大少,這一次我們帶了五隊人馬回來,兄弟們訓練精良,裝備齊全,對付兩個瞎了眼的老家夥不費吹灰之力,我也認為應該立刻組織夜襲。”屠永泰沉聲道。

“這個……大少,我覺得吧,還是小心為上。”呂太衝猶豫著說。他久住關中,太平日子過慣了,現在來到危機四伏的蜀中,隻覺得一切安全第一最好。他一開口,立刻招來了其他四將鄙視的眼光。

唐鬥環顧了一眼圍在身邊的唐門五將,冷笑著搖了搖頭:“不對,情形有些不妥。依照我的估計,就算我飛回益州,益州總堂也該早被攻下。唐釘雖勇,麵對唐門三老的精銳,卻也支撐不到現在。就算唐釘果然了得,苦苦支撐到如今,唐萬壑應該已經火冒三丈,他手下兩隻走狗何來心情開什麽慶功會?”

聽到唐鬥的分析,唐門諸將滿腔熱血頓時化為一片冰寒。柯岩用力一拍腦袋,又是慚愧又是驚怒:“我這個笨腦子。難道這竟然是一個圈套?”

“果然是圈套。”唐冰也反應了過來,滿心都是後怕,“醉香樓傾注了門主全部的心血,乃是門主視為故土的酒樓。他們在醉香樓開慶功會本就有激怒門主的用意。他們這是想引誘我們上鉤,一舉將我們擒獲。”

“抓不住都沒關係,我們一旦進攻,就暴露我們的行程和方位,唐萬壑已經據有蜀中大半江山,自可以從容布置,對我們進行圍剿。我們頓時就會失去連夜返回劍南的先機。”屠永泰也沉聲道,“門主果然洞察入微。”

“啊哈哈,不愧是老江湖,出謀劃策之餘還要拍一拍我的馬屁,做人正該如此,唐冰唐毒,你們學著點兒。”聽到屠永泰的誇獎,唐鬥得意地一笑,朗聲道。這句話說得屠永泰老臉通紅,其他人也紛紛笑了起來,剛才的緊張憤怒一時盡去。

“大少,那我們應該怎麽辦?”唐毒問道。

“既然知道了敵人的詭計,我們就坐在這兒慢慢看他們做一場好戲。就著漢州城的香風啃咱們的幹糧,好好看著醉仙樓上的王八蛋們食不知味的蠢樣子。”唐都笑嘻嘻地說。

“嘿嘿嘿嘿!”唐門眾人紛紛笑了起來,各自回頭打發麾下子弟就地休息。

遠處的醉香樓畔忽然亮起了一片片耀目的燈火,幾隻掛滿彩燈的高杆仿佛幾棵開滿光花的火樹在漆黑的夜空中放射著絕美的光芒。一陣又一陣歡呼和談笑聲順著夜風吹入山岡上的叢林之中。唐鬥站在崗上最高的桂花樹上,俯視著醉香樓的燈光,嘴角露出一絲陰沉的冷笑:“哼,唐萬壑做戲果然做全套,居然連燈輪都用上了,這幾盞燈輪起碼也是一萬貫的價錢。我唐鬥辛辛苦苦賺來的賣命錢,你花得倒真是開心。”

就著遠處燦爛的燈輪光亮,唐鬥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唐萬山唐萬榮這兩個瞎了眼的梟雄在新唐門手下的一片歡呼喝彩聲中大搖大擺地走上醉香樓。在他們的左右兩側各自倚著兩個美妓,這些美人也是醉香樓最出名的紅阿姑。為了培養她們,唐鬥傾注了不少心血,如今卻隻能侍候這兩個猙獰醜陋的老賊。

高歌暢飲的聲音從醉香樓上源源不絕地傳來,風力彌漫的花香中隱隱約約帶上了一絲酒香。唐鬥伸著鼻子聞了聞,忍不住在肚子裏破口大罵:“這幫狗娘養的,居然敢動我唐鬥秘藏的燒春酒,酒家裏每天做的一百壇生春酒還不夠你們喝的。”

他勉強忍住忽然湧起的對於燒春酒的渴望,打開手中的火熠子,從懷中取出從乘風會取來的卷宗,一頁頁地翻了開來,心中對乘風會收集資料的細心深表讚歎。

這些卷宗包括了唐萬壑一生中所有有案可查的記錄。他何時在唐家銷聲匿跡,何時在鍾家嶄露頭角,什麽時候開始做入室弟子,什麽時候開始漸掌大權。何時他再次出現在唐門,何時他和萬裏公開始了決鬥,他何時再次隱跡江湖。這些記載都準確到某年某月的每一天,有些關鍵的記載甚至可以追溯到當天事件發生的時辰。他仔細地將這些記錄一看再看,越看越是心寒。記錄中雖然隻是關於唐萬壑事跡的隻鱗半爪,已經足以證明唐萬壑的刻薄寡恩和深沉狠毒。

“誰家的小誰又生了個大胖小子,我的肚子卻沒有動靜……”

“元寶今日已會走路,比起誰家的小誰的小子早了整整三個月。”

“元寶今日又吃了一枚銅錢,長此以往,家裏就要被吃窮了。”

“二仔和元寶第一次打架,元寶拔光了二仔的頭發……”

“二仔的手勢很好,才三歲已經會了家傳的功夫,他日必成大器。”

看到這裏,唐鬥漸漸明白過來,這個二仔可能是他老爹萬裏公。

“原來您小名叫二仔,這可不怎麽威風,小時候肯定受了不少委屈,難怪整日就想著出人頭地。”

“元寶和二仔打翻了馬蜂窩,兩個人都是一頭包,二仔第二天已經活蹦亂跳,元寶腫了兩個月才好。二仔他日必成大器。元寶就留家裏吧,誰家都得有個廢物養著……”

唐鬥看到這則記載不由得心裏一動,看來爹他老人家從小就被給予厚望,這個元寶也許就是唐萬壑。他從小就不被待見,受了這麽多罪還落一個埋怨,難怪他心裏陰沉至此。

他歎了口氣,忽而一個聲音從桂花樹下傳來:“大少,你看!”

唐鬥低頭一看,卻是一直擔任望風的呂太衝。他的手指此刻正直挺挺地指著漢州醉香樓前的大街。唐鬥順著他的手指方向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被燈輪照得恍若白晝的大街上,一個渾身白衣,肩披白氅,白布包頭的清瘦漢子手裏舉著一展招魂幡,率領著十八個同樣一身白布麻衣的健兒,排成雁形陣列,沿著大街大搖大擺地朝著醉香樓走來。

“有人要找唐萬壑的麻煩,這下有熱鬧看了!”柯岩聽到呂太衝的示警也來到高坡上,遙遙望到這個場景,不禁一陣興奮,“此人是誰?在唐門老賊的慶功宴上披麻戴孝,肯定是老賊們的死敵。”

唐冰和唐毒一前一後跑到高坡上,看到這個景象,同是大驚失色:“釘哥!?”

“唐釘?”呂太衝,柯岩和後來趕到的屠永泰都從來沒有見過唐釘的真身,此刻聽到這個名字都急不可耐地凝目觀看這個唐門人人傳頌的人物到底是何模樣。

唐釘黝黑的皮膚在燈輪的照耀下閃爍著青銅色的光華,一雙大眼映著金碧輝煌的燈火,眼波流轉之間,金光點點,宛若猛虎的金瞳。一張俊偉冷漠的臉上仿佛岩石一般沒有絲毫表情,但是一股深沉絕望的憤怒之氣,哪怕是隔著數裏的距離,唐鬥仍然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個子不過是中等偏上,在眾人之中並不顯眼。但是當他高舉招魂幡昂首站在醉香樓前,卻讓人感到他偉岸高峻,宛若巍巍昆侖。

唐釘,唐門的一顆釘,他似乎正在通過實際行動來屢行自己當初的誓言。

“唐萬山,唐萬榮,唐釘在此,可敢出來應戰——”唐釘叮的一聲將手上的招魂幡牢牢插在石板地上,揚聲高喝道。

整個醉香樓的喧囂聲都沉寂了下來。每一層樓台的窗口都出現了無數冰冷的目光,仿佛古墓中遊**的僵屍從窗口探出頭來。

滿街看熱鬧的人群都已經四散奔逃而去,隻剩下大街兩側民居之上排列整齊的青衣人,滿眼望去,似乎整條街的人都裝備著諸葛、鹿皮囊、鹿皮手套。無數藍汪汪的箭頭瞄準了唐釘。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唐釘,漢州如今早已是我們新唐門的地盤。你是吃了熊心還是豹膽,竟敢到這裏撒野。”醉香樓上緩緩響起了唐萬山尖銳而高亢的熟悉聲音。

唐鬥聽到他的聲音,心中不禁一陣急怒。此人是十餘年來唐門兄弟自相殘殺的始作俑者,他曾經有過殺他的機會,但是卻總是忍不下心腸殺自己的族叔,如今自己的軟弱卻要讓多少兄弟陪上性命。

“唐萬山,醉香樓慶功宴舉行前三日,消息已經遍布劍南。說是慶功,實為埋伏,別人不知,我唐釘怎會不知。想引大少入彀,先過我唐釘這一關!”唐釘昂首厲聲道。

“唐釘啊唐釘,本來你龜縮益州總堂,或者躲在祖園暗道之中,我等要殺你,還要費一番工夫,如今你竟然自己出洞,還真省了我們不少事兒。”唐萬山緩步走到醉仙樓的門口,緩緩搖著折扇,陰惻惻地說。

“二哥,和他囉嗦什麽,動手吧。”唐萬榮迫不及待地說道。此人乖戾暴躁,和唐萬山唐萬壑的陰沉相去甚遠,但是心腸卻是一樣的狠毒。

“我唐釘之命,何足掛齒,我唐釘在劍南和你們周旋到現在已是賺來的。大少雄才大略,必會為我複仇!”唐釘說到這裏,抄起招魂幡,抖手射去。

招魂幡狠狠砸在醉香樓的正門上,將這兩扇雕龍畫鳳的大門撞得脫軸而飛,墜入樓內,而這杆招魂幡被門一撞,竟然硬生生釘在了醉香樓門前。

“唐萬山,唐萬榮,這招魂幡,就送給你們!”唐釘抬手一指唐家二老,高聲道。

“好!”在山岡叢林中觀望的唐門眾將看到唐釘的煞氣,紛紛大聲叫好。

“好一個唐釘!瞧他那身威風氣勢,和大少也相差不遠。”柯岩說到這裏,朝唐鬥看了一眼,悄悄吐了吐舌頭。

“怕什麽,說的沒錯!沒有唐釘,就沒有今天的唐鬥。”唐鬥深深望著遠處唐釘標槍般挺立的身影,一陣陣心酸苦痛潮水般湧上胸口,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巨爪正在撕扯著自己的心肝。

“大少,唐釘為了不讓你中伏,不惜舍命入彀,揭發唐門三老的陰謀。若是你現在就衝下崗去,便枉費了唐釘的一番心意。”屠永泰看到唐鬥扭曲的臉龐,心中一凜,連忙勸道。

唐鬥緊緊抿住嘴唇,朝屠永泰望了一眼,心中默默歎息。

“大少,釘哥不能死啊!我們萬裏迢迢回來,不就是為了救回釘哥嗎?”唐毒跪倒在唐鬥的身邊,滿是橫肉的臉上淚水鼻涕縱橫流淌,令人不忍卒睹。

“大少,讓我帶一隊人馬下山,至少把釘哥搶回來。”唐冰跪倒在唐毒身邊,熱切地懇求道。

“大少,大局為重啊。唐釘若是看你來救他,隻怕他亦難免自責。”呂太衝連連搖頭,苦苦勸道。

唐鬥閉上眼睛,心中仿佛壓了一座山嶽,無論如何呼吸,卻都感覺不到一絲空氣,渾身的生機都在漸漸散去。

“如果他們在我身邊,他會如何去選?”唐鬥忽然想起了仍然在中原的朋友。風洛陽總是一隻大一隻小的眼睛,魚韶仿佛一團火的身影,祖菁清純無瑕的麵容,此起彼伏地浮現在他眼前。如果我唐鬥被伏,他們會怎麽做?他們三個一定會不遠萬裏,不要性命,不顧一切地趕來。現在想想,我唐鬥的性命真是太金貴了。

一想到中原的友人,唐鬥宛若被滾油煎炸的心情忽然變得一片平靜。唐鬥仰首望了望天上的繁星,心裏滿是感恩。有朋友真好,一旦想起他們,人就會無緣無故地變得強大,仿佛在背後有著可以依靠的背影,令他感到不是孤身一人。當他終於做出決定之時,他的心中也沒有了絲毫的猶豫。

醉香樓前,唐萬山高高舉起手。醉香樓四層閣樓的門窗上突然布滿了濃密如林的青藍色箭頭,無形中和大街兩旁密布的箭網形成了三向攢射的格局。唐釘和他麾下的十八健兒此刻已經陷入了整個新唐門暗器高手的包夾之下。

“放!”唐萬山厲聲喝道。

與此同時,唐釘也大喝一聲:“放!”

滿街上千新唐門的好手剛要開弓放弦,萬箭齊發,卻看到數十個盛滿黑油的木桶忽然四麵八方落到大街兩側和醉香樓上。在木桶將落未落之際,一彪強猛的暗器旋風從唐釘手下十八健兒處呼嘯而起,十八道紅彤彤的火光宛若十八顆橫飛的流星狠狠撞在一個個木桶之上,木桶四分五裂,桶中的黑油遇到紅色的流星,頓時燃起熊熊烈火,更有不少木桶發生了強烈的爆炸,四外飛射的木片和燃油濺在滿街的唐門叛徒身上,疼得他們鬼哭狼嚎,原本完美無缺三向攢射的陣列也亂作一團。無數渾身著火的新唐門好手慘嚎著丟下弓弩箭囊,滾落街心,嘶聲慘嚎,痛不欲生。

“殺!”隨著黑油木桶的奇襲,上百名白衣如雪的唐門高手從大街兩畔民居之後掩殺上來,與唐釘合兵一處,對準滿街新唐門弟子狂擲暗器,開啟了大戰的序幕。

“鐵蒺藜營,夜花釘營,給我上!”唐萬榮聽到風聲不對,連忙大聲召喚埋伏多時的後援。

隨著他的叫喊,醉香樓前的廣場上猛然掀起兩排青磚,藏在暗道之中的兩營新唐門暗器高手以摧枯拉朽之勢殺入街心,暴風驟雨般的暗器青光橫飆街道,凡是不幸落入暗器攢射之中的唐門高手無不慘呼倒地。

唐釘身旁站著數個高舉皮盾的唐門高手,一邊以盾格擋滿天的暗器,一邊不斷以穩健狠辣的暗器手法回擊。唐釘自己雙手毫無遮擋,隻是戴著鹿皮手套。隻見他一把撕下自己的麻布外衣,露出內襟中鼓鼓的鹿皮囊,雙手靈活地左右開弓,不斷射出唐門招牌暗器夜花釘。他的暗器發射手法極為怪異,每一枚暗器都刻意擊打在遠處朝他飛來的敵人暗器之上,將暗器轉向的同時,夜花釘猶如午夜怒放的曇花,綻放出妖冶瑰麗的一朵青花,包含在花朵中的透骨針仿佛蜂群一般四外飛射,每一根針都充分發揮了強大的殺傷力。唐釘每射出一枚夜花釘,總會有一排新唐門高手無聲無息地倒地身亡。那一時無兩的威風煞氣,令觀者無不膽寒。

但是隻憑他一個人的力量,始終無法扭轉一麵倒的局勢。唐萬山唐萬榮二老雖然雙眼俱瞎,但是聽風辨形之術仍未擱下。他二人走到哪裏,宛若傾盆暴雨般的暗器就會傾斜到哪裏,伴隨著暗器破空之聲的,則是唐門白衣高手的慘叫和屍體墜地之聲。

雙方鏖戰隻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醉香樓的大街上已經躺滿了數百具屍體,看上去觸目驚心。

唐釘雖然剛開始以奇製勝,搶到了先機,但是因為麾下人馬不過百人,終於還是在唐門二老千餘精銳的圍剿下,傷亡殆盡,片刻之後,街頭隻剩下多少掛著彩的一二十人,團團護衛在唐釘左右。

唐釘雙手握滿最後一把夜花釘,雙眼血紅地望著唐萬山和唐萬榮:“唐萬壑老賊在哪裏?”

聽到他的話,唐萬山和唐萬榮同時仰天大笑。

“無知小兒,你以為你是誰,配讓門主動手。我們這醉香夜宴本非為你而設,如今由我們兩個來招呼你,還嫌不夠隆重嗎?”唐萬山陰笑道。

“還不明白嗎?你根本不配見我家門主。蜀中唐釘,在劍南也許是一號人物,放到江湖中卻屁也不是。門主乃是堂堂唐門新霸主,你連給他提鞋都不配,還想見他?”說到這裏,唐萬榮忍不住嘿嘿一笑。

“不說廢話了,來啊,萬箭齊發,給我把他們統統射成刺蝟。”唐萬山冷冷地高聲道。

“是!”滿街團團圍住唐釘的新唐門高手紛紛舉起諸葛弩、強臂弓,瞄準了唐釘的周身。

眼看著滿街密密麻麻的敵人,唐釘眼中充盈著倔強和不甘。他周圍的唐門高手一個個目眥盡裂,雙眼血紅。

就在這時,一聲霹靂般的呼喝從半空中響起:“唐鬥在此!誰敢動我兄弟?”

滿街的新唐門高手仰頭觀看,卻看到一個旋風一般的身影從空中輕盈地飄落下來。

“所有人,別管唐釘,瞄準他放箭!”唐萬山側耳聽到滿空衣襟披風之聲,頓時知道大事不好,不禁高叫了起來。

“找掩護,快閃開,臥倒啊!”唐萬榮比他更加熟悉這衣襟破風聲的含義,本來得意洋洋的心情全變成了惶恐驚懼。

排列成整齊箭陣的新唐門高手們看看唐萬山,又看看唐萬榮,一時不知該聽誰的好。就在這片刻的猶豫之間,從空中飄落的唐鬥抱在胸前的雙手突然間展開,輕盈的旋轉在一瞬間化為陀螺般疾速轉動。他迎風展開的雙手因為過於疾速的旋轉而在眾人眼中產生了錯覺,一雙手忽然間變成了十六隻,猶如半空中盛開了一朵青色的蓮花。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下,上百枚夜花釘在空中劃著詭異的軌跡,張牙舞爪,前來攫取人命。

這群夜花釘並非簡單的直射,前排的夜花釘在飛到一定的距離時突然開始在半空中倒懸打轉,後排的夜花釘撞擊在前排的釘上,觸動機關了,所有夜花釘同時開放,無數透骨針猶如一排又一排的海潮,一浪高過一浪澆向新唐門高手。而夜空綻放的夜花釘在撞擊之時也同時加速,朝著各自的目標呼嘯而去。

當唐鬥從半空中雙腳落地,穩穩站在街心之時,和他一同墜到地上的是上百名躲閃不及被夜花釘奪去性命的新唐門高手。這滿地歪七扭八的屍體,為唐鬥增添了無可比擬的氣勢。此刻的唐鬥,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個隻有在噩夢中才會出現的殺神。

剛才好不容易從唐鬥的天女散花中討得性命的新唐門弟子剛從屍堆中爬起身,想要施以反擊,唐鬥已經一個旋身,再次射出一把暗器。

“啊啊啊啊!”一片片驚天動地的慘嚎聲在大街左右前後同時響起,滿步街心的新唐門弟子再次倒下了一百餘人。剩下的人早已經嚇得肝膽俱裂,紛紛驚呼著四外奔逃。

“唐萬山,唐萬榮!十年前枉我唐鬥饒了爾等狗命,如今還敢來劍南撒野,當真活得不耐煩了!”唐鬥戟指向躲到醉香樓內閣的唐門二老,破口罵道。

“唐鬥,你心慈手軟,成不了大事,今日之禍,種下卻在十年前!兒郎們,給我殺!”藏到屋中的唐萬山不甘示弱地隔著窗戶發令道。

長街上殘存的上千新唐門高手在唐萬山的喝令下終於從驚駭中緩過神來,紛紛將手中暗器向唐鬥身上招呼。

“你的兒郎可有我唐鬥的雄壯?”唐鬥冷笑一聲,從懷中取出折扇,迎風一展,“唐門兒郎何在?”

“唐門!”滾雷匝地般的呐喊聲在漢州大街小巷四麵響起。無數錦衣青袍,高挽袖口的唐門健兒在柯岩,屠永泰、呂太衝、唐冰、唐毒的率領下宛若青色的海潮,以勢不可當的銳勢吞沒了整個醉香樓街區。

冰雹一般的夜花釘淹沒了第一波衝殺上來的新唐門高手。宛若蝗災一般的毒蒺藜將聚首在大街兩側的唐門叛逆殺得丟盔棄甲。指揮作戰的新唐門大小頭目一個接一個被橫空而來的夜鎖鈴拿下,五花大綁的身軀剛剛落地卻又被無數百裏爪抓住拖曳在地,不多時已經血肉模糊。

大街上唐門二老的嫡係已經擋不住越戰越勇的唐門高手,紛紛退守醉香樓一層,誰知剛入閣中卻被人從各個窗口投入了霧靄一般的斷魂砂,不知多少好手還未來得及看清敵人的模樣,已經渾身血汙滾倒在地。

唐鬥也不去管戰況如何,隻越過自己四麵湧入的手下,大步走向愣在長街當中的唐釘。

“阿釘,對不起,我來晚了!”他將雙手搭到唐釘肩膀上,啞聲道。

“大少……”唐釘用那雙明亮的眼睛狠狠瞪著唐鬥那一雙血紅的小眼睛,沉默了良久,忽然奮力一拳打在他的肩窩上。

唐鬥猝不及防,整個人被他一拳打得直貫出去,仰麵朝天摔在地上。

看到唐鬥和唐釘終於見麵,正在廝殺的唐門五將本以為兩人會上演一場揮淚團聚的戲碼,誰知卻來了這一出,眾人都感到一陣愕然。

“大少,為何不曾聽我勸告留守江南?卻帶了這許多兄弟來蜀中送死?”唐釘嘶聲吼道。

“阿釘,我……”唐鬥直直地看著唐釘,支吾著說不出話來。

“就算來劍南,卻又為何不聽我示警,偏偏一頭紮入這唐萬壑的圈套?”唐釘憤然接著質問道。

“這是圈套又如何?還不是被我唐鬥一舉瓦解?”唐鬥從地上爬了起來,撣了撣土,雙手一攤,傲然道,“你唐釘有難,我不來救你,卻又有誰來?”

“你以為唐萬山唐萬榮這區區千餘人的高手就已經是新唐門的全部實力嗎?你可知道唐萬壑已經得到鬼樓的強援,他手下的實力此時隻不過顯示了十分之一!”唐釘說到這裏已經衝到唐鬥麵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大少,快快招呼兄弟們撤退!”

唐鬥無奈地搖頭一笑:“現在撤退,嘿嘿,來不及了,我唐鬥既然決定來救你,就已經決定將整個唐門的命運在醉香樓前做一個抉擇!”

“大少!”唐釘又急又氣,用力一跺腳,失聲吼道。

就在這時,醉香樓的樓頂忽然冒起一朵血紅色的煙花,這朵煙花在空中悠悠上升了片刻,忽然綻放成一朵血色花瓣綠色花蕊的花朵,那明亮的一抹綠色在空中凝滯了半盞茶的時間才緩緩散去。

“大少,那是死花催,唐門二賊召喚唐萬壑的信號,唐萬壑的精銳就要殺來了!”唐釘沉聲道。

唐鬥看了一眼四外仍然廝殺得如火如荼滿的街唐門高手,輕輕抿住嘴唇:“你認為該如何?”

唐釘仰頭看了看高踞樓上的唐門二老,思索片刻,忽然道:“叫兄弟們攻上醉香樓,依據醉香樓的地形,可以占些優勢。”

“嗯。”唐鬥朝著遠處的唐冰唐毒打了個呼哨。

唐冰唐毒聽到唐鬥的呼喚,連忙擺脫了和他們纏鬥的敵人,一路退回到唐鬥的身邊,眼巴巴地等著他的指示。

“你們帶著夜花釘隊,毒蒺藜隊殺上醉香樓,擋路的都給我幹掉。”唐鬥厲聲道。

“是!”二將齊聲應道,大聲朝四下裏發出號令,不一會兒就聚集起兩隊浩浩****的人馬衝入醉香樓。

“我們走!”唐鬥一把攬住唐釘的肩膀,二人並肩朝著廝殺成一片的醉香樓走去。

第二章 無聲的勝利

醉香樓一層的新唐門高手已經全部死在唐釘和唐鬥麾下健兒手中,淋漓的鮮血順著高高的台階汩汩淌下,觸目驚心。

唐鬥讓人點上火把,朝內閣四壁望去。醉香樓是他初定唐門之時在劍南建下的第一樁基業。雖然隻是一家酒樓,但是他在上麵花下的心血和精力卻讓他永難忘記。

醉香樓第一層被他定名為龍虎閣,乃是為唐門弟子而設的飲酒之地。四壁之上畫滿了猛虎下山,雲龍探爪諸般圖案,充滿了勢如破竹的凜凜霸氣,盡顯唐門欲在江湖稱霸的雄心壯誌。

唐鬥還記得十五歲的自己帶領著家將們在此慶祝第一次對戰唐門二老的大勝。那一次兄弟們灌下了一百壇秘藏的燒春酒,終宵狂歌惡舞,**形骸,仿佛已經登入了人生的巔峰,渾不知前途仍有無窮坎坷苦難。那狂歡的青春,讓他記憶猶新。

如今龍虎閣四壁圖畫上已經濺滿了深深淺淺的血汙,三兩個來不及撤退的唐門叛徒被人用長矛飛刀釘死,屍體掛在牆上,滴滴答答地淌著血,更讓牆壁上圖畫模糊不清。

“大少……”看著唐鬥感傷的目光,唐釘青銅色的臉頰微微一陣潮紅,麵帶愧色地低聲道,“我……”

“自己兄弟不必多言。”唐鬥抬手攔住了他的話頭,環視了一眼聚集在自己周圍的唐門諸將,洪聲道,“今日唐門兩狗毀了我一座醉香樓,明日我唐鬥有本事再造一百座醉香樓,這就是我唐門的實力!兄弟們,我可有說錯?”

“大少英明神武,唐門天下無敵!”周圍的唐門大小頭目齊聲吼道,聲如轟雷,隆隆不絕。

看到唐鬥麾下兒郎如此齊心,士氣如此高昂,唐釘緩緩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感慨懷念的神情。

“怎麽,是不是想起咱們初戰江湖之時和咱們並肩作戰的兄弟們?”唐鬥看到唐釘的神情,不由得問道。

“想不到大少的兒郎和當年的兄弟們一樣忠心,一樣雄壯。可惜那些兄弟永遠也看不到大少如今的風光了。”唐釘說到這裏,眼裏不禁泛起了淚光。

“自那些兄弟戰死之後,我唐鬥發過誓,再也不讓我一個兄弟枉死在唐門內鬥之中,阿釘,你可信得過我?”唐鬥雙眼如炬,直直望向唐釘的眼瞳。

“我阿釘不信鬼神,隻信大少,有何吩咐,旦講無妨。”唐釘斬釘截鐵地說。

“如你所說,鬼樓和唐萬壑的援兵瞬息即至,我們必須在這片刻之內殺死唐萬山,唐萬榮,控製整座醉香樓,憑借樓中的暗道和壁壘做絕地反擊。這件事帶上其他兄弟們做,死傷太大,但是如果是我們兩個單身前往,卻能讓那兩個老賊放下戒心,更容易成事,你可願和我走這一趟?”唐鬥沉聲道。

“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唐釘斷然道。

在遭到唐鬥的逆襲之後,唐萬山和唐萬榮已經迅速將殘剩的新唐門高手撤到醉香樓二層以上的諸閣之中,守好要路,擺好陣勢,等待唐萬壑的援兵一到,立刻裏應外合,徹底摧毀唐鬥在劍南的所有戰力。這一次醉香樓夜宴,一切進行得都異常順利,唐鬥的反應,唐釘的應變,連唐門高手出擊的時間都被唐萬壑和他的秘密軍師精確計算出來,甚至連唐鬥陷入重圍時的對策都和事先的計劃如出一轍。

如今劍南所有和唐萬壑敵對的人馬都已經陷入新唐門的天羅地網之中,隻差收網的一刹那,唐萬山和唐萬榮心中既感得意非凡,又感到惶惶不安。他們自從十年前和唐鬥交手,就仗著比這個毛頭小子多活幾十年的江湖閱曆,處處占著一步先機,但是每到最後關頭,卻總是讓他出奇製勝,反客為主,殺得片甲不留。

這個詭異莫測的小子發出致命一擊的時候,便是天下最陰險狡詐,聰明絕頂的魔王也會感到猝不及防。這就是唐鬥的魔力。一想到唐鬥,唐萬山唐萬榮就會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失明的雙眼。這令他們即使在大勝將至的前夕,仍然感覺不到一絲輕鬆自在。

天空中的煙花已經消散多時,但是醉香樓周圍的四街之上仍然人影全無。聚集在頂樓的新唐門高手臉上都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從迎麵吹來的風中,唐萬山和唐萬榮敏銳地聽到了成千上萬細碎而輕微的窸窸窣窣之聲,這正是可以奠定大局的聲音,兩個人岩石般沉重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得意的淺笑。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得意的笑聲忽然從他們的側後方傳來。

“唐鬥?!”唐萬山和唐萬榮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渾身雞皮疙瘩爆起,一股涼氣從頭頂直貫到腳心。

“喂,三樓,二樓的守衛呢?”唐萬榮驚慌之下,脫口問道。

周圍一片寂靜之聲,頂樓的數百新唐門高手沒有一個回應他的話,他的耳中隻聽到一片緊張急促的喘息聲。

“出什麽事了?二哥?”唐萬榮焦急地將頭偏向一直默不作聲的唐萬山。

“哼!”唐萬山此刻已經在瞬息間轉了千百個念頭,卻仍然猜不到為什麽自己周圍滿是手下卻沒人開口回答三弟剛才的問題。而二樓三樓留守的數百新唐門暗器高手更沒有道理連朵火星都沒濺起來就被唐鬥殺絕。唐萬山此刻唯一能夠想到的理由就是:這些新唐門的高手已經背叛了自己,成為了唐鬥的手下。但是唐鬥是怎麽做到的,又是什麽時候開始發動的策反,卻讓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誰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唐萬榮再次焦急地問道。周圍仍然沒有人回話。

“難道大哥的計劃從一開始就被唐鬥看穿了……難道這一切都是唐鬥引蛇出洞的計謀?”唐萬山想到這裏,臉上的肌肉一陣急促的**,呼吸不禁急促了起來。

“啊哈哈,你們這兩個老不死的也有今天啊。”唐鬥輕鬆自在的聲音悠然響起,言詞之間滿是得意之情。

“二哥,怎麽辦?”唐萬榮的聲音急切地響起,似乎也想到了唐萬山心中想到的可能性。

“殺出去!”唐萬山厲嘯一聲,雙手一卷,一把劇毒無比的斷魂砂,朝著身子左右猛甩而出。伴隨著他斷魂砂的出手,唐萬榮不甘示弱地騰空而起,長袖連擺,上千枚透骨釘猶如風吹竹林卷起的瀟瀟葉雨,鋪天蓋地朝著周圍的新唐門高手蓋去。

慘叫聲此起彼伏地響起,將唐萬山唐萬榮兩人團團圍住的新唐門叛徒紛紛慘嚎著撲倒在地。剩下的手下發一聲喊,朝著下樓的階梯狂湧而去,爭先恐後地想要逃下頂樓。

此時此刻,唐萬山和唐萬榮對於自己的暗器功夫忽然間充滿了信心。依照他們的估計,在他們周圍的新唐門叛徒足足有四五百人,總共有兩百人分別傷在他們爆起連發的暗器之下,剩下的人全都逃之夭夭。一瞬間搞定四五百名暗器好手,這一份曆久彌堅的暗器功力正是唐門二老賴以稱霸江湖的無雙實力,即使唐釘和唐鬥都決不敢小視。

“唐鬥,你得意個屁,你想要策反我的手下也要找些管用的,這些蝦兵蟹將,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搞定。想要倚多而勝,你想也別想。”唐萬榮冷笑著說。

但是這個時候,唐萬山卻又感到不對,無論唐鬥做了什麽,他能夠策反自己周圍的親衛,必然所花甚巨,而且唐鬥出了名的愛兵如子,這些人既然歸入唐門,他怎麽會救也不救,任憑他們被殺傷。

這個時候的唐鬥懶洋洋將手邊的一展雪白的旗標隨手丟在了地上,雙手抱胸,冷冷地一笑。那展白旗上赫然寫著幾個端端正正的大字:“開口發聲者先死!”

顯然,新唐門的高手雖然壞事做絕,但是誰也不想先行一步下黃泉。

“大少!”唐釘的聲音忽然從唐鬥背後傳來,接著一片隆隆的破風之聲倏然響起。唐鬥得意地一笑,轉頭一把接過唐釘遞過來的一枚裝滿黑油的木桶。

“唐萬山,唐萬榮,現在隻剩下你們和我們兄弟。咱們的恩怨綿延不絕,已經有十餘年,現在是時候做一個了斷了。”唐鬥淡淡地說。

“你想和我們一決生死?”唐萬山狠狠地問道。

“嘿嘿,你們兩個老瞎子也活夠了,本來我該和阿釘一起聯手結果了你們。可歎兩個明眼人對兩個瞎眼人實在勝之不武。我唐鬥今天委屈一下自己,一個人對付你們兩個,有什麽花樣絕活都朝我招呼吧。反正今兒晚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唐鬥笑嘻嘻地說。

唐萬榮忍不住朝著遠方偏了偏頭,想要聽聽唐萬壑的大軍是否已經接近了醉香摟,可惜迎麵而來的風聲中,沒有任何他想要聽到的訊息。

“唐鬥,你以為你一定能贏我們嗎?這十年來,你在中原逍遙自在,我們兄弟兩個被困祖園,日夕苦練,早已經今非昔比,想要贏我們?想瘋了你的心!”唐萬山厲聲道。

唐萬山的嘶吼聽在唐鬥耳中就仿佛蛙鳴雞叫,無掛於心,他側過頭去,忽然一眼看到縮躲在四層頂端閣樓中幾個醉香摟的當紅花魁。

“丁香,海棠,嫣紫,杜鵑,你們幾個小淘氣怎麽改去伺候唐門二老這兩個老不死去了?不要你家大少了嗎?”唐鬥特賊兮兮地調笑道。

“哎喲,大少,我們這口青春飯吃得可是不易啊。你一去中原,轉眼就是十年,姐妹們望眼欲穿,閨房寂寞,無人作主,多麽淒涼。如今唐門二老找到我們,又是金銀,又是體麵,我們屈身相就,都是迫不得已啊。”四美之首海棠嫵媚地一笑,嬌聲道。

“別的先不說,你們伺候我大少的絕活冰火兩重天,有沒有拿出來伺候這兩個老家夥?”唐鬥笑嘻嘻地問道。

“啐,這樣的看家本領我們當然留下來給心儀的對象,這兩個老不死想要也不怕折了陽壽。”四美之中資質最美的丁香紅著臉啐了一聲,膩聲道。

“唉,這豈是醉香樓的待客之道?既然你們不想給他,我大少勉為其勞,就讓他們嚐嚐冰火兩重天的滋味。”唐鬥說完這句話,一張俊臉已經冰寒如霜。

“唐鬥!”唐萬山聽到唐鬥和醉香摟四豔的打情罵俏,怒火中燒,渾身發顫,心中升起一股不殺此獠誓不罷休的瘋狂怒意。而心機本來就淺的唐萬榮已經氣得哇哇大叫,雙手一抬,各握一把夜花釘朝著唐鬥說話的方向撲來。

看到唐萬榮第一個衝上來,唐鬥雙手一送,手中環抱的黑油木桶已經宛若泰山壓頂一般對準唐萬榮的胸膛撞來。

“三弟小心,那是黑油!”唐萬山不但聽風辨形甚是了得,而且鼻子敏銳,黑油木桶剛在空中打了一個轉,他已經聞到了油腥味,頓時認出那就是唐釘曾經用來打破新唐門三向攢射陣型的利器。

唐萬榮聽到耳中,雙手一縮,手中的夜花釘仿佛變魔術一般鑽入他的袖中,接著他雙掌一揚,吐出一股柔和渾厚的掌力。這一式氣定神閑的內家掌法——偏花七星使將出來,頓時顯現出他內外兼修的超卓功力。這招內家掌力,似剛實柔,陰陽並濟,不但抵消了唐鬥拋桶時的剛勁,而且一股柔勁更是催動著橫飛而來的木桶對準唐鬥回射而來。

“好功夫!”唐鬥的身形在地上猛然一個橫旋,挺身揚掌,端端正正印在回飛而來的木桶上,那木桶嗚悠悠一聲呼嘯倒翻一個跟頭,再次朝著唐萬榮飛回來。

“呔!”一直隱忍不發的唐萬山此刻忽然從唐萬榮身後顯出身形,左腳一抬,一招披掛鞭,正麵踏在木桶之上,那木桶刮動風生,倒轉而回,瞄準了唐鬥的胸膛撲來。與此同時,唐萬榮唐萬山四手連揚,上千枚夜花釘鋪天蓋地將唐鬥的身形困在了尺寸之地。

“阿釘!”唐鬥丹田一較勁,長袖一揚,一招凶狠剛猛的鐵袖風隔空彪向撲麵而來的木桶,這枚木桶被袖風一激,周身發出驚心動魄的咯吱之聲,渾圓的桶身應聲而癟,構成桶身的木條紛紛凹折,青黑色的**隨著木片的紛飛而破桶而出,迎頭朝著唐門二老罩下。

“唐鬥受死!”唐萬山唐萬榮二人久練暗器,耳朵何等伶俐,隻聽唐鬥這一招鐵袖風打出,就知道他以不到二十年的內家功力抗衡自己兄弟五十年的修為已經勢窮力窘,雖然拚命成功打回木桶,並將黑油迎麵潑來,但是卻沒有力氣抵擋那上千枚夜花釘的攢射。如果這是同歸於盡的格局,他們唐門二老頂多被潑上一身火油,而唐鬥則不免被射成刺蝟。

“拚了!”唐門二老心意相通,對於迎麵而來的黑油不閃不躲,各自雙手連揚,再次射出上千枚透骨釘,毒蒺藜,一心想要將唐鬥釘死在地上。

就在這時,半空中一聲朗朗長嘯悠悠傳來,一直隱身在四層閣樓上的唐釘此時雙手捧著一個巨大的盛水瓷缸現身出來,對準唐鬥一缸清水潑來,澆了唐鬥一身。渾身是水的唐鬥雙肩一沉,身子一挺,一股陰寒至極的寒陰箭內力瞬間遍布全身,身上覆蓋的清水在內力催動下頓時化為一層堅硬晶瑩的冰殼。

唐萬山,唐萬榮迎麵射來的兩波近兩千枚各式暗器撞上唐鬥身上的堅冰,在暗夜中劃出千萬點明媚幽藍的光華,勢消力竭,猶如中了香毒的蚊子,紛紛從他身上跌落下來,在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堆。與此同時,漫天黑油結結實實澆在唐萬山唐萬榮身上,兩人的一身青衣頓時變成了黑衣,兩張老臉也變成了黑炭頭。

看著唐門二老渾身黑油的狼狽相,屹立如山唐鬥一撣衣袖,將身上的冰甲撣落,雙手一錯,兩枚瞬間用火石點上了火的甩手箭被他捏在了雙手指間。他朝唐門二老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雙腕一彈,這一對雙手箭已經破空而出。

唐門二老聽到甩手箭的風聲,同時出掌想要發力將甩手箭淩空拍回,但是唐鬥的暗器手法實在太快,而二老身上沾滿了黏性極強的黑油,無形中遲滯了他們的動作。當他們抬掌之時,甩手箭已經到了他們掌心。

“噗噗”兩聲,唐門二老身上的黑油遇火而燃,兩股迅速蔓延的火焰瞬間包裹了兩人全身,將他們燒成了一對兒火人。“啊!”唐萬山,唐萬榮被燒得痛不欲生,慘叫著雙雙滾落在地,靠著在地上連續不斷的懶驢打滾不停想要撲滅身上的火勢。

唐鬥仰頭朝著閣樓上的唐釘大喝一聲:“阿釘,就是現在!”

“是!”唐釘捧著手中盛水的青瓷大缸飛躍而下,對準滿地打滾的唐門二老迎頭澆了下來。

本來被烈火熬煎的唐門二老此刻忽然被清水澆身,心中不禁暗喜,以為躲過了烈火焚身的橫禍,但是隨即一想,不禁同時慘叫了起來。但是他們反應過來已經太晚了,唐鬥此刻已經悄無聲息地掩到近前,雙掌一掌拍向唐萬山的手掌,一掌拍向唐萬榮的肩膀。兩股陰寒透骨的寒陰箭仿佛兩條來自極地之北的冰河,勢如破竹地湧向二老全身奇經八脈,將他們體內的唐門內勁全部化為自己無法控製的寒氣。

“你練成了一日寒?!”唐萬榮掙紮著呼喊出一生中最後一句話,整條舌頭已經化為掛滿冰碴的化石。

而唐萬山的功力卻比唐萬榮深湛,在整個身子都凍為冰石之後,他的頭仍然在拚命地左右掙紮。

“唐,唐,唐……”唐萬山臉部不停地**著,好像一隻垂死的猛獸,用一雙無神的眼睛徒勞地尋找著唐鬥。

唐鬥使出這一招唐門獨家秘技“一日寒”,成功將唐門二老凍成了兩座雕像,心中也是一陣興奮。他朝唐釘打了個招呼,兩個人並肩信步走到唐萬山的身邊,冷冷打量了一下這個仍然沒有斷氣的夙敵,淡淡地說:“有遺言嗎?”

“唐,唐,唐……”唐萬山咬牙切齒地將臉扭向唐鬥,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嘶聲吼道,“唐——釘——,我……”

“狗賊,讓我為所有唐門枉死的兄弟報仇!”唐釘厲喝一聲,抬手一掌狠狠打在唐萬山的胸前,這個被凍成了冰柱的江湖梟雄被這一掌打得四分五裂,化為散落一地的冰塊。

“哈哈,痛快!”唐鬥對於這兩個惡貫滿盈的族叔早就沒有了絲毫憐憫之情,看到唐釘出手,心裏一陣殺機狂湧,抬手一掌打在唐萬榮的身上,這個凍成一條的唐門一霸頓時也化為了滿地冰渣。

第三章 被困生死陣

就在唐門二老化為一地雪水之時,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唐毒,唐冰,呂太衝,屠永泰,柯岩帶領著各自麾下幹將相繼湧上四樓。人人身上都濺滿了大大小小的血汙,卻無人有閑心抹拭幹淨。這些人個個臉上都是興奮疲憊之色,仿佛剛剛打了一個大勝仗。

“大少!唐門二老的手下都瘋了,好好的二,三,四樓要隘不去防守,卻發了瘋一樣朝樓下跑,正好撞入兄弟們的天羅地網之中。我們暗器齊發,殺了他個一幹二淨,簡直像打獵一般痛快。大少,你用了什麽絕招?”唐毒興奮地問道。

唐鬥仰天大笑,從懷中掏出折扇,連連搖擺。唐釘也暢笑起來,將唐鬥手捧一杆“出聲者死”的大旗,不出一言,便挑動唐門二老和新唐門走狗互相猜忌,大打出手的事跡言簡意賅地敘述了一番,頓時贏得唐門眾將的齊聲喝彩。

唐釘轉過頭來,朝唐鬥一豎大指:“大少,當年白衣神將薛仁貴三箭定天山,將士長歌入漢關,名噪天下。如今你白旗一杆鎮蜀中,無聲而下醉香樓,那是一般的威風無量,神勇非常!”

“哈哈。”唐鬥得意地搖了搖折扇,“阿釘,幾年不見,你拍馬屁的功夫見長啊。”

“大少說笑了,你這一出手,大大振奮了唐門的士氣,我們對於唐萬壑的勝算大大增加了,我豈能不誇獎。”唐釘的青銅臉上露出一絲罕有的紅潤,似乎對於拍馬屁的名聲頗為介意。

“哎,自己兄弟,開開玩笑而已,莫要認真。”唐鬥笑道。

唐釘聽到這句話,臉色才終於轉為正常,他回頭望了望他和唐鬥突然出現在四樓的那個出口,忍不住問道:“大少,想不到你竟然在醉仙樓四層安排了一個如此隱秘的暗道,可以從底層直達頂層,我居然從來沒有聽說過。”

“哈哈。”唐鬥的臉色一紅,“這個是我唐鬥專用的躲豔洞。當年我唐鬥初受情傷,情難以堪,在江湖上大惹情債,一群被我迷住的女俠一聽到我到醉香樓尋歡,就會找上門來鬧事,我不得不修建了這個躲豔洞逃之夭夭。這是我唐鬥的風流往事,你雖是我兄弟,我卻也羞於啟齒相告。”

“哈哈,原來如此!”唐釘聽到這裏,連連點頭,放下了心事。

正在唐門兄弟聊的開心之時,以海棠為首醉香樓四豔已經從躲藏的閣樓上爬了下來,分開眾人來到唐鬥身邊,將他團團圍住。

“大少,原來你說的冰火兩重天是這麽折磨人法,那唐門二老死的可真慘。”海棠說到這裏,輕輕打了唐鬥一下,“下次你讓我們姐妹給你上冰火兩重天,你可要自己小心了。”

“海棠,你又調皮了,啊哈哈哈!”唐鬥聽到這裏愈發得意,“你們四個乖乖地躲回屋去,等到本大少殺光了唐門的叛逆,少不得要和你們重溫舊情。”

“一言為定。大少要是不來找我們,我們可是不依!”牙尖嘴利的丁香嬌聲道。

“我唐鬥說的話,什麽時候不算數?你們快快去躲藏,唐萬壑大隊人馬轉眼就至,你們要是劃著一絲皮肉,我唐鬥都要心疼死了。”唐鬥笑嘻嘻地說。

“死相兒!”四美紛紛用蔥白如玉的手指狠狠點著唐鬥的胸膛,巧笑嫣然地迤邐而去。隻看得初到蜀中的唐門新貴們個個目瞪口呆,臉紅心熱。

這些美豔的花魁們剛剛消失於樓梯轉角處,一連串唐門哨卡示警聲此起彼伏地傳來,唐鬥留在四街的暗哨此刻都爭先恐後地朝著醉香樓狂奔而來。這些暗哨斥候都是經過千錘百煉的沙場老兵,隨著唐鬥轉戰天下,頗打過一些轟動江湖的著名戰役。此刻這些江湖老手們個個臉色慘白,雙眼失神,仿佛一群被自己的噩夢下破膽的小兒。唐鬥探頭朝下一看,望到這些人的臉色,本來一顆穩操勝券的心,卻不禁沉了下去。

“大少,唐萬壑出手了!”唐釘來到他的身邊,沉聲道。

唐萬壑的先鋒不是新唐門秘藏的精兵,不是鬼樓派來增援的魔人,而是一隻渾身上下呈玫瑰紅色的地行龍。這隻地行龍身長不過三尺,尾長卻足有四尺開外,尾尖上有一枚藍瑩瑩的骨刺,隨著長尾的甩動,發出嗚嗚的破風聲,聽起來讓人骨酸肉麻。它的脖頸頎長,頭部的形狀酷似鱷魚,但是臉部更加瘦長,雙眼閃爍著猩紅色的火光,充盈著饑渴,凶殘但是卻又帶著一絲閑庭信步的霸者之氣,仿佛對於戰勝眼前的對手有著百分之百的信心。在它的頭部後側與脖頸連接處,長著一圈宛若圍巾一般的肉冠,嘴部兩側並排各長著三排暗綠色的肉管,乍看上去仿佛一個在臉上畫滿了圖紋的野蠻部落酋長。

唐鬥凝神觀看了半晌這隻宛若幽靈一般圍著醉香樓轉圈的地行龍,忽然咦了一聲:“這……這不是鬼蜮霸王——血河魔蜥嗎?”

“什麽?”他身後的唐門眾將聽到血河魔蜥之名,都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震。

血河魔蜥在數百年前本來是川西,藏邊一種普通的地行蜥,但自從南疆鬼蜮憑空出現,在鬼蜮之中的生物都產生了離奇的變化。其中變化最為明顯的就是這種血河魔蜥。這些地行龍從鬼蜮深處逃出來之後,身體從暗綠色變成了赤紅色,並開始對於人類的血肉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而他們身上所帶的毒液也成了致命的武器。數百年來,南疆關於血河魔蜥的傳說比比皆是,很多軼事甚至可以止小兒夜啼。最流行的版本就是一群血河魔蜥攻占了南朝宋國的西南六郡,造成了數十萬駐兵的大量死亡,間接導致了南朝宋國的敗亡,立國不到六十年隻能禪位於齊。

後來南朝武林經過百餘年的艱苦努力,才將血河魔蜥重新驅逐回南疆鬼蜮。但是武林豪傑也因此死傷無數。據說,血河魔蜥的蜥毒乃是造就第一代南疆魔化的主因之一。雖然這些隻是江湖閑人們無中生有的猜測,但也足以證明血河魔蜥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和分量。

如今在唐萬壑陣營之中,居然出來一條血河魔蜥,這怎不讓唐鬥和唐門眾將感到觸目驚心。

“大少好眼力,但是你還是低估了唐萬壑……”說到這裏,唐釘神色複雜地看了唐鬥一眼,長長歎了一口氣,“這條地行龍已經不是普通的血河魔蜥。你看它的皮膚,不是傳說中的赤紅色,而是更暗一些的玫瑰紅色。”

“嗯,不錯,它和普通血河魔蜥有何不同?”唐鬥遙著折扇,低聲問道。

“這是唐萬壑眷養的變異魔蜥。這老賊在鍾家隱姓埋名數十年,騙得了鍾家不傳之密絕蠱奇毒。這絕蠱乃是從屍蟲之中培養出來的。將百餘屍蟲封於罐中,讓其自相殘殺,取存活的勝者百餘隻再封於罐中,令其搏殺,取最後的屍王蟲提煉屍毒,再經百煉而成。這本來已經是毒中之毒,足以橫行天下。幸好初唐彭無望,賈扁鵲二人製出解藥,可解絕蠱,成為了鍾氏的克星。唐萬壑為了超越鍾家,逼迫無辜百姓喝下絕蠱,氣絕身亡後,再將這些人的屍體喂給他從南疆捕捉來的血河魔蜥,魔蜥吃下浸滿絕蠱之毒的屍體,有些禁不住毒性藥發而亡,而有些生理獨特的毒蜥卻存活了下來,並變化成了全新的毒蜥。新唐門的走狗將這種毒蜥稱為屍王龍。屍王龍不但毒性凶猛,而且悍勇狡詐,與人交戰時的機智聰穎堪比武林高手。大少,你千萬要小心應對。”唐釘沉下心來,將自己這些日子搜集到的情報娓娓道來。

“嘶——”聽過唐釘的闡述,唐鬥搖頭歎息一聲,“我隻以為唐萬壑這個老王八一直隱忍不出是怕了我家老頭子,現在看來,敢情他一直在暗暗培養這麽張揚的殺人利器。”

“這也是我為什麽寧死也要警告你不要出頭的原因。”唐釘說到這裏,眼神中都是黯淡之色。

“嗯,”唐鬥用手扶著下巴,“不知道唐萬壑依靠什麽來操縱屍王龍呢?”

“不太清楚,這是唐萬壑的看家絕活,普通線報難以追查。”唐釘沉聲道。

“那倒也是,你已經查出來很多了。”唐鬥笑道,“嘿,看那屍王龍在樓下也打了幾個圈了,還看不到咱們,也聰明不到哪兒去。”

他的話音剛落,一直在樓下盤旋的屍王龍猛然抬起頭,朝著唐鬥探頭張望的地方看去,一雙血紅色的眼睛閃爍出一線森嚴的青光。

“嗚——”唐鬥手扶折扇遮住麵頰,笑嘻嘻地調笑道,“小乖乖看見你唐爺爺了。”

“嘶——”那玫瑰色的屍王龍再次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鳴,四肢一彈,整條蜥身,宛若彈簧一般一竄兩丈高,前爪狠狠在醉香樓金紅相間的樓柱上一抓,留下清晰猙獰地兩隻爪印,再次拔高一丈,身子在空中輕靈地打了個空翻,蜥頭正對向唐鬥,蜥嘴一張,發出炸雷一般一聲尖嘯,宛若一百隻老鴉同時夜啼,讓人感到一股涼意直鑽心窩。與此同時,它在腦後的肉冠同時向四麵張開,宛若在半空中綻開了一朵鮮豔詭異的血腥大花,而它那暗玫瑰色的蜥頭就仿佛大花的花心。

“呃——”唐鬥乍看到如此情景,又是目瞪口呆,又是惡心想吐,一時之間愣在當場。趁著他愣神的功夫,這隻矯健的屍王龍左右鰓邊共六道暗綠色的肉管同時蠕動,六股慘碧色的汁液對準唐鬥的麵門交剪而來。

“我的……”唐鬥一句感歎詞都來不及說完,手裏折扇忙不迭在身前一旋,化為一片白燦燦的盾牌,端端正正擋下了迎麵撲來的六股毒液。

那攻擊未遂的屍王龍憤憤然尖叫一聲,身子無力地落回到地上,在樓前耀武揚威地再次盤旋了一圈,對著唐鬥挑戰似地嘶吼著。

唐鬥用兩根手指拎著已經沾滿了毒液的折扇,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唐釘看在眼裏,連忙揮袖一彈,頓時將折扇彈落街心。

“我的扇子……”唐鬥失去折扇,如失雙臂,忍不住焦急地叫道。

“大少,此扇已經浸滿奇毒,絕不能留!”唐釘厲聲道。

“呃,唉,我的寶貝兒……”唐鬥探頭朝再次張望,卻看到折扇已經被那條屍王龍踩在了腳下。

“狗日的,不就是一條嗎,好,今日咱們就上演一出唐鬥大戰屍王龍的戲碼,給我唐門好漢光複劍南壯一壯聲勢!”唐鬥雙手一擼袖子,一腳踏上扶欄,就要飛身下樓和這隻魔鬼一般的屍王龍一決勝負。然後就在他剛剛探身的功夫,這隻屍王龍已經仰頭長嘯了一聲。隨著嘯聲的回**,醉香樓周圍四街之地宛若熔岩狂湧,潮水一般衝來了上千條暗玫瑰色的屍王龍,將整座醉香樓圍得水泄不通。連綿不絕的嘯聲在空空****的大街上回**不休。無數雙赤紅如燈的屍王火眼冷冷地望著高台上的唐鬥,宛若注視著早晚將要享用的一頓美食。

“好你個唐萬壑。難道我唐鬥今夜真的要喪命醉香樓?”唐鬥連滾帶爬地縮回身去,咬牙切齒地喃喃道。

“唐鬥——!”隨著千百隻屍王龍的湧入醉香樓四街,遠處街道的盡頭忽然傳來一片野獸般的嘶吼聲,隱隱約約可以辨認出他們是在呼喊唐鬥的名字,但是這些語音之中充滿了狂野獰惡的獸性,早已沒有了一絲一毫人類的氣息,除去話語中可以辨認的唐鬥的名字,這些聲音就仿佛嗜血狂獅的咆哮。

“那是什麽?”此時已經縮躲在醉香樓四層閣樓深處的唐鬥轉過頭來向蹲在身邊的唐釘問道,“聽起來像人,但是卻又不像是人。”

“那便是鬼樓的魔人了。”唐釘歎息了一聲,“鬼樓為了讓唐萬壑在蜀中取得優勢,特意派出了一隊過百的魔人前來助拳。這些人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無堅不摧,甚至比屍王龍更加可怕。但是老賊唐萬壑仍然感到這樣的魔人不夠凶殘,在他供應魔人飲食之時,特意在食物中加入了屍王蜥血。這些魔人吃了蜥血,不但更具有破壞力,而且比以前更加嗜血殘忍,隨時會爆發出超越潛能的強絕力量。十餘州府的兄弟大都喪命在這些可怕的戰士手上,死狀慘不忍睹。”

“哼。”唐鬥轉身抬起頭,將兩隻小眼探出窗外,賊兮兮地朝著遠街望去。隻見遠處上百名渾身披著血衣,頭上帶著鬼麵,手上套著猩紅色鹿皮手套的魔人,手持著各種各樣長重武器,朝著醉香樓圍了過來。這些人狂燥得仿佛喝多了燒春的酒徒,一身邪火無處發泄,不停扯著嗓子狂呼唐鬥的名字,用手中的長柄鐵錘,開山巨斧,青銅偃月刀,镔鐵狼牙棒,凶狠地敲打著一切他們可以看得到的東西。民居牆壁,街麵地板,道旁樹木,樓畔的水缸,一遇上這群狂暴魔人,頓時化為一片瓦礫。

“嘿嘿,哈!”唐鬥看了半晌,縮回頭來,忽然笑了起來。

唐釘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大少,這樣的生死關頭,你居然還笑的出來?!”

“嘿嘿……”唐鬥看著他笑著搖搖頭,“你看看外麵那群魔人,仿佛撒酒瘋似的圍著醉香樓叫我的名字,簡直把我當成了醉香樓的花魁,這件事要是傳出去,我唐鬥還用做人嗎?”

“大……大少,這時候你還有功夫擔心這個?”唐釘又是驚訝又是哭笑不得,“這些魔人人性已經泯滅,隻剩下單純的對於殺戮的渴望。唐萬壑將你的名字作為攻擊的目標傳達給他們。他們不停叫喚你的名字,正是將你當成屠殺的目標。若我是你,多少會睡不安枕。”

“嗨,”唐鬥用力拍了拍唐釘的肩膀,“阿釘,我真後悔將你留在劍南看家。你應該跟我去中原,去潤州,去揚州,去關中,見一見真正的江湖大場麵,梧桐比劍,火並鬼樓,懸紅離台,英雄大會,劍封華山,那才是真正的英雄豪傑獨領**的所在。困守劍南,你鞠躬盡瘁,耗盡心血,十年前的青春豪氣已經淡了。”

“大,大少……”唐釘猝不及防聽到唐鬥這番語重心長的話語,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感動,不禁微微一愣。

“十年前的唐釘怎會被這區區狂魔人,屍王龍所震懾,十年前的唐釘會第一個帶著我唐門的兄弟衝出去,將擋路牛鬼蛇神統統掃除幹淨,十年前的唐門一顆釘,如今何在?”唐鬥說到這裏,猛地從地上站起身,朗聲問道。

“大少。我唐釘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唐釘同樣站起身,不甘示弱地昂首道。

“誰說你貪生怕死,我隻是說你更加現實,更加小心,更加像一個凡人,而不是我原來那個膽大包天,喜歡異想天開的老友。”唐鬥笑道。

“人是會長大的,無論我們如何躲藏,現實的殘酷總有一天會侵入我們的人生。我們不能永遠做著天下無敵的幻夢,麵對敵人做無望的衝鋒。在這個殘忍的世界上,我們需要學會存活下去!”唐釘顫聲道,“大少,我知道你想要幹什麽。你想要一個人衝出去,獨自麵對外麵上千條屍王龍,上百魔人,是也不是?”

“不錯。”唐鬥洋洋得意地點點頭。

“大少,醒醒吧,你就算真的是天下無敵的英雄,外麵的陣勢也不是一個人所能對付的。你雖然成功救下了我的性命,殺死了唐門二老,但是在和唐萬壑的交鋒中,你已經輸了。現在兄弟們被團團圍困,敵人勢力強絕,眼看就是全軍覆沒的結局。現在我們要想一想的是如何絕地逃生。”唐釘激動地說。

“絕地逃生?你有何想法?”唐鬥沉聲問道。

“大少,讓我帶一半兄弟從正麵突圍,吸引敵人的注意,你帶一半兄弟從後門走,能逃出去多少是多少。以後臥薪嚐膽,再來為我唐釘和諸位兄弟複仇。”唐釘說到這裏,一雙眼已經布滿了血絲。

“哈哈哈哈,當真好笑,若我讓你帶上兄弟們衝出去送死,那我當初又何必衝下來救你?”唐鬥仰天大笑,對唐釘的計劃嗤之以鼻。

“大少,再不當機立斷,所有兄弟都會死在醉香樓,這可是你希望發生的事?”唐釘聲色俱厲地問道。

“阿釘,我是唐門大少,這些是我唐鬥的兄弟,我讓他們生,他們會生,我讓他們死,他們會去死,這才是我的唐門。現在我命令你,帶領所有兄弟嚴守醉香樓門戶,不要放一條屍王龍,一個狂魔人進樓,你可做得到?”唐鬥說到這裏,臉色已經變得嚴肅起來。

看到唐鬥嚴峻的臉色,唐釘的胸膛微微挺起,心悅誠服地低頭沉聲道:“大少,阿釘遵命。”

“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是唐門門主,到時候是戰是降,由你做主。”唐鬥說到這裏,抬手整了整衣領,朝樓頂走去。

“大少!”看到唐鬥即將走到四樓的扶欄之前,唐釘忽然叫了一聲。

“嗯?”唐鬥轉過頭來,用詢問的目光朝他望來。

“大少……”唐釘深深望著他,“我隻想說,這一戰無論是贏是輸,你永遠是我心中天下無敵的唐門大少。”

唐鬥的雙眼閃過點點晶瑩的暈光,咧嘴露出一絲笑容:“唉,可惜你不是女人。”

第四章 唐鬥的應變

醉香樓下,一陣尖銳的竹哨聲響起,這是埋伏在醉香樓四街附近的新唐門馴獸師命令屍王龍發動進攻的信號。聽到竹哨聲,屍王龍群在為首的龍魁帶領下,朝著醉香樓四層發出一陣陣低沉的咆哮,邁動強勁短小的四肢朝著醉香樓門衝去。隨著屍王龍群的湧動,狂魔人們也大聲嘶吼著,揮動手中長重兵刃,拔腿衝向醉香樓正門。

就在龍群和魔人將將接近醉香樓正門的刹那,一道青影猶如古樹迎風飄落的樹葉,輕盈地從醉香樓四層一躍而下,正好落在龍群和魔人的進攻路線正前方。

“停!”看到這條青色的身影,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厲嘯。四下裏的竹哨聲瘋狂地響起,全速衝來的屍王龍群沮喪地厲嘯著紛紛收住腳步,來不及減速的後排屍王龍撞在前排的龍身上,滾作一團,本來整齊劃一的龍群陣勢出現了一刹那的混亂。而那些發足狂奔而來的狂魔人也惱怒地守住了腳步,高高舉起手中的重兵器,對著麵前的青影聲嘶力竭地咆哮著。

那從天而降的青衣秀士,正是劍南獨霸一方的江湖大豪,武林勁旅蜀中唐門的一代門主唐鬥。此刻的他身處於屍王龍和狂魔人的團團包圍之中,十數個狂魔人將他圍得水泄不通,幾十隻屍王龍從他們**鑽進圈內,圍在唐鬥雙腿周圍,朝他凶惡地吐著猩紅色的信子。它們嘴中噴出來的腥臭氣味,一陣陣竄入唐鬥的鼻子裏,令他的胃腸不自禁地一陣陣攪動。

“這不是號稱天下無敵,神勇無雙的蜀中唐鬥嗎?”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從遠處悠悠飄來,清晰地鑽入唐鬥的耳中。

“嘿嘿嘿,發話的莫不是新唐門的老大,我從沒見過麵的伯父——唐萬壑唐伯伯?”唐鬥笑嘻嘻地問道。

“哼哼,唐鬥,別的不說,對於你的膽量,伯父我也要給你寫個服字,我這龍陣和魔人陣自從出世以來,無堅不摧,無往不利,便是當年天魔紫昆侖,血魔胡麗泰看見也要繞道而行,你居然敢正麵擋住兩陣的去路,真不知你是不知天高地厚還是愚勇難耐?”遠處的唐萬壑漸漸在遠處一方高台之上顯露出了身形,同樣是青衣長袍,高冠博帶,盡顯儒雅長者的風範。

“伯父,小侄和你交鋒這麽久,卻一直沒見上麵,就算我沒有什麽,您老人家也該有些遺憾才對,費盡數十年心血臥薪嚐膽,終於有機會將我老爺子一脈的唐門子弟趕盡殺絕,不看看老對手的領頭人就把他殺了,實在少了很多江湖爭霸的樂趣,畢竟,象您老人家這樣的,在這世上也就這點兒盼頭,不是嗎?”唐鬥懶洋洋地說。

“啊哈哈哈……”遠處的唐萬壑仰天大笑,“好,果然還是賢侄知我心意。我確實想看看眾人傳說中的唐鬥到底是如何英明神武。目前為止,你的確沒有令我失望。後生可畏,再讓你在江湖上多打幾年的滾,我們這些老朽之輩真的會沒有立足之地了。”

“哎呀呀,看來我唐鬥就算想投降,您老人家也不想要了。”唐鬥無奈地歎息一聲,搖了搖頭。

“小子,你應該高興才對。我不留你,正是因為看重你的本事,你若不是唐鬥,我留你一條命來伺候伺候我又如何?”唐萬壑陰沉地笑道。

“這麽說,我倒應該感謝你才對。”唐鬥撇著嘴說。

“嗬嗬,咱們自家人,賢侄也不用謝我了。有何遺願,現在說還來得及。”唐萬壑大方地說。

“遺願嘛,嗨,我唐鬥一世為人,重情重義,上對得起父母,下無愧於兄弟,縱橫江湖,逍遙至今,風流快活,留情無數,有錢,有勢,有女人,有朋友,還需要什麽遺願。”說到得意處,唐鬥抬起手來,下意識地想要搖一搖折扇,卻發現手中空空如也。

“呃,哈哈,好,我果然有一個遺願,不知道伯父是否可以成全?”唐鬥看了看空無一物的右手,撓了撓頭,開口道。

“哼,看在你總算和我有一絲血親,我就姑且聽聽。”唐萬壑淡淡地說。

“我唐鬥即使要死,也要搖著扇子去死,不知道在你們動手之前,可否容我找回我的折扇?”唐鬥問道。

“哼,搖著扇子去死,倒是體麵得很,我就允了你,去找吧,你有十五息的時間。”唐萬壑冷冷地說。

唐鬥朝著唐萬壑遙遙拱手作謝,大搖大擺地穿過虎視眈眈的狂魔人和屍王龍群,來到自己失落扇子的地點,從地上抓起已經被蜥毒浸透的折扇,麵露難色地搖了搖頭。

“哼哼,我勸你搖扇子的時候小心些,那蜥毒見血封喉,要是不小心濺到臉上,我便要錯失親手殺死唐鬥的榮幸了。”唐萬壑的話語中終於露出了一絲勝券在握的得意之情。

唐鬥微微點點頭,緩緩將折扇一葉葉打開,露出扇麵上已經被塗成一片慘碧色的四個大字“其樂融融”,不懷好意地朝遠方的唐萬壑淡淡一笑。正處在得意之中的唐萬壑,看到這絲詭異莫測的笑容,心頭忽然一沉,暗叫一聲:不好。但是,他反應得太晚了。

“著!”陷身於屍王龍和狂魔人群之中的唐鬥此刻已經有如飛將軍一般,一個旱地拔蔥衝天而起,手中的折扇對準圍在身邊的近十個狂魔人抖腕扇去。這十個魔人每個人都睜著滾圓的血紅眼睛緊緊盯著唐鬥的一舉一動,隨時準備對他刀斧相加。唐鬥的突起發難,早在這些魔人意料之中,唯一讓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唐鬥的攻擊方法。狂魔人出世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凡是招呼在他們身上的武器,他們已經習慣置之不理,隻將手中的長重兵器砸在敵手身上,就算結束了戰鬥。這是魔人簡單而有效的攻擊方式,也漸漸成為他們唯一的進攻方法。他們成為魔人之前學得的其他使用兵刃的方法都已經因為不實用而淡忘了。而唐鬥這次突然進攻的武器卻和普通武器不同,這是唐萬壑花盡畢生心血研製出來的天下第一奇毒——屍王蜥毒,其毒性的猛烈凶狠甚至超過了昔日的天下第一毒——絕蠱。而唐鬥攻擊的方位也考究得緊,折扇所到之處,取的都是狂魔人滾圓的雙眼。

隻見那唐鬥,人起,扇舞,毒液飛揚:十個狂魔人,二十隻眼睛,同時冒起蒸騰的白煙,烏黑色的血水從他們眼中狂湧而出。

“啊——吼——!”毒液蝕爛了雙眼,湧入大腦,十個狂魔人痛不欲生,扯開嗓子瘋狂地怒吼著,掄圓了手中大斧巨錘,對準前方砸去。此時此刻,唐鬥的身子早已高飛在空中,在亂兵交剪之下的,乃是十數隻猝不及防的屍王龍。

“噗”地一聲巨響,第一隻屍王龍被一個狂魔人的巨斧從中劈開,鮮血狂噴,內髒流了一地。緊接著另一隻屍王龍的腦袋被橫飆而來的鐵錘打成了血餅,腦漿鮮血橫飛而出,濺在其他魔人身上,更激發了狂魔人的凶性。看不見對手的魔人,不管不顧地舞動兵刃,四麵八方狂掃著。他們已經忘記了要找唐鬥拚命,而是陷入殺戮的瘋狂渴望之中,隻希望將眼前的一切都徹底摧毀。一轉眼功夫,又有七八隻屍王龍慘死於這些本來的盟友手中。其他的屍王龍狂怒地尖叫著,四外亂竄,茫然等待著遠處馴獸師的指令。圍困唐鬥的整個陣型陷入了徹底的混亂,狂魔人和屍王龍都因為這十個魔人的瘋狂而慌亂不已。

“鳴哨!撤走龍陣!”看到唐鬥的出手,唐萬壑已經預見到了可能出現的情形,但是當唐鬥得手之後,他卻沒想到情形會混亂到如此可怕的地步。經過一番思索,他當機立斷,發出了撤龍陣的號令。

但是當他發出號令的時候,周圍的馴獸師卻沒有一個響應。

“鳴哨,該死的!”唐萬壑厲聲吼道。隨即他凝目一看,卻發現隱藏在各個街角的馴獸師一個接一個滾落在地,每個人的額頭上都印著一枚唐門的招牌暗器——夜花釘。

“唐鬥!”唐萬壑仰起頭來,朝著在空中一個旋身朝地上落去的唐鬥望去。

“哈哈哈哈,唐萬壑老兒,小爺的暗器功夫比起我家老頭子如何?”唐鬥雙腳在一個魔人瘋狂揮動的狼牙棒上輕輕一點,再次竄入高空,在騰身之餘還有閑心和唐萬壑嘮一句閑話。

“唐鬥之手,天下無雙!”唐萬壑此時此刻才終於明白江湖中人為什麽要給唐鬥安上這樣一句評語;為什麽年幫龍門不惜花費萬金來買唐鬥這雙“作惡多端”的手;為什麽唐鬥這雙手在經過這麽多次懸紅之後,仍然完好無損。

久久聽不到馴獸師號令的屍王龍在狂魔人歇斯底裏的殺戮之中越死越多,空氣中到處彌漫著屍王龍的血腥氣。那些沒有被蜥毒傷到的狂魔人亦忍受不住血腥氣的刺激,嘴裏低沉地咆哮著,用力揮舞著手中的兵刃,仰頭望著在空中的唐鬥,躍躍欲試。而龍陣裏的屍王龍群卻雙眼如火地望著殺戮成癮的眾魔人,不停地低聲嘶鳴。就在這時,龍群領頭的屍王龍魁忽然瘋狂地厲嘯一聲,身子高高躍起,淩空一嘴咬住一個瞎眼魔人的開山斧,猛地一甩頭,竟然將開山斧從魔人手裏奪了下來,吐在地上,接著它憤怒地一張嘴,腦後的肉冠猛然挺立如花,六條毒腺一起噴毒,大量的蜥毒濺滿了魔人一臉,接著它大嘴一張,一口將已經被毒酥了的魔人腦袋咬了下來。它剛一出手,龍群中早已經暴怒如狂的屍王龍們頓時齊吼一聲,朝著魔人們衝鋒而去。三四隻屍王龍圍住一個魔人,先噴蜥毒再咬脖頸,不到片刻工夫就已經殺死了十來個砍殺正凶的魔人。

早已經等不及想要品嚐鮮血滋味的魔人們看到同伴被殺,一個個都起了凶性,他們發出驚天動地的狂嘯,排成陣列,並肩衝向龍陣,揮舞兵刃,大開殺戒。屍王龍陣在龍魁的率領下,毫不畏懼地迎頭痛擊,上千朵血色的鮮花同時開放,遮天蔽日的蜥毒噴向魔人。這些魔人雖然受不住蜥毒,但也隻是眼耳口鼻處比較脆弱,身體其他部分中了蜥毒卻並無太大損傷。所以當第一波蜥毒之後,他們仍然有大半好手擁有驚人戰力。於是魔人和屍王龍就在醉香樓前短兵相接,大打出手。魔人本來就是武林高手,而且手握重兵器,占足了優勢。而屍王龍則不但有毒液助陣,而且四尺餘長的尾刺無堅不摧,更有數量上的絕對優勢,絲毫不畏魔人的凶悍。

本來這是一場龍陣魔人陣共殺唐鬥的戰鬥,如今卻變成了屍王龍和狂魔人一較高下的修羅戰場。兩者都出自於南疆鬼蜮,又都經過了唐萬壑和鬼樓的加強。一個種族曾經在曆史上造成了傳奇一般的災難,一個種族卻將要在未來的曆史上嶄露頭角,究竟誰能夠獲勝?即使是他們的締造者唐萬壑,也無法預測。況且此刻他的心情也根本無暇做這種無聊的預測。

“魔人撤退!撤退!”唐萬壑萬般無奈之下隻好不斷向狂魔人們發著號令,希望將這群聽得懂號令的魔人先撤出戰場。但是這些魔人已經殺得興起,就仿佛聞到血腥的餓狼,體內的人性早就被獸性所淹沒,隻知道揮動武器,狂砍亂砸。

看到魔人不聽使喚,唐萬壑隻得幾個起躍落到一個已經死去的馴獸師身邊,從他身上取過竹哨,用力吹響。但是,這時候屍王龍亦殺得興起,沒工夫聽哨聲,而且戰場上咆哮連連,竹哨的聲音亦穿透不了重重音障。

“唐鬥!”唐萬壑一把丟下竹哨,朝著陷在陣心的唐鬥望去,暗自希望狂魔人和屍王龍在內訌之餘,能夠順手將唐鬥解決。

但是看在眼裏的景象卻讓他哭笑不得:本來是戰場主角的唐鬥此刻早已經縮到了一處街角,將身上的青袍脫下,用三枚透骨將袍子呈三角形釘在牆壁和街麵上,做成了一個躲避蜥毒的簡易帳篷。他的人縮在帳篷內,一手扇著脫淨了蜥毒的折扇,另一隻手拎著一隻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雞腿,一邊吃一邊看屍王龍和狂魔人血腥火並,興起之餘還會指手畫腳一般,仿佛洛陽長安觀鬥雞看走狗的公子哥。怎不讓唐萬壑又是狂怒又是佩服,既想仰天大笑,又想抱頭痛哭。

就在這時,一個渾身黑衣頭戴烏鬥笠的身影,幽靈一般出現在唐萬壑的身側,躬身朝他低聲說了幾句話。唐萬壑的神情微微一振,朝唐鬥看了一眼,冷笑一聲,一擺手,率領著新唐門殘留身邊的高手,緩緩退出了戰場。

這一場屍王龍和狂魔人的大戰直打了足足兩個時辰才終於分出了勝負。狂魔人和屍王龍的屍體密密麻麻堆積在醉香樓前,厚厚的血汙在地上足足積了三寸有餘。那隻勇悍的屍王龍魁一口咬掉了最後一個狂魔人的腦袋,用鋒銳的尾刺將他的屍體切成數塊,散落在地上。這個時候,整個戰場上隻剩下它孤零零的一隻,其他的屍王龍都已經死在了狂魔人的手中。

唐鬥這個時候終於從自己搭建的簡易帳篷中走了出來,打開折扇,輕輕扇了扇,對這隻屍王龍魁道:“哈哈,看來隻剩下你和我了,老兄,你也算是驍勇善戰了,怎麽,想不想和我過過招?”

那屍王龍魁朝著唐鬥憤怒地吼叫了一聲,腦後肉冠爆起,但是嘴邊的毒腺卻已經噴盡了蜥毒。

“哈,沒有蜥毒了?你的主人也丟下你跑掉了,不如你就從了我吧?”唐鬥蹲下身,從懷中又取出了一隻雞腿,丟在屍王龍魁的麵前,笑嘻嘻地問道。

那龍魁警惕地望著他,身子無聲無息地繞到雞腿和唐鬥之間,對著唐鬥凶惡地吼了一聲。唐鬥連忙舉起雙手,退後一步。那龍魁,轉過頭,低頭從地上叼起雞腿,大嘴一合,咬碎了雞腿骨,頭一仰,將雞腿整個吞了下去。

“嘿嘿,怎麽樣?比起人肉如何?”唐鬥諂笑著問道。

“咕咕……”屍王龍魁低沉地咕嘟了一聲,吐出鮮紅的信子,舔了舔嘴。

“阿哈,原來你喜歡吃烤雞腿,來來,跟我唐鬥進醉香樓,雞腿管夠。”唐鬥雙眼眯成一條縫,抬手拍了拍屍王龍魁的頭。那龍魁憤怒地吼了一聲,側頭朝唐鬥的手咬去,嚇得他連忙縮回手去。

“好好,你自便吧。”唐鬥此刻亦沒有心情和屍王龍魁逗悶子,朝它揮了揮手,便迫不及待地朝著醉香樓正門走去。

“兄弟們,你家大少我回來了,哈哈!沒缺胳膊沒少腿。”唐鬥用力推開門,得意洋洋地叫道。醉香樓一層裏,空空****地回響著他的叫聲,卻沒有一個人應聲而出。

唐鬥雙眼一眯,感到事情有些不對頭。醉香樓內燈燭俱滅,人氣全無,涼氣襲骨,完全沒有人的體溫。

“阿釘?阿冰?阿毒?小柯?老屠?老呂?”唐鬥竄入二樓,大聲吼道。

他的聲音在醉香樓上下回**,卻久久沒有回應。就在這時,廚房裏忽然傳來一聲怪異的聲響。

“好賊子!”心中如火如荼的唐鬥一個健步竄下二樓,衝進廚房,卻看到剛才在門口的屍王龍魁嘴裏叼著一整隻烤雞,從一堆炊具中爬出來,一雙火眼無辜地看著他。

“原來是你……”唐鬥渾身鬆懈了下來,抬手輕輕摸了摸它的額頭,“咱們真是同病相憐,你的同伴都命喪黃泉,我的同伴卻都失去了蹤影,他們到底去了哪兒呢?誰能告訴我?”

“咕……”屍王龍魁一口吞下那隻烤雞,伸出信子舔了舔唐鬥的手。

“哼哼。”唐鬥朝它笑了笑,抬手撓了撓它的下巴,長長歎了一口氣。正在他恍惚之時,一道破風聲猛然在耳邊響起。

“好賊子!”唐鬥猛地站起身,從廚房中竄出來,搶到風聲響起處,卻看到一枚藍瑩瑩的毒蒺藜深深釘在龍虎閣的北牆之上,毒蒺藜的頭上掛著一封書信。

“哼!”唐鬥箭步走到書信旁,把將信抓到手心,抬手打開火熠子,一行行讀下去:“大少如吾,今得汝手下八百名,大小頭目二十七,唐門五將,若想保全手下性命,敬請孤身前往祖園一敘。不得帶折扇,不得帶暗器,如有違約,兄弟皆亡而已,切記切記。”

“唐萬壑,我到底還是低估了你……”看著手上書信,唐鬥的心緩緩沉了下去。

第五章 雙雄會

劍南祖園,天下名俠,天山雙英之一祖悲秋的故園。由祖悲秋的授業“恩”師完美武學宗師聖手牧天侯設計建造而成。相比於唐代其他建築奔放恢宏,富麗堂皇的建造風格,祖園以它沿襲自魏晉南北朝的溫婉建築風格,在豪華富庶的益州之內獨樹一幟,開拓出一片清幽靜謐的園林景觀。園中有名的景致諸如:青林深穀,曲徑通幽,小橋流水,竹林鳥鳴,殘荷聽雨,以及名聞天下的落英林吸引著天下所有喜愛尋幽訪聖的江湖兒女。

唐鬥在這個美麗幽靜的園林裏度過了他的童年時光。那個時候,唐門上下仍然團結一心,艱苦創業。他和唐釘與一群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每日刻苦訓練暗器功夫,傾聽老爺子天下揚名的訓導,憧憬著有朝一日率領唐門豪傑入駐中原,和天下英雄一較長短,憧憬著嘯傲江湖,雲遊四海,將自己的足跡留在天的盡頭。祖園仿佛是一座隔絕塵世煙火的仙境,人處其中,心情可以完全寧靜下來,空靈的心境中沒有塵世的侵擾,心中的夢想會變得如此真切,如此觸手可及。唐鬥不知道如果沒有祖園的陶冶,他是否會有如此堅定的稱霸雄心和百折不撓的強大信心。祖園就仿佛是一直支撐著他的心靈支柱,如今,祖園卻已經成了唐萬壑的老巢,唐鬥將要麵對的龍潭虎穴。唐鬥的心中不禁平添一絲憤懣與沉重。

此時的他,一身白衣,腰係白帶,歪戴一頂白色的秀士帽,緩步來到祖園的門外,看著園門前那碩大的“祖園”二字,默默地出著神。

“大少……”兩個熟悉的聲音傳入他的耳際,令他不得不收回脫韁的神思,抬眼看去。祖園內出來迎接他的人是兩個原來唐門在嘉州,雅州分堂的堂主。一個叫做唐橫,一個叫做唐霆,都是精明強幹的好角色,平時和唐鬥兄弟相稱,如今卻都已經投入新唐門。

“阿橫,阿霆,好久不見了。”唐鬥淡淡看了他們一眼,沉聲道。

“大少,”唐橫慘白色的臉上露出一絲潮紅,頭低了下來,“門,門主在落英園內擺設了酒席為你接風,請你跟我們來。”

“好。”唐鬥看著他微微點了點頭,轉頭看了默不作聲的唐霆一眼,“新門主對你們還好嗎?”

聽到唐鬥的問話,唐霆的臉色不禁一變:“大少,我等在雅州力戰十日,奈何兄弟我無能,擋不住魔人和屍王龍的夾擊,為了不讓堂中兄弟枉死,我等萬般無奈隻能歸降。新門主對我們這些降將的待遇可想而知,又何必出言相激。”

“阿霆,我並沒怪你,我隻是歎息自己回來得太晚了。”唐鬥說到這裏,歎息著搖了搖頭。

“大少,現在事易時移,唐門舊部盡皆解甲歸降唐萬壑,望你體諒。”唐橫說到這裏,向前一步,來到唐鬥身邊,開始搜查他全身上下是否攜帶了暗器。當他檢查完,感到一切正常,立刻一抬手,將唐鬥朝門內迎去。

“……不知我從中原帶來的兄弟和唐釘下落如何?”唐鬥一邊和他們走進門一邊低聲問道。

唐橫和唐霆身子同時一震,唐霆道:“大少毋須出言試探,見過門主之後,一切皆會水落石出。”

“哼,好。”唐鬥的眼中精光一閃,淡淡地說。

穿過漫長的青石小道,越過數條橫跨溪流的竹橋,唐鬥隨著兩人走進祖園園林深處的一片青竹密林之中。再前行數百步,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一片開滿淡色花朵的櫻樹林赫然出現眼前。唐鬥的眼中露出一絲懷念的神色,轉頭朝著林旁的聽雨閣望去。聽雨閣的涼亭突入林中,可以環視落英林的美景,聽雨閣周圍的圍牆統統漆成了白色,上麵畫滿了福龜仙鶴,奇怪的是福龜和仙鶴的數量極不對稱,福龜數量極多,而仙鶴甚少。

聽雨閣涼亭裏擺著一桌豐盛的宴席,席間設了兩個座位。一個座位上已經坐著一位鶴發黃須的青衣老者。

“大少,你終於來了。”青衣老者轉過頭來,朝著唐鬥微微一笑。直到此刻,唐鬥才終於有機會仔細看清唐萬壑的麵容。這個自出世以來就神秘莫測的毒聖長著一張清峻的瘦臉,高高的顴骨,深深的眼眶,在額頭之上,眼眶之下,和鼻翼之側,橫著幾條刀削斧刻般的皺紋,顯示出歲月殘忍的痕跡,也加深了唐萬壑臉部的紋理,令他臉上細微的表情更加撲朔迷離,無法估量。他的嘴角自然而然地微微撇向下方,流露出他性格中無法掩飾的冷酷和無情。猶如銀鉤一般突起的鼻梁,顯示著他性格中的強橫和果敢。

唐鬥曾經無數次暗中想象唐萬壑的相貌,想象自己正在和什麽樣的對手交鋒。如今親眼看到唐萬壑的真容,他不禁在心裏暗暗點了點頭:“這才是蜀中梟雄唐萬壑應該有的麵相。”

“伯父有約,我這個做晚輩的安敢違抗。”唐鬥朝唐萬壑抱了抱拳,一身輕鬆地走進涼亭,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唐萬壑的對麵。

看著唐鬥舒舒服服地作到了自己的對麵,唐萬壑的臉上露出一絲慘碧色的冷笑:“大少果然有膽色,明知是龍潭虎穴仍然一腳踏進來。”

“我唐鬥最重的就是兄弟情義,你抓了我八百個兄弟,為了他們的性命,我唐鬥擔一點風險,也算不了什麽。”唐鬥用手輕輕敲了敲桌子,淡淡地說。

“大少出道以來,做的都是一本萬利的大生意,如今為了自己的兄弟不惜身陷險地,你就不怕我既殺了你,又處決你的那群好兄弟,讓你兩頭落空,蝕透老本,陪個一幹二淨?”唐萬壑低頭喝了一口茶,冷冷問道。

“如果當日醉香摟一戰你那群寶貝毒蜥和魔人都健在,我也許信你的話。現在嘛,你老人家剩下的使喚人可不多了。我那八百兄弟各個都是以一當百的精英,有了這幫兄弟,唐門仍然是天下無敵的江湖第一豪門。否則,你老人家就算做了唐門門主,也不過是光杆司令。”唐鬥懶洋洋地笑道,“我要是你,不但不會殺他們,還要把他們當成親爺爺般供起來。”

唐萬壑深深地望著唐鬥得意洋洋的臉頰,沉默了半晌,忽然展顏一笑:“哼。難怪當年祖悲秋回訪益州看到尚未滿五歲的大少,便認定大少必非池中物,竟然以祖氏家業相贈,助我唐門成事,果然是好眼力。我唐萬壑苦苦培養數十載的屍王龍陣,鬼樓的看家法寶過百魔人,遇到大少的機智應變,竟然轉眼便灰飛煙滅。便是我唐萬壑也要給你寫個服字。”

“伯父過獎了。要說了不起,還是伯父的手段高明得多。我那八百個兄弟一個個都是久走江湖的精英,精通毒藥暗器的殺人老手,見慣大場麵的得力幹將,沒想到我出去轉一個圈,你居然能夠無聲無息將他們一舉擒下,這份手段我唐鬥真是拍馬也趕不上。”唐鬥笑嘻嘻地說。

“哼哼。”唐萬壑雙眼緊緊盯著笑得沒心沒肺的唐鬥,忽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這些天來,大少一定食不下咽,睡不安枕,終宵苦思為何他們會被我抓到,是也不是。”

“……”唐鬥抿著嘴望著唐萬壑鷹隼一般的目光,笑著沒有說話,心底卻暗自凜然:這個老賊嘴倒是真嚴。

“不過大少剛才說的的確不錯,我很需要你那八百手下的順服。”唐萬壑笑了起來,“今天我請大少來,心情和大少一樣,就是想要救這八百條好漢的性命。”

“讓我猜猜,你希望我的八百兄弟心悅誠服歸降於你,卻又想要致我於死地,哎呀呀,這中間的火候可挺難把握。”唐鬥咧嘴一笑,“除非……嘿嘿,你能夠找一個光明正大的方法將我幹掉,嗯,比如說……決鬥。”

“大少果然聰明伶俐。”唐萬壑撫掌大笑,“所謂英雄所見略同,咱們叔侄二人可真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啊哈哈哈。”唐鬥低頭拍著桌麵,陪著唐萬壑仰天大笑,一時之間,聽雨閣內一片歡聲笑語,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這對寶貝叔侄笑了良久,唐萬壑終於收住笑聲,朗聲道:“大少,自郭重九重寫天下第一錄,暗器第一,毒藥第一當之無愧為唐門所有,唐門大少從此被譽為天下第一毒藥暗器的名家。暗器第一,大少當之無愧,我這個老朽也不想和後輩搶風頭。這毒藥第一的頭銜嘛,大少得之似乎名不正言不順。我唐萬壑精研毒藥窮五十年,說到用毒之術,天下無出其右,大少舔居高位,寧無愧乎?”

“眾口爍金,積毀銷骨,我算是見識到了。我唐鬥從未說過毒藥在行,江湖人卻不由分說將這個頭銜按給我,如今卻是報應來了。伯父,不如我把這毒藥第一的稱號讓給你如何?”唐鬥嬉皮笑臉地說。

“哼哼,大少倒是會打小算盤。”唐萬壑冷冷一笑,“隻是今日你若不跟我比試毒藥功夫,亦難逃一死。而你那些曾經同生共死的兄弟少不得要陪你上路。大少最重情義,當知選擇。”

“選擇,嘿嘿,”唐鬥苦笑著搖了搖頭,“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痛快痛快。”唐萬壑霍地站起身,抬掌連拍兩下。一排青衣黑巾的健兒幽靈一般從落英林櫻樹叢中冒出身形,整齊劃一地列隊在聽雨閣涼亭前,齊刷刷向唐萬壑躬身施禮。

“將唐門五將和那大小二十七個頭目統統帶到落英林來做一個見證。我和大少今日要在毒藥這一項上較一較高下。”唐萬壑朗聲道。

“是!”那排黑巾漢子齊刷刷地應了一聲,同時縱身躍起,瞬間消失了蹤跡。

看著自己麾下勁旅來去如風的身影,唐萬壑的老眼之中露出一絲躊躇滿誌的白炙之光,那股爭雄江湖,耀武天下的雄心,老而彌堅,熱切難掩。

劈劈啪啪的鼓掌聲從他身側響起,唐鬥笑著走到他身側:“伯父手下的走狗果然好身段,鞠躬的姿勢看起來就象排練過,隊伍列得好象刀裁一樣,平時沒少花心思操練他們吧?”

“哼,新唐門門規嚴明,訓練精謹,能有這樣的效果是當然之事。大少禦下如此鬆散,實在值得商榷。”唐萬壑冷冷地說道。

“哼哼,江湖子弟好不容易學得一身功夫,為的乃是逍遙自在,脫盡勒絆,活一個瀟灑痛快,入了新唐門,嘿嘿,整日學些清規戒律,豈不是有些活回去了。”唐鬥陰損地撇嘴道。

“大少整日隻知道逍遙自在,風流快活,茫然不知江湖爭霸的詭譎險惡,恐怕這就是你落到今日田地的首因。”唐萬壑分毫不讓地諷刺道。

“嗚……我唐鬥的確活得失敗,不到三十歲就丟了唐門門主之位。伯父當然比我強得多,耳順之年終於取代我唐鬥成為一代新門主,實在是唐門吐故納新,欣欣向榮的吉兆。慶祝完新門主的登基大典,是不是也是時候為您老人家選塊上好墓地了?嘿嘿,說不定紅白喜事一塊過,實在是雙喜臨門,可喜可賀,可歌可泣。”唐鬥笑嘻嘻地說道。

唐萬壑雖然城府深沉,乍一聽到唐鬥的陰損話語,一時之間也感到胸腹間一陣鬱悶,隻想要張口吐血。他暗暗勻了幾口長氣,才沒有顯露出一絲半毫的怒色,但是他扶在涼亭上的手已經開始微微顫抖。

就在這時,一陣淩亂的破風之聲從四麵八方響起,緊接著是一連串重物落地聲。唐鬥抬眼看去,隻見唐門隨他回川的大小二十七個頭目,再加上唐門諸將人人被牛皮筋五花大綁,被人象扔口袋一般丟到了聽雨閣涼亭前的草地上。

唐鬥看到他們,連忙探頭望去,焦急地一個接一個地默默點著名,卻發現諸將之中唯獨少了他最關心的唐釘。看到這裏,他身子一聳,想要走下涼亭去再看一個仔細。唐萬壑冷冷一笑:“大少,我若是你絕不會輕舉妄動,現在落英林中我安排了十八位頂尖暗器高手,每人手中都有一筒昔日巧手匠李讀密製的夜雨洗殘荷。”

“夜雨洗殘荷?!世間真的有這種暗器?”唐鬥渾身一震,厲聲問道。

唐初巧手匠李讀乃是一位傳奇的天才人物,自出世以來就善製機括消息兒,大至天山代代相傳的五曜星魂陣,小至架在鼻尖上用來隱藏行跡的琉璃鏡都是他別出機杼的發明。傳聞昔日戰神天兵做亂江湖,也是李讀窮三十年之力,創製天火槍,與彭門門主彭無望,天山掌門連鋒,越女宮主華驚虹在天山天池合力封印了這個妖孽。李讀的後人一度因為散失了家傳絕學的典籍而默默無聞。後來李家後人李無雙結實了盜墓天王齊忠澤,終於在一處唐初名士的墓中找到了李家散失的典籍,從此李氏一脈再次振興起來。而關於李讀的傳說也再次在大唐江湖上流傳起來。很多人說李讀其實仍然活在人間,正不知躲在哪裏研製更加高明的機關暗器。而夜雨洗殘荷的傳說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在江湖上盛行起來。

傳說李讀製造出這道暗器,曾經將它傳給他最喜歡的小兒子。可惜這個小兒子性格乖戾,好勇鬥狠,常常用這件暗器惹是生非。後來天山派一位名俠看不慣這個小兒的妄為,想要教訓他一下,卻被他用夜雨洗殘荷結果了性命。從此天山派發出名帖,七大劍派勁旅迭出,整個江湖的白道高手都參與了對於這個李家小兒的追殺。但是這李家小兒憑著夜雨洗殘荷的威力殺死殺傷了高手不下百人,其中不乏慕容,歐陽世家的頂尖暗器高手。很多當時聲名卓著的頂尖俠客都在對上夜雨洗殘荷時,受了重傷。李家小兒連戰皆勝,竟然生出武林稱霸的雄心,想要憑借夜雨洗殘荷問鼎武林霸主。李讀萬念俱灰之下,隻好親自攜第二筒夜雨洗殘荷找到李家小兒,以暗器對暗器,親手殺死了這個不肖子。江湖傳說中根本沒有留下這個李家小兒的姓名,但是這件曾經沾染過無數英雄烈士鮮血的暗器“夜雨洗殘荷”卻在一代又一代江湖行者中流傳了下來。

人們說“夜雨洗殘荷”是一件被惡魔附身的凶器,乃是江湖中的暗器之王,沒有一件暗器可以和它相提並論,唯一能夠破這件暗器的,隻有這件暗器自己。李家後人李三響如今仍然在尋找製造“夜雨洗殘荷”的機關圖樣,沒想到唐萬壑手中竟然已經有了十八件成品。

“為了防止大少鋌而走險,我不妨坦誠相告,當年的李家小兒喪命於李讀之前,在江湖中曾經留下一個孽種。雖然李讀原創的暗器圖樣已經被他親手銷毀,但是李家小兒通過拆解把玩手中的成品,對於其中的構造已經了解得八九不離十,並把這圖樣傳給了那個孽種。這圖樣就這樣一代代密傳至今,卻被我在機緣巧合之下奪到。”唐萬壑說到這裏,一張老臉已經滿是得意之色。

“這麽說,我唐鬥的暗器第一之位恐怕亦要保不住了。”唐鬥感慨地歎息了一聲。

“唉,大少何必妄自菲薄,夜雨洗殘荷雖然犀利,但是一筒隻能連發兩次,怎比得上我唐門春暖花開流的霹靂連發。今日咱們叔侄隻談毒藥,不談暗器,大少毋須花心思誘我和你比試暗器。”唐萬壑低聲道。

“嘿嘿,伯父果然機警。”唐鬥滿臉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個時候,草地上的一眾唐門幹將已經看到了涼亭中的唐鬥,無不焦急地搖頭作勢,示意唐鬥快快逃走,可惜這些人嘴中都被塞了棉布,無人能夠發出半點聲音。

“今日你我在下毒上一較長短,不知大少有什麽比試的好主張?”唐萬壑冷然看著唐門眾人的模樣,壓低了嗓音問道。

“這個嘛……”唐鬥猶豫了半晌,“伯父你是使毒的祖宗,自然比較有經驗,不如就讓你來定吧。”

“哼哼,”唐萬壑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好。咱們叔侄本為血親,大打出手實在煞風景,不如我們就在唐門諸位兄弟前對飲一杯,生者為勝,死者為敗。”

“杯酒分生死,果然雅致得很。伯父何不直接賜我一杯毒酒,讓我自盡了事算了。”唐鬥說到這裏,語氣中已經露出了憤懣之態。

“哈哈,大少莫非舍不得自己的性命。莫要忘了,你我此刻的目的並無差別,都是想要留下唐門這八百兄弟的性命。而且,你也不用這麽悲觀,我亦要飲下你下毒的美酒,說不定,你的毒藥會先要了我的性命。”唐萬壑說到這裏,臉上已經滿是毫不掩飾的譏諷之色。

“哈哈,說的也是。不如現在我們就立下生死狀,讓兄弟們看清楚我們乃是自願比試,生死與人無關。”唐鬥沉默良久,終於無奈地啞聲道。

“好,果然痛快,來呀,筆墨伺候!”唐萬壑豪邁地一揮手,立刻有兩個小廝來到唐鬥和唐萬壑的身邊,為他們各自擺上筆墨紙硯。

唐鬥一把抓起桌上的狼毫筆,飽浸濃墨,咬緊牙關,凝視著空空如也的宣紙,一時之間思緒萬千,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起筆。

“大少,不如讓我先來。”唐萬壑看到他臉上的神情,獰笑了一聲,抬手在紙上筆走龍蛇,瞬間寫完了數行大字:“為保唐門血脈,無味徒增死傷,唐萬壑今與唐鬥在祖園落英林一決天下毒聖的歸屬,杯酒分生死,勝者執掌唐門,號令蜀中,敗者肝腦塗地,自赴黃泉。生死狀立,各安天命,閻王點將,與人無尤。無論勝者何人,唐門諸君當誓死效忠,務求振興門戶,雄霸江湖。”

“哼,伯父,你以為憑著區區幾行生死文書就能夠讓唐門眾將甘心為你驅使?”唐鬥忍不住冷笑一聲,低聲道。

“大少倜儻風流,英明神武,在江湖上風頭強勁,麾下諸將甘心效死,理所當然。但是人的記憶,最是捉摸不定,大少故去之後,少則一年,多則三載,人們就會漸漸忘記你的音容笑貌,所作所為。更沒有人會為一個已經漸漸模糊的影子繼續誓死效忠。我隻要善待諸將,嚴加控製,不過三年,唐門將會再次同心同德。”唐萬壑說到這裏,微微一笑,“老夫已經等待了幾十年,再多等三年又如何?”

唐鬥一張俊臉忽青忽白,兩隻小眼好幾次瞄向東倒西歪躺在聽雨閣草坪上的唐門諸將,但是思索再三,終於無奈地長歎一聲,拿起麵前的毛筆,揮毫潑墨:“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我唐鬥今與唐萬壑一決天下毒聖歸屬,乃世間第一豪邁事。勝者重振唐門,再戰江湖,敗者撒手歸西,來生再見。生死狀立,各安天命,閻王點將,與人無尤。唐門諸君當記內鬥為恥,協力斷金,無論唐門門主花落誰家,應同心同德,傾力輔佐,莫蹉跎歲月,一事無成。敗者九泉之下,當以為榮。”

“好!”看到唐鬥銀鉤鐵劃一般氣勢恢宏的生死文書,唐萬壑忍不住大聲叫好,“大少文風慷慨豪爽,不失一代雄才的風範。令人忍不住想起當年易水河邊,白衣渡江的慷慨悲歌之士,實令人忍不住撫掌讚歎。”

唐鬥看著他得意洋洋的樣子,臉上肌肉**,仿佛恨得壓根發癢,咬牙切齒地將手中文書塞到他的手中。

“哈哈。”唐萬壑左手拿著唐鬥的生死狀,右手拿著自己的生死狀,昂首闊步,來到躺在草坪上的唐門二十七頭目,諸位副將麵前,將兩張文書朝他們抖開,令他們看得真切。

“唐門諸君聽真。我唐萬壑和唐鬥惡鬥連綿,唐鬥的兄弟死傷枕藉,我的兒郎也十不存一,如此怨怨相報,何時才是盡頭。今日我唐萬壑與唐鬥痛定思痛,終於決定以唐門冠絕天下的毒術來一較高低。勝敗生死,各安天命,這裏是我們二人的生死文書,各位請看清楚。”唐萬壑揚了揚手中的文書,眼中閃爍出熱切的光芒。

唐門諸將掙紮著蠕動到唐萬壑的身邊,急切地一行行看著生死文書上的文字,頓時將一雙雙焦急擔憂的目光投向默不作聲的唐鬥。

看到兄弟們的目光,唐鬥輕輕歎了口氣,邁著沉重的步子來到他們麵前,輕輕抬手一個個拍著他們的肩膀,沉聲道:“兄弟們,我仔細想過了,也許這才是唯一能夠兩全其美的方法。唐門內鬥太久了,繼續這樣下去,江湖中將再沒有唐門的稱號,如今我們兄弟浴血奮鬥的一切,終將淪為江湖兒女茶餘飯後的笑談。你我情何以堪。今日我唐鬥有備而來,就在這裏和唐萬壑以毒術爭勝負,無論何人獲勝,你們都不用為逝者複仇。你們可信得過你家大少?”

唐門諸將雖然說不出話來,但是眾人眼中早已浸滿了淚光,有些年紀輕的頭領此時低下頭去,悶不做聲地涕淚交流。領頭的唐門五將含淚用力點了點頭,以示他們會遵照大少的吩咐。與兄弟們交代完後事,唐鬥猛地抬起頭來,朝唐萬壑怨毒地看了一眼,默不作聲地一撣袍袖,大踏步走回了涼亭之中,厲聲問道:“唐萬壑,該做的我已經都做了。現在是時候告訴我,為什麽在唐門諸將當中,唯獨缺了我最好的兄弟唐釘?難道他……”

“大少和兄弟們情意深重,實在感人肺腑,此情此景,當浮一大白。”唐萬壑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唐鬥的話頭,用力一拍手,“酒來!”

第六章 十年到底有多久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渾身天青色錦衣,頭戴黑金相間的玲瓏平巾幘,頸係青紅巾,腰佩紫金博帶,腳踏黑線薄絲履的倜儻少年手捧白玉圓盤,快步從落英林中走來。在圓盤之上,紋絲不動立著兩盞金樽,一壺美酒。

看到這個瀟灑倜儻的少年,唐鬥神色一陣迷茫,恍惚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當年初闖江湖之時的風流模樣。但是他再凝目細看,卻發現端著玉盤金樽前來獻酒的少年竟然是自己蜀中最好的兄弟——唐釘。

“唐釘?!”唐鬥一時之間隻感到口幹舌燥,一頭混沌。

“大少……”看到唐鬥,唐釘的臉上露出一絲陰沉之色,啞聲道。

“大少,你剛才不是沒有看到你這個好兄弟嗎?現在他就在眼前。”唐萬壑陰笑著悠然道。

望著眼前這個一身盛裝,神采飛揚的昔日老友,唐鬥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向前緊走三步,來到唐釘近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厲聲問道:“阿釘,到底怎麽回事?”

唐釘抬手擋開唐鬥的手,身子連退三步,沉聲道:“大少,我唐釘早在一年前已經投入萬壑公麾下效力。”

“什麽?”唐鬥瞠目結舌,愣在當場,“你叛出唐門?你?唐釘?”

“怎麽,大少?很難相信嗎?”唐萬壑冷笑著問道。

“你騙我,阿釘,你是為了兄弟們的性命與這老賊虛與委蛇,伺機而動,是也不是?”唐鬥厲聲問道。

“哈哈,大少啊大少。”看到唐鬥的樣子,唐萬壑仰天大笑,“畢竟是年輕啊。你有沒有想過,當日醉香樓夜宴我的兩個族弟擺出那麽明顯的圈套,你卻偏偏要一頭撞進去?難道這麽笨拙的伎倆,你都看不透嗎?”

“哼,我當然早就看清,隻是……”唐鬥看了麵露冷笑的唐釘一眼,忽然恍然大悟,“阿釘,我是為了去救阿釘才會一頭鑽入那天羅地網之中。”

“不錯,阿釘早就算出大少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漢子,兄弟有難,他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了不起啊,大少。能夠得到阿釘如此高評價的江湖人,你是惟一的一個。”唐萬壑沉聲道。

“但,但是……醉香樓上,唐門二老與我放對,若不是唐釘,我豈能如此輕易獲勝?”唐鬥此刻的心中已經漸漸認識到了唐釘的背叛,對他的稱呼也從阿釘改成了唐釘。

“唐萬山,唐萬榮這兩個匹夫和老夫的年紀相差不遠。老夫做了唐門門主,他們兩個一個比一個心熱,恐怕等不及我一命歸天就會在背後捅我一刀,趁機上位。我早就吩咐阿釘找一個機會借大少之手將他們二人除掉。隻是,我們都沒想到,大少出手如此張揚漂亮,白旗一杆鎮蜀中,無聲而下醉香樓,這件事若是寫在江湖史書中,也是一段佳話。”唐萬壑搖頭讚道。

“大少智慧絕倫,武功超凡,即使沒有我的助陣,殺死唐門二老亦非難事,我出手相助,不但可以贏得大少信任,又為門主除掉心病,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唐釘青銅色的臉膛上露出一絲得意之色。

“阿釘,這老兒既然殺得了他的兩個族弟,難道不會殺了你嗎?你為何如此執迷不悟?”唐鬥雙手一攤,急切地問道。

“唉,大少,剛才你也說過,我耳順之年做了唐門門主,所謂光陰不再,時日無多。阿釘耐心得很,他能夠在蜀中隱忍十年,自然不在乎在我麾下再多呆幾年。他日我年老體衰,自然會將唐門門主的大位傳給我視如左膀右臂的副將。”唐萬壑說到這裏,和藹地拍了拍唐釘的肩膀,“大少你嘛,哼哼,青春正盛,來日悠悠,恐怕你年老體衰之時,阿釘已經不在世上。你讓他何時才有機會出頭上位?嗬嗬,這也許就是年長的優勢。”

“這就是原因?唐釘?你想要做唐門門主?”唐鬥不敢相信地問道。

“我為什麽不能?”唐釘厲聲道,“我暗器功夫沒有你好嗎?我使毒手段沒有你強嗎?我為唐門流的血比你少嗎?我救下的兄弟沒你多嗎?你能做大少,我也能!你能夠嘯傲江湖,我也能!如今的江湖子弟,隻知道你唐鬥的名字,我唐釘的名字卻無人問津,你說我比你差在哪兒?差在沒你風流不羈嗎?差在沒你懂得吹噓嗎?大少!你威震江湖之際,何時想起過我?”

“阿釘……”聽到唐釘憤怒的發泄,唐鬥心中一陣慚愧,在中原逍遙快活的這些日子裏,他的確一度忘記了唐釘的存在,直到蜀中告急的文書來到眼前,他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在中原江湖飄泊了十年。

“但是,為了一己的榮耀,你竟然拱手讓出唐門劍南十六堂,這其中枉死了多少唐門的好兄弟,你可知道?”唐鬥厲聲問道。

“一將功成萬骨枯,我當初決定背叛你的時候,早就預料到了屍山血海。如果不是大少你英雄了得,殺光了所有的屍王龍和狂魔人,這裏的兄弟說不得也是要殺的。”唐釘獰聲道。

“你……”唐鬥雙目失神地望著一臉鐵青的唐釘,默然半晌,終於忍不住微微搖了搖頭,長歎一聲,“這麽說來,當初在醉香樓上也是你下的手腳?”

“不錯,大少出外鬥陣,我趁機聚集所有兄弟,開了酒窖中所有的燒春酒,邀眾兄弟痛飲之後,大開四門,和大少一起並肩作戰。眾兄弟都以為是最後一頓酒宴,各個埋頭痛飲,盡中酒裏埋下的六香軟骨散,不費吹灰之力就一網成擒。”唐釘沉聲道。

“也許……”唐鬥感傷地看了唐釘一眼,“也許我該謝謝你替我救了他們一命,如果他們忍不住衝出去動手,在那上千的屍王龍,上百的魔人夾擊之下,他們又有幾個能夠活命。”

“大少……”唐釘緊緊咬住嘴唇,深深看了唐鬥一眼,又飛快地轉過頭去,拚命掩飾住眼中的一線愧色。

“大少,你們兄弟也敘過舊了,你心中未解的疑團也解開了,現在應該是你孤身上路的時候了。”唐萬壑緊緊盯著唐釘和唐鬥臉上的表情,眼神閃爍地緩緩開口道。

唐鬥輕輕歎了口氣,沒有說話。唐釘單手托住白玉圓盤,右手拎起酒壺,在兩盞金樽中各自倒入一杯呈現琥珀色的美酒。

唐萬壑抬起手,當著唐鬥的麵,伸指在他麵前的金樽上輕輕一彈,一線綠霧從指間激射而出,瞬間溶入琥珀色的酒光之中。

“大少,請賜教。”施完毒,唐萬壑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抬手朝麵前的酒樽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唐鬥狠狠地盯視了他片刻,終於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黑布袋子,在袋子外側用金線繡著碩大的兩個隸書漢字“砒霜”。他伸手從袋子中抓出一把粉,用力撒在唐萬壑的杯中。

僥是唐萬壑城府深沉難測,看到唐鬥手中的黑布袋子,也忍不住露出難以掩飾的鄙夷神色。他身邊的唐釘頭飛快地低了下去,不知是想要掩藏笑意,還是不忍看到唐鬥大出洋相的醜態。

“大少,準備好了嗎?”唐萬壑以一種優雅謙和的姿態緩緩端起麵前的金樽,微笑著問道。

唐鬥深深望著他,猛然從麵前拿起金樽,冷冷一笑:“唐萬壑老兒,你真的以為這區區一杯毒酒可以毒死我唐門大少嗎?”

唐萬壑自信地笑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少命在頃刻還想逞威風。不如我讓你死個明白,這杯毒酒正是用了提煉自屍王龍的劇毒,此毒的烈性超過絕蠱數倍,發作之猛烈迅速更是遠超濟輩。飲下毒酒,片刻之後,大少就會氣絕,除了我的解藥,天下無人可解,就算是賈扁鵲再世,神醫彭嬌重現,亦難救你的性命。”

“嘿嘿,你又怎麽知道這杯酒中不會事先下了解藥?”唐鬥陰測測地冷笑道。

“哈哈哈哈,”唐萬壑仰天大笑,“大少,現在想要來挑撥離間,是否有些嫌晚?唐釘走到如今的田地,早已經無路可退,他不主動殺你已經是萬幸,你以為他會來救你嗎?”

唐鬥無動於衷地聳了聳肩膀,輕輕搖晃著手中的金樽,看杯中的美酒掀起圈圈波紋,淡淡說道:“萬壑老兒,你聽說過良心二字嗎?”

“良心,哈哈哈哈,大少真會說笑話,你覺得我適合與你講良心嗎?”唐萬壑忍不住笑得合不攏嘴。

唐鬥望著唐萬壑搖了搖頭,一臉感慨之色:“唐萬壑啊唐萬壑,你也活了大半輩子,到今天你仍然不知道良心發現的可怕嗎?”

“可怕?”唐萬壑感到一絲好奇,不禁問道。

“你真以為人想不要臉就不要臉了?”唐鬥拎著酒杯,悠閑地踱了幾步,笑嘻嘻地說,“人想沒良心就真的狼心狗肺了?世上哪有那麽容易的事?”

“哼哼,大少高論,我倒是聞所未聞。”唐萬壑沉聲道。

“良心不是想沒有就沒有的。就拿你來說,當年你殺死自己結發妻子,難道這麽多年來你從來沒有一個夜晚做過噩夢嗎?”唐鬥冷冷地問道。

“哼!”唐萬壑想不到唐鬥在這個時候居然提到他心頭最深的刺痛,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從來沒有覺得後悔,覺得思念,覺得慚愧,覺得渾身發冷嗎?”唐鬥厲聲問道。

“這和良心何幹?”唐萬壑越聽越是心神不寧,不禁提高了聲音。

“這就是良心!”唐鬥喝道,“你以為你沒有良心,其實在你心底深處,還是有一絲良心未死,也許一年,也許十年,這一絲良心早晚會在夜裏浮出水麵,在你心口刺上一刀,這就是良心發現的可怕!”

“少要危言聳聽!”唐萬壑大聲斥道。

“唐釘是我唐鬥的結義兄弟。我們當年殺過雞頭,喝過血酒,八拜為交,火坑一起走過,刀山一起爬過,一塊殺打過仗,一塊嫖過娼,一塊在死人堆裏喝過酒。你真的以為他會背叛我?”唐鬥冷笑著洪聲道,“他本來不叫唐釘,他的真名叫作趙方都,乃是一個川邊的孤兒。在唐門裏本來他死也不肯改名,因為他要留著自己的趙姓認祖歸宗。他一生都希望找回自己的親生爹娘。但是唐萬山唐萬榮作反,唐門被他們打下了十幾個堂口,我們幾個才十幾歲的娃子幾乎要被這兩個老賊趕盡殺絕。是唐釘第一個站出來,他對我們說:從今以後,我不叫趙方都,我叫唐釘,唐門的一顆釘,死也要釘死在劍南。是誰救了十年前的唐門?不是我唐鬥,而是我的好兄弟唐釘。現在誰還記得當年的趙方都,沒有人!隻有我唐鬥。你真的以為他會來和我作對,來殺我這個唯一記得他本名的兄弟?”

“大少……你……”聽到唐鬥話,唐釘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他踏前一步,麵向唐萬壑開口道,“門主,我……”

“老趙,我還記得你,你可還記得當年的兄弟唐鬥!?”唐鬥深深望了一眼唐釘,高高舉起手中的酒杯,轉頭朝唐萬壑道,“記著,這就是良心發現,幹!”他雙手握杯,做了一個同飲的手勢。

“哼!”唐萬壑一撣衣袖與唐鬥一起舉杯,同時飲下了杯中浸毒的美酒。

唐鬥喉頭一顫,咕咚一聲,咽下了口中的美酒,抬袖抹了抹嘴唇,含笑道:“唐萬壑老兒,你看我唐鬥可曾中毒?”

唐萬壑緊走幾步,來到唐鬥麵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卻看不到一絲中毒的征兆。就在這時,他身後的唐釘猛然向前連走幾步,邊走邊說:“門主,他……”

唐萬壑猛然回轉身,右手長袖一卷,整張右掌瞬間化為慘碧色,狠狠一掌印在唐釘胸口,將他的身子直打出一丈開外。唐釘仰天慘呼一聲,嘴中狂噴出一飆黑血,縮在地上,疼得渾身**。

“五毒摧心掌,嘿嘿,唐萬壑,你果然留了一手。”唐鬥冷笑著說。

唐萬壑一掌擊中唐釘,忽然明白過來一切,他猛然轉過身,盯視著唐鬥:“唐釘並沒有在酒裏放解藥,你仍然將酒含在嘴裏。”

唐鬥雙手一攤,笑著做了一個認可的手勢,一偏頭將藏在舌尖之下的酒水一口吐了出來。

“剛才你說的話……”唐萬壑痛恨地一跺腳。

“不錯,剛才我說的話乃是讓你起疑。不過,如果你不是領教過良心發現的苦澀,我說的話怎麽能影響到你的判斷?”唐鬥冷笑著問道。

“唐鬥,你在賭賽中耍詐,又用間害我一員幹將,難道以為我唐萬壑會善罷甘休嗎?”唐萬壑厲聲喝道,“來人,放……”

他剛要命令埋伏在落英林內的高手發射夜雨洗殘荷,但是他的咽喉卻在一瞬間被什麽東西堵住了,無論如何也出不了聲。他驚慌地一摸自己的麵頰,卻發現自己整張臉已經腫脹宛若豬頭。

“怎……怎麽?”他眼花心跳,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一時之間肺部一陣**,倉促之間呼吸不到半點空氣。

“你……”唐萬壑掙紮著伸出手指,用力指著唐鬥,“你……放……放……的……,難道……難道……”

唐鬥彎腰蹲下身,冷冷地看著漸漸出氣多進氣少的唐萬壑,淡淡地說:“沒錯,是蜂膠,嘿嘿,你吃得還直咋把嘴嘞!”

“好……好……好……”唐萬壑拚盡全力說出最後一句話,終於氣絕身亡。

唐鬥緩步來到伯父屍體麵前,用腳尖踢了踢他的身子,確定了他已經撒手人寰,隨即俯下身,一把從他懷中抽出唐萬壑寫下的生死文書,高高舉到空中:“唐萬壑的手下聽著,我和唐萬壑已經決出勝負。按照約定,所有伯父的部屬都已經歸於我的旗下。還不趕快出來見過你們的新主人?”

他的話音剛落,十八個埋伏在落英林中的青氅錦衣高手已經魚貫出林,在他的周圍團團跪下。在他們身後,則是另外幾排剛才押解唐門大小頭目前來聽雨閣的青衣黑巾高手。失去了唐萬壑的領導,這群走卒宛若失去主心骨的喪家之犬,在唐鬥麵前五體投地的下拜,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誌。

“快去解了我眾位兄弟的酒毒,把我從中原帶來的八百兄弟全部釋放,若有片刻耽誤,我唐鬥手下可不容情!”唐鬥冷然道。

“是!”這些唐萬壑的舊下屬忙不迭地答應,紛紛站起身準備去辦事。

“等一等,將夜雨洗殘荷都給我留下。這等凶器,我唐鬥要嚴加看管。”唐鬥厲聲道。

“是!”那十八個暗器高手齊聲應諾,齊刷刷地將十八筒夜雨洗殘荷載草地上擺了一圈,隨即低頭倒退著離去。

趁著唐萬壑的手下逐個釋放唐門大小二十七頭目,五大副將的功夫,唐鬥緊走幾步,來到橫臥在地的唐釘身邊,扶住他的肩膀,輕輕將他的身子抬起,伸出右手去把他的脈。

唐釘艱難地抬起頭,一張青銅色的國字臉此刻已經化為紫黑色,棱角分明的嘴唇也化為黑紅色,惟有他的雙眼仍然明亮如星:“大少果然好手段,果然好手段。”

“阿釘……”唐鬥的嗓音忽然變得格外沙啞,仿佛被人一刀割在咽喉,崩斷了聲帶,一種沉重的悲傷彌漫在他每一口呼吸之間,幾乎將他的人淹沒。

“大少,我真的有眼無珠。這麽……這麽多年來,我……我一直以為我和你一般的英明神武。我以為我的暗器功夫……和你……不相上下……”唐釘掙紮著說道。

“你我的暗器功夫的確不相上下……”唐鬥說到這裏,滾燙的淚水從他細小的雙眼中汩汩流下,嗓子也因此而哽咽難言。

“屁話。就是因為你一直遷就我,才讓我有了野心。我唐釘和大少相比,不過是一個屁……”唐釘說到這裏,嘎嘎慘笑了兩聲,卻忍不住吐出一口黑血。

“胡說!若不是為了忌憚你……我又何必費勁心機挑撥離間,讓唐萬壑對你生疑。我唐鬥在你的暗器攻擊之下,哪裏有活命的機會……”唐鬥說到這裏,已經涕淚交流。

“大少,事到如今,你何必再遷就我。唐萬壑死後,新唐門以我為首,你知我個性堅毅果決,禦下得力,如今又顯露了勃勃野心,所以我決不會遵守唐萬壑老兒和你的生死約定。你是怕了我和那十八筒夜雨洗殘荷的聯手一擊。”唐釘說到這裏,雙眼炯炯生輝的看著唐鬥。

“夜雨洗殘荷算個屁,我怕的是你唐釘的春暖花開。”唐鬥大聲道。

“你永遠是這樣。兄弟永遠是最好的,最強的,其他的一切都不用放在眼裏。你讓我這樣想,也讓所有唐門的兄弟這樣想,所以我們跟著你血戰殺場,總是信心百倍。大少,你知不知道,正是這樣的你才讓我忍不住想要叛出唐門,試一試自立門戶的風光。”唐釘說到這裏,眼中一陣濕潤,故作振奮的言語中終於透露出了一絲悲傷。

“為什麽?”唐鬥啞聲問道。

“大少,你去潤州梧桐嶺奪下鳳凰客棧,建立鳳凰賭坊,靠押風洛陽的莊,日進鬥金,大放異彩。我在益州早已聽得心搖神馳,忍不住要到中原一試身手。你對我說我隻需在益州鎮守三年。但是三年又三年,我在這裏苦苦等了十年,你仍然不讓我入中原。十年的時光有多漫長,大少你可知道?”唐釘說到這裏,已經被五毒摧心掌毒浸透的雙眼中淌下兩行慘碧色的淚水。

“阿釘,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唐鬥說到這裏已經泣不成聲。

“十年……當初我們約好兄弟同心,嘯傲江湖,行俠仗義,揚名立萬。漸漸的,行俠仗義忘記了,嘯傲江湖忘記了,兄弟同心也忘記了。到最後,我隻記得自己揚名立萬的承諾。十年前意氣風發的唐釘,如今隻剩下追名逐利的唐釘。”唐釘啞聲道。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把你留在劍南,我該把你帶在身邊。是我負了你……”唐鬥隻感到撕心裂肺的內疚感宛若一把燒得滾熱的鋼刀在他體內縱橫切割,他恨不得取代此刻唐釘的位置,讓五毒摧心掌將自己一把打到閻羅殿去。

“歲月……是一塊真正的試金石。我本以為我唐釘和大少一樣,是一個重情重義的豪傑。哈哈,可笑,如今的我早就忘記了情義是何物,十六堂不肯歸降的兄弟,都是被我親自下令處決的,雙手沾滿了兄弟的鮮血,我仍然執迷不悟,想要做唐門的霸主。我從未想過,即使我真的做了門主,我也永遠做不了唐門大少。”唐釘說到這裏,深深朝唐鬥看了一眼,“真正的大少,天下隻有一人。”

“阿釘……”此刻唐鬥的嗓音已經嘶啞難辨。

“大少你還記得我的本名,我卻已經忘記了。這些年來,我幾乎以為我本來就叫唐釘,我生到這個世上就是為了實現這個名字的價值。原來的趙方都,大少的好兄弟,早就已經死在我的手裏。”說到這裏,唐釘慘笑了幾聲。

“阿釘,一切都還來得及。”唐鬥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五毒摧心掌雖毒,仍有救治的方法,我認識神醫薑楠,他是天下第一的回春聖手,一定有辦法解毒。”

“大少,趙方都已經死了,你就算救回一個唐釘,又有什麽用?”唐釘苦笑著要了搖頭。

“你就是趙方都,你永遠是我的好兄弟,我們可以從頭來過,我可以當所有的一切都沒發生過!”唐鬥大聲道。

“有些事一旦做錯,便永遠回不了頭了。我唐釘早已沒臉活在世上,如今事敗身死,理所應當。”唐釘苦笑道,“我唯一遺憾的是,不能死在大少的手中,卻要死在唐萬壑老兒的五毒掌下。這樣的結局不像唐釘該有的下場。”

“我絕不會讓你死在五毒掌下!”唐鬥斬釘截鐵地說。

“你若是敢救我,我唐釘立刻自殺,你以為救活了我,我就有臉麵對被我殺死兄弟的家屬嗎?我有臉麵對始終對唐門忠心耿耿的中原兄弟嗎?大少,你若仍然當我是你的好兄弟,你怎忍心讓我承受這樣良心的折磨?”唐釘慘然道。

“那你讓我……我該……怎麽辦?”唐鬥急道。

“現在殺了我。若有來世,你我兄弟從頭來過。”唐釘沉聲道。

“你要我親手殺了你?”唐鬥一陣恍惚失措。

“不能成為大少,當死在大少手中。這是我人生最理想的收場,大少,難道我唐釘連這一點榮幸都不配有嗎?”唐釘啞聲問道。

唐鬥閉上眼睛,默默思索了片刻,終於絕望睜開眼,滿臉慘痛地望向唐釘:“難道你我兄弟真的要走到這一步?”

唐釘忽然微微一笑:“大少,無論你我有何恩怨,我唐釘此生最榮幸的事,就是認識大少。”

唐鬥狠狠咬緊嘴唇,隻咬得唇角鮮血直流,但是他的臉上卻掙紮著露出了一絲同樣的笑容:“阿釘,我唐鬥最榮幸的事就是認識你阿釘。”說到這裏,他握拳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接著一抬手,輕輕一拳打在唐釘的心窩上。一絲輕靈的寒陰箭內勁溫柔地扯破唐釘胸前的經絡,刺透了他的心髒。

唐釘輕輕吐了一口氣,朝唐鬥感激地點了點頭,雙眼一閉,停止了呼吸。

望著唐釘漸漸冰冷的軀體,唐鬥感到一陣全身發麻,周圍所有的景物都被一片金白相間的光幕吞沒,化為一片天旋地轉的混彩,緊接著變成鋪天蓋地的玫瑰色。一陣令人作嘔的鐵鏽味從喉嚨深處湧上來,將他雙手最後一絲力氣奪走。“砰”地一聲傳來,本來抱在懷中的唐釘屍體忽然墜到地上。聽到唐釘屍體墜地的聲音,唐釘體內勉強維持的定力霍然崩潰,他喉頭一鬆,狂噴出一口鮮血,立起身來,瘋狂地慘呼一聲:“阿釘——!”仰天昏倒在地。

第七章 永遠不忘的兄弟

唐鬥和唐萬壑的蜀中爭霸在短短的月餘之內,便分出了勝負。唐門劍南二十一堂與益州總舵未見刀光血影,就已經被唐門中原勁旅一一收複。那些千裏迢迢從中原趕來收集消息的風媒剛到益州就看到所有有著巨大蜈蚣標誌的新唐門旗標都被唐門子弟丟到街心,放火焚燒。原來唐門的青山秀水旗再次在二十一堂分舵和益州總堂上空獵獵飛揚。唐萬壑的屍體與唐萬山,唐萬榮的人頭被唐門中人高懸街頭,警示天下人與唐門作對的下場。與益州鄰近的漢州街頭,血跡經久不褪,似乎發生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但是經過風媒們的多方查探,居然沒有查到任何一個唐門中原勁旅在這一場漢州大戰中損傷,隻有唐萬壑手下的死傷報告,根本無法和滿街血海的事實吻合。唐門內鬥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樣驚天動地的事,這讓這些收集消息的風媒們好奇心大起,無不削尖了腦袋在唐門所屬的堂口打探風聲。誰知道唐門中人口風極嚴,短時間內,沒有一個風媒能打探到半點消息。

唐鬥從昏迷中醒來時,距離祖園對決已經過了三天。這三天來,唐門眾將請遍了劍南的名醫,對他的身體多方調理,才終於令他醒轉了過來。

當唐鬥睜開眼睛,圍在他身邊唐冰,唐毒,柯岩,屠永泰,呂太衝紛紛湧到麵前,七嘴八舌地問道:“大少,你感覺怎麽樣?”“胸口是否發悶?”“大少你終於醒過來了!”

唐鬥抬起手,阻止了他們連珠炮一般的發問,艱難地支撐起身子,長長歎了口氣:“各位,阿釘的事情,你們都已經心裏有數了?”

聽到他提到唐釘,眾人都默然低下了頭。

“嗨,”唐鬥慘然長歎一聲,“我唐門的好兄弟,如今又少了一人。”

“大少,釘哥的事怎麽處理?”唐冰沉聲問道。

“把消息發出去,阿釘為了保存兄弟性命,違心投靠唐萬壑,在最後關頭助我一臂之力,力殺老賊,自己中了老賊的五毒摧心掌,撒手人寰。”說到這裏,唐鬥眼中再次閃爍出幾點淚光。

“大少,你要保住釘哥的英名?”此刻的唐毒忽然變得聰明了起來,開口問道。

唐鬥朝他點了點頭:“這是我至少能為他做到的一點事。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負他在先,我唐鬥對不起他。讓整個江湖都知道吧。我唐鬥也有對不起兄弟的時候。”

“大少……!”周圍的唐門五大副將都有一種無法訴說的感動,仿佛有滿腔的話想說,卻又發現說什麽都是多餘的。

唐鬥抬了抬手,阻止了他們將說未說的話頭:“唐萬壑老賊的屍首你們怎麽處理了?”

“掛街示眾!”屠永泰厲聲道,“這就是敢與唐門作對的下場,如此可收殺一儆百的奇效。”

“你的主意?”唐鬥問道。

“嗯,不錯。”屠永泰沉聲道,“我知道他是大少的伯父,但是……”

“我明白,你做的很好。”唐鬥點了點頭,“我恨不得將此獠銼骨揚灰,可惜,他畢竟是我的血親,掛街十日後,買塊地把他葬了吧。”

“是!”屠永泰忙道。

“大少,你跟那唐萬壑老賊說的不是真的吧?”一直沉默不言的柯岩此刻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開口問道。

“什麽?”唐鬥茫然反問。

“就是蜂膠啊。你喂他吃了點兒蜂膠,怎麽可能殺得死百毒不侵的毒聖唐萬壑?一定下了別的奇毒對嗎?”柯岩急切地問道。

“是啊。那唐萬壑老賊的死狀如此淒厲可怖,什麽毒素有這麽厲害的效果?”呂太衝說到這裏,身子不禁一顫,似乎被唐萬壑的死狀嚇得不輕。

“唉,你們不用緊張,來先看看這個文獻。”唐鬥說到這裏,虛弱地笑了笑,從懷中取出幾片殘破的紙張,遞到他們眼前。

幾個唐門副將接過紙張,將頭湊到一起,仔細看了半天,卻驚訝地發現上麵隻寫著寥寥數筆:“元寶和二仔打翻了馬蜂窩,兩個人都是一頭包,二仔第二天已經活蹦亂跳,元寶腫了兩個月才好。二仔他日必成大器。元寶就留家裏吧,誰家都得有個廢物養著……”

“這元寶指的是……?”唐冰遲疑著問道。

“這元寶指的就是唐萬壑。”唐鬥沉聲道。

“唐萬壑,唐萬壑,唐萬壑……”唐冰,唐毒這兩個唐門的使毒行家將目光在紙張上掃了好幾遍,卻仍然找不到關鍵所在。

“呆子!”看到手下如此沒用,唐鬥不禁罵道,“難道看不出唐萬壑格外受不了蜂巢嗎?神醫老薑曾經說過,這種情形叫動風症。蜂膠與唐萬壑的命相相克,乃是他命中注定的發物。很多人都會有與其相克的東西,或者是某種食物,或者是某種草藥,或者是某種金屬,凡是中了相克之物的人,輕則腫成豬頭,重則中風斃命。唐萬壑這老賊雖然百毒不侵,但卻有蜂膠這種發物相克。光是碰一下就已經腫了兩三個月才好,如果喂到他嘴裏,嘿嘿,他的氣管食道都會腫脹膨大,五髒六腑互相壓迫,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救不活他。這種動風之疾在醫學上仍然有待進一步的印證,這唐萬壑老兒雖然知道,卻根本不在意。殊不知這才是真正要了他命的殺手鐧。”唐鬥說到這裏,眼裏閃爍出一絲得意的光華。

“哦——!”唐門諸將聽到這裏,才終於恍然大陸,紛紛點頭。

“唉,這些記載都是乘風會根本不收錢的檔案,誰知卻是最有價值的資料。也許真正的消息都是無價的。”說到這裏,唐鬥苦笑著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一陣騷亂從唐鬥休息的廂房外傳來。

“保護大少!”門外的頭目厲聲發著號令,隨即是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和衣襟破風聲。唐鬥聽到幾個人已經跳到了廂房的天花板上警戒。

“出什麽事兒了?”唐鬥高聲喝問。

“屍王龍魁來了,兄弟們正將它圍住,它沒有攻擊,我們亦不敢輕舉妄動。”門外的頭目洪聲道。

“哈哈,做得好。大家不用緊張,盡管放那個家夥進來。”唐鬥聽到屍王龍魁四個字,頓時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

“大少!太危險了!”屠永泰聽到唐鬥的命令,下得脫口而出。

“大少,來蜀中大戰小戰你都一力承擔,這一戰讓我會會這條屍王龍!”柯岩沉聲道。

“不,你柯岩暗器功夫剛入門,如何能擋得住屍王龍魁的攻擊,我去!”唐毒厲聲道。

“唉!”唐鬥一抬手,阻止了他們的喧嘩,一指柯岩,“你這小子,這麽有精神去給我找幾隻烤雞來解解饞。”

“啊?哦!”柯岩點點頭,轉身竄出門去。

“你們幾個,讓開去路,別讓我的老朋友等急了。”唐鬥在**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笑嘻嘻地說。

“老朋友?”剩下的唐門四將宛若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莫名其妙地互相看了一眼,猶豫著朝兩旁讓開。而唐鬥廂房的大門也在此刻被撞開,一隻三尺餘長,渾身玫瑰色的屍王龍魁吐著鮮紅的信子,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房間。看到它凶惡的模樣,唐門諸將無不麵色雪白,手裏扣緊了暗器。

“小淘氣,來,到大少這兒來。”唐鬥在**躬起身,朝屍王龍魁拍了拍手。

“嘶——”屍王龍魁發出一聲親昵地嘶吼,四爪一頓,身子騰空而起,在空中耍威風一般打了個滾,摔到唐鬥的懷中,用信子拚命舔著唐鬥的長臉。

看到唐鬥與屍王龍魁的親密接觸,一旁的唐門諸將嚇得差點昏過去,好在眾人記得唐鬥的囑咐,沒人敢發射暗器。就在這時,柯岩捧著一大盆烤雞,連蹦帶跳地衝進門,一眼看見唐鬥和屍王龍魁滾作一團,嚇得大叫一聲,雙手一鬆,大盆落地,裏麵烤雞滾得滿地都是。

“嘶——!”屍王龍魁聞到烤雞的香味,忍不住倒翻一個跟頭縱下床來,頭頸左甩一下叼起一隻烤雞,吭地一聲咬得粉碎,直著脖子咽了下去,接著頭頸往右一甩,叼起另一隻烤雞,身子一竄,在此鑽回唐鬥的**,將嘴中的烤雞朝唐鬥送去。

“嘿嘿,謝啦。”唐鬥伸出右手,從龍魁嘴中的烤雞撕下一隻雞腿,放到嘴中大嚼。龍魁咕地一聲鳴叫,將剩下的烤雞一口咽了下去。

“恭喜大少,這隻屍王龍魁似乎認主了!”柯岩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興奮地大聲說。

唐鬥撫摸著龍魁的額頭,連連點頭,露出沉思的神色:“這個壞小子如今棄暗投明,準備跟著我混了,咱們好歹要給它起個好名字,將來帶出去遛街,也透著體麵。”

“大少英明!”眾將齊聲笑道。

“大少,這個龍魁鐵頭紅甲,好不雄壯,不如叫紅將如何?”呂太衝湊到唐鬥身邊說道。

“好,好,紅將的名字果然氣派!”柯岩和屠永泰俱都拍手叫好。

“紅將不錯,但豈非和我們一樣成了唐門副將,不如叫它鐵兵,差著我們一級,所謂人畜有別嘛。”唐冰笑道。

“也對,鐵兵,嘿嘿,有趣。”唐毒憨笑著說。

“不用再爭了,紅將也好,鐵兵也好,都是好名字。但是我唐鬥已經想了一個更貼切的名字。”唐鬥說到這裏,雙手捧起麵前的龍魁,望著龍魁的眼睛,眼中露出一絲感傷的神色,“這一次千裏回川,我唐門眾將終究還是少了一人,就叫它阿釘吧,讓我們永遠記住失去的兄弟。”

“是!”唐門五將神色肅穆的同聲應道。

第八章 魚韶鬥夜鬼

夜鬼在江南東道出現的情報是乘風會發動了九百三十七個風媒在東南三道上掘地三尺的成果,光是行動所消耗的經費就有三萬貫之多。魚韶接到線報,立刻晝夜奔行上千裏趕到江南東道蘇州府,與當地的風媒接頭。

發現夜鬼蹤跡的風媒乃是十二彩翎風媒中執掌江南東道的紫羽鳳範秀儀。這個老練的風媒剛一發現夜鬼進入蘇州望湖樓的蹤跡,立刻調集麾下腳程最快的風媒趕到蘇州城的另一側發放了信鴿。這樣這些信鴿破空的聲音不會引起夜鬼的警覺。她不但將消息送到了魚韶的手中,而且還發了數條消息給東南三道的其他兩位彩翎風媒。當魚韶趕到蘇州望湖樓的時候,樓下已經聚集了三位彩翎風媒,十五位乘風分舵舵主,三百五十位精幹風媒。看到魚韶趕到,範秀儀立刻趕到她身邊,低聲道:“大當家,夜鬼在望湖樓過了一夜,到現在還沒有動靜,不知在搞什麽名堂。”

魚韶抬眼看了看周圍的其他兩位彩翎風媒,秀美微蹙:“你們都來了?”

“正是。”另一位彩翎風媒劉玲玲沉聲道,“夜鬼行蹤飄忽,機警絕倫,我們怕靠一個人盯梢容易跟丟,所以決定聯手跟蹤,這樣可以在一段時間內把握住他的行蹤。”

“大當家,不止我們,東南最強的三百五十個風媒都已經被我們調到了蘇州府,夜鬼老兒便是生了翅膀,也飛不出我們的掌握。”範秀儀略帶自得地低聲道。

“嗯……”魚韶用手輕撫了一下自己優雅的下頜,默然沉思片刻,隨即搖了搖頭,“鬼樓的核心幹將已經不是夜鬼了。”

聽到她的話,她周圍的風媒都匪夷所思地咦了一聲。

“敢問當家何出此言?”範秀儀恭謹地問道。

“如今距離十日之期隻剩下兩天,正應該是鬼樓進行最後布置的關鍵時刻。現在整個中原一片寂靜,沒有任何鬼樓的消息。說明鬼樓暗中有一個首領正在全力掩藏任何一線行動的線索。要想從我乘風會成千上萬眼線監視下做到這一點,即使是夜鬼所為,亦要費盡心力,通宵忙碌,怎會有閑心在望湖樓飲酒。”魚韶沉聲道。

“那麽……大當家以為現在會是誰在總領鬼樓事務?”劉玲玲問道。

“也許是鬼樓主人,也許是他們創造的另一個新魔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今夜鬼坐在望湖樓上的目的……”魚韶說到這裏,眼中露出清澈的韶華,仿佛想通了一個困擾了她很久的關鍵。

“他的目的是什麽?”另一個彩翎風媒莫婷急切地問道,而劉玲玲和範秀儀眼中也露出了傾聽的神色。這些就在魚韶手下辦事的風媒看到她的明亮眼神已經知道當家腦中已經對整個形勢有了確切的把握。

“他的目的就是為了吸引我們的注意,將我們東南三道最強的風媒全部圈在蘇州府。為他們鬼樓的大舉部署騰出活動的空間。”魚韶充滿信心地沉聲道。

“不好!”聽到魚韶的話,範秀儀,劉玲玲,莫婷同時驚呼一聲。為了跟住夜鬼,她們幾乎將乘風會在東南三道的勁旅全部調到了蘇州府,如今正好落入鬼樓彀中。現在鬼樓的最後布置一定已經在東南三道任何一個秘密地點不慌不忙地展開。

“大當家,我們該怎麽辦?”範秀儀比其他人更加焦急,在蘇州府的整個行動都是她自做主張之下布置的,如果因為這件事讓大當家對付鬼樓的計劃觸礁,那麽等待她的恐怕就是秦水瑤的下場——貶為普通風媒,或者更加可怕,逐出乘風會。

“秀儀莫要驚慌,你雖然中了鬼樓的計,但是夜鬼的出現仍然給了我們一點反敗為勝的機會。”魚韶笑著說。

“大當家可有差遣,秀儀必當誓死效力。”範秀儀連忙道。

“嗯,給我弄一張蘇州府附近山川形勢的地圖。今日我魚韶要上演一出鍾馗捉鬼的戲碼。最近咱們乘風會在江湖上過於低調,那些魑魅魍魎真以為我們是江湖病貓不成?”說到這裏,魚韶的臉上露出一絲冰冷的笑容。

距離大事將起之日,隻剩下短短兩天。夜鬼坐在望湖樓最高層的貴賓閣裏,望著遠處太湖灰碧色的湖水,心頭****漾。自從他入鬼樓那一日起,他就在等待著這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整個江湖,整個天地因為他和鬼樓而徹底改變。所有弱小卑劣的生命都將因為新魔人們的誕生而在世界上徹底消失。喧囂的都市,繁忙的田園,漁船往來的五湖四海都變得安靜寧謐,一如天地初生之時。那些富得流油的豪商貴族,那些頤指氣使的皇親國戚,名將權臣,那些自以為是,整日逍遙自在的江湖子弟,那些貧窮困苦卻得過且過的平民百姓,統統都要被淹沒一切的魔潮所吞沒。大唐十五道將是新魔人們的遊樂場,整個天下將永遠改變,不複當初。而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就是鼎鼎大名的夜鬼。無論這個新的世界是欣欣向榮還是死氣沉沉,他夜鬼的名字將會在江湖史書中永世流傳。

很多時候,他都感到自己之所以來到這個世上的原因,就是為了創造這個新的世界。現在他的使命即將完成,而他的人生也將因此而達到完美的頂峰。

正在他沉浸於對未來的憧憬之時,一陣清晰的腳步聲從樓下沉穩地傳來。他轉過頭去,卻看到一身橘紅衣裝的魚韶正笑魘如花地走上樓來。他輕鬆得意的心情忽然被這抹豔麗的影像消解的一幹二淨,一顆心仿佛沉入了冰河之中。

“夜鬼大人,平常你都是憑著夜色來去自如,今天怎麽有興致在光天化日之下飲茶作樂?實在是少見之至。”魚韶略帶沙啞的磁性嗓音猶如風吹竹林,在夜鬼耳中悠揚地回響著。

夜鬼微微皺眉,心中暗自思付著此行的得失:“按照樓主和柳青原的計劃,如今的乘風會應該吊尾跟在我的周圍,密切注意我的一舉一動,這樣我才能將她們引入歧途。為什麽魚韶會親自現身跟我說話?難道……”想到了這個惟一的可能性,夜鬼的目光神不知鬼不覺地遊弋向望湖樓窗外的太湖,心裏有了計較。

“魚當家,十日之期將至,江湖上采菊登高之士宛若過江之鯽,江南,中原菊價連升數倍,天下誌願入魔者早已超過了那些願意維持平庸的蠢才,你又何必逆流而動,螳臂當車。”夜鬼冷笑一聲,淡淡說道。

魚韶慢條斯理地坐到夜鬼的對麵,拿起夜鬼麵前的茶壺為自己到了一杯**茶,放到嘴邊細細品茗:“夜鬼大人,魔人如獸,塗炭生靈,為禍江湖,我們殺都來不及,卻為何還要加入他們的行列。”

夜鬼森然一笑:“好一個見義勇為的魚當家,江湖兒女的楷模。你們這些所謂的俠客,明明有著可以震撼天下的神功偉力,卻隻知道浪**江湖,逍遙度日。做起事來,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見不到半點浪花。說什麽事了拂衣去,都是狗屁。現在大唐土地兼並如此強烈,世族豪商剝削佃農,很多州府已經民不聊生,你們可曾管過?隋末豪傑喊出殺盡貪官汙吏的口號,十六路煙塵並起,殺得血海滔天,天地為之變色,那才是大英雄大豪傑幹的事。如今我夜鬼引魔入世,雖然死些不相幹的蠢人,但那些恃強淩弱,剝削欺詐的豪商巨賈,名門世族也會一起喪命,大家拚一個幹幹淨淨,整個天地風雲色變,最後在世間存活的,隻有我們這些江湖人,這才是真正的江湖兒女該做的事。”

聽到夜鬼近乎瘋狂的描述,魚韶從容的神色不禁一變:“你們不但想要成為天下第一魔門,還想要改朝換代?”

“改朝換代?哈哈,我們進行的是三皇五帝以來最偉大的創舉。將整個天下變為魔人的世界。將所有無力自衛的弱者掃除一空,將所有恃強淩弱,仗勢欺人的混人殺個精光,將所有為高權重自以為是的名將權臣統統砍頭,將所有倚多而勝,拉幫結黨的幫派子弟碎屍萬段。今後的天下,隻有真正的強者才能生存。這樣的偉績,便是秦皇漢武也沒有做過。”夜鬼得意地說。

魚韶忍不住厲聲道:“你們瘋了?!”

“瘋了?哈哈,魚韶你,還有風洛陽,唐鬥。你們這些所謂俠客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魔人大舉之日,所有江湖兒女都將做出自己的選擇。在即將到來的魔潮之前,是成為一個無所作為的弱者,還是成為一個無堅不摧的強者。是守著江湖道義慷慨赴死,還是吃下神藥化身為魔。”夜鬼冷然道,“到時候,你們就會看到,一句行俠仗義的口號是多麽蒼白無力。”

魚韶深深看著夜鬼閃爍著炙熱白光的雙眸,沉吟半晌,忽然問道:“我本以為鬼樓已經想出了不用行蠱分身就可以控製魔人的方法,照你現在的說法,也許你們根本沒有找到控製的方法,你們隻是簡單地將所謂的神藥發放下去,就足以成事。”

夜鬼聽到魚韶的分析,心中忽然一驚,頓時發現自己說的太多了。他冷冷一笑:“你知道這些又如何,你能擋得住我鬼樓席卷天下的力量嗎?魚韶,我勸你不要再做垂死掙紮,如果你現在願意加入鬼樓旗下,我保證你會是第一批得到南疆神藥的人。”

“如果南疆神藥真的這麽好,你為什麽沒有服用?”魚韶若無其事地問道。

“哼!”夜鬼沒想到魚韶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不但從他談話中窺探到鬼樓真正的底牌,而且一言就看穿他沒有成魔的破綻。他知道此刻和魚韶再多接觸一刻,對於鬼樓大計就會有多一份的危險,心念電轉至下,他猛然一腳踢翻了麵前的桌子,身子一頭撞出窗戶,宛若一根全力射出的飛矢,在空中劃出一條筆直的黑線,朝著遠處的太湖急速飛去。

“那裏走!”魚韶來到被夜鬼撞破的窗前,將一隻竹哨含到嘴中,用力一吹,發出一聲尖銳的鳴響。頓時蘇州府四麵八方響起了一浪接一浪的竹哨,一批批埋伏在蘇州府——太湖一線的風媒搖著乘風會的大旗,朝夜鬼逃竄的方向合圍而來。

夜鬼在太湖沿岸左右連續變換了數次身法,卻因為到處都是的乘風會旗標而頹然轉回了太湖岸邊。他停頓了片刻,忽然一提氣,一腳踩在太湖粼粼波光之上,施展蹬萍浮水的絕世身法,朝著遠方的太湖岸飛奔而去。看到夜鬼踏上水波,魚韶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夜鬼得有夜鬼之名,第一因為他躡足潛蹤的功夫天下無出其右,第二是因為他的輕功身法瞬息千裏,天下無敵。得其一人,便如得萬千風媒。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年鬼樓主人對他青睞有加,委以重任,成就了今日夜鬼的風光。如今他奔馳在碧波**漾的太湖水上,端的是奔馳若電,轉折若幻,雙腳踏波處,飛水不濕褲,輕功到此境界,已經近神。如此奔行不過片刻,身後乘風會風媒們的呐喊聲已經漸漸不可聞。夜鬼心中一安,氣定神閑,行功更順,身子幾乎在水麵上飛舞起來。正在他剛一放鬆的刹那,身後忽然響起了一聲懶洋洋的呼喚:“夜鬼大人,你我在望湖樓上相談甚歡,為何忽然棄席而去,大煞風景?”

“魚韶!”夜鬼心中一緊:乘風會大當家魚韶雖然出道比自己晚了足足二十年,但是她家傳的飛魚身法卻讓她在江湖輕功榜上始終名列前茅。傳說魚韶水上飛的功夫更加出類拔萃,甚至連越女宮主也曾經感歎,在水波之上,無人能夠逃開魚韶的追捕。如今她一直墜在自己身後,而自己卻一直沒有覺察出來,這份身法輕功,恐怕比自己要高出一籌。想到這裏,夜鬼心中頓時焦急起來,他深吸一口,運足十成功力,身子再加了三分快捷。但是蹬萍浮水的身法消耗的內力十分驚人,他的猛然加力雖然讓他行進的速度快了三分,內力的消耗卻加了一倍,再跑出數裏,他已經汗透背心。

“夜鬼大人,跑的這麽累卻又何苦,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喝杯清茶,好好聊聊。”魚韶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聲音恬靜悠閑,毫無一絲氣喘之狀。

夜鬼聽在耳中,隻感到渾身一激靈,他知道魚韶輕功超凡,卻沒想到高出自己這麽多,難道她是前世積下來的功力。想到這裏,夜鬼忍不住回頭一看,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幾乎吐出血來。

隻見一身橘紅衣裝的魚韶仿佛一簇靚麗的火焰,俏生生站在一艘輕盈修長的龍舟之上。龍舟之中俱都是健碩頎長的持獎江湖子弟。這些好漢一個個氣息悠長,雙臂如鐵,劃動舟槳的手法輕靈穩健,入水無聲。一艘龍舟在他們的操作下,宛若破水的飛箭,絲毫不比夜鬼的蹬萍浮水慢上多少。

“好你個魚韶!”夜鬼看在眼力,不禁心驚於魚韶的心計。當她剛開始出現在望湖樓上,對夜鬼的圍捕已經開始。安排在蘇州府和太湖一線的風媒雖然聲勢驚人,旗幟滔天,實際上隻不過是虛張聲勢,僅僅起到驅趕的作用。堵住夜鬼所有的去路,逼迫他使出蹬萍浮水的身法逃上太湖,再以龍舟一艘,以逸待勞,緊跟其後,待其力竭,一網擒之。夜鬼心念電轉之間已經明白了魚韶的布置,但是此刻應變已經嫌晚。他的人已在太湖之上,除了仍然使用蹬萍浮水繼續逃亡之外,隻有沉入水中,潛入湖底逃生。但是魚韶出自飛魚七星塘,自小就可以浮沉三日,生吃魚蝦,十三歲已經撐舟傲遊天下。在水中和她放對,實在吃力不討好。

想到這裏,夜鬼的眼光飛快地太湖水麵上逡巡,轉頭間猛然發現一處伸展入水心的近岸礁石。這片礁石湖岸一直延伸到湖畔一處密林之中。對於此時的他而言,這裏是最適合的逃生路線。他冷笑一聲,身子一個移形換位,半路一個轉折,朝著那一片淩亂的礁石奔去。

“那裏走!”背後的魚韶厲嘯一聲,身子高高竄起,墜在他的身後,踩著水波飛奔而來,顯然是沒想到他會有此一招。夜鬼得意地抿嘴一笑,身子一繃,如化飛星,閃電般竄過一地亂石,風馳電掣地竄上湖岸,朝著岸邊那一片幽深的密林奔去。

“看鞭!”背後的魚韶氣急敗壞地厲嘯一聲,血紅色的龍錦發著淒厲的嘯聲,狠狠朝夜鬼背後砸來。夜鬼冷然一笑,猛然秉住呼吸,身子一個前躥,連閃躲的姿勢都沒有做出來就令魚韶全力的一擊落在空處。身後傳來的石塊炸裂的聲音顯示魚韶的驚天怒氣,這令夜鬼感到一陣得意。

“著!”魚韶的嘯聲再次傳來,一陣劇烈的風聲朝夜鬼背心打來。

“鳳劍都不要了?”聽到這股風聲,夜鬼知道魚韶已經計窮。他一提氣,身子宛若陀螺一般飛速旋轉,一邊橫向漂移,躲開龍劍的飛擊,一邊蜷身一縱,整個人撞入密林深處,在消失之前,還有功夫轉回身笑道:“魚當家,不用相送了!”

然而就在他轉回身的一瞬間,他忽然發現,魚韶脫手打來的根本不是鳳劍,而是鳳劍的劍鞘。而遠處魚韶的臉上也毫無沮喪之色,反而正朝他笑著揮揮手。夜鬼暗道不好,連忙轉頭,卻看到四張布滿倒刺的巨網兜頭罩臉地朝他撒來。緊跟在巨網後麵的,是鋪天蓋地的箭雨。

“不好!”夜鬼終於明白為什麽魚韶要在他逃到湖心左近之時開口呼喚於他,這正是要逼迫他朝這一處突兀的湖岸逃亡,而她在密林深處早已經布置好了埋伏的人馬,隻等他一頭紮進來。而剛才的一番做作,隻是讓他自以為得計而不起疑心。

“好一個魚韶!”夜鬼危機之中,一把扯下外袍,往外一彈,用全身內力**開四張巨網的交替撲擊,但是那鋪天蓋地的箭雨仍然讓他捉襟見肘。一瞬間,三五根短箭刺在他的身上,令他感到一陣酥麻。

“上了麻沸散!”夜鬼咬緊牙關,奮力壓抑住奔湧全身的麻痹感,雙腿一頓,在林中拔地而起,想要跳上林中最高的枝條,但是他剛剛跳起身,卻看到魚韶的身影已經早早站在了樹梢的最高處,赤紅色的鞭影一瞬間布滿了夜鬼的視野,這也是夜鬼昏迷前最後的記憶。

第九章 夜鬼的信仰

夜鬼被押解到潤州梧桐嶺時,距離鬼樓宣布的十日之期,隻剩下不到一日。此時的鳳凰客棧中除了唐門留下的幾個弟子,就隻有魚韶,風洛陽,祖菁,幾個乘風會的彩翎風媒以及魚韶從南山鎮請到鳳凰客棧的妙手神醫薑楠。風洛陽和祖菁這些日子坐守梧桐嶺等待魔人的逆襲,無緣參與魚韶在江南打探消息的行動,如今聽說夜鬼竟然被魚韶出手擒下,都興奮得聚集到關押夜鬼的地牢,想要盡快探聽到關於魔人的訊息。

魚韶看起來雖然一臉疲憊,但是深色間極為亢奮,滿是期待和焦慮,在與風洛陽和薑楠談話的時候,情緒激昂,明眸流轉,神采飛揚。祖菁看在眼裏又是敬佩羨慕又是暗自焦急。如今大敵當前,小師叔坐鎮梧桐嶺,唐鬥搏殺於劍南,魚韶力擒夜鬼於太湖,而自己卻對於大局毫無貢獻,這實在讓她感到沮喪,如果不能作些事情吸引小師叔的注意,也許他永遠不能將自己當成一個獨當一麵的同伴,一個值得傾慕的戀人,而隻能把自己當作一個總是需要照顧的師侄,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她暗自發誓,一定要找一個一鳴驚人的法子,讓小師叔對自己刮目相看。

“夜鬼乃是鬼樓最忠心的臣子,想要從他口中探聽出南疆的消息,可不像你們兩個想象中那麽容易。”神醫薑楠的嗓音尖銳地響起,將祖菁翻滾的思緒嘎然截斷,“況且,我們隻有不到十二個時辰了。”

“說什麽我們都要試試,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否則到了明天,我們隻能處於絕對的被動之中。”魚韶歎息著說。

“同意。”風洛陽抱著自己的青鋒劍言簡意賅地說。

“我先說明,我隻是一個治病救人的醫師,折磨囚犯的活計,我可並不在行。”薑楠冷冰冰地說。

“沒讓你去想法子折磨夜鬼,叫你來隻是讓你努力維持他的生命,不要在刑訊過程中咽了氣。”魚韶沉聲道。

“喔,魚當家,你這次可動了真功夫了,平常你可沒這麽狠!”薑楠被魚韶的話嚇得一激靈。

“阿韶姐,你真的要對夜鬼上大刑嗎?會不會太殘忍了?”聽到這裏,一直不說話的祖菁忍不住問道。

“放心——,菁兒,”魚韶展顏一笑,輕輕拍了拍祖菁的肩膀,仿佛她是一個偶爾說錯話的小孩,“我從來不對人動刑,那是阿鬥的強項。我隻是動嘴皮子。”

風洛陽也轉過頭來,朝祖菁笑著搖了搖頭,仿佛她說了小孩子話。

祖菁輕輕撅起嘴,心裏一陣委屈:難道自己剛才的問話真的這麽幼稚嗎?神醫薑楠不是也問了相同的話嗎?

“你不對他動刑,找我來幹什麽?我在南山鎮可還有幾個等著我治病的豪商呐,眨巴眨巴眼兒就是上萬貫的進項,我忙著呢。”薑楠撇著嘴說。

“你以為鬼樓沒有應對被俘的措施嗎?說不定現在夜鬼嘴裏已經塞滿了……”魚韶斜眼看著薑楠,剛要繼續說下去,她的聲音卻被一陣焦急的呼救聲打斷。

“大當家,不好了,夜鬼服毒自盡了!”幾個在地牢看管夜鬼的乘風會風媒衝出門,朝魚韶報告道。

“哦,我看看他吃的是什麽毒!”一聽到夜鬼服毒的消息,死樣活氣的薑楠頓時精神一振,一馬當先衝進地牢。魚韶,風洛陽和祖菁跟在他的身後,魚貫走進地牢之中。

此刻的夜鬼嘴中已經有烏黑的血水淌了下來,人已經仰頭陷入昏迷之中。薑楠一個箭步衝到他的身前,用袖中的銀針插入他丹田附近的數處大穴之中,用吊命針的手法續住他的性命。接著他抬指在夜鬼嘴角蹭了一抹黑血,放到鼻尖一聞:“斷腸草,七絕膏,混合了五石散的丹藥。”

“可還有救?”魚韶湊近薑楠低聲問道。

“七絕膏取自七種毒蟲,本來可以變幻萬千。哼,可惜自從天下第一錄出世以來,人人都在追求最強,最毒,最狠的毒藥,以求錄上留名,鬼樓雖然野心勃勃,但是也無法免俗。我猜他們取的一定是屍王蟲,毒七星,倉嶺蠍,金線蛇,綠頭龜,木葉蛾,赤皮蛙這七種至毒之物。毒性強是強了,卻少了變化。整天想著一力降十會,沒心思鑽研進取,哼,沒出息。”薑楠說到這裏,洋洋得意地宣布,“我正好有現成的解藥,連提煉的時間都省了。”

“斷腸草怎麽解?”風洛陽怔怔地問道。

“這個需要一種盤踞在草邊的毒蛇膽汁來解毒。我也有現成的解藥。本來我沒機會施展這些解毒技藝,七絕膏加斷腸草的混毒發作極快,可惜給人造成的痛楚也異常巨大。所以這個夜鬼才加了五石散這種東西來為自己製造短期的幻覺,以此來止痛。可惜呀可惜,五石散本來是慢性毒物,如今和兩種劇毒相混,反而生出了抑製作用,夜鬼想死怕是要等上一陣子,正好給我解毒的時間。”薑楠不厭其煩地解釋道。

“噢——,原來如此!”風洛陽和祖菁聽得津津有味,連連點頭。

“那麽多廢話,趕快把解藥喂下去啊?這都什麽時候了?”隻有魚韶一人知道時間緊迫,不耐煩地問道。

“哦!”薑楠正迷於炫耀自己的醫術神通,經魚韶提醒才發現時間已經相當緊迫,連忙一把攥住夜鬼的頜骨,按住他的頰車穴,迫使他張開嘴,接著他從腰畔藥囊中抓出一瓶綠色的**,倒了幾滴入夜鬼的嘴中,隨後將一個七彩斑斕的藥丸也彈了進去。

“水!”做完這些工作,薑楠大聲喝令道。

立刻有乘風會的風媒端來一大瓶清水。薑楠抓起瓶子,塞住夜鬼的嘴,將瓶裏的水用力灌了進去,瞬間將藥丸和綠汁衝進了夜鬼的腹中。

三刻之後,夜鬼緩緩從昏迷中醒來,茫然抬起頭來,怔怔望著屋子裏的魚韶,薑楠,風洛陽和祖菁等人。

“嘿嘿,夜鬼,你以為你想死就能死了?有我薑楠在,不敢說讓你求生不能,總也叫你求死不得。”說到這裏,薑楠咧嘴一笑。

“哼!”夜鬼狠狠瞪了他一眼,猛然張口,就要咬舌自盡。但是薑楠已經先一步將兩枚銀針插入了他的兩頰頰車穴。夜鬼的嘴隻張到一半,就酸軟不堪,無力咬動自己的舌頭。

“行了,你們想問就問吧。他暫時是死不了了。”薑楠朝眾人做了個請便的手勢,搖頭晃腦地走出了地牢。

魚韶等到薑楠走出門,一把將地牢的門關上,走到夜鬼麵前,冷冷一笑:“夜鬼大人,事到如今,你對於所發生的一切還沒有半點醒悟嗎?”

夜鬼陰森森地看了魚韶一眼:“魚當家太湖之上使得好手段,在下服氣得很。但是你想要從我這裏套出我鬼樓的消息,那是想也別想。”

“你從來沒有想過你為何被擒嗎?”魚韶淡然問道。

“魚當家既然現身望湖樓自然是識破了我鬼樓調虎離山的計謀。我夜鬼百密一疏,才會失手被擒。”夜鬼恨聲道。

“錯了。鬼樓的計謀果然巧妙,但是實施的手法卻太過笨拙。夜鬼若是在望湖樓稍坐片刻,然後施展身法帶我們遊一遊太湖山水,我說不定還不會這麽快就識破你們的伎倆。但是你居然在望湖樓上一坐就是將近一晝夜,我若再不生疑,也不用執掌乘風會了。”魚韶冷笑著說。

“你這是什麽意思?”夜鬼厲聲問道。

“鬼樓主人安排你在望湖樓吸引我等注意之時,已經決定放棄你這個走卒了。”魚韶歎息著說。

“哈哈哈哈,魚當家,你若是以為憑這三言兩語就能夠離間我和桐主,那你實在太看輕我鬼樓了。”夜鬼仰天大笑了起來。

“是嗎?讓我猜猜,鬼樓樓主給你安排這個任務的時候,有沒有特意指出你要在望湖樓停留超過一天的時間以吸引東南三道的風媒蟻集蘇州府。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暴露行藏,一定會招來名門正派的圍捕。而你的好樓主卻說不會不會,乘風會尾隨你的周圍,暗自探查你的一舉一動。你隻要把他們吸引在望湖樓,則大事可成?”魚韶問道。

夜鬼微微一驚,魚韶剛才的話雖然不是當初鬼樓布置任務時一字一句的原話,卻也差不了太多。一時之間,他竟以為鬼樓裏有了乘風會的內應。

“就算樓主說了這些又如何?”夜鬼強自鎮定,“樓主百密一疏,沒有料到魚當家應變如此迅速,也是有的。樓主斷斷沒有白白將我犧牲給乘風會的道理。這對鬼樓和我們將來的大計有百害而無一利,樓主何等英明,豈會如此不智。”

“夜鬼大人,你隻說對了一半。你的被俘對於鬼樓的確無一利,但是卻也無一害。正如你所說,魔人大舉在即,此正為千載一時之際,你已經完成了身負的使命,你的利用價值也到此為止。現在樓主心中關心的,隻有未來可以雄霸天下的魔人,而你……樓主卻已經不再放在心上。你作為一個誘餌,或生或死,或榮或辱,與他老人家何幹?他又何必放在心上?”魚韶慢條斯理地說道。

“你……你是說……”夜鬼渾身一陣顫抖,茫然問道。

“不錯,樓主並沒有刻意犧牲你,不過是將你給忘了。”魚韶笑嘻嘻地說。

“你胡說,樓主對我青眼有加,倚為幹城,絕不會……絕不會……”夜鬼說到這裏,忽然發現連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話。這些日子,自從柳青原入了鬼樓,鬼樓的一切部署都圍繞著他全力展開。夜鬼雖然多方奔走,卻已經很少與樓主見麵,也許魚韶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對於一個連神藥都不敢服食的手下,樓主真的會在乎嗎?這樣的想法仿佛毒藥一般在夜鬼的血脈中流淌,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虛弱。

“這樣的待遇實在比被故意陷害還要可憐。”魚韶緊緊盯著夜鬼的臉,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至少被故主陷害的手下還能夠證明自己在故主眼中具有一定的利用價值。而你,人家竟然連殺人滅口都省了,直接將你扔在望湖樓自生自滅,便是鬼樓主人養的狗待遇怕都要比你高吧?”

兩行汙濁的淚水從夜鬼扭曲的臉頰上流淌下來,一股悲傷絕望的神色在他的眼中浮現。

魚韶深深吸了一口氣,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風洛陽和祖菁胸有成竹地一笑。

風洛陽朝她連連點頭,偷偷伸出大指,讚她刑訊逼供,口才了得。祖菁看在眼裏,心中對魚韶更加崇拜,暗自思忖:阿韶姐的嘴巴真是厲害,三言兩語已經把一個那麽厲害的夜鬼說得哭了鼻子,什麽時候我要是能有這份功夫,那該有多威風了得?

“夜鬼大人,鬼樓主人眼中你已經一文不值,你有何必為這樣的主人戀棧不去。如果你願意將鬼樓的消息與我等分享,我乘風會的職位,願意與你共享。從此你我二人各領一舵分會,在江湖上自然別有一番風光,你看如何?”魚韶趁著夜鬼絕望之時許下了承諾。

夜鬼低頭沉默了片刻,忽然嘿嘿冷笑了一聲,沉聲道:“魚當家果然豪爽。可惜我夜鬼的命早已經賣給了鬼樓,賣給了桐主,今生今世絕不會背叛於她。”

“夜鬼大人,剛才我已經說得清楚明白,你早已被鬼樓主人所棄。這樣你也甘心為他賣命?你如此不知進退,難道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魚韶驚訝地問道。

“桐主如何對我,天下人如何對我,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如何對待自己。魔人大舉是我一生奮鬥的心血,這不隻是桐主一個人的事業,也是我夜鬼的事業。用魔潮淨化天下,是我一生的理想。為桐主獻身,是我夜鬼的榮幸。她如何待我,別人如何笑我,與我無關。我絕對不會吐露鬼樓一絲半點的消息,魚當家你想對我用什麽大刑,盡管使將出來,我夜鬼絕不會皺一次眉頭。”夜鬼慷慨激昂地說。

魚韶聽到夜鬼的話,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她一直以為夜鬼隻是鬼樓的一個走卒,依照鬼樓樓主的吩咐實施魔人大舉的計劃,一切以忠心鬼樓為主。如今看來,魔人大舉已經成了夜鬼自己為之奮鬥的目標,他所表現的狂熱就仿佛一個宗教信徒對於真神來臨的期待。對於這樣一個擁有信仰的敵人,單純的勸服手段已經無法起到任何效果,而大刑伺候對於夜鬼這樣的老江湖來說,也形同虛設。一時之間,她隻感到一陣絕望:也許這也是鬼樓主人的計劃之一。她傾盡全力俘獲了夜鬼,卻無法從他口中探出半絲消息,讓她白白浪費將近整日的時光一無所獲,從而為鬼樓的最後布置爭取到關鍵性的時間。

“阿韶,現在怎麽辦?”風洛陽小心地問道。

“還能怎麽辦?”魚韶看了一眼一臉堅毅的夜鬼,拉住風洛陽的衣袖,往旁邊連走幾步,低聲道,“我已經沒招了。這人瘋了,跟他說不清道理。”

“我覺得此人並不是瘋了,不過是自以為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如果我們能夠證明入魔並非練武的正途,隻有行功理氣,遵照自然之法修煉武功,才是天地正道。他自然會明白過來,老老實實將鬼樓的秘密跟我們說。”風洛陽木訥地說。

魚韶本以為夜鬼已經夠瘋了,沒想到風洛陽的話卻讓她對瘋狂的領悟又上了一個台階。這令她頓時有想要暈眩的錯覺。

“你這麽明白,那就讓你去跟他說說吧。”魚韶無奈地冷然道。

“好的。”風洛陽點了點頭,挺胸正了正衣襟,邁著四方步走到夜鬼的麵前,拱手道,“夜鬼閣下,在下風洛陽有禮了。”

“有屁快放。”夜鬼不耐煩地說。

“呃,好。夜鬼閣下,不知道你可曾學過十分不舍劍?”風洛陽耐心地問道。

“……”

第十章 突變驚魂

當魚韶,風洛陽和祖菁從地牢裏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將近黃昏。三個人的臉色都是清一色的沮喪。魚韶一邊走一邊用手揉著太陽穴。風洛陽一步三歎,搖頭不迭。祖菁是三個人中臉色最好的人,她一邊走一邊在默默沉思,仿佛想什麽想入了神。

“我實在不明白,怎麽會有人拒絕學十分不舍劍?五十年前,得我風家十分不舍劍一招劍法,江湖豪傑連命都可以不要。現在我隻是用來換一點消息他都不肯。唉,夜鬼這個人,我是完全不懂了。”風洛陽沒精打采地說。

“隻有你還把那些劍法當成寶貝,要知道現在流行的是入魔,你那些一百年前風花雪月的劍法早就過時了。唉,明天就是十日之期,我卻一絲頭緒都沒有。要是唐鬥還在身邊,說不定他能想出些好法子。”魚韶無奈地說。

就在這時,一直沉思的祖菁忽然開口道:“阿韶姐,小師叔,我有一個法子,不知道行不行。”

“你說說看!”魚韶和風洛陽同聲道。

地牢的門再次被打開的時候,進來的已經不是魚韶,風洛陽這樣的江湖大豪,而是一個在乘風會掌管端茶倒水的普通小廝。這個小廝手中端著一壺淡酒和一盤白煮雞,快步走到垂著頭的夜鬼麵前,大喝一聲:“抬起頭來,吃飯了。”

夜鬼強忍著兩頰頰車穴上銀針引起的疼痛,艱難地開口道:“叫魚韶不用貓哭耗子,我夜鬼死也不會泄露鬼樓的機密。”

“誰要你鬼樓的機密?我要是你就敢緊吃完這最後一頓死囚飯,做飽死鬼總比餓死鬼強。”小廝冷冷地說。

“你們要我死?”夜鬼微微一愣。

“沒用的家夥,留著幹什麽?魚當家大人有大量,讓你吃一頓好的。明天將你吊死斷頭崖,讓天下人知道做鬼樓走狗的下場。你算是壯烈了。”小廝冷笑著說。

“哼,好,痛快。我夜鬼的結局理當如此。就讓主人知道,我夜鬼雖然失手被擒,但是卻至死不叛。快,把燉雞喂來給我。”夜鬼慨然道。

小廝抬手拔下夜鬼兩頰的銀針,將盤子端到夜鬼嘴邊,徒手撕下大塊連骨雞肉,一股腦塞到夜鬼嘴中。夜鬼甩開腮幫子,大口大口吃下雞肉,遇到雞骨,便一口咬碎,直接吞下肚,吃得興起時,連聲呼酒。小廝便把酒壺對到他的嘴中,讓他痛飲數口,接著大快朵頤。

不到片刻工夫,一整隻雞外加一壺酒全都被夜鬼吃喝個精光。小廝隨手把盤子夾在腋下,轉回身打開門離開了地牢。夜鬼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眼神一陣恍惚,一股深沉的疲憊混合著酒足飯飽的心滿意足同時湧上心頭。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兒,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鬆懈了下來,勢不可擋的倦意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帶著滿嘴食物的甜香昏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夜鬼朦朦朧朧聽到一陣陣激烈的廝殺聲從地牢外傳來,仿佛無數武功高強的江湖客正在外麵捉對廝殺。他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令自己的神誌清醒了一些,艱難抬起頭來,側耳傾聽。

在無數聲兵刃相擊聲中,一聲劇烈的金刃碰撞聲突兀地響起。緊接著,兩聲淒厲的呼吼霍然響起:“洛陽哥!”“小師叔!”重物落地聲沉悶地響起,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房倒屋塌之聲。地牢的門突然從外向裏爆開,門上鑲的鐵片隨著厚重的木板扭曲變形,散落一地。一紅一黃兩個嫵媚的身影狼狽地從門外跌進來。夜鬼定睛一看,卻發現她們一個是魚韶,一個是祖菁。

“你殺了小師叔,我和你拚了!”祖菁淒厲地大吼一聲,單手使劍奮力向門外攢刺而去,劍光流轉處,寒芒暗生,嘯聲嘹亮,劍法之淩厲,連一旁觀看的夜鬼都暗自心驚。但是祖菁的劍才遞出去一半,已經從中折斷,斷劍前段回刺而來,深深紮入了她的左胸。可憐這個天山弟子連慘呼一聲的功夫都沒有,就已經氣絕身亡,身子沉重地仰天落在地上,一雙大眼絕望地瞪視著天花板。

“阿菁!”魚韶雙目血紅,手中龍錦鳳劍同時朝門外攻去,錦如龍騰深淵,蛟龍攪海,劍如霹靂電閃,白虹貫日,乘風會魚當家的左右雙絕一同施展的威風,夜鬼也是平生第一次開眼界,心下暗暗驚歎。但是如此威猛的攻勢落到門外的敵人手中,卻有如石沉大海,龍錦裂如斷線,鳳劍回旋而來,幹淨利落地割斷了魚韶的脖頸血管,她的人宛若一隻浸了水的布娃娃,七扭八歪地撲倒在地,魂歸太虛。

直到二女相繼陣亡,夜鬼才終於看到門外不速之客的模樣。這是一個滿頭赤發的頎長漢子,黃燦燦的臉膛,滿臉長著醜陋的膿瘡和肉疙瘩,令人不忍卒睹,雙手起著奇異的膿包,手指尖滿是淋漓的鮮血。他穿著漆黑色的武士袍,係著火一樣的腰帶,一身打扮酷似鬼樓作為打手的低等魔人,但是行止間的威風煞氣,卻遠超濟輩。夜鬼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威風的魔人,即使是當年的孟斷魂和嶽環,都沒有這個人具有的精氣神,若說有什麽人可以與之相比,他心中隻剩下如今鬼樓的新魔人領袖——柳青原。

隻見這個魔人抬起手放到嘴中,舔了舔指尖的鮮血,朝著夜鬼嘿嘿一笑,啞著嗓子問道:“夜鬼大人,可還記得我嗎?”

“你,你,你——你是?”夜鬼震懾於他咄咄逼人的威勢,連嘴巴都有些不利落了,他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膽寒的感覺。但是這又怎能怪他?這個突如其來的魔人不但舉手間已經殺死了在江湖上風頭最勁的魚韶,江湖中最耀眼的後起之秀祖菁,更把新得天下第一劍之名的風洛陽斬殺於外,這樣恐怖的魔頭,誰見不膽寒?

“你當然記不得我,我不過是鬼樓的一個走卒,一個不起眼的低等魔人,你連我的姓名都已經忘記了。可是我記得你,也記得我的主人。你們當初跟我講,練成天魔解體大法,可以縱橫江湖,但是作為交換條件,我的行蠱分身卻要收在樓中,以為製約。這是成魔的代價,我本是江湖無名小卒,能有這樣的機遇,有些代價也認了。現在我好不容易練成了神功,終於可以稱霸江湖,但是你們又做了些什麽?!”這個魔人說到這裏,已經暴跳如雷。

“我,我們,做了什麽?”夜鬼支吾著問道。

“你們要把成魔的方法公告天下,還要把行蠱分身發給眾人所有。我們吃了這麽多年的罪,受了這麽多年的苦,又得到了什麽?如果所有人都變成了不受製約的魔人,而我卻仍然是個鬼樓的走狗,這樣的我何年何月才能稱霸江湖?”那魔人怒火如狂地吼道,“今日我拚卻我的行蠱分身不要,也要將所有鬼樓的王八蛋殺個精光,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這個鬼樓第一走狗!”

說到這裏,這個魔人大踏步來到夜鬼麵前,一把攥住他的脖頸,夜鬼隻感到一股雄渾的力道從他的指尖傳過來,那股子氣勢磅礴的內勁即使在生死關頭也讓他生出歎為觀止的讚歎。

“且慢!”在他失去了最後一口氣之前,他掙紮著蹦出這句話,“我知道你的行蠱分身在哪兒。”

那魔人聽到這句話,頓時一把收住了即將爆發出來的強大勁力,厲聲道:“說!”

“跟我一起回鬼樓吧。我會親自把你推薦給樓主。魔人大舉在即,正是我鬼樓急需人才之際,憑你的身手武功,在我鬼樓之中定會有無不尊貴的地位。”夜鬼熱切地說。

那魔人聽到這句話,揚手就給了夜鬼一個耳光,隻打得他兩顆門牙混著鮮血從顫抖不停的嘴裏斜飛了出去。

“叫你跟我說我的行蠱分身在哪兒,你卻跟我說這些屁話。鬼樓手下魔人成千上萬,如何需要我這樣的無名小卒。況且我本要殺的就是鬼樓主人,你讓我再去做他的狗,還不如讓我去死!”那魔人怒氣衝衝地說。

夜鬼挨了魔人的打,又聽他一頓數落,不但沒有驚慌,反而暗自欣喜:這個魔人定然如少林的金和尚無空一樣,自己練成了一身絕世神功,卻渾然不知,直到最後殺出少林羅漢陣才終於顯露頭角。這樣的人物,宛若一塊璞玉,稍加雕琢,必會發出萬道光芒。他的成就,說不定會在現在的新魔人領袖柳青原之上。如果他能夠帶這樣一個人物回鬼樓,他的地位將會超過柳青原,重新成為桐主旗下第一智囊,而桐主以魔潮席卷天下的雄圖偉業也多了一份勝利的把握。

“你聽我說,你莫要小看你現在的武功。連天下第一劍風洛陽都死在你的手裏,你的功夫已經超出了當年的嶽環和孟斷魂。甚至比起現在的新魔人之首柳青原也差相仿佛……”夜鬼殷切地說。

“柳青原?”那魔人聽到柳青原這個名字,不禁怪叫了一聲。

“是啊。你為何如此驚奇?”夜鬼頓時眉頭一皺。

“呃,你莫要欺我愚魯,柳青原何等功力,我和他一個地上一個天上,如何能比。”那魔人提到柳青原的名字渾身打了個冷戰,似乎對他很是懼怕。

“我說得千真萬確。”看到魔人驚懼柳青原,夜鬼更加確定了之前的判斷,“你的行蠱分身,我們隨時可以給你。現在所有魔人的行蠱分身都存在柳青原鎮守的嶽州芙蓉園之中。你放了我,我立刻帶你去芙蓉園歸還你的分身。”

“你有這麽好?”魔人懷疑地問道。

“不錯,實際上,像你這樣入魔之後仍然神誌健全的魔人,我們都願意將行蠱分身歸還於原主,令你們自行其是。我們需要控製的不過是那些入魔之後神誌無法恢複健全的魔人,那些家夥反正也是活死人一般,沒人會關心他們聽命於誰。”夜鬼說到這裏,微微一笑。

“這麽說,天下江湖人如果服下神藥,有一部分人會失去神誌,聽憑持有行蠱分身者擺布?”魔人問道。

“當然,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麽幸運。不過這些細節,天下人並不需要知道。他們隻要知道服下神藥,就有機會成為威力無窮的魔人,這就足夠了。老兄,你難道看不出來,你已經是少數的幸運兒之一。隻要你將我救下,和我一起重投鬼樓,你仍然有著足以稱霸江湖的資本,你的行蠱分身也歸你掌握,再有鬼樓為後盾,誰敢與你爭鋒。”夜鬼興奮地說。

“但是你們仍要將神藥發行天下,到時候,和我爭鋒的人豈非越來越多?”那魔人不甘心地問道。

夜鬼的神色一肅:“桐主的目的就是要讓魔潮席卷天下。這不是靠一個人可以成事的。這需要成千上萬的魔人來實現。自己一個人稱霸江湖有何趣味,你殺得盡天下的庸人嗎?但如果有一萬個你這樣的魔人,我們可以改天換地,讓整個宇宙洪荒為之一變,這樣的宏圖偉業才是可以讓你流芳百世的事業。”

“這麽說,你們果然很有誠意要讓天下人共享神藥……這真是傷腦筋啊。”那魔人的聲調忽然一變,從狂暴沙啞變得清越起來。

“等等,你的嗓音……”夜鬼渾身一震,驚道。

“呃……”那魔人笑著聳了聳肩膀,一把扯下臉上的麵具,露出原來的一張木訥的長臉。

“風洛陽!?”夜鬼失聲道。

這個時候,本來已經氣絕身亡躺在地上的祖菁和魚韶,此刻都笑嘻嘻地從地上爬起來。

“你,你們……你們詐我?”夜鬼終於明白了整個事件的始末。魚韶和祖菁身上的鮮血不過是雞血鴨血,而剛才他們的一番做作之所以如此逼真,正是因為風洛陽本身就是天下第一劍,他的出手淩厲乃是理所當然。祖菁和魚韶作為夜鬼命中注定的對頭忽然間被殺死,這對他心理的衝擊過於強大,再加上風洛陽的假死,這都令他一時之間無法做出精細的判斷。而且不久之前,他才得知自己即將被處死的消息,作為一個將死之人,還能有什麽對他產生威脅呢?此時此刻他的警覺性已經下降到了最低點,於是恍惚之間終於中了圈套。

“魚韶!你果然好手段!”夜鬼一時之間隻感到萬念俱灰,頹然讚歎了一聲。

“哎,這一次我可不敢居功。”魚韶微微一笑,“這一切的策劃都是咱們初出茅廬的天山大弟子祖菁祖姑娘的妙計。”

“你?”夜鬼出乎意料地望向祖菁。

“夜鬼閣下,小女子獻醜了。”祖菁笑嘻嘻地學著男子姿態,朝他拱了拱手。

“長江後浪推前浪,雛鳳之音清於老鳳,我們這些江湖老兒,早就該退隱了。”夜鬼長歎一聲,滿臉頹喪地低下了頭,閉目不言。

“時候不早了,我們隻有幾個時辰行事,必須立刻布置!”魚韶沉聲道。

“嗯。”風洛陽和祖菁同時點了點頭。

第十一章 魔潮大舉

鳳凰客棧的燈火通宵明亮如晝,數不清的風媒從東南三道各個州府湧入梧桐嶺,在鳳凰客棧中接受魚韶指令,接著又乘夜離開,向著大唐各道散去。到了第二日的清晨時分,已經有多達上千個風媒在這裏接受了魚韶的指示。所有的風媒一接到命令,立刻馬不停蹄地出發。到了這個至關重要的生死關頭,魚韶麾下乘風會風媒的做事效率立刻表露無遺。東南三道的彩翎風媒一得到鬼樓的消息,立刻做出了應變的準備,數百風媒同時飛鴿傳書,呼叫附近州府的風媒蟻集梧桐嶺。接著以州府為單位分發人手,朝著各地的高山險嶺出發,將從夜鬼口中得來的入魔關鍵消息以最快的速度發散到天下江湖之中。

當所有能夠動員的人手都被魚韶派遣了出去,魚韶終於臉色蒼白地坐倒到客棧中的座椅上,輕聲歎息著用手按揉已經脹痛不已的太陽穴。

“阿韶姐,現在所有的風媒都已經動員起來了,相信江湖中人很快就可以明白入魔的可怕,鬼樓的奸計一定得逞不了。你累了,去睡一會兒吧。”看到魚韶辛苦的樣子,祖菁又是擔心又是感佩,不禁勸道。

“其實我們行動的已經晚了。雖然我們知道了入魔的兩大弊端。一個是必會生成一個足以致人死命的行蠱分身。一個是喝下神藥之後,有極大的可能從此神智不清,成為行屍走肉。但是這些並不足以阻止人們走向成魔之路。”魚韶沉聲道。

“為什麽?”祖菁睜大了眼睛。她自從聽說喝了神藥會神智不清就已經放下了一大半的心,因為她一直認為神誌清醒對於一個正常人是最重要的事。

“菁兒,你,我和洛陽哥都是幸運兒。我們天生就是練武的材料,功夫練上身並不難,精進也容易。但是很多江湖人並不象我們這麽幸運。別人練上一日就能上手的招式,他們很可能要練上一個月。別人十年功夫就足以獨領**。他們苦練三十年仍然是平庸之輩。但是這樣的人心中的豪傑之夢卻並不比其他人少多少。為了練成絕頂神功,他們是會不惜一切的。”魚韶低聲說道。

“更不用說那些年老體衰卻仍然想和年輕人爭風頭的老人家。入魔的另一層含義就是重返青春,長生不老。當你到了一定的年紀,長生不老這四個字的含義對你來說,就不一般了。”風洛陽用手捋著鬢邊的長發用一種老氣龍鍾的姿態說道。

“小師叔,你看你說的,就好像你七老八十似的,你才比我大十歲,不準在我麵前充老頭。”祖菁撅著嘴說。

“呃?”風洛陽沒料到祖菁會頂他的嘴,微微一愣,求助地朝著魚韶望去。魚韶撲哧一笑,剛才積累下來的疲憊似乎消散了不少:“好了,暫且不去計較那些想著長生不老的老不死。就說那些到了四十歲功力已無寸進的人,為了尋求內力的進一步提升,他們很可能會不計代價。所以,如果我們能夠早點得到夜鬼的消息,我們應該乘夜率領精銳,奇襲嶽州芙蓉園,如果能夠搗毀鬼樓發放神藥的窩點,我們說不定可以完全阻止這場浩劫。”

“嶽州芙蓉園離我們太遠了,而且小師叔還要坐鎮梧桐嶺,派別人去……柳青原就打不過,真是可惜。”祖菁歎息了一聲,用手托住雙頰,嘟著嘴學魚韶的樣子歎息了一聲。

“你們也別太沮喪了。至少托菁兒的福,我們知道了神藥的缺陷,這至少可以阻止一大部分人去修練天魔解體大法。”風洛陽沉聲道,“依我看來,入魔這件事,遲早是要發生的,我們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避免。”

“哦?為什麽?”祖菁和魚韶聽到這麽新奇的論點,又出自千年悶葫蘆風洛陽,不僅同聲好奇地問道。

“自從古人創造了內力修練之法。千百年來,修煉之術千奇百怪,發展迅速。幾十年前的昆侖魔教早已經發明並且實踐了醍醐灌頂之術,取得了了不得的成就。昆侖十二使就是明證。雖然我們這些普通人都認為行功理氣,遵照自然之法修煉武功,才是天地正道。隻有通過刻苦用功,日夕苦思,才能夠發明完美無缺的武功。但是百十個人中總有一個人想要走捷徑,就象昆侖魔教一樣。當一種捷徑終於出現在世上,人們就會麵臨選擇,是繼續走自己的正道,還是把心一橫,去走捷徑。隻要有一個人走了捷徑,便會有追隨者,而且會越來越多,直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走上了這道路。自從魔教有了醍醐灌頂之術,捷徑已經存於世上。人們爭相往赴,隻是早晚問題。到了鬼樓樓主有了入魔之法,便已經是一觸即發之勢。鬼樓樓主這一番作為,不過是將本該發生的事提前了而已。”風洛陽出乎意外地侃侃而談。

“小師叔,你是說世上貪圖捷徑的人比堅持正道的人要多?”祖菁下意識地用手指用力頂著下頜,一邊思索一邊說。

“人是懶惰的,這是人的本性。能坐著,不會站著,能躺著,不會坐著。否則世上為什麽會有馬車,會有轎子。難道人們都不會走路了嗎?入魔對於我們這些江湖人來說,就象一頂轎子。雖然坐轎子讓你少了運動的機會,讓抬轎子的人心生怨恨,而且還會花去不少的錢財,但是坐轎子的人仍然很多。”風洛陽娓娓道來,“再比如五石散。誰都知道五石散有毒,但是服食的人仍然多如過江之鯽。”

“嗯,雖然入魔有機會讓人神智淪喪,而且性格變得殘忍凶橫。但是世上人盡有本性凶殘,不計後果的人不惜一試。等到嚐試的人多了,便形成了趨勢,結果很多隨波逐流,立場不堅定的人不想試也變得想試了。”魚韶聽得連連點頭。

“太可怕了。難道,今後的江湖真的要被魔潮淹沒嗎?”祖菁聽到風洛陽和魚韶為自己描畫出來的一幅未來遠景,不僅渾身打了幾個寒戰。

“被魔潮淹沒不是沒有可能。這就要看我們心中有幾多光明,幾多黑暗了。”風洛陽歎息了一聲,閉上了嘴。

魚韶抿嘴搖了搖頭,默然無語。

“但……但是我相信江湖兒女,我相信他們心中的光明。我相信,隻要有人敢於站起來和魔潮抗爭,我們一定能夠勝利,小師叔,你說呢?”祖菁倔強地抬起頭來,用一雙明澈動人的大眼睛期待地盯視著風洛陽。

風洛陽被祖菁明媚的雙眸盯得心頭一熱,他窘迫地咳嗽了一聲,故作輕鬆地左顧右盼了一番,淡淡地說:“當然,有我坐鎮,魔潮想要席卷天下那是……這個……想也別想。”

“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師叔是最棒的。”祖菁懸了半天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臉上露出春花一般的笑容。

在她身邊的魚韶悄無聲息地朝風洛陽翻了白眼,吐了吐舌頭,諷刺他吹牛不打草稿。風洛陽窘迫地脹紅了臉,用手撓著臉頰將頭轉到別處。

就在這時,一陣轟天震地的喧嘩吵鬧聲突然在鳳凰客棧外麵響起。魚韶,祖菁和風洛陽同時站起身。鳳凰客棧主廳的大門轟然打開,一個唐門留守的弟子跌跌撞撞跑進門來,大聲道:“魚當家,風公子,祖姑娘,開……開始了!”

梧桐嶺,斷頭崖的上空,四盞明媚動人的孔明燈隨風緩緩飄來,每盞孔明燈的下方都係著一個細小的竹籃,竹籃上貼著一帆白布,布上用朱筆寫著幾個醒目的大字:“南疆神藥,一飲成魔。”而孔明燈的雪白燈罩上,則被人用炭筆勾勒出了一副簡潔明快的人體穴位圖。第一盞燈的穴位圖上用燙金標記寫明了天魔解體大法控製神藥毒性的針灸穴位,第二盞燈的穴位圖上則標記著天魔大法以骨針激發體內潛能的施針位置,第三盞燈圖上畫著天魔大法第一重第二重的修煉心法,第四盞燈圖畫的則是飲下神藥之後如何將全身要害以密法移至行蠱分身。四盞燈圖已經將入魔之法的精要公告天下,鬼樓絲毫沒有藏私的念頭。按照這上麵的法門修煉,化身成魔將不再是神話。

當眾人仰頭望著這四盞燈發呆的時候,一陣清風吹過,四盞燈同時在空中打了個旋,寫在燈背後的幾行大字脫穎而出,映入眾人的眼簾:“揚名立萬,就在今朝!”

“鬼樓好手段……”魚韶心中雖然有了一些準備,但是乍一看到這四盞孔明燈,也不由得感歎鬼樓的心思細密靈巧。

“定然是柳青原的主意,隻要他才有這樣異想天開的才智。”風洛陽雖然曾經在鳳凰客棧前擊敗過柳青原,但是對於他才智仍然時時感到心驚肉跳,所以毫不猶豫地認為他是幕後的主腦。

就在這時,一陣呼哨聲響起,幾塊飛蝗石已經從各個角落飛起。石子準確擊中了四盞孔明燈下懸掛竹籃的吊線。線一斷,竹籃呼嘯著朝斷頭崖飛落而去。幾個刮動風聲的影像飛快地朝著竹籃墜落的地點飛奔而去。

“果然有人禁不住**。”看到這些人的背影,祖菁一陣心寒。

“這樣的孔明燈和竹籃此刻一定在大唐諸道所有州府的登臨處出現了。那些持菊登高的江湖客必然不會放過這個一飲成魔的機會。天下從此多事了!”魚韶喃喃說道。

“阿韶姐,乘風會的風媒們現在一定也在發散關於神藥之毒的消息,也許情形還有回旋的餘地。”祖菁焦急地說。

“也許……”風洛陽看著孔明燈上的修習之法,喃喃地說,“看那製作行蠱分身的南疆密法,似乎需要特定的環境才能夠成事。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修煉的環境,這也許是鬼樓讓人們持菊登高的原因,他們一定會安排人手接送那些得到神藥的人去鬼樓安排的地點練功。我們可以試著攔截……”

“不妥,鬼樓現在擁有上千的魔人,實力比乘風會強,如果讓人攔截,隻會徒增死傷。這也是鬼樓有恃無恐的原因。我們幾個就算劫走幾批人,也於事無補。現在隻有增大風媒發散消息的力度,希望造成市井輿論,讓那些遊疑不定的人收手。這樣至少減少了五成以上的魔人。總比束手無策強得多。”魚韶歎息著說。

風洛陽不敢苟同地搖了搖頭:“現在隻是剛開始,等到江湖上多幾個人練成了像嶽環或者孟斷魂那樣的功夫,搖擺不定的江湖人一定會蜂擁去搶神藥。那才是形勢真正失控的時候。”

“現在,我們隻能祈禱上天了。”魚韶無奈地苦笑一聲。

第十二章 祖菁鬥群魔

形勢的發展和風洛陽,魚韶的料想如出一轍。成千上萬的孔明燈每四盞一組在整個大唐各個登臨處高高飄過。持菊上山的武林高手各顯神通,或以掌風,或發暗器,或騰空高躍,將燈下的神藥爭搶一空。與此同時,魚韶發放到大唐各道的風媒開始發揮出力量,無數關於神藥毒性,關於成魔風險的消息滿天飛,這令所有對於化身成魔猶豫不決的江湖豪傑手捧神藥,畏縮不前。然而,正如風洛陽料想的一樣,很多矢誌成魔的武林高手毅然手持神藥,胸佩**,與鬼樓在各個登臨處埋伏的手下接觸,被鬼樓安排的馬車接到各地的秘密練功地點開始了修煉。

十幾天來,無數新的消息如雪片一般湧到鳳凰客棧之內。京畿道六州六十一位關中劍派高手失蹤。河南道二十七州兩百一十七位嵩山高手,九十一位少林俗家弟子,二十三位少林武僧失蹤。江南西道一百九十七位越女宮弟子失蹤。江南東道機關堂八十八位弟子失蹤。黔中道三百零九位浣花劍派弟子失蹤。關內道,隴右道一百一十六位西少林金剛院弟子失蹤,包括金剛院首座鐵佛恩。大江南北龍門三十六水道堂口共一千五百餘人失蹤,其中不乏堂主幹將。鳳樓主人親自派人發來一份消息,告知魚韶鳳樓裏麵少了三十六個弟子,其中包括散花塢主人蘇雲煙。連乘風會中都有一二十個不得誌的風媒失去了蹤影。黑道五門十三會很多門派整派整幫的人馬消失了蹤影。整個大唐武林的人口仿佛遭了一次凶猛的瘟疫,數量銳減。

當魔人大舉的第十三日,一個氣喘籲籲的風媒千裏迢迢從京城趕來,手裏捧著一份已經經手數人才傳到的消息。

“當家,這是年幫發來的消息!”這個風媒見到魚韶飛快地行了個禮,將消息塞到魚韶手裏。

“辛苦了,下去歇息吧。”魚韶拍了拍她的肩膀,沉聲道。那風媒再行了個禮,跟著幾個唐門迎客的夥計到廂房歇息。

魚韶目送那風媒走出了鳳凰客棧的大堂之後,翻開那份消息,一行行仔細看去,臉色漸漸變得鐵青。

“阿韶姐?發生了什麽事?”“阿韶,怎麽了?”在她身邊的祖菁和風洛陽不約而同地開口問道。

“情況比我想象的更糟糕。年幫四壇二十四堂三百六十分舵少了盡三千人,其中冬壇壇主蛇祖莫海閣,夏壇壇主搜魂太歲薛定邦雙雙失蹤。現在年幫幫主宣霹靂成了實打實的光杆元帥。部眾數十萬的年幫有著土崩瓦解之險。”魚韶沉聲道。

“這很糟糕嗎?”祖菁自從踏入江湖和年幫接觸開始,一大部分時間都是和年幫唱對台戲,對於這些驕橫跋扈的幫派人馬很是不滿,如今看到年幫風雨飄搖,不免有幸災樂禍之心。

“菁兒,年幫部眾數十萬,一瞬間沒了領導,很多驕兵悍卒必然為禍江湖,更有甚者,若其中的野心弟子蜂湧入魔,會將天下魔人的數量翻上數倍。”風洛陽低聲道。

“年幫幫主宣霹靂和我魚韶可不是什麽好朋友。他親自發給我這個消息,雖然沒有說什麽,實際上已經等同哀嚎求救。連天下第一大幫幫主都已經到了窮途末路,這個天下,卻不知還有沒有救。”魚韶看著手裏消息上宣霹靂微帶顫抖的隸書,心中湧起了一絲兔死狐悲的感傷。

“小師叔,阿韶姐,我們趕快召開武林大會吧。現在隻有天下武林攜手同心,才能夠力挽狂瀾。”祖菁焦急地說。

“攜手同心做什麽呢?鬼樓沒有做多少傷天害理之事,隻是向江湖人提供了一個練功的法門。而現在我們手中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魔人喜歡濫殺無辜。就算我們有能力召開武林大會,也沒有剿滅鬼樓的借口。何況關中劍派早就式微,關中刑堂被唐鬥這個家夥吞並,整堂人馬都被他帶到劍南打仗,我們就算想要召開大會,也沒有出頭人。”魚韶歎息著說。

“讓小師叔來做出頭人,他不是天下第一劍嗎?”祖菁興奮地問道。

“從來沒有天下第一劍召開武林大會的先例,這叫做越廚代庖,遭忌諱不說,還特別容易引人反感,你小師叔剛在華山折桂,在江湖上威信還遠遠不到一個人召開武林大會的火候。”魚韶瞥了一眼風洛陽說道。

“而且,我還要在這裏坐鎮,估摸著,第一批成魔的高手也該來了。”風洛陽沉聲道。

他的話音剛落,一朵豔麗的紅火箭忽然在鳳凰客棧大堂窗前亮起。這是魚韶安排在梧桐嶺山腰處的風媒發出的示警。紅火箭標誌著魔人的到來。

“說曹操,曹操到!”魚韶轉過頭,朝堂內的幾個彩翎風媒擺了擺手,這幾個乘風會骨幹齊刷刷點了點頭,分別從各個窗口竄出鳳凰客棧,各自去找麾下風媒在鳳凰客棧左近埋伏,以防魔人發難。

這些彩翎風媒剛剛出去,鳳凰客棧的大門已經被一掌拍開,一股強烈的陰風從門外,窗外席卷而來,吹得客棧大堂內碗筷紛飛,桌倒椅翻。就在人們以袖遮臉,躲避風吹之時,六條黑黝黝的身影已經從門外,窗外竄進大堂,分別坐在堂內圍成一圈的六張圓桌旁,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將正麵對著坐在廳中喝茶的風洛陽。

這些人的臉膛清一色地透著一重厚厚的青氣,雙眼閃爍著類似於嶽環的點點金光,但是金光的成色卻不如嶽環那一雙金眼一般燦爛攝人,顯然是剛剛練成天魔大法第二重,還沒有來得及精進。

“風洛陽,在下關中劍派馬逢春,特來領教天下第一劍的高明。”一個身材頎長的魔人獰聲道。

“在下河北道易州五鳳槍門穀常青,特來領教天下第一劍的高明。”另一個身材瘦小枯幹的魔人揚聲道。

“在下關內道慶州觀音刀門波修賢,特來領教天下第一劍的高明。”一個身材魁梧,手握關刀的魔人厲聲道。

“在下原龍門張掖分舵舵主黃剛,特來領教天下第一劍的高明。”

“在下原年幫春壇驚蟄堂堂主複憲祖,特來領教天下第一劍的高明。”

“在下西少林金剛院銅頭四,特來領教天下第一劍的高明。”

“喂,我小師叔一天隻能和一個人決鬥,你們六個一起來算什麽?想要比劍,就下戰書排隊吧!”祖菁看到六個魔人都虎視眈眈地瞪著風洛陽,忍不住急道。

那六個魔人聽到她的話,同時笑了起來。

“小姑娘,風洛陽的天下第一劍還能保住一天就不錯了,你叫我們哪兒有功夫去等他六天。今天我們一個一個上場和他比試,他答應也要答應,不答應也要答應。”幾個魔人中身材最壯碩的觀音刀門波修賢獰笑著說。

“你們這樣豈非車輪戰,這不公平!”祖菁憤怒地說。

“他可以選是和我們車輪戰,還是我們一擁而上,先把他大卸八塊,在互相決個高下。”龍門張掖分舵舵主黃剛陰測測地說。

“菁兒……退下。”風洛陽深深吸了一口氣,從桌上一把抓起青鋒劍,就要上前和魔人放對。

“不!”祖菁比他更快地站起身,一把將他推到自己身後,“想要和小師叔動手,先過我祖菁這一關。”

“菁兒,你幹什麽?你的劍法還不夠和魔人動手……”風洛陽焦急地說。

“我的劍法?你幾時見我用過劍法。我入江湖這些日子,你,阿鬥,阿韶姐對我百般嗬護,我幾乎沒有和人動過手,我的劍法精進到何種地步,你可知道?你能護住我一時,你可能保護我一輩子?現在魔人大舉,所有人都要出一份力,我祖菁沒有阿韶姐的聰明才智,沒有阿鬥的英明神武,更沒有小師叔的武功,但隻要多加磨練,假以時日,我一定能做到像你們一樣!你就讓我去吧。”祖菁急切地哀求道。

“嗯。”聽到祖菁的話,風洛陽心中一動,“也許這是好事,菁兒遲早要一個人闖**,她現在和人動手,好歹有我指點,安全一些,若是他日她一個人乍然與人交手,反而危險了許多。”想到這裏,他點了點頭,低頭湊到祖菁耳邊低聲道:“你去和那個觀音門的家夥比一比,記著攻他的腰眼。”

聽到風洛陽暗許她可以上場,祖菁一陣見獵心喜,興奮地用力一點頭,抖手拔出腰畔的青虹劍,大踏步來到觀音刀門波修賢麵前,大聲說:“你剛才那麽威風,不會是怕了我這個小女子吧?”

“怕你?”波修賢新練成無上神功,正是渾身力氣沒處使,恨不得一頭在牆砸個洞的時候,見到祖菁前來挑戰,頓時戰意洶湧,他朝著風洛陽冷笑一聲,“風洛陽,這個黃花丫頭自己找死,等我把她一刀斬成兩段的時候,你可不要哭昏了才好。”

“哼……”風洛陽哼了一聲,想說幾句場麵話,但是一時之間心思全在祖菁身上,竟然想不出一句話來反擊,頓時令波修賢格外得意。然而,他的得意之情還沒有維持多久,祖菁的青虹劍已經遞了出來,劍光清亮,直刺麵門。“小丫頭找死!”波修賢狂舞關刀,一招笨拙但卻迅捷無比的橫擔鐵門栓使出,竟然和祖菁輕飄飄的青虹劍出招速度差相仿佛,恰到好處地擋住了祖菁刺向他雙眼的劍芒。

撞開祖菁的青虹劍,波修賢想也不想,掄圓了關刀,旋風一般當頭一刀劈向祖菁的麵門,正是塞外關刀“天雷罩頂刀”的標準套路。

看到他的關刀刀法,無論是風洛陽還是魚韶都微微一驚。天雷罩頂刀法雖然是塞外胡漢兩族都已經非常流行的刀法,會使之人眾多,但是能將刀法神髓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的人卻沒有幾個。雖說南疆天魔解體大法讓他運刀的速度和力量明顯提高,但是撇去這些不說,他的刀法確實不錯,如果能夠拜入名門,說不定成就會比現在高出十倍。難怪此人會在第一時間不顧一切,舍身入魔,成為第一批新魔人。以此類推,漫漫江湖之中,不知有多少象他這樣懷才不遇的好漢默默等著一個一鳴驚人,揚名天下的機會。

“嗬!”浸在波修賢森寒刀風之中的祖菁大喝一聲,青虹劍寒芒橫飆,星光點點,迎著關刀的來路,一招後發先至的夜落星河劍“二十四宿淩東君”直刺向他的雙眼。

風洛陽看到這招劍法,急得雙拳緊緊握在一起。“二十四宿淩東君”本來的確是搶攻的絕佳劍法,夜落星河劍本就是快劍,這一招更是快中之快,無論應對任何急攻,都有反敗為勝的本錢。但是,這一招劍法卻需要一口氣進攻十二處以上的要害才能夠迫敵回救,撕碎敵人的防線,**,否則的話,敵人隻要稍加閃避,這招搶攻劍法就會徒勞無功,反而將自身的破綻全部暴露了出來。而波修賢已經練成天魔大法,渾身刀槍不入,隻有雙眼和頭頂數處以骨針刺穴處方才是破綻,他隻需稍一閃身,接下來祖菁就是案板上的魚肉,任憑宰割。

“洛陽哥?”魚韶也看出了祖菁的危險,手心冷汗淋漓,低聲向風洛陽示警。

“再等等。”風洛陽的眼睛死死盯著波修賢的腰眼,嘴唇緊繃,緊張得一張臉化為陰燦燦的鐵青色。

波修賢的臉上露出獰惡的笑意,腳上倒踩九宮方位,輕描淡寫地一仰身,閃開祖菁二十四宿淩東君中功向麵門的數招劍法,手中關刀刮動烈風,成一個四十五度斜角對準祖菁的肩頭斬下,竟然想要將祖菁由肩到腰切成兩片。

“菁兒小心!”風洛陽和魚韶同時驚呼道。

“颯——”在此生死關頭,祖菁吐氣開聲,用天山三清功特有的吐納法吐出一口濁氣,身子宛若一朵風中荷葉,衣帶生風,飛旋如舞,雙腿一盤,整個人如臥巧雲,半伏在地,青虹劍寒光一閃,從“二十四宿淩東君”化為“星光爛漫袖生塵”,一帶朦朧的劍光宛若洛水麗人迎風飄舉的舞裙,輕靈地掃向波修賢的腰眼。

波修賢的關刀擦著祖菁的頭頂劈在空處,隻發出一聲空空洞洞的破風聲,而祖菁的劍卻將他腰眼處的衣服割了一個大大的口子。令人吃驚的是,波修賢的肩膀處猛然爆出一彪烏黑的血光,整個人從肩到腰斷裂開來,腥臭烏黑的鮮血滿空噴灑,祖菁躲之不及,一張俏臉濺滿了血點。“撲通”“撲通”兩聲,波修賢上下兩截身軀先後墜落在地,發出沉悶的兩聲。所有觀戰的人,無論是唐門夥計,乘風風媒,還是新魔人都雙眼圓睜,張口結舌。祖菁拚命抹掉臉上的血跡,抬眼看去,一看到波修賢慘不忍睹的死狀,不禁嚇得慘叫一聲,從地上竄起來,一頭紮到風洛陽懷中,渾身瑟瑟發抖。

“妖女!你對波修賢做了什麽?!”“妖女,你定是使了妖法!”“妖女納命來!”那幾個新魔人半晌才恍過神來,對著祖菁戟指大罵。

“你們說她是妖女?你們算什麽?”聽到幾個魔人的話,魚韶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不……不是妖女,波修賢怎會無緣無故變為兩截,他分明已經刀槍不入!”龍門張掖分舵舵主黃剛雙眼眯成了一條縫,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著祖菁,仿佛她真的成了赤法青麵的夜叉鬼怪。

第十三章 小師叔的師叔

接下來的幾天裏,梧桐嶺中出現了更多的金眼魔人。他們三五成群地躲藏在南山綿密的林莽之中,時不時地朝著梧桐嶺上窺探。自從祖菁一人力殺三大魔人的消息傳遍江湖,那些後到的金眼魔人對梧桐嶺望而止步,沒有魔人再願意白白付出珍貴的性命去嚐試挑戰風洛陽,或者祖菁。但是他們也不想就此下山離去。畢竟他們拋家棄子,叛出師門,舍身飲藥,苦修成魔,為的就是練成天下無敵的武功。他們誰也不甘心繼續讓一個從來沒有練過魔功的普通人霸占天下第一劍之名。他們迫切希望重排天下第一錄,讓魔人同類登名上榜,從此開啟魔人一統江湖的格局。

到了魔人大舉的一個月後,南山漫漫林莽之中已經聚集了過百個從大唐諸道趕來的金眼魔人。每天每夜,叢林中都會傳出魔人凶猛的咆哮和暴躁的吵鬧聲。林中的飛禽走獸也會時不時地發出一陣陣淒厲的慘叫,顯然很多饑餓的魔人對它們開始下毒手。鳳凰客棧中,唐門夥計和從各地趕來乘風會好手每日輪班看守門戶,戰戰兢兢,如臨大敵。

這一日,魚韶依例巡查完鳳凰客棧和鳳凰賭場的門戶,回到鳳凰客棧大堂裏和各地前來的風媒交換消息。在翻看麵前堆積如山的資料時,突然發現了一封來自劍南的飛鴿傳書。她心中一陣極度的緊張,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顫抖地將信紙一層層打開,心裏暗暗咒罵發信的風媒為何把消息疊得繁複。當她好不容易將信紙攤開,上麵的信息卻讓她忍不住再次屏住呼吸:“唐門與叛眾在漢州醉香摟一場混戰,雙方死傷慘重。唐鬥麾下五大副將八百健兒全數失蹤。唐萬壑麾下唐萬山,唐萬榮,上千屍王龍,成百狂魔人一戰俱毀。唐鬥雖然生離戰場,卻在之後下落不明。劍南彩翎正在全力召喚人手搜集消息。”

魚韶用力將這封飛鴿傳書揉成一團,心口煩悶得幾乎想要張口嘔吐,隻感到一生中從未像現在這樣心煩意亂,茫然失措,仿佛整個天地都在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祖菁推門進堂,滿臉焦急地來到魚韶身邊,低聲說:“阿韶姐,你有沒有發現今天的情形非常不妥?”

魚韶宛若木雕泥塑一般愣在那裏,對於祖菁的話半點沒聽見。

“今天南山林中一點聲音都沒有,那些魔人沒有叫喚吵鬧,連飛禽走獸的聲音都消失了。一切都靜悄悄得讓人心驚肉跳,仿佛有什麽大事要發生。”祖菁一邊說一邊坐到魚韶對麵,朝她的臉上望去,不禁嚇了一跳。今天的魚韶滿臉蒼白,嘴唇鐵青,雙眼失神,就仿佛化成了一個白日現形的女鬼,隻將祖菁驚得六神無主。在她心目中,魚韶從來都是成竹在胸,從容不迫,仿佛天塌下來可以做披帛,從未有過驚慌失措的時候。如今魚韶的模樣給她的衝擊無異於晴天霹靂。

“阿韶姐,出什麽大事了?”祖菁下意識地衝口而出。

“嗯?”魚韶茫然看了一眼祖菁,連忙將手裏的消息握緊了收入袖中,支吾著說,“沒什麽,沒什麽!”

鳳凰客棧的門再次轟然打開,風洛陽一臉歡笑,一步三跳地衝進門,手裏高高揚著一張信紙,大聲道:“好消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什麽事兒?”祖菁站起身,興奮地問道。

風洛陽將信紙丟到桌上,激動地說:“大少在蜀中力挽狂瀾,益州祖園毒殺唐萬壑,救出了五大副將和八百中原弟子,唐門叛眾土崩瓦解,劍南被他平定了。”

“真的!”魚韶和祖菁同時興奮地大叫了起來。魚韶一把搶過風洛陽丟在桌上的消息,上上下下仔細觀看了一番,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阿鬥果然不負眾望。按照上麵的記載,他應該在五日之後就會帶領人馬回中原。這下我們有援兵了。”

“那,那個很了不起的唐釘會不會和他一起回來。”祖菁好奇地問道。

“這個……”風洛陽和魚韶互望一眼,都無奈地歎了口氣。祖菁一把搶過消息,仔細看了一眼,不禁驚道:“糟了,唐釘大哥不幸戰死了。阿鬥還是沒有能夠救下他,他一定傷心死了。”

風洛陽和魚韶默然點點頭,都為唐鬥感到一陣由衷的惋惜。

“呼——”魚韶手掌伸入袖中,迅速將剛才自己看到的紙條運力化為碎粉,隨手撣掉,淡淡一笑,“阿鬥真是能人所不能,唐萬壑毒功如神,我本以為能夠毒死他的隻有閻王老子,沒想到阿鬥竟然有這個本事。”

“是啊。這下子他可威風了,你們就等著他回來吹牛吧。我是準備洗好耳朵了。”風洛陽輕鬆地笑道。

祖菁盯著魚韶臉上重新春暖花開的笑容,好奇地問道:“喂,阿韶姐,剛才你是怎麽了,好像接到什麽噩耗似的,臉白得像牆紙一樣。”

“沒什麽,沒什麽!”魚韶連忙笑著擺了擺手,“隻不過做了一個嫁錯人的噩夢,剛才忽然想了起來。”

“哦——,女人最怕嫁錯人,難怪你會嚇成那樣。”祖菁天真爛漫地笑道。

“話說回來,你們今天有沒有發覺情形有些不對?”風洛陽忽然想起,開口問道。

“是啊,我剛才正和阿韶姐說起這事兒,今天南山林子太靜了,簡直像墓地一樣,我路過林邊都會打哆嗦。”祖菁連忙應道。

“嗯,我在巡查的時候也發現了。這些天我整理過各地傳來的消息,發現魔人自從入魔以後對於其他魔人的氣息有著超乎尋常的感應,當他們發現比自己修為更深湛的魔人時,會下意識的掩藏形跡,以求自保。如果這個傳言是真的,那麽隻能說明有一個比逗留此地的魔人都強大得多的人物即將來到梧桐嶺。”魚韶沉聲道。

“我現在隻能想到兩個人。”風洛陽深色凝重地說。

“嶽環,或者柳青原。”魚韶和祖菁同聲說。話一出口,二女互望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看來,決一勝負的日子終於到了。”風洛陽沉沉地吐了一口氣,挺了挺胸膛。

“這些日子,你都在看柳青原和離台的劍法,不知你可有何發現?”魚韶關切地問道。

“沒什麽特別可行的方法,到最後還是要隨機應變。但是以前我曾經戰勝過柳青原一次,心裏有優勢,而且他並不清楚我們已經知道他是新魔人首領,這讓我暗中占了點便宜,情形也許還在我可以控製的範圍之內。”風洛陽自信地說。

“記住,打不過就跑。性命還是最重要。”魚韶急切地說。

“我知道。”風洛陽笑道。

“小師叔,加把勁兒,再把他打敗一次。”祖菁樂觀地說。

正在眾人談笑間,乘風會在山下巡邏的一個風媒此刻猛地推開鳳凰客棧大門,快步來到魚韶身邊,低頭一揖,沉聲道:“大當家,有外人上山,不知是敵是友。”

“笑話。”魚韶皺著眉頭轉身往向他,“這梧桐嶺上,不是風媒就是魔人,還會有別人嗎?”

令人吃驚的是,在魚韶訓話之時,那巡邏的風媒竟然沒有全神貫注去聽,反而扭過頭去,對著風洛陽上上下下地打量。

“喂,我和你說話呢!”魚韶又是奇怪又是氣惱,雙手一攤,提高了嗓音。

“呃,對不起,大當家,山下的來人似乎和魔人是一路,但是我……我又不太確定。”風媒支支吾吾地說。

“為什麽不太確定?”魚韶問道。

“因,因為,他的模樣,和,和風公子很像,簡直就是第二個風公子,絕不像是壞人。”巡邏的風媒緊緊盯著風洛陽的打扮衝口而出。

“第二個風公子?”祖菁和魚韶都感到了一陣難以抑製的好奇。

隻有風洛陽思路嚴謹地說道:“像我也不能證明他不是壞人啊。”說完這句話後,他才感到這話有些不妥,臉色微微一紅,而一旁的兩位姑娘卻已經轟然笑了起來。

“這位風媒大哥,來人長得真和小師叔這麽像嗎?”祖菁問道。

“祖姑娘,你看過一定也……”那風媒笑嘻嘻地稟告。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陣穿堂風忽然橫掠過鳳凰客棧的大堂,原本虛掩的客棧大門“吱”地一聲隨風打開。門外一個瘦長筆挺的身影頓時映入眾人的眼簾。此人同樣穿了一身已經洗成灰白色的武士衫,衣衫的雙袖高高挽在肘上。兩條筋骨如鐵的上臂從衣袖中**出來,任憑晨風吹拂。他的褲腿上打著高高的綁腿,腳上踏著綁紮結實的草鞋。他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並用頭繩紮住,隻留半捋披散在麵門上,半遮住他的雙眼。渾身上下,緊襯利落,沒有一處布片可以令他在運劍之時受到阻礙。在他的腰間斜挎著一把青色劍鞘,金色劍柄的長劍。

魚韶和祖菁驚得同時站起身,神智一陣恍惚,仿佛感到剛才和她們坐在一起的風洛陽此刻忽然移形換影,神奇地出現在門口,但是轉頭一看,卻發現風洛陽仍然呆坐在原地。

“荊師叔?!”風洛陽看到這個人的模樣,驚喜交集地喊了出來,整個人從座位上跳起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到來人麵前,一頭撲到在地,對他納頭就拜:“師叔,弟子風洛陽給您行禮,多年未見,可想死弟子了。”

荊師叔彎下腰,木訥地一笑,抬手拍了拍風洛陽的肩膀:“起來說話。”

“荊師叔?”魚韶和祖菁互望一眼,都是油然起敬。風洛陽劍出嶺南哀牢山,眼前這位幾乎和他一樣打扮的人一定是劍門裏麵的前輩。雖然哀牢山劍門人丁不旺,但是每出一個弟子,都是絕對的劍法精英,顯然哀牢山劍門的前輩們教授弟子的功力比起江湖上許多門派都深湛得多,而這樣的人在江湖上甚至比那些自身才華橫溢,但是所收弟子卻其蠢如豬的江湖前輩更受人尊敬。

“來人啊,擺桌,上茶!”魚韶轉回身去,高聲吩咐道。

“是,是。”旁邊同樣看傻了眼的唐門夥計們紛紛忙不迭答應著,手忙腳亂地忙活起來。

“師叔,這邊請,這邊請!”風洛陽也從興奮激動中回過神來,拉住這位神秘的荊師叔朝著大堂雅座裏讓。

當荊師叔,風洛陽,魚韶和祖菁等四人在雅座上坐定,風洛陽迫不及待地問道:“師叔,您千裏迢迢趕來梧桐嶺,是我娘出了事嗎?”

“放心,你娘身體安康得很,有的時候會想兒子,但聽說你最近在江湖上出息得很,心中別提多高興了。”荊師叔溫顏一笑。

“謝天謝地,那我就放心了。那麽門中上下一切安好嗎?”風洛陽又迫切地問道。

“一切安好,你不用擔心。”荊師叔側頭瞧了兩旁的魚韶和祖菁,微微一笑,抬手一指兩人,“洛陽,你還沒有介紹這兩位是誰?”

“哦,哦,對對,我真糊塗!”風洛陽這才醒悟過來,連忙一指魚韶,“荊師叔,這位是乘風會的大當家魚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接著他又拍了拍身旁祖菁的肩膀:“這位是我在天山認的師侄,姓祖名菁,很是乖巧聽話,尊師重道,呃,對了,她……”風洛陽支吾了一下,終於還是勇敢地開口道:“是這樣,她對於本門的劍法也很感興趣,所以我……自作主張,代父收徒,教了她本門的劍法。”

“哦——”荊師叔點了點頭,忽然皺了皺眉,“這樣啊,那我應該叫她師侄,還是侄孫呢?”

“這個……”風洛陽和這位荊師叔大眼瞪小眼,似乎都對這個問題苦惱不已,一時想不出解決的方法。魚韶和祖菁雖然滿肚子心思,但是卻輕易不敢對於哀牢山劍門的事務插嘴,無不緊緊抿著嘴唇,尷尬地等著這兩個人做出決定。

這位荊師叔和風洛陽對視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終於長長吐了一口氣:“這樣吧。天山派的輩分咱們就不要排了,咱們按照本門的輩分排。”

“是,是。這樣很好,很清楚。”風洛陽連連稱是。

“那麽……算起來,這位祖菁姑娘應該算是咱們哀牢山劍門的弟子,和你一個輩分,”荊師叔轉過頭去,朝祖菁笑道,“那應該叫我師叔。”

祖菁見到自己正式成為了風洛陽的師妹,頓時心花怒放,滿臉帶笑,迫不及待地起身行禮,親熱地喚了一聲:“師叔!弟子祖菁有禮!”

“好好,坐坐。”荊師叔很是興奮,對祖菁連連點頭,仿佛對她一百分的滿意。

風洛陽伸掌一指荊師叔向祖菁和魚韶介紹道:“荊師叔是我劍門的前輩,姓荊,名諱上笑下侯,是劍門除家父之外劍法最高的一位。家父多年綿延病榻,我的大部分劍法都是師叔代為傳授,等同我的恩師。我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都拜師叔所賜。”

“荊世伯您好。”魚韶躬身萬福道。祖菁也跟著再次鞠了個躬。

“嗬嗬,你學會的又豈止是我的劍法?”荊笑侯搖頭笑道。

魚韶和祖菁看著二人如出一轍的衣著打扮,神態語氣,同時笑了起來。

風洛陽青臉一紅,撓著頭嘿嘿笑道:“師叔在門中乃是弟子們眼中的天人,我的穿戴打扮,言行舉止,都自小受他的影響。”

“嗬嗬,不過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你學貫天山哀牢,自成一家,成就早已經遠遠在我之上。”荊笑侯歎息道。

“弟子一切成就,都是拜師叔十年如一日的苦心輔導。”風洛陽正色道。

“嗬嗬。”荊笑侯用力擺了擺手,仿佛風洛陽說的都是不值一提之事,他轉過頭朝魚韶和祖菁各望了一眼,忽然問道:“洛陽,這兩位姑娘和你都是什麽關係?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娘等著抱孫子呢,有些事兒是不是該定下來了。”

聽到他突如其來的問話,魚韶,祖菁同時脹紅了臉,幾乎有想要縮到桌子底下的想法。風洛陽連忙笑著說:“師叔,您真會說笑話,她們都是弟子肝膽相照的好朋友,弟子從未有過非分之想。”

“我可沒想說笑話。”荊笑侯聽到風洛陽的話,神色一肅。

“是。”聽到師叔口氣嚴峻,風洛陽下意識地挺直身子,做出留神凝聽的模樣。

“本門最強的劍法由情愛而生,但是本門的弟子卻隻知練劍。我師父是這樣,我是這樣,你父親是這樣,現在你也是一樣。一個又一個,愛上的隻是本門的劍法,卻不去珍惜身邊的姑娘。你師叔我已經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價,我不希望你也走上我這條不歸路。”荊笑侯一把握住風洛陽的手,語重心長地說。

“師叔,嬸嬸隻是一時想不開才會投入鳳閣。”風洛陽一陣深重的心酸,啞聲道。

“老實和你說。我雖然對她感到愧疚,這些年來卻從來沒有對她有一絲想念,我腦子裏裝的,除了劍法,還是劍法。她和我在一起,又有何樂趣,還不如在鳳閣逍遙自在。”荊笑侯苦笑一聲,“可笑的是,我知道我劍法的局限就在於我不知情愛的可貴。但是,歲月蹉跎,我不再年輕,無法去追尋真愛。我這一生,注定隻能以劍為妻,孤獨終老。”

“師叔……”風洛陽雙眼一陣黯淡,嘴唇蠕動著想要說幾句安慰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因為他從心底明白,荊笑侯所說的絲毫沒有錯。

“你還年輕,還有機會,你應該放開懷抱,勇敢去尋找心中所愛,不要讓劍道蹉跎你一生。咱們劍門的祖師風華雙絕因為追求劍道而死,但是他們最強的劍法卻因愛而生,這本和天道相違,因而也遭了天譴。本門弟子代代都受了詛咒,一生坎坷。我希望有一天,咱們劍門的弟子能夠擺脫這個厄運的循環。”荊笑侯溫聲道。

“師叔,我明白,以後若有機會,我自會……遵照您的吩咐。”風洛陽低頭不好意思地說。

“嗯。體己話說完了,咱們談談正事吧。”荊笑侯低頭喝了一口茶水,沉聲道。

“哦。正事?”風洛陽驚奇地問。

“不錯,我今天來,是來向天下第一劍挑戰的。”荊笑侯“叮”地一聲放下茶杯,沉聲道。

“師叔,你要和我比劍?!”風洛陽大吃一驚。一旁的魚韶和祖菁也睜大了眼睛。本來荊笑侯和風洛陽飲茶談心,說的都是些男人間最親密的話題,二女聽得心中滿是溫馨之情,對於這個荊師叔說不出的喜愛。但是荊笑侯的這句話卻仿佛臘九寒冬的冰雪,瞬間將她們心懷間的溫情澆滅。

“正是,我來是想用本門的十分不舍劍,較量一下你自創的三分不舍劍。”荊笑侯沉聲道。

“師叔,你不要啊!”風洛陽聽到他的話,急得滿臉通紅,身子倉皇地站起來,雙手緊緊抓住荊笑侯的衣袖,“十分不舍劍會要了你的命的!”

“以前會,現在不會了。”荊笑侯微微一笑,用手一捋罩在眼前的頭發,露出他金光燦爛的一雙魔眼。

“師叔,你入了魔?”風洛陽隻感到雙眼一花,整個世界天旋地轉,雙腿一軟,跌回自己的座位。

“難怪南山林中的魔人們會沒有了聲息,原來是因為荊世伯您老人家的來臨。”魚韶這時候才終於恍然大悟,明白了南山魔人異狀的由來。

仍然沉浸在和風洛陽正式平輩相稱喜悅中的祖菁此刻目瞪口呆地望著荊笑侯,隻感到自己正在做一個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整個世界的生機和活力猶如殘燭的火苗一點點被夜色吞噬。

“師叔,南疆神藥不但會有極大的可能讓人神智不清,狀如行屍走肉,而且服藥之後人的凶性會漸漸吞噬人的良知,令人變得乖戾暴虐,不可理喻,一入魔道,便是永世沉淪。師叔,你為什麽要這樣?”風洛陽心痛地嘶聲道。

“神藥的作用我都知道。入魔的代價我也很清楚。但是我一生的夢想就是以一生所學痛痛快快施展一次本門至高劍法——十分不舍劍。如今,南疆神藥可以為我圓一次夢,我又怎會猶豫?”荊笑侯微笑著沉聲道。

“但是入魔的代價何等慘痛,南疆神藥的毒性至今仍無解毒的手段,您老人家一旦入魔,便再也回不了頭,隻能任憑毒性侵蝕神智,漸漸變成另一個人。魔人的行事和您一生的原則和信仰背道而馳,選擇入魔就是選擇背叛自己。師叔,您是本門最傑出的劍師,還有無數弟子等著你的言傳身教。為了一次痛快揮劍的機會,值得嗎?”風洛陽顫聲問道。

荊笑侯輕輕歎了一口氣,拿起桌上的茶壺為風洛陽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隨即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沉默了片刻,開口道:“當我剛開始學習十分不舍劍的時候,我的心思和你一樣,人生還有漫漫數十年,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十分不舍劍可以不用舍卻性命使將出來,它可以成為我哀牢山劍門的普通劍法,人人都能施展。但是,時光如電,歲月如梭,轉眼間我已經老了,內功也無法再做寸進,在劍道上無法再做突破。而十分不舍劍對我而言仍然隻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說到這裏,荊笑侯苦笑了一聲:“你知道,年輕人有夢想,那象征著未來,象征著希望,有一種朝氣蓬勃的活力。但是一個老頭子仍然有夢想,那隻是一種無法釋懷的感傷。”

“師叔……”風洛陽鼻子一酸,滾燙的淚水不受控製地從他的雙眼中滾滾流下。他奮力低下頭,雙手撐在桌案上,用雙臂擋住臉頰,不敢去看荊笑侯此時的模樣。

“洛陽,你父親跟你講過為什麽你叫作洛陽嗎?”荊笑侯和藹地問道。

“說過,他希望我永遠記住洛陽擂,永遠記住要爭天下第一。”風洛陽眼中的淚水順著臉頰流到了嘴唇上。盡管他抿住嘴唇,但是淚水的苦澀仍然一絲絲傳入他的舌尖,他隻感到此刻心中已經裝滿了同樣的味道。

“其實洛陽二字,還有另一重的含義。風師哥他不敢和你講,因為他已經在你身上寄托了太多希望,他怕再多加一重希望在你身上,會把你的人壓垮。”說起風洛陽的父親,荊笑侯的眼中露出一絲感傷。

“弟子,弟子……願聞其詳。”風洛陽笨拙地用手掌摸了摸臉上的眼淚,啞聲道。

“當年將你父親擊敗的弓天影最後被鄭東霆打落擂台。那是鄭東霆第一次施展牧天侯親傳的夜落星河劍。你父親和我都親眼看到了這場舉世聞名的洛陽比劍。那也是第一次你父親和我明白了真正完美的劍法根本不在於殺敵至勝,那隻是上天附加的贈品而已。真正完美的劍法在於圓融通潤,獨具一格,在於逍遙自若,優雅從容。真正完美的劍法使將出來,可以讓天地動容,可以傾國傾城,可以沉遊魚,醉飛鳥,令萬物低頭。你父親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夠施展出當年鄭東霆在洛陽擂上使出的那種絕美無雙的神劍。”說到當年的洛陽擂,荊笑侯的金瞳中露出一絲璀璨的光華,仿佛他的神思一瞬間穿越了數十年的時光,數千裏的空間,再次回到了當年豪傑雲集的夜洛陽。

“鄭東霆的夜落星河劍……”風洛陽喃喃地說,心中充滿了難以抑製的向往。

“洛陽擂上的劍光,過去了幾十年,我仍然牢牢記得。鄭東霆被禁武十年,寧可被廢去武功仍要施展出那一路夜落星河劍。他明明可以在二十五招內讓弓天影屍橫就地,哦,不,他不甘心,他還想多舞一會兒劍,他就這樣一招接一招地施展下去,每使一招,就是滿山遍野的歡呼和讚歎,每使一劍,他的雙眼就如啟明星一般閃亮。那種特有的瘋狂和自信,深深刻在你父親和我的腦海中,永世難忘。陶醉於劍法中,超脫一切勒絆,這,才是一個劍客的巔峰。風師哥和我都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像洛陽擂上的鄭東霆一樣傾情一舞。十分不舍劍是我們哀牢山弟子唯一值得自豪的劍法。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夠做到和鄭東霆一樣,那麽我們使的,一定是十分不舍劍。風師哥是幸運的,他有你做他的傳承,繼承他一生的夢想。而我……”說到這裏,荊笑侯自嘲地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所以您才會飲下神藥,修煉天魔解體大法……”風洛陽終於徹底明白了荊笑侯的苦心孤詣,緩緩抬起頭來。

“早已過了知天命年歲的老人,還在做著年少小兒的癡夢,人們說我走上了入魔之路。也許,在幾十年前的洛陽擂上,我已經入了魔。”荊笑侯說到這裏,再次露出一絲苦笑,“洛陽,你也感到師叔可笑吧。”

“不!師叔,在我心中,你是真正的劍客……”風洛陽說到這裏,嗓音已經沙啞。

“別苦著一張臉,我聽說你的三分不舍劍雖然出劍速度比十分不舍劍慢了些,但卻能夠成功施展最後兩式禁招,師叔我可是拭目以待,心癢難撓呢。”荊笑侯笑道。

“師叔,能夠和您的十分不舍劍對決,是我風洛陽一生的榮幸,多謝你成全。”風洛陽深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胸膛,振作精神雙手一拱,朗聲道。

荊笑侯金燦燦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感激的神色,微微點了點頭,他雙手扶住桌麵,緩緩站起身,看了風洛陽身邊的祖菁和魚韶一眼,淡淡地說:“我希望你用一天時間準備,明天我會於辰時在斷頭崖等你。”

“弟子定會準時赴約。”風洛陽低頭恭聲道。

第十四章 初吻

夜色降臨時,南山林莽中閃爍著越來越多的金光,標示著林中魔人的數量漸漸開始增多。荊笑侯對於風洛陽的挑戰,令魔人們的情緒愈發興奮起來,似乎已經等不及想要看到荊笑侯揮劍擊敗風洛陽的模樣。

乘風會增加了三班夜哨,很多風媒自發組織起來,將鳳凰客棧和鳳凰賭坊的各個門戶緊緊看牢。風洛陽將自己鎖在廂房中,用一塊幹淨的白布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擦拭著自己的青鋒劍,直到每一分劍刃都在燈光下閃爍出明亮的韶華。望著劍刃上自己臉頰的倒影,風洛陽輕輕歎了口氣,心中忽然感到一陣荒誕:“師叔囑咐我一定要找一個心愛的女孩,接著就要和我比劍,以師叔的功力施展十分不舍劍,我如何能夠抵擋。莫非,他是要我在這一天時間裏找一個心上人嗎?就我這一副矬樣,難度實在太大了。”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風洛陽抬起頭來應了一聲:“請進。”廂房門的悠然打開,一身紅衣的魚韶走進門來,大大方方在風洛陽麵前坐下,雙手扶住風洛陽用來擱置青鋒劍劍鞘的客桌,將上半身朝前俯來,一雙妙目緊緊盯著風洛陽的臉。

“嗯?”風洛陽微微一愣,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隨即將手中的白布翻了個麵,在自己的臉上擦了擦。

“你怎麽沒有做戰前準備?”魚韶幾乎將臉貼到風洛陽的眼前,沉聲問道。

“呃,他是我師叔,我從小和他學劍,他的招法要訣我還用準備嗎?而且你也說過今後我比劍不用經常做戰前準備了。”風洛陽雙手一攤,無所謂地說。

“嗯,但是這不象平常的你。是不是你也發現了?”魚韶眯起一隻眼,輕聲道。

“呃,嗯?”風洛陽皺眉問道。

“荊世伯既然要和你比劍,事前為什麽還要勸你去尋找真愛,如果你不幸在比劍中喪命,他這番囑咐豈非多餘?”魚韶問道。

“呃,不是啊,他的確給了我一天時間。”風洛陽撇了撇嘴。

“這算什麽?你的冷笑話?你已經知道了嗎?”魚韶懷疑地問道。

“知道什麽?”風洛陽不解地問道。

魚韶左右擺著頭,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番他茫然的麵頰,終於無奈地吐了一口氣:“沒什麽,我隻是有一個猜測,沒有任何證據。”

“什麽猜測?”風洛陽好奇地問。

“現在還是不要和你說,會影響你的情緒。也許比劍之後,一切就水落石出了。”魚韶搖了搖頭,淡淡一笑。

“我真是搞不懂你,永遠這麽神神秘秘的。”風洛陽說到這裏,聳聳肩膀,咧嘴一笑,“也許這才是魚韶的風範,乘風會的大當家,永遠的巾幗英雄。”

“哦,今晚你的嘴變甜了!”魚韶嫣然一笑,豪爽地用手拍了拍風洛陽的臉頰,“怎麽,是不是覺得明天這一關過不去了。”

“唉——”風洛陽拍開魚韶的手掌,歎了口氣,“師叔並不想致我於死地,但是十分不舍劍的威力我非常清楚,很多時候劍手控製不住劍上的力道。明天的比劍,我九成是要落敗的,三分不舍劍本來隻有十分不舍劍的三分神韻,和正宗鼻祖比起來,當然要差上一籌。至於會不會喪命,就要看運氣了。”

“我倒覺得吧,你有很大希望能夠獲勝,至少保住性命絕無問題。”魚韶笑著說。

“是嗎?你對我倒挺有信心。”風洛陽驚訝地說。

“我是對自己的判斷有信心。”魚韶說到這裏,聳然站起身,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明天比劍也許會有些事情發生,你自己要有心理準備。”

“什麽事?”風洛陽連忙問道。

“無論什麽事,都是你我無法控製的。我隻希望你能夠完好無損地過了這一關。”魚韶說到這裏,眼中露出一絲憂傷之色。

“嗯,看來你還是擔心我。你放心,雖然他是我的師叔,但是我並沒有忘記自己對抗魔潮的責任,我會全力求勝。”風洛陽神色堅定地說。

“那就好,我出去巡視一下,你早點休息。”魚韶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風洛陽的肩膀,隨即轉身出門。

風洛陽望著魚韶走出房門,仔細思索了一番她的話,卻想不出半絲頭緒,不禁鬱悶地重新拿起手中的白布開始擦拭自己的青鋒劍。就在這時,門外再次響起了輕輕的敲啄聲。

“進來!”風洛陽放下白布和青鋒劍,高聲道。門吱扭一聲打開,從外麵躥進來的卻是手捧著高高一摞劍譜的祖菁。

“菁兒,你手裏拿的是什麽?”風洛陽盯著她手裏的劍譜,好奇地問道。

“我……我……”祖菁關切地望著風洛陽,又扭頭打量著風洛陽廂房四周的牆壁,忽然變得焦急異常,“小師叔!你怎麽還沒有開始做戰前準備?明天的決鬥,你難道要放棄了?你會沒命的。師叔要施展的可是十分不舍劍啊!”

“不是,因為他是我師叔,所以……”風洛陽連忙把剛才和魚韶解釋過一遍的話,又對祖菁說了一遍。

“但是如何對抗十分不舍劍你從來沒有想過,這樣不加準備就去比劍太危險了。”祖菁不由分說地將手中厚厚一摞劍譜平鋪到風洛陽麵前,“我查過乘風會的卷宗,這裏麵有一些關於如何抵禦十分不舍劍的劍譜,凡是對上十分不舍劍的劍客,都是名噪一時的劍術宗師,他們的手段都很有特點,我都寫了自己的注解。而且我也找來了你給我的風家劍譜,把一些十分不舍劍的招式做了些新的注解,你看看。”

“哦,想不到你這麽有心,我看看。”聽說祖菁找來一些劍術宗師對抗十分不舍劍的資料,風洛陽頓時興趣大增,連忙翻開桌上的卷宗,一頁頁看將下去。那些劍術宗師對抗十分不舍劍的招數中頗有些讓人擊節的好劍法,風洛陽看得興趣盎然,全神貫注,仿佛著了魔一樣,竟然忘了祖菁的存在。等到他翻看完祖菁做過注釋的所有劍譜之後,他才忽然想起身邊的祖菁,連忙抬起頭來,卻發現祖菁仍然坐在他的身邊,一雙明眸正在怔怔地看著他。看到他抬起頭來,祖菁連忙低下頭去,膽怯地問道:“小師叔,你看到我的注釋了沒有,有沒有什麽看法?”

風洛陽一把抓起麵前的卷宗,興奮地問道:“菁兒,這些朱筆標記處,都是你做的注釋?”

“嗯,是不是很拙劣?”祖菁擔心地問道。

“哪裏,這是我見過的最有靈性的劍法注釋,不但對於劍招的用意解釋清楚,施劍者的心態都分析得很透徹,連運用的場合和時機都拿捏得分毫不差,運劍之間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更是驚人。尤其是這幾招十分不舍劍的注釋,簡直有點睛之效,有些東西我的確想到過,卻從來沒想過寫下來,你的注釋簡直就把我心裏想的話統統掏了出來,太完美了,這才是十分不舍劍的精髓!”風洛陽說到這裏,忍不住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行雲流水般劃了三五式劍招,美不自禁地搖頭讚歎。

“小師叔,你教我十分不舍劍的時候跟我說起過你的想法,我都記下來了。”祖菁得意地說。

“不止如此,你的悟性和才氣已經在我之上,假以時日,你的劍法造詣一定會登峰造極。”風洛陽說到這裏,一陣熱辣辣的激動之情油然而生,“以前我一直當你是我沒長大的小師侄。如今我要把你當成一位能和我分庭抗禮的劍客來看待了。菁兒,你長大了,了不起,了不起。”

“小師叔!”聽到風洛陽的讚美,祖菁心頭一陣火熱,不禁暈生雙頰,臉上發燒,羞怯地低下頭,“哪有那麽好,你過獎了。”

“哎呀,能夠看到這樣的劍譜,就算明天被師叔刺上幾個透明窟窿也是值得的。”風洛陽雙手各抓起一頁劍譜,眼睛貪婪地瀏覽著上麵每一行朱批,每一副圖形,仿佛想要把眼前的劍譜一口吞到肚子裏去。

聽到他這句不吉利的話,祖菁滿心的竊喜都化為了揪心的痛楚,她抬起手一把從風洛陽手裏搶過劍譜,按在桌子上。

“嗯?幹什麽?”風洛陽正看到陶醉處,忽然被奪走劍譜,不禁一愣。

“小師叔,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祖菁神色嚴肅地問道。

“說吧。隻要我能做到的。”風洛陽笑了起來,“是不是又想吃麽婆的茶葉蛋?”

祖菁用力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氣說道:“你要對我保證,明天的比劍,你一定會獲勝,一定會活著回來。”

風洛陽微微一怔,用手摸著下巴沉思了片刻,道:“菁兒,這個我不能百分之一百保證,隻能盡力而為。”

“不,我要你百分之一百的保證!”祖菁不依不饒地顫聲道。

“呃,菁兒,理論上說這是不可能的。雖然說那是我的師叔,但是十分不舍劍不是施劍者能夠完全控製的劍法。而且師叔體內又有魔毒,殺起性來,很有可能會六親不認。我就算想要保證,也做不到啊。”風洛陽說到這裏,歎了口氣,抬手扶了扶祖菁的頭發,“不過小師叔就算不幸陣亡,還有你來傳承我的劍法,我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小師叔,你……”祖菁又氣又急,一雙美目變得通紅,她咬了咬牙,衝口而出,“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啊!?”聽到祖菁的話,風洛陽如中魔法,仿佛木雕泥塑一般怔在當場。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對視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風洛陽終於皺著眉頭困惑地開口問道:“為什麽?”

“因……因為,我,我……我喜歡你!”祖菁顫抖著掙紮了良久,終於鼓足勇氣說出了自己埋藏已久的心聲。

“喜歡?你……你喜歡我?”風洛陽大吃一驚,仿佛屁股著火一般從座位上蹦起來。

“是,從很早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你了,自從和你重逢以後,我便越來越喜歡你。沒有你,我,我,我……”祖菁顫聲道。

“等等,等等,我是你師叔,咱們有輩分的,這,這錯,錯,大錯特錯!”風洛陽連連擺手,驚慌地說。

“小師叔,荊師叔說過,我們現在是同輩的師兄妹。而且你自己也說過,你會把我當成可以分庭抗禮的同輩劍客。”祖菁抗聲道,“你如果用輩分之別來拒絕我,太不公平。”

“但是,但是……”風洛陽撓了撓頭,忽然笑了起來,“我是看你長大的,在我眼裏,你永遠是當年那個喜歡跟我撒嬌,喜歡跟馬猴玩耍,喜歡讓我馱著上雪峰的小丫頭,我,這,一時之間,你忽然說起這些……我……”

“不要再說了!”祖菁尖叫一聲,阻止了風洛陽言不及義的呢喃,“當年的那個小丫頭,會做這個嗎?”

“呃?”風洛陽微微一怔,卻看到祖菁一頭撲倒自己懷中,仰頭將她溫暖輕柔的嘴唇緊緊貼在他幹澀的唇上。一瞬間,他隻感到天雷轟頂,地轉天旋,滿眼都是金光閃閃的旋轉飛星,一股酸麻感從腳底直竄入頂門,全身的皮膚都感到針紮般的刺痛接著又是一陣混混噩噩的麻木。

祖菁吻完他的嘴唇,一張俏臉羞得通紅,雙手捂住臉,轉身低頭衝出了風洛陽的廂房,飛一樣地跑遠了。

足足一柱香之後,風洛陽終於從僵立不動的姿勢中複蘇了過來,雙腿一軟想要坐回座椅中,卻一屁股坐到在地。他四肢酸軟地從地上爬起來,摸索到座椅的方位想要坐下,誰知道手裏一使勁兒,竟然把座椅給捏成了碎片,整個人轟地一聲再次坐倒在地。他用手扒住桌麵,七扭八歪地從地上爬起來,身子一偏,斜斜坐倒在**。他的頭腦裏白茫茫一片,仿佛充溢著一千一萬個念頭,但是卻又什麽線索也想不起來。剛才發生了什麽事?這件事意味著什麽?自己應該怎麽辦?自己的心情如何?他無法去想,更無法想清楚,眼前唯一清楚的畫麵隻有祖菁不顧一切撲到他懷中的樣子,還有她那一對溫柔甜蜜的紅唇。

一片混亂之中,風洛陽忽然伸出手,抓起他放在桌上的青鋒劍。透過明亮的劍鋒,他再次看到自己青色的長臉。忽然間,他不自禁地咧嘴傻笑了起來,喃喃嘀咕道:“瞧你那美樣!”

第十五章 三分對十分

風洛陽和荊笑侯的決鬥相比於風洛陽曾經經曆過的無數轟動江湖的比劍來說,並不算是最耀眼的。早已經被魔人所盤踞的梧桐嶺上,圍在斷頭崖前等待結果的,隻有百餘個金瞳魔人,還有魚韶,祖菁和十數個乘風會風媒。但是這一次比劍,對所有人都有著非凡的意義。

對於那些翹首以望的魔人,這一次比劍是證明魔功的強橫足以對抗凡人武功極致的機會。對於荊笑侯來說,這一次比劍是他第一次可以無所顧忌施展十分不舍劍的機會。對於祖菁,魚韶和所有沒有選擇入魔的正道武林,這一次比劍是正道與魔道最關鍵的戰役,風洛陽如果戰敗,那麽江湖中最後一麵抵抗魔潮的旗幟也會隨之消亡,那就意味著魔人將要正式主宰江湖。對於風洛陽,入魔以後能夠成功施展的十分不舍劍,對上需用小無相功催動的三分不舍劍,這就仿佛他在麵對另一個入了魔的自己。這場比劍是否能以他的勝利告終,意味著他是否能夠戰勝自己的欲望,徹底超越對於入魔的渴求。

背負著這些沉重而莊嚴的使命,風洛陽在梧桐嶺上與眾人揮手作別,孤零零一個人踏上了通往斷頭崖的山路。在送別的人群中,祖菁低著頭躲在最後麵,不敢去看此時此刻的風洛陽,也不敢去看對昨晚的一切茫然不知的魚韶。她本想一個人躲到廂房中永遠也不再出來,但是對於風洛陽的掛念和擔心卻迫使她不顧一切地加入了送別的行列。風洛陽囑咐了魚韶幾句話,抬起頭來,在人群中望了一圈,終於看到藏在最後麵的祖菁。他仰起頭,向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又羞怯地閉上嘴,神色忸怩地左顧右盼一番,終於低著頭咳嗽了一聲,雙眼看著地麵,大聲說:“我會回來的。”說完,他不敢去看任何人的臉,飛快地轉回身,一溜小跑地朝斷頭崖奔去。

看著他連跑帶顛的走遠,魚韶輕鬆地笑著搖搖頭,轉回身找到祖菁,朝著遠處的風洛陽一指,問道:“洛陽哥今天是怎麽了,看起來像一個剛剛學會練劍的雛兒。不過他的士氣倒是挺高。”

“哦,是嗎?”祖菁膽戰心驚地望著地麵,用纖細的嗓音答道,“我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士氣很高嗎?”

“哦,高得就象他第一次上梧桐嶺去和鄭東霆比劍。瞧他眼中那股子火苗,仿佛天都要被他踹個洞,昨晚我還有點擔心他對上師叔提不起精神,現在我算是鬆口氣。”魚韶微笑道。

“那我就放心了。”祖菁以手撫胸,長長舒了口氣。

“這一次比劍一定很精彩,十分不舍劍和三分不舍劍的對決,想想就令人神往。”魚韶目射神光,望著遠處的斷頭崖悠悠說道。

“我隻希望他能夠活著回來。”祖菁柔聲道。

魚韶聽到這句話,回頭看了祖菁一眼,卻被她眼中流轉的一絲柔情所觸動,不禁怔住了。

斷頭崖上如今隻剩下殘鬆斷柏,多年來一場又一場舍死忘生的決鬥已經徹底改變了斷頭崖的地貌。最後幾棵青鬆在風洛陽與孟斷魂的決戰中,盡數被毀。當朝陽升起於斷頭崖,粉色的朝霞均勻地塗抹在崖上一覽無餘的棕色土地上,將一切化為胭脂紅,令本來肅殺陰沉的崖上景致奇跡般地現出一絲暖意。

荊笑侯仍然穿著與風洛陽如出一轍的行頭,惟一的變化隻是將本來遮住半張臉的一縷華發梳回到腦後,露出他那雙金光燦爛的魔瞳。看到風洛陽如約前來,他的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神情。

“師叔!”風洛陽雙手倒握長劍,向荊笑侯拱手行禮。

荊笑侯沉思著向他潦草地點了點頭,雙手仍舊背在身後,眼睛默默盯著天邊的朝陽。洛陽看到他的模樣,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長劍倒提於背後,也閉口不語。

“洛陽,我本可以找任何人來比劍,你可知道我為什麽要找到你?”荊笑侯默然良久,忽然開口問道。

“……師叔不是貪慕虛榮之人,我也一直在奇怪您為何一定要找我比試。”風洛陽低聲道。

“我總以為,以我本身的定力,即使飲下神藥,也能保住自己內心深處那一絲良知不滅,不被魔性控製。”荊笑侯苦笑了一聲,歎息著說,“現在想想,當時的我是多麽荒謬可笑。如果真能控製住自己的良知,我就不會去喝什麽神藥了。”

“師叔,你的意思是?”聽到荊笑侯的話,風洛陽的心一下子緊縮了起來,隱隱約約預感到會有什麽自己無法承受的悲劇,就要在眼前發生。

“我體內的魔性與日俱增,每日入夜,我都感到渾身的血脈奔騰如嘯,心頭充滿了殺戮的饑渴,有一個聲音不住在我腦中呼喚:殺,殺,殺,殺!”荊笑侯猛然轉回頭,深深望著風洛陽。

“師叔,要不,你現在就和我回鳳凰客棧,我讓神醫薑楠給你看看,說不定……”風洛陽焦急地說。

“不,你不明白,喝了神藥,我們就永遠無法回頭了。”荊笑侯沉聲道,“解決的方法隻有一個。”

“不!”風洛陽立刻知道荊笑侯想要說什麽,脫口呼道。

“洛陽,在我做出令我後悔終生的事情之前,你一定要阻止我,就在這兒,在這梧桐嶺,斷頭崖,殺了我!”荊笑侯厲聲道。

“不——!我做不到!”風洛陽淒惶地大吼一聲,單膝跪到在地,將手中倒提的長劍用力插入地中。

“你不殺了我,我就殺了你!”荊笑侯的聲音中突然生出一絲令人膽顫的獰惡。

“師叔!我寧可你殺了我!”風洛陽雙眼淚花閃爍,顫聲道。

“啊——”荊笑侯忽然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衝上前一把攥住風洛陽的脖頸,就想要將其擰斷。但是,他終於還是克製住了自己,用力閉上眼睛,劇烈地喘息著。

“師叔……”風洛陽奮力揚起頭看著荊笑侯的臉,淚水再次在他臉膛上滾滾流下。

“呼!”荊笑侯拚命地喘著粗氣,一把鬆開風洛陽的脖頸,連退三步,渾身**一般顫抖著,良久之後才徐徐平靜下來。

“他們會一個一個的前來。”荊笑侯忽然開口道。

“嗯?”風洛陽茫然地望向他。

“那些成魔的高手。成魔的人不會再去分辨善惡,隻會去分辨強弱。你是最強者,又是他們的敵人,在他們眼中你是一隻最吸引人的獵物。隻有在你死了之後,他們的注意力才會集中到別的目標身上,你明白嗎?”荊笑侯沉聲道。

“……”風洛陽腦子裏一片混亂,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是抵抗魔潮最後的屏障!如果你死了,就是局勢真正失控的時候。我說的是成千上萬肆意亂殺的魔人,天下千萬百姓的性命。你肩上的,是一副千斤重擔,你現在卻想要自暴自棄,將性命浪費在我手裏嗎?”荊笑侯厲聲質問道。

“但是……師叔,我怎忍心……”風洛陽語無倫次,眼睛倉皇地望向荊笑侯,充滿了無助的乞求。

“本門弟子入了魔,風師哥會怎麽做?”荊笑侯大聲吼道。

“爹爹……”風洛陽渾身一震,身不由己地低聲道,“他……他會清理門戶!”

“這也是九泉之下,他希望你來做的。這也是我希望你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荊笑侯說到這裏,語聲變得柔和起來,“洛陽,難道你要看師叔這麽一大把年紀,還要去學那些無用的蠢兒,自我了結殘生嗎?”

“師叔……”風洛陽雙手用力抓向地麵,深深將十指插入堅硬的棕土地之中,垂頭不言。

“洛陽,師叔知道自己這一次做錯了。但至少,我應該有一個壯烈的結局,不是嗎?”荊笑侯顫聲問道。

良久,風洛陽終於艱難地抬起頭來,一把抓住自己插在地上的長劍,撐起身子,臉上露出一絲堅毅的神色:“好,師叔,我答應你。”

“這才是好孩子。”荊笑侯長長舒了一口氣,欣慰地一笑,忽然輕鬆地聳了聳肩膀,“看開點,洛陽,至少師叔我能痛痛快快使一次十分不舍劍。”

“師叔,請您盡情施展。弟子必有破解之道,決不會輸。”風洛陽肅然道。

“好,這才像天下第一劍該說的話。”荊笑侯一挑大指,微帶自得地一笑,“今天,就像幾十年前的洛陽擂,我就像那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施展夜落星河劍的鄭東霆,你就像天下無敵的弓天影。唯一的區別,就是這一次的好人是弓天影,壞人是鄭東霆。你可敢和鄭東霆一戰嗎?”

“師叔,今日一戰和當年還有一個區別,”風洛陽將手中青鋒劍斂在眉心之側,劍尖遙指荊笑侯,渾身繃成充滿勁力和美感的弓形,“今日贏的,會是弓天影!”

“好一個風洛陽!”荊笑侯長笑一聲,一直握於身後的黃金劍忽然隨著他迎風甩袖的動作噴薄而出,宛若一道金色的河流,氣勢磅礴地卷向風洛陽。

“嗬!”風洛陽的青鋒劍抖動萬道白虹,奮力迎向眼前璀璨多姿的萬點金光,一陣令人激昂澎湃的金刃交擊聲響徹雲霄。金光白虹宛若日月相撞,天地歸合,那華麗而絕美的劍光,穿越了千峰萬穀,透過清晨昏黃的朝霞,照耀在整個梧桐嶺上。

看到斷頭崖上衝天而起的耀目劍光,聚集在梧桐嶺上的魔人們無不發出類似於歡呼一般的咆哮,宛若一群朝著狼王引頸長嘯的野狼。前排的魔人忍不住觀劍的渴望,不顧武林故老相傳的規矩,撒開腿沿著山道朝斷頭崖上跑去。

“喂,你們不可去打擾比劍!”一旁的魚韶大聲喝道。祖菁一把抽出腰間青虹劍,橫在身前,也嬌聲喝道:“不要上山,否則我不客氣了!”

祖菁和魚韶的厲害,很多魔人都聽聞過,更有不少已經領教過,於是大部分想要闖上斷頭崖的魔人收住了上山的腳步。但是卻有七八個藝高人膽大的魔人沒有將二女的警告放在眼裏,悶頭一股勁兒地往斷頭崖上奔去。

祖菁回頭望了魚韶一眼,猛地一咬牙,跟在這群魔人身後,也朝著山上跑去。

“唉,魔人一到,規矩都沒了。”魚韶無奈地歎息一聲,跟在祖菁身後追趕上去。

臨近崖頂的魔人們不顧一切地攀上崖麵,探頭朝崖上張望。他們剛一冒頭,一片更加燦爛輝煌的劍華宛若節日慶典上最後燃放的壓軸煙火,氣勢磅礴地向著四麵八方狂猛地釋放,似乎誓要將人們心底最後一點熱情徹底點燃。隨著這炫目劍華而來的是冷水入油一般綿延不絕的爆炸聲,如爆豆,如滾雷,如拍岸驚潮。當人們被這觸目驚心的聲與光衝擊得如癡如醉之時,滿空綿密優雅的劍影穿過光幕和音浪,此起彼伏地出現在人們已經模糊的眼簾中,猶如在夏夜星辰之下恍惚間所做的一場迷夢。人們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光怪陸離,旋轉不停,仿佛是時間與空間都在這個端頭崖上扭曲變換,再也分不清東南西北,也分不清人間何世。

“真正的十分不舍劍,難道這就是真正的十分不舍劍?”追在魔人們身後的祖菁和魚韶雙雙仰頭望著在空中蔓延的劍光電影,猶如兩個陶醉在午夜流星雨中的小孩子,全然忘記了自己也破壞了不準觀劍的江湖規矩,更忘記了自己的周圍環繞著足以致人死命的魔人,隻是癡癡地抬頭看著眼前如幻如夢的一切。而在她們周圍的魔人顯然也忘記了自己正站在他們的死對頭身邊,他們的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瑰麗絕倫的對劍奇景之中。

一聲沉悶的劍鳴在崖上猝然響起,宛若洪鍾大呂敲在眾人心頭。魚韶和祖菁同時彎下身,張嘴幹嘔了一聲,才消去了因為這聲劍鳴而產生的鬱悶之氣。當她們再次抬起頭,卻看到一片宛若牡丹花冠一般層巒疊嶂的劍華奔湧而起,好像在地上突然噴出一眼由劍影形成的噴泉。

“啊——!”數聲慘叫在崖邊響起,一群想要登上斷頭崖從近一些的地方觀看比劍的魔人雙眼同時噴出兩股血泉,身子仿佛一個個沒有生命的木樁,相繼從崖上滾落梧桐嶺。這些癡於看劍的家夥竟然在不知覺間已經傷在了荊風二人鬥到興起時激發出來的劍氣之下。

沒有人關心這些粗心喪命的魔人,前排的魔人倒下去,後排的魔人踩著他們的屍體繼續湧向前,每個人都仿佛著魔一般望著空中流光異彩的劍影,饑渴地期待著兩位劍法英才下一招的交鋒。

燦爛的金華突然在半空中綻放開來,形成了十一朵錯落有致的金色花朵,旋轉著圍裹向風洛陽月白一片的劍影。那是荊笑侯終於開始發動十分不舍劍中段八式劍法的標誌,三分不舍劍隻能舞出五朵平花的劍法,在他手下卻綻放出十一朵平花。那些精巧雅致的劍花此刻顯出的卻是氣吞天下的銳勢,“相思焚作灰如雪”!星流激電,一往無回。

風洛陽手中的劍光忽然間散落一地,跳動的銀光化為一片明媚燦爛的滾滾光河,卷起一浪秀美淒清的韶華,迎麵撞向滿空飛舞的點點金花。白河金影撞在一起,化為一片螺旋轉動的青藍色火光,甩著長長的紅色尾線,將碧空塗抹出一抹驚豔絕倫的亮彩。

荊笑侯的劍芒一顫,劍招已經化為一片烏雲蓋頂般的炫影,宛若一片在豔陽下滾滾而下的風雪。滿空躁動不安,隨風搖擺的詭異劍影從四麵八方向風洛陽合圍而至。“思君唯得滿頭霜”的進手勢讓他使出了十二成的威力,仿佛想要將世間的一切絞成碎片。

風洛陽手中白光一湧,本來使得得心應手的“無定河上波光寒”順理成章變化為驚濤拍岸的“大浪淘盡夢中身”,氣勢磅礴的白色光潮正麵迎向從天而降的金色雪幕,帶起滿空沸油一般爆響,盡破荊笑侯的攻勢。

“好啊!”祖菁和魚韶看在眼裏,禁不住瘋狂地扯開嗓子叫好。風洛陽從始至終都被荊笑侯高出一籌的同門劍招死死壓製,無論從劍速,劍意,劍氣,劍勁上都處於絕對的劣勢,但是他卻巧妙利用十分不舍劍劍招之間的相生相克,苦苦維持住了棋逢對手的均勢,他顯示出的機智和頑強,確實讓人忍不住擊節叫好。

此刻的風洛陽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和自豪,隻有一片浸滿悲傷的木然。隻見他閉起一目,長嘯一聲,身子突然竄入了高高的碧霄。荊笑侯仿佛和他有了同樣的念頭,也同時高高躍起。兩人的長劍在空中發出一陣淒厲絕倫的劍嘯,刺目的白光金華同時爆炸開來,刺得觀戰眾人眼前一片紅光血影。

滿空驚濤駭浪的劍華彼此糾纏著,互相吞噬著,連綿激**著,十分不舍劍的絕招猶如飛轉的走馬燈中的影像,突然亮起,又乍然湮滅。

“月華千裏照一人”“青楓蒲上離人淚”“江流百轉空逝水”“雲雨巫山枉斷腸”“秋波婉轉欲傾城”“回眸羞見水中花”……

兩個哀牢山的劍客似乎想要迫不及待地將一生最得意的絕學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使盡使絕。十分不舍劍終極必殺的禁招,三分不舍劍領悟巔峰的絕學,在半空中舍死忘生地碰撞在一起。這就仿佛是一場誰都不是贏家的戰爭,精兵銳卒,盔甲華麗,駿馬馳騁,戰旗飄揚,卻要魚貫走入死地,燃盡燦爛的生命隻為了一場荒謬絕倫的遊戲。

痛快淋漓的劍花流火鋪滿了東方的天際,當空的豔陽也被淹沒在刺目的劍芒之中。在那一瞬間,仿佛九個日頭同時在空中照耀,卻又同時被人從空中射下,狠狠墜落在梧桐嶺上。

魚韶,祖菁,以及所有舍命攀上崖來的魔人下意識地同時撲倒在地,用手緊緊護住麵門和身上的要害,誰也不敢再用**裸的眼睛去觀看空中那團令人睜目欲盲的光華。呼嘯的風聲在他們耳中回**,斷頭崖上最後幾棵隻剩下半截身軀的殘鬆從土地中掙紮了出來,帶著根須上沉重的泥土在空中打了幾個盤旋,重重落到眾人身邊。天上下了一場土石形成的密雨,澆得人們皮肉生疼。空氣中橫絕的殺氣讓強絕的魔人們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祖菁第一個提起勇氣,拍掉身上的灰塵,起身朝著崖上望去。

遠遠的,風洛陽和荊笑侯默然對立。風洛陽的半邊身子被鮮血染得通紅,半截金黃色的斷劍深深刺入他的左邊肩窩之中。他的手上顫抖地握著自己的青鋒劍,劍鋒上閃爍著一線若隱若現的青光。荊笑侯手裏倒提著隻剩下一半劍鋒的黃金劍,身上片塵不染,潔淨異常。

“小師叔!”祖菁心痛地低聲呼喚了一聲,淚水不受控製地從她眼眶中流淌下來,輕柔地灼燒著她的麵頰。

魚韶和魔人們相繼從地上爬起身,目瞪口呆地看著風荊二人,一時之間誰不知道比劍的勝敗。

“好招!”

良久之後,荊笑侯忽然微笑著開口讚道。

風洛陽沒有說話,兩行浸著血水的眼淚緩緩從麵頰上流淌下來。

“我本以為我的身軀已經刀槍不入,沒想到我最大的破綻居然是我用來殺敵的劍……”荊笑侯語氣輕鬆得就像一個下棋輸了一目的棋士,“你用血肉之軀別斷我的劍,趁我斷劍無力之時,挑下我鎮穴的骨針,這番機變,放眼天下,隻有風洛陽才能做到。”

風洛陽仍然沒有說話,寂靜一片的斷頭崖上,隻有他身上的血水濺落在地的輕響。

看著他的模樣,荊笑侯輕輕歎了一口氣,柔聲道:“別為我難過,這是我一直夢想的結局。”

他轉過身,朝祖菁和魚韶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滿崖密密麻麻的魔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粲然一笑,雙手一抬,仿佛一個戲子,傲然站在燈火輝煌的舞台上:“到我謝幕的時候了。各位,來生再聚。”

他的話音一落,兩股烏黑色的血跡頓時從他鼻翼中奔湧出來,接著雙眼,雙耳和嘴角同時滲出血花。

“荊世伯!”“師叔!”魚韶和祖菁同時驚叫了起來,忍不住向前奔去。然而荊笑侯的身子已經霍然爆裂,化為滿天烏黑色的血雨,灑在斷頭崖本已經浸透鮮血的土地上。

“哇”地一聲,風洛陽狂噴出一口鮮血,雙膝跪倒在地。

“小師叔!”“洛陽哥!”祖菁和魚韶一左一右,搶到風洛陽身邊,同時扶住了他的胳膊。

風洛陽抬起手來,做了一個自己沒事的手勢,接著緩緩站起身,仿佛一個木偶一般機械地轉回頭,一個人蹣跚著朝斷頭崖下的山路一步步走去。看著他滿身鮮血,肩帶斷劍的猙獰模樣,看過他一劍縱橫,力殺荊笑侯的神武,再見他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崖上的眾魔人僅有的一點膽氣在此刻消失得一幹二淨。他們發得一聲喊,不約而同地轉回身,施展輕功爭先恐後地向梧桐嶺下奔逃而去。陽光照耀下的斷頭崖上,風洛陽一個人緩步而行,身前成百魔人狼奔豕突,仿佛一個牧羊人在驅趕著驚慌的羊群。這一時無量的威風煞氣,本是每一個英雄豪傑的夢想,但是此刻的風洛陽心中卻隻有一片茫然無依的麻木和無法承受的悲愴:他最尊崇的劍師,終於死在自己的劍下,盡他這一生,還要為天下第一劍之名付出多少犧牲,他已經無力再想。

在他身後,祖菁忍不住放聲哭泣,而那乘風會大當家魚韶亦無法忍住自己的淚水。這一日的梧桐嶺,山風嗚咽,一如挽歌。

第十六章 我們很強

唐門的青山秀水旗再次出現在梧桐嶺上的時候,無論是鳳凰客棧,鳳凰賭坊中留守的唐門夥計,還是駐防在南山上的乘風會風媒都忍不住發出了熱烈的歡呼。祖菁,魚韶,薑楠以及所有原本在客棧房間中的彩翎風媒們都興奮之極地跑出了門,聚集在山道上。

唐鬥還是那一副吊兒郎當的風流惡少模樣,歪戴著天青色秀士帽,本該隨風飄展的青色秀士服被他一半塞在褲腰中,流雲的水袖被他高高挽起,一件秀才的行頭被他當成了十足的武師服。其樂融融的鐵骨折扇仍然在他右手中忽悠悠地打著盤旋,他的左手抓著一把自己最愛的紅棗幹,嘴裏嚼得汁液四濺,將嘴唇都塗成了杏黃色。這樣的唐鬥,仍然得到了梧桐嶺上所有人英雄式的熱烈歡迎,仿佛他是一個剛剛血戰凱旋的大唐名將。

“啊哈哈哈哈!大家好嗎?大家辛苦啦!”榮耀和崇拜,唐鬥從來不曾拒絕,他得意忘形地揮舞著雙臂,毫無愧色地將所有人的歡呼照單全收。而他身後跟著他凱旋歸來的唐門五將一個個更是挺胸疊肚,要多威風有多威風,要多雄壯有多雄壯。

魚韶和祖菁笑靨如花地來到唐鬥身邊,對他上上下下地打量。

“哈哈,兩位美人,想我了吧?”唐鬥恬不知恥地嬉笑道。

“美得你。”魚韶不以為許地笑道,“聽說你殺死了唐萬壑那個老賊?”

“當然,阿韶,那個死老鬼哪是我的對手,給我提鞋都不配,被我隨手打發了。”唐鬥仰起頭來,一陣胡吹。

“阿鬥,我都聽出你是在吹牛。快點兒,你怎麽打敗的唐萬壑,老老實實告訴我們。”祖菁又是好笑,又是好奇,抓住唐鬥的手腕急切地央求道。

“啊哈哈,小祖,你既然知道我唐鬥的德性,就該知道我可不會老老實實說話。”唐鬥笑嘻嘻逗弄著祖菁。

“哧!”祖菁嗔怒地一把放開唐鬥的手。

“哎呀,還是回到南山舒服,連山風都聞著親切。”唐鬥深深吸了一口氣,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隨口問道,“老風呢?”

聽到他問到風洛陽,祖菁和魚韶都神色一黯。

看到她們的神情,唐鬥心頭一沉:“我來梧桐嶺之前已經在江湖上聽說了老風和荊笑侯的比劍,他傷得很重嗎?”

“他傷的不是身,而是心。這幾天來,雖然劍傷漸漸好轉,但是人卻越來越沒有精神。荊世伯的戰死,對他的打擊很大。”魚韶歎息了一聲,低聲道。

“師叔是他一生的偶像,又是他的授業恩師,他卻不得不將他殺死,這樣的打擊,就算是小師叔也難以承受。”祖菁說到這裏,雙眼一紅,“他最近憂鬱得很,連早課都不做了。”

“啊?不做早課,這還是老風嗎?”唐鬥驚道,“快,我要去看看他。”他的話音未落,忽然背後傳來一聲呼喚:“大少!”

他轉頭一看,卻赫然看見風洛陽在一個唐門夥計的攙扶下,從鳳凰客棧大門蹣跚地走出來,朝他遠遠地打著招呼。

“老風!”“你起來啦!”“小師叔!”唐鬥,魚韶和祖菁看到風洛陽奇跡般地下了床,都是又驚又喜,連忙圍了上去,祖菁搶著扶住風洛陽另一邊胳膊,生怕他因為走動而讓肩膀上的傷口撕裂。

風洛陽和唐鬥對望了一眼,心中同時湧起一番劫後餘生的感慨。他們互相伸了伸手似乎想要擁抱一下,但是又怕互相弄疼了對方身上的傷勢,於是仿佛機關人一般僵硬地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就算是拙劣的互相問候。

風洛陽緩慢地將自己的大小眼在唐鬥的全身轉了一遍,開口問道:“大少,在劍南打了一個轉,身上沒有缺斤少兩嗎?”

唐鬥仰天大笑:“不但沒有少,而且還多了幾樣東西。”看到風洛陽忽然間變得鐵青的臉色,他連忙解釋道:“你想哪兒去了,不是窟窿!來,見識見識!”他一把解開自己的秀士服,露出裏麵的緊身服。風洛陽,魚韶和祖菁抬眼望去,隻見這緊身服上下多了兩排密密麻麻的鐵筒。唐鬥接著一擼雙手袖口,露出他的胳膊,卻看到在他胳膊上也各綁著一圈鐵筒。

“阿鬥,這難道是……?”魚韶臉色一變,倒吸一口涼氣。

“嘿嘿,猜的一點都沒錯,這就是當年巧手匠李讀威震天下的夜雨洗殘荷。”唐鬥得意洋洋地說,“一共十八筒,我全讓人裝在我的身上了,用機括連在我手臂的肌肉上,稍一縮手,便是萬箭齊發,真是人見殺人,佛見殺佛。”

“但是你這樣怎麽吃飯睡覺上廁所啊?萬一你打了個噴嚏怎麽辦?”祖菁歪著頭皺眉問道。

唐鬥被她問得一愣,咽了口唾沫:“還沒試過。”眾人頓時笑了起來,連一直陰沉著臉色的風洛陽都忍不住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笑容。

“啊哈,”唐鬥尷尬地打了個哈哈兒,用力一拍風洛陽的肩膀,“老風,你和荊笑侯打了這麽轟轟烈烈的一場,應該也多了些東西做留念吧?”

風洛陽微微一呲牙:“不錯,肩膀上多了一個洞。”

“哎喲,是嗎?哪個肩膀?”唐鬥連忙問道。

風洛陽木然指了指唐鬥用力拍過的肩膀:“這個。”唐鬥一臉尷尬,忙不迭地將手從他肩膀上移開,藏到背後。

魚韶笑著輕輕按住風洛陽和唐鬥的肩膀,柔聲道:“你們這兩個好兄弟分別了這麽久,應該好好聊聊,我去安排唐門兄弟們去休息。廚房裏有幾瓶好酒,盡管去拿。夜裏開宴為阿鬥接風,別忘了回來。”

風洛陽和唐鬥互望一眼,同時點頭。

暮色將至的梧桐嶺上卻一反常態地燈火通明。鳳凰客棧,鳳凰賭坊裏麵開了足有一百席的大宴,從劍南回來的唐門子弟,從各地趕來相聚的乘風風媒歡聚一堂。江湖兒女對酒高唱,乘興起舞,放懷痛飲,談起各自在梧桐嶺和劍南道的遭遇,無不擊節歡笑,混忘了天下江湖被魔潮的陰影籠罩,明朝此刻,誰也不知此身將歸何處。

風洛陽和唐鬥仰臥在斷頭崖壁側的龍爪鬆頂,遙遙望著山下客棧酒坊中的燈火,各自悶頭痛飲著手中的阿婆清酒。

“……原來唐釘的死,有這許多曲折。”風洛陽沉默了良久,終於緩緩說道。

“嗯,都是因為我任性妄為,讓阿釘苦守劍南十年。他終於受不了了,我又豈能怪他。如果沒有唐萬壑的攪和,我就算讓他做唐門之主又如何?我終於還是負了他。”唐鬥說到這裏,苦歎一聲,悶頭喝了一口酒。

“不錯,你的確負了唐釘,就像我負了師叔。”風洛陽說到這裏,陪著唐鬥灌下一口酒。

“你負了荊笑侯?我記得你可沒逼著他喝什麽神藥!”唐鬥奇怪地說。

“我學會了三分不舍劍,應該去把小無相功教給師叔,這樣雖然使不了十全十美的十分不舍劍,但是至少三分的功力也能暫解他學劍的饑渴,不會讓他控製不住,去喝那南疆神藥。可惜,我太執著於天山給我的恩情,不敢把天山收藏的心法教給本門前輩,終於讓師叔走上了入魔的不歸路。最後,我不得不親手殺死他。是我負了他。”風洛陽說到這裏,再次仰頭灌了一口酒。

“門派之分何足道,你果然是負了荊笑侯。”唐鬥歎息一聲,“如果我是你,定然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小無相功教給你的寶貝師叔。”

“而我若是你,十年前已經把唐釘調到了中原。”風洛陽喃喃地說。

“所以說,人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悲劇,你我若不負他們,便不是風洛陽和唐鬥了。”唐鬥忽然抬起頭來,咧嘴一笑。

“你倒想得開。”風洛陽慘然一笑,朝唐鬥舉了舉酒壇,直起脖子再灌了一口酒。

“嘿嘿,喂,老風,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阿韶可曾提起過我,想起過我,掛念過我?”唐鬥忽然問道。

風洛陽放下酒壇,思索了一番,猛然一挑雙眉:“你不說,也許我就忘記了,現在想想,這些日子阿韶經常提起你,而且很多時候會神思不屬,又一次我看到她看過一條消息之後臉色慘白,淚光閃動,好像死了親人一樣。後來我想到,那條消息也許是劍南發過來的,那個時候沒人知道你還活著,她定是以為你遇難了。”

“真的真的?”唐鬥興奮得猛地直起身子,熱切地舔著嘴唇,“哎呀,真想看到阿韶當時的樣子,你說她會為我哭嗎?她會把我當作親人嗎?她真的經常提起我嗎?”

他猛然轉過頭,審視地看了風洛陽一眼:“你不會是故意安慰我吧?”

“有什麽特別的理由需要我故意安慰你嗎?”風洛陽木訥地皺眉問道。

看著他的樣子,唐鬥鬆了一口氣:“對對,你不會,沒理由。這麽說,你說的是實話。”

“如果阿鬥在,他一定會有些好辦法。”風洛陽雙手一攤,“阿韶最近經常這麽說話。這已經是她的口頭禪了。”

“哈哈,你聽著一定覺得很憋悶吧?”唐鬥又是自豪又是幸災樂禍地問道。

“有必要嗎?”風洛陽奇怪地問道。

“呃,嗯,沒必要。”風洛陽莫名其妙的表情把唐鬥滿肚子的炫耀話語都堵回了肚子裏,隨即自嘲地一笑,“咱們兩個最大的不同就是:決勝負你要用手,我隻要動動腦子,嘿嘿。”

風洛陽望著天邊一模朦朧的月色,默然半晌,忽然問道:“大少,如果一個姑娘忽然沒頭沒腦地親了你一下,她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喜歡我唄。”唐鬥得意地說,接著他猛地回過神來,一把抓住風洛陽的衣襟,“哪個姑娘親了你?難道是阿韶!你把她怎麽樣了?沒把她……”

“阿韶沒事兒親我幹什麽?”風洛陽驚道。

“不是阿韶,呼,”唐鬥一把放開風洛陽,心頭鬆了一口氣,接著一股興奮之情讓他再次直起身一把抓住風洛陽的衣襟,“是小祖?”

風洛陽的青臉微微一紅,輕輕點點頭:“嗯,在我決戰之前。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決鬥之後,我殺了師叔,心中一片亂麻,便把這件事擱下了。但是,這總是要解決的。”

“啊哈哈,小祖好啊,勝在青春無敵,那樣貌,那身段,那蔥花般的小手,別說你不動心!”唐鬥興奮地說。

“我,我……也很……那個。但是我心裏總是有些不確定,她本來是我的師侄,我們有著輩分之別,現在她忽然這樣,我……我不知道。”風洛陽說到這裏,再次陷入沉默。

“是啊。師叔和師侄。這太不對了,太不道德了,太……邪惡了,太叛逆了,太……調皮了,啊哈哈,小祖,我看好你哦!老風,難道這樣你都不動心?”唐鬥激動得鼻涕都流了出來,用力搖晃著風洛陽的肩膀,恨不得自己附身到他身上,大聲說動心。

“你給我滾開!”風洛陽一把推開他,“無論菁兒的思想多麽……多麽……叛逆,她的感情是純潔的。你別把她說成那個樣子!”

“哈哈,你在為她辯護嗎?很好,很好!”唐鬥興奮地嗓音發顫,“不愧是老風。”

“好什麽好,我什麽都沒表態!”風洛陽驚慌地說。

“我明白,自己兄弟,心照了!”唐鬥用力拍著他受了傷的肩膀,笑嘻嘻地說。

“我打!”風洛陽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說不過唐鬥,終於忍不住動手打了他一拳。唐鬥大笑著仰天躺倒在軟綿綿的鬆枝頂,整個人在樹冠上輕靈地滑行了一段距離。

他仰著頭看著青天明月,忽然朗聲一笑,沉聲道:“你不覺得我們很奇怪嗎?老風。”

“嗯?”風洛陽抓起身側的阿婆清,舉到胸前,皺眉問道。

“這幾天裏,我死了我最好的兄弟。你死了你最親的師叔。若是普通人已經悲痛不絕,求死覓生,看看現在的我們,喝酒談女人,好像什麽事情都不曾發生過。”唐鬥笑著說。

風洛陽沉默了一會兒,不由得點點頭:“不錯,剛才我們的確在喝酒談女人,難以置信。”

“不是嗎?”唐鬥雙手一攤,“好像這個世上沒什麽能難倒我們的東西。”

“這隻能證明,我們很強。”風洛陽忽然宛然一笑,聳了聳肩膀,抬起酒壇喝了一口酒。

“不錯,我們很強!”唐鬥對著當空的明月,將阿婆清酒高高倒入口中。月光映在倒垂的酒水之上,化為一片朦朧的銀色暈光。

第十七章 夜燒芙蓉院

午夜時分的嶽州芙蓉院浸在清冷的長夜之中,仿佛一位俯臥在洞庭湖畔的淩波仙子,沉靜,寧謐,幽香撲鼻。

唐鬥率領唐冰、唐毒、柯岩、呂太衝和屠永泰等唐門五將將唐門幾乎所有中原弟子都帶到了這座鬼樓在江南的總部之外,站在芙蓉院附近的民房之上,俯瞰著這座洞庭湖邊雅致第一的名園。

“大少,所有的兄弟都各就各位,隻等你一聲令下。”唐冰湊到唐鬥身邊小聲說道。

“嗯,小祖……芙蓉院的格局你都畫下來了嗎?”唐鬥笑著點點頭,轉頭朝身邊一身嶄新夜行服的祖菁望去。

此時的祖菁正就著一點點朦朧的夜色,在手中的宣紙上飛快地畫著芙蓉院的草圖,聽到唐鬥的話,她抬起頭來點點頭:“我畫得差不多了。現在隻是草圖,幫助我記憶住芙蓉院院落的布局,到時候我依靠記憶就可以在畫紙上將整個芙蓉院的原景還原出來。但是,阿鬥,我很奇怪的是你為什麽要在行事之時讓我畫院落圖呢?這種事情,不是都在行事之前事先畫好,以此為依據來闖堂嗎?”

“哎呀,小祖啊小祖,你這江湖經驗實在是急需積累啊。”唐鬥“啪”地打開折扇,得意地搖了搖,“我們這次夜襲不是為了殺人,也不是為了劫色,我們這次不過是來放一把火而已。不需要什麽地形圖來作指引,更不需要做闖堂這麽危險的事。”

“那你讓我這麽辛苦畫出芙蓉院的草圖幹什麽?”祖菁不滿地問道。

“唉,雅致第一的名園啊,燒了真是可惜,有了你這張畫紙,我們這些江湖浪子還能夠勉強記起來武林中有過這麽個地方。”唐鬥多愁善感地慨歎道。

“喲,想不到你阿鬥也挺悲天憫人的嘛。”祖菁笑嘻嘻地說。

“是啊。感時傷懷,一向是我唐鬥的弱點,唉。可惜……”唐鬥轉頭朝周圍的唐門將士看了一圈,“我們誰也沒去逛過芙蓉院,聽說裏麵的姑娘素質很高,遺憾啊。”

“是啊。”周圍的唐門五將紛紛點頭,一臉的遺憾。

“好啊,原來你整天想的都是這些肮髒事!”祖菁頓感受了欺騙,大怒道。

唐鬥懶洋洋地笑了笑,用折扇點了點唐毒。唐毒躬身領命,帶領三個大嗓門的唐門弟子掩到芙蓉院的附近,齊聲大吼:“走水啦,走水啦,要命的快跑。”

這四個人四聲吼仿佛在芙蓉院外打了四聲霹靂,在外院的芙蓉院姑娘們紛紛尖叫著跑出樓台,朝大門處跑去。唐鬥從隱伏的民居屋頂處站起身,優雅地扇了扇折扇,靜靜等待所有的姑娘都跑出了院落,然後緩緩抬起折扇,做了一個手勢。在他身畔衝出一百個孔武有力的唐門弟子,每人手上都用麻繩拴著一個油瓶。他們手法熟練地輪動麻繩,讓油瓶在身側轉了幾圈,接著抬臂鬆手,一百個油瓶雨點般居高臨下地丟到了芙蓉院的屋頂和院落之中。這一百個唐門弟子丟完油瓶立刻縮回身去,從地上撿起早就準備好的弓弩。

唐鬥轉頭看了祖菁一眼,笑道:“小祖,看好了,也許從今夜起你就要迷上風高放火的勾當。”

祖菁白了他一眼,揚起臉,抱起臂膀:“我才不會。”

唐鬥賊忒兮兮地笑了笑,舉起折扇,大喝一聲:“放!”

在他所站的民居周圍街道上,一排排早就準備好的唐門弟子排著整齊的隊列衝上街頭,齊刷刷舉起點著橘紅色火焰的弓弩,用一個精妙的仰角瞄向天空,然後同時開弓放箭。數百枚拖著橘紅色曳光的火箭呼嘯著飛入天空,劃出一條條優美的弧線,雨點一般落入芙蓉院的各個角落,點起了一片青白色的烈焰。

這一叢火箭攻擊之後,站在民居上的一百唐門弟子同時端起弩匣對準芙蓉院又射出了一百道淒厲的火光,這是點著火頭的弩箭拖出的曳光。隨著這兩輪攻擊之後,唐門街上的弓箭隊和房頂的弩箭隊輪流開火,交相射擊,交剪而來的火影仿佛鮮花綻放的煙火在夜空中盛開。芙蓉院沐浴在一陣又一陣的火雨之中,漸漸化為了一片明亮而絕望的火海。

祖菁目瞪口呆地看著唐門弟子手腳熟練地放出這一場大火,不禁感到一陣連自己也覺得羞愧的興奮,仿佛小時候偷著將家中一枚碧綠的玉如意摔在地上,看著滿地亮晶晶碎片時的興奮感一樣。

“嘿嘿,小祖,感覺如何?”正在她心搖神馳的時候,唐鬥突然誅心地問道。

“呃,就那麽回事兒。”祖菁連忙掩飾道,但是俏臉已經因為窘迫而通紅。

就在這時,唐冰湊到唐鬥耳邊小聲說道:“大少,情況不妥,鬼樓沒有做出任何應變,這太不合情理。”

“你才看出來啊?”唐鬥瞠目道,“中計了,柳青原已經知道我們要打芙蓉院的主意,全都給我撤,帶人立刻離開!”

“走!”唐門五將分別對麾下的弟子大聲吼道。

唐門弟子仿佛退潮的海水,迅速從各個街道和民居的屋頂撤了出來,分成數隊,朝著嶽州城外快速撤去。

“大少,既然來了嶽州做客,何必這麽急著走?”一個清朗的聲音霍然從距離唐鬥不遠處的一座酒樓上傳來。

唐鬥轉頭一看,卻發現這座巍峨高聳的酒樓上不知何時已經燈火通明,柳青原孤身一人坐在酒樓最高層臨窗的雅座上,正舉杯向唐鬥遙遙相敬。而在酒樓周圍彌漫的夜色中,一群群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的暗影在各個街角紛紛出現,一雙雙在月色下呈現出黑寶石顏色的魔眼獰厲地瞪視著他。

“魔人!”唐鬥暗暗數了數人數,足有一千人。鬼樓的魔人似乎從來就沒有缺過。自從整個江湖魔潮大盛以來,每天都有數十上百的江湖高手投身鬼樓,飲下南疆神藥,變身成魔。這些仍然在受鬼樓控製的,大概就是那些沒有變身成功,淪為不受自身控製傀儡的低等魔人。但是唐鬥曾經在劍南看到過這些魔人的破壞力,他知道想要打贏這股魔人根本是癡心妄想。但如今,這股魔人卻已經將唐門弟子團團圍困。

“哈哈,原來你柳青原早就知道我回來。”唐鬥仰天打了個哈哈,笑嘻嘻地說。

“夜鬼在望江樓一役中失手被擒,以魚韶的手段,就算夜鬼如何忠心,遲早也要吐露鬼樓的秘密。我隻是沒想到大少你剛從劍南得勝歸來,連氣都沒有喘勻就已經轉頭西進嶽州,這份魄力果然令人歎服。”柳青原薄薄的嘴唇微微張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微微翹起的嘴角浮現出一絲貓捉耗子般的笑意。

這絲笑意在唐鬥看來格外的刺眼,他青白色的臉龐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手中搖動的折扇忽然“啪”地一聲並在一起。他冷笑一聲:“自古謂兵貴神速,既然知道了你們的賊窩在這裏,我當然要第一時間趕來敲打一番,看看裏麵有些什麽玩意。”

“你是想要一把火燒盡我們收藏的行蠱分身,把我們控製的魔人一舉摧毀,是也不是?”柳青原笑著問道。

“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唐鬥冷然說道。

“大少啊大少,你此舉可謂舍本逐末。”柳青原朗聲一笑,“自從魔人大舉,天下江湖半數入魔。神誌清醒的魔人們漸漸形成了主宰江湖的勢力,這些人根本不受鬼樓的控製,行事皆由自主,所以他們的行為和心思,無法預測,對於天下的危害比起這些無知無識的魔人可要大得多。你們為何要對這些可憐人苦苦相逼。”

“這些所謂的可憐人在你們鬼樓的手中驅動自如,再由一個已經入魔的魔潮主腦帶領,你們能做出來到的禍事才是難以估測,江湖魔人雖說行動自由,但是無不以你馬首是瞻,沒有了鬼樓,這些魔人就是一團亂麻。我唐鬥打蛇,自然要往七寸上招呼。”唐鬥沉聲道。

“哈哈,大少,難道你還沒有發現。這場魔人與凡人的戰爭已經結束。你們已經輸了。放眼看看周圍,這些魔人中有多少昔日年幫龍門的豪傑,有多少七大劍派,八大世家的弟子。魔潮已經覆蓋江湖,魔人即將一統天下,這是大勢所趨,你無論再做些什麽,都是無用的掙紮。”柳青原微笑著說道。

“柳青原,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麽嗎?”唐鬥冷笑一聲,“就是自我感覺太好。以前你就有這毛病,所以爭天下第一敗給老風,比陰謀詭計又敗給我唐鬥,現在你又開始犯病了,真是要命。”

“哼。”柳青原雖然涵養極好,但是唐鬥直揭其短,說話又陰損難當,就算當日的唐萬壑那樣的修為都著了道,何況他的年紀尚輕。他霍然一彈袍袖,發出炸雷一般的砰響,整個人從雅座上站起身。

“大少果然好修養,身在重圍之中仍然談笑風生,恍惚不知大限將至。既然今日難得機會,不如讓我柳青原領教一下你震驚天下的春暖花開暗器連發功夫。看看唐門暗器到底有多厲害。”柳青原一邊說話,一邊從餐桌上拿起一筒筷子,用手輕輕一搓,這滿滿一把筷子頓時被折為數節,化為一堆短小木段。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雙袖在桌上一晃,一股強大的吸力頓時將這數百枚短木段吸入袖中,而他的眼睛也在同一時間金光大盛。

“好!讓我看看你成魔了以後,長了些什麽本事。”唐鬥抬起手,將挽起來的袖子朝上臂擼了擼,麵沉似水。

“著!”柳青原猛然轉過身,雙袖一抖,勁氣橫飆,兩串首尾相連的短木段夾帶著淒厲的風聲,橫跨過酒樓到民房的漫長距離,流行閃電般朝著唐鬥周身要害襲來。

“來的好!”唐鬥雙手一番,一連串專門用來撞飛敵人暗器的毒蒺藜脫手飛出,亦是首尾相連,勢若奔雷馳電,迅猛無雙。

短木段和毒蒺藜撞在一起,反倒是純鋼製成的毒蒺藜四分五裂,在空中宛如青黑色的花朵迎風綻放。柳青原充沛的氣勁裹帶著毒蒺藜的殘渣繼續向唐鬥席卷而來,來勢絲毫不減。

“該死!”唐鬥左右掌翻轉不停,毒蒺藜、透骨針、夜花釘、飛蝗石連綿不絕脫手飛出,在空中布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死亡之網。

但是柳青原就憑著袖中噴射而出的短木段以一打二,以二打四,接二連三地將唐鬥的暗器擊碎擊飛甚至擊回。唐鬥向他打得暗器越多,倒飛回來的暗器也越多,眼看自己就要被滿空襲來的暗器打成篩子。

唐鬥臉青唇白地尖叫一聲,雙臂肌肉同時發力顫動,四叢密集如暴雨的青色鋼針勢如破竹地噴射而出,滿空夾風帶雨而來的暗器被這四叢青針一掃而空,本來烏雲密布的天空瞬間回歸清澈。

一絲絲冷汗從唐鬥額角的頭發中滲出來,仿佛冰冷的螞蟻從他的鬢梢爬上臉頰,再從臉頰上滾入衣領,這一絲冷汗貫入他的脖頸中,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在這一瞬間,他心神失守,冷汗宛若決堤的潮水滾滾而下。緊接著,一絲疼痛從他的肩膀上傳來。他側頭一看,隻見自己最喜歡的天青色秀士服肩頭處破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順著絲滑的布麵,汩汩流下。那是一條短木段從他肩頭擦過所留下的傷痕。

唐門大少,在暗器對決上居然受了輕傷。這是唐鬥自從十五歲藝成行天下以來,從未有過的事。這讓唐鬥一時之間恍惚失神。

“唐門暗器果然了得,我這提升到十二成功力的袖裏乾坤居然隻能傷到你的肩膀。唐門大少,看來我還是小看了你。”柳青原冷笑著看著唐鬥肩膀上的傷口,淡淡地說。

唐鬥心裏暗叫慚愧,在最後關頭,他本來有萬箭穿心的危險,幸好他及時發動了藏在臂膀上的四管夜雨洗殘荷。這震驚天下的第一暗器果然有著鬼神莫測的奇能,居然抵消了柳青原天魔大法十二成的功力。誰也想不到,天魔大法居然強大如斯,柳青原傾身成魔之後,他那威猛霸道的暗器功夫已經全麵超越了唐鬥苦練二十餘年的功力。如今唐鬥隻能自保,如果柳青原對著唐門子弟丟一輪暗器,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替自己的兄弟們收屍。

“大少,我勸你立刻束手就擒,否則我下一輪暗器,就會打在你這些好兄弟身上。”柳青原悠然自得地說。

“嘶……”唐鬥心中一陣火燒火燎,他回頭看了看祖菁,臉上露出詢問的神色。

“放心,阿鬥,阿韶姐就要來了。”祖菁連忙說道。

她的話音剛落,遠方的民居忽然冒起了驚天的火焰。一陣驚天動地的驚呼聲從四麵八方傳來。“走水啦,走水啦,嶽州城走水啦!”大批抱著木桶和沙袋的老百姓和官兵湧上街頭,將那群嚴陣以待的魔人衝得陣型散亂。

“魚韶!雕蟲小技,也敢來賣弄,來人啊,把這些老百姓和官兵都……”柳青原剛要發號施令,一聲長嘯忽然從一處民居中響起。一道灰白色的影像宛若一支灰翎箭穿雲而出,雪亮的劍光照亮了嶽州的天空。

“風公子來啦!風公子來啦!”本來深陷重圍的唐門弟子看到這道熟悉的劍影頓時歡欣鼓舞,士氣大振,紛紛歡呼道。

“風洛陽!”柳青原那雙金燦燦的魔眼中露出無法壓抑的渴望,他興奮之極地大吼一聲,右手一反腕,從腰間抽出鬆紋劍,劍刃上青光大盛,透出一股絕頂的煞氣,聳身向迎麵而來的灰影撲去。

柳青原一身青衣和空中奔襲而來的灰影混在一處,一青一白兩道劍影頓時裹在了一起,劍刃相交發出的錚鳴連綿不絕的響起,那久久不去的回音和新發生的撞擊聲混合在一起,漸漸化為無法分辨的一聲長音,震得觀劍的眾人雙耳生疼,兩眼發花,頭重腳輕,神魂顛倒。

唐鬥用手捂住耳朵,朝周圍一看,卻發現麾下的唐門弟子都在傻嗬嗬張著嘴看風洛陽和柳青原的決鬥,氣得他用力一跺腳,大喝一聲:“都他媽的別看了,老風這是賣了命幫咱們突圍,你們別在這兒傻愣著,跑啊!”

他的一席話頓時驚醒了夢中人,這些唐門子弟連忙在各自將領的帶隊下分成五隊竄下民居,散開在嶽州街道之中,混入救火的人群,快速撤離。

看到眾人都走了,唐鬥心中一寬,再次放眼望去。風洛陽和柳青原此時都已經落到了附近的街道之上,青色的劍光裹著白色的劍影鬥得如火如荼。這兩人彼此之間已經太過熟悉,雙方的劍路都是以快為主,柳青原的劍法乃是超海劍法混合疾風八陣圖的路數,奇絕快速中劍走偏鋒。風洛陽的劍法是小無相功催發三分不舍劍,快中見奇,奇中帶幻,絕美無雙。二人一上手就施展出了揚威立名的快劍,劍刃交擊的頻率之快,在江湖交戰史中亦是絕無僅有。隻見一圈又一圈金紅色的火花仿佛火焰形成的蔓生藤,圍繞著青白相間的劍芒生長繁衍,瞬間化為一片光華璀璨的火樹金花。

“老風,加把勁兒,幹掉這個魔崽子!”唐鬥看得渾身熱血沸騰,興奮得開口大叫。

“阿鬥,不好了,小師叔要出事啦!”祖菁尖聲叫道。

“沒事兒吧?他不是打得挺好嗎?”唐鬥睜大了眼睛邊看邊說。

“柳青原這是逼著小師叔用快劍,他想用蠻力逼小師叔出錯!”祖菁連連搖頭,似乎對於唐鬥的盲目樂觀很是無奈,“你想想,你剛才的暗器對拚是怎麽輸的?”

“我沒輸,平手!”唐鬥不甘心地強道,但是轉念一想,頓時發現了不妥,“糟糕!老風,快跑!”

他的話音未落,一聲炸雷一般的兵刃交擊聲響起,風洛陽手中的青鋒劍突然脫手飛出,柳青原興奮得大喝一聲,鬆紋劍刮動嗚咽的風聲對準風洛陽的心口刺去。

“老風小心!”唐鬥雙目盡赤,嘶聲大吼,雙手攥滿了一把暗器,就要向柳青原發射。但是他的出手還是慢了一步,柳青原的劍已經劃破了風洛陽胸口的衣襟。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風洛陽本來挽起的袍袖突然軟鞭一般飛將出來,裹住了脫手的青鋒劍,朝著柳青原的腋下掃去。

柳青原成魔以後,全身堅若金剛,腋下早就沒有要害,看到青鋒劍來襲,毫不在意,仍然挺劍急刺。風洛陽甩出青鋒劍,身子用力一側,勉強躲開了致命的一擊,隻讓鬆紋劍在胸前劃出了長長一條血痕,接著雙腳一跺地,身子高高飛起,迅速和柳青原拉開了漫長的距離,躍上唐鬥和祖菁所在的民居房頂。

柳青原本來若要追上他,簡直易如反掌,但是當他想要啟動身形的時候,卻赫然發現風洛陽的長劍巧妙地刺入了他腋下青衫,接著筆直地釘入了對麵民居的牆上,劍刃直沒了進去,也把他飄移絕塵的青衫釘入了牆中,如果他施展身形,則身上的衣物將會因此被扯成兩半,狼狽不堪。這和他一直以來錦衣公子,風流絕代的名聲大相徑庭。他寧死也不會穿著撕成半截的衣衫行走江湖,而這也是此時無敵於天下的柳青原唯一的破綻。

“哼!”柳青原猛然頓住身形,抬手一拍風洛陽釘入民居的青鋒劍,這把劍發出一聲清脆的劍鳴,從牆中噴薄而出,叮地一聲落到地上。他奮力一擺衣襟,想要繼續追擊,卻看到一條火紅色的鞭影從對麵民居上騰舞而起,卷起一棵種在街邊的榆樹,對準柳青原的麵門狠狠擲來。

“開!”柳青原抬手一揮劍,一道青色的劍罡脫穎而出,斜斜飛向在空中旋風般翻滾的榆樹,將這棵老樹劈成了兩半,老樹殘幹朝著兩邊橫飛而去。他穿過滿空破碎的斷枝和飛卷的泥土,跳上對麵的民居,卻發現原來在這裏密密麻麻站立的唐門弟子、唐鬥和祖菁都已經沒有了蹤影,風洛陽更是人去無蹤。

“哼!”柳青原陰沉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冷笑,“風洛陽,若不是魚韶、唐鬥救你,你已經死在我的手中,你還有臉稱自己是天下第一劍嗎?”

第十八章 訂情

“嗯——!”風洛陽緊緊咬住牙齒發出一聲沉悶而嘶啞的呻吟。低頭為他縫合傷口的薑楠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咧著嘴搖了搖頭,感慨地歎息道:“唉,想不到昔日的天下第一劍也有今天這樣慘烈的下場。”

“喂,老薑,說話留點口德好不?老風折桂華山才過去幾天啊,這麽快就昔日了?”在一旁看護的唐鬥聽到薑楠的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看看這傷口,差一點點就開膛破肚了。貫進來劍氣把他的奇經八脈撞擊得七零八亂,我縫完這口子,還要喂他吃上一個月的好藥才能勉強回複平日七成功力。要想盡複舊觀總也要大半年。能把他傷成這樣的柳青原,已經是現在的天下第一劍了。”薑楠瞪著眼說道。

“哼,別看柳青原現在囂張,我唐鬥遲早讓他為那一夜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唐鬥斜眼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傷口,想到當夜那一場幾乎將自己送入墳墓的暗器對決,心中忍不住泛出一股寒意。

“大少,老薑說的不錯,你我當夜都實打實敗在柳青原手下,現在的天下第一已經是他囊中之物。”風洛陽睜開緊閉的雙眼,顫抖地說道。

“唉,都怪我衝動,想著乘勝追擊,直搗鬼樓的老巢,把柳青原的走卒全都解決掉。如果我聽得進阿韶的勸,暫避鋒頭,說不定我們的實力不會這麽快就泄底。”唐鬥一把抓下頭上的秀士帽,狠狠摔在一旁的黃木桌上。

“大少你剛剛殺了唐萬壑,統一了唐門,正是意氣風發之時,自然會有輕敵之意。這一次敗陣能讓咱們清醒地認識到敵人的強大,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風洛陽輕聲道。

“嗯,老風你這話我愛聽。”唐鬥聽到風洛陽的話,浮躁難耐的心情頓時沉靜了下來,“柳青原他入了魔之後,我承認,是厲害了不少。但是我就不信南疆神藥治身子也能治腦子,憑我唐鬥的足智多謀,我就不信他永遠不栽跟頭。”

“喔,聽你這麽說,我真是鬆口氣,不如你來跟我們說說,接下來怎樣?”聽到唐鬥厚顏無恥的自我吹噓,薑楠忍不住開口問道。

“嗯……”唐鬥神色嚴肅地點點頭,從桌子上把帽子重新戴在頭上,站起身緩步走到薑楠醫室南窗畔,望著窗外院子中密密麻麻的墳頭,陷入了沉思。

“我最煩就是你這樣。明明就沒話說,偏偏裝出一臉深沉樣,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肚子裏麵有貨呢!”薑楠看到唐鬥又一次在他麵前擺出這幅故作深沉的模樣,不禁大為光火。他一把扯斷風洛陽胸前的絲線,疼得風洛陽驚呼了一聲,接著將一把藥丸胡亂塞入他的口中,然後收拾起藥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

“喂,老薑,你去哪兒?這是你的醫室!”風洛陽看到薑楠離開房間,忙奇怪地問道。

“我去行醫,現在魔潮看漲,正是我大賺特賺的時候,你們兩個別擋我財路。我給你的藥一天三次,一次三丸,嚼碎了再咽下去,藥丸大了點兒,別噎著。”薑楠說完這句話,已經推開了院門飄然去遠。

風洛陽聽教聽話地將含在嘴中的藥丸嚼碎,艱難地咽了下去,忍不住打了個嗝:“……果然噎得很。”

他抬頭看了看兀自一臉深沉望向南窗的唐鬥:“薑楠已經走了。”

“呼……”唐鬥長長出了一口氣,“唉,這個老薑,整天和我抬杠,一點麵子都不給我,好歹我也是唐門大少。”

“老薑問得其實不錯。接下來該怎麽辦?”風洛陽沉重地開口道。

“我也不知道啊。柳青原本來的武功已經有些嚇人,如今更成了魔人,武功突飛猛進不說,性子也更加乖戾囂張,這樣的家夥如果為惡,必然荼毒天下,更可慮的是他麾下還有上千魔人。一個幾乎沒有弱點,沒有破綻的惡人,誰能抵擋?”唐鬥歎息著說道。

“他還是小事,可慮的是在他的引領下,江湖中想要入魔的人會越來越多。當整個江湖都是魔人的時候,這個天下就算徹底完了。”風洛陽長長歎息一聲。

“也許,柳青原和我說的是實話,我們早就敗了,鬼樓已經取得了勝利,魔潮勢必席卷天下。”唐鬥用手扶住窗框,跟著風洛陽歎了口氣。

“別這麽灰心,大少。”風洛陽從臥榻上支起身子,“我們知道魔人至少有三個缺點。第一,喝下南疆神藥之後,很可能會變成一具混混噩噩,神誌不清的僵屍,任由行蠱分身的持有者擺布號令。第二,即使練成天魔大法第二重,仍然有致命的弱點——行蠱分身,一旦分身失守,則形神俱滅。第三,練成天魔大法之後,不分冷熱寒暑,不分春夏秋冬,不分苦辣酸甜,不會感時傷秋,無法享受人生,唯一的樂趣就是爭強鬥勝,好勇鬥狠,向強者之路不停行進。”

“這個……最後一條對我來說最是要命,不過很多喜歡好勇鬥狠的家夥可能會覺得無所謂。”唐鬥苦笑道。

“但柳青原不是這樣的人。據我所知,他很會享受,也懂得享受,驟然間失去味覺和感覺,化為一具冰冷的僵屍,這一定讓他很是痛苦。”風洛陽分析道。

“嗯——,有理有理,超海公子,黟山錦衣,哈哈,當夜他和你交戰,若不是為了一件天青色錦袍,你已經命喪黃泉。如此懂得衣著品味的佳公子驟然變成毫無感覺的魔怪,必然無所適從。”唐鬥冷笑道。

“這也是為什麽我一出現,他立刻拋棄了早就預謀已久的布局,非要和我分個高下的原因,他迫切需要證明自己入魔之路是走對了,他想要不斷地提醒自己,他已經天下無敵。這也很可能是他唯一能夠堅持下去的動力。他付出了這麽多,就是要當天下第一,他要證明這是值得的。”風洛陽沉聲道。

“果然不愧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劍,對於對手的心理揣測入微,妙到顛毫。”唐鬥賊兮兮地笑道。

“你怎麽也說起昔日來了?”風洛陽不滿地說。

“阿哈,天下第一果然還是有點魅力,你也是眷戀不去啊。”唐鬥捉狹地說。

“嗬嗬。”風洛陽自嘲地一笑,隨即臉露喜色,“哎,這麽說來,我已經不是天下第一劍了。這樣也好,忽然感覺輕鬆了很多。”

“哇,你不是吧,這麽看得開,準備修仙啦?”唐鬥笑道。

二人正在談笑間,薑楠醫室的大門忽然被推開,魚韶和祖菁魚貫走入房間。

“洛陽哥,你的傷勢好些了嗎?”魚韶一進屋就關切地問道。

“好多了,薑神醫妙手回春,你們不用擔心。”風洛陽連忙說道。

魚韶點了點頭,在他的臥榻邊坐下,拍了拍他的膝蓋:“好好休養。有件事情我不得不和你說一下。”

“什麽事兒啊?”風洛陽和唐鬥同時擔心地問道。

“那一夜你和大少與柳青原激戰,嶽州城中很多江湖人士親眼目睹了戰況。我的乘風會也無法多做隱瞞,不得不向整個江湖發出消息。現在的天下第一劍和天下第一暗器高手,已經不是洛陽哥和阿鬥,天下第一錄上的名字也被換成了柳青原。”魚韶說到這裏抱歉地看了看風洛陽,“洛陽哥,我試圖阻止消息的傳播,但是我們乘風會一向以消息的真實可信名著天下,魚家的名頭不能壞在我的手上。”

“什麽?我這麽快就被踢出天下第一錄啦。真是一代新人換舊人,我唐鬥才蹦躂幾天,屁股還沒坐熱就沒戲唱了?真是晴天霹靂啊!”唐鬥失聲訴苦道。

“噓,別吵。”魚韶不耐煩地朝他瞪了一眼,轉頭朝風洛陽望去,俏臉微微一紅,“洛陽哥,我知道你經曆了很多才終於在華山拿到天下第一劍俠的稱號,如今因為我的風媒而失去這一切,你要是怪我,我願意做出任何補償。”

“不用啦,阿韶,這樣的事情你要擋也擋不住,何必放在心裏。”風洛陽輕鬆地笑了笑。

“你不怪我?”魚韶有些驚奇地問道。

“當然不怪,我們多年朋友,難道這點小事我還來怪你?”風洛陽失笑道。

“我怪你,我要求補償!”唐鬥湊到風洛陽旁邊苦著臉說。

“你那暗器天下第一的名頭要不是我告訴你,你自己都不知道,偏要來湊什麽熱鬧,去去。”魚韶朝他揮了揮手,仿佛趕蒼蠅一般將他趕到一邊。

“唉,待遇相差太遠啦。”唐鬥半真半假地長長歎息一聲,落寞地站到了牆角。

“就算你不怪我,我的心也過意不去,不如待你傷勢大好之後,我在鳳凰客棧擺一桌好酒,親自為你陪罪。”魚韶緊張地抿住嘴,一雙妙目偷偷望向風洛陽的臉龐,柔聲說道。

“你這麽舍得花錢,我沒道理不去占這個便宜。”風洛陽毫無心機地笑道。

“一言為定。”魚韶心滿意足地長長吐了一口氣,微笑著站起身,轉頭朝祖菁看了一眼。

祖菁朝她靦腆地一笑,怯生生地走到風洛陽麵前,從背後取出一束野山菊,舉到風洛陽的麵前:“小師叔,恭喜你終於摘下了天下第一劍的頭銜,從此以後可以自由自在地做想做的事。”

野山菊此時正是盛放之時,粉黃色的花朵充滿了蓬勃的生機。祖菁親自摘選的花朵一個個飽滿圓潤,清香撲鼻,令人聞之忘俗。風洛陽看著她手中滿捧的鮮花,一時之間竟然癡住了。

“小師叔?”看著他呆呆的樣子,祖菁緊張地問道,“我說錯了什麽嗎?”

“嗯?”聽到她的問話,風洛陽才從突然間的出神中清醒過來,“呃,不,你說得很對。果然還是你最懂我心意。”

“奇怪,剛才老風還說沒了天下第一是好事,你小祖好像已經事先知道似的,簡直是心有……”唐鬥乍然聽到祖菁的祝賀,心頭一動,衝口而出,但是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臉色發青地朝魚韶看了一眼,卻發現魚韶一張俏臉已經因為驚異而變得雪白一片。

“菁兒……”風洛陽全然看不見唐鬥和魚韶臉上微妙的表情,他的精神此刻全在祖菁身上,“還記得我和荊師叔決戰之前,你對我說的話嗎?”

“啊?”祖菁聽到風洛陽的話,一張俏臉頓時變得通紅,渾身一陣燥熱,皮膚一陣陣針刺般的疼痛,她驚慌地看了魚韶一眼,飛快地低下頭,支吾著說,“小師叔,我……我不記得我們說過些什麽啊。”

“對,對,我們沒有的確明說,但是卻做過些什麽。”風洛陽對於細節的正確有著異樣的執著,聽到祖菁的強辯,頓時恍然大悟地糾正道。

“做過什麽?”魚韶聽到這句話臉色更是蒼白,雙目淒然地朝風洛陽看去。

“喂喂,老風,你話別說的這麽曖昧好不好,還以為你們兩個出了什麽大事。”唐鬥聽到風洛陽的話,看到魚韶臉上的表情,心中不知是喜是悲,連忙站出來想要澄清。

“呃,嗯,阿韶,大少,我有些話想和菁兒單獨談談,你們能否回避一下?”風洛陽撓了撓頭朝二人傻嗬嗬地笑了笑。

“對嘛,你們私下裏把事情講清楚,不要再讓我們誤會了。我和阿韶出去溜達溜達。”唐鬥一邊說一邊拉住魚韶的胳膊。

魚韶用力甩了甩,卻無法掙脫唐鬥宛如鐵鉗的手掌,隻得無奈地在他的拖曳中一步步離開了房間,她的一顆芳心卻一點一點沉入了冰水之中。

看到醫室的大門被唐鬥用力關上,房間裏隻剩下自己和祖菁兩個人,風洛陽長長吐了一口氣。他抬起頭看了祖菁一眼,忽然拍了拍身下的臥榻,小聲說:“菁兒,坐下說話。”

祖菁“哦”了一聲,緊張地吐了一口氣,忐忑不安地坐到風洛陽的身邊,用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風洛陽艱難地將身子坐直,緩慢地將挽到手臂上的衣袖擼下來,雙手伸到袖口中,閉上眼睛仔細思考著自己想要說的話。

看著他老僧入定一般的樣子,祖菁隻感到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幾乎要跳出腔子,耳朵一陣陣鍾鼓齊鳴,震得她眼冒金星。她哆哆嗦嗦地猛吸了一口氣,忽然開口問道:“嗯,什麽?”

“什麽什麽?”風洛陽莫名其妙地睜眼問道。

“不不,你剛才好像說了什麽話,我沒聽清。”祖菁緊張地說。

“我沒說話啊。”風洛陽奇怪地說。

“噢,是嗎?”祖菁狠狠抓著鬢角的頭發,拚命壓抑著渾身上下的顫抖。

“嗯……”風洛陽閉上眼睛,又一次陷入了一片混亂的沉思,屋子裏重新恢複了安靜。

祖菁再也受不了這死氣沉沉的靜寂,她閉上眼睛放棄一切地大聲說:“我那天撒謊啦,我……我其實不喜歡你,隻是不希望你在決鬥中被殺死。”

“啊?”風洛陽大驚失色,“你騙我?”

“呃……”看到風洛陽滿臉受傷的表情,祖菁連忙反口,“不,不是,我就是就是……”說到這裏,她的腦子也是一片混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什麽不是?你那天對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話?”風洛陽急切地追問道。

“你……你暫時當真心話來掌握吧。”祖菁昏亂地尖聲道,“你今天到底要跟我說什麽?”

“我想說的是……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風洛陽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想了很多很多。”

“你都想了些什麽?”祖菁拚命壓抑住心頭的煩躁,耐心地問道。

“我想起了咱們在天山練劍的日子。想起了咱們在梧桐嶺上的重逢,想起了這些日子我們在江湖上打過的仗,見過的風物,還有我們幾個一起把酒歡歌的日子。想到自己一點一點看你在江湖中成長起來,我也想到自己在江湖中漂泊十幾年的歲月,忽然間有了很多感慨。”風洛陽的語音中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小師叔,你又把自己說成了一個老頭子……”祖菁的嘴角忍不住浮現出一絲按耐不住的溫柔笑意。

“菁兒,我從來都是一個悶葫蘆。從我記事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要完成父親交給我的目標。這個目標太遠大,太渺茫,我需要花費一生的心力,放棄所有的一切。我不敢想什麽愛情,也不敢想成家,哪怕看到中意的姑娘,也不敢說出口。活到現在,我幾乎以為自己會一個人過一輩子。”說到這裏,風洛陽低頭摸了摸額頭,狼狽地咧嘴笑了笑。

“小師叔……”祖菁聽到這裏心中一陣溫柔的感動,不禁伸出手來,按住了風洛陽的手。

“……我其實是很自卑的。要我開口向一個女孩子求愛,一定會要了我的命。所以我總是在幻想,如果有一天,有個女孩子能夠對我開口說她喜歡我。我……我什麽都願意為她去做。那天,你對我說你喜歡我,又親了我。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你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夢中情人。”風洛陽說完這些話,一張臉已經漲得通紅。

“小師叔,你……你認為我就是你的夢中情人?!”祖菁激動之極地一把抓住風洛陽的手掌,緊緊握住,生怕這是一場自己發的春夢,一旦夢醒,一切就都化為虛空。

“嗯。我覺得咱們之間唯一的障礙就是天山派的輩分,前些天我已經找到風媒向掌門師兄發出一封信,懇求他能夠成全你我之間的姻緣。如果天山方麵不做任何反對,我們……”風洛陽握住祖菁的手,懇切地說。

“小師叔你別說了,我有些頭暈,喘不過氣來,這一切來得太快了,不像是真的!”祖菁興奮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感受著耳垂上炙熱的溫度,忍不住劇烈地喘息起來。

“來得快嗎?我還以為我拖了這麽長時間,你已經生氣了。”風洛陽下意識地不停撓頭發,放開一切地咧嘴笑起來。

“原來你已經做了這麽多事,連給掌門師叔的信都寫好了,你太能幹了!”祖菁激動地一把攬住風洛陽的脖子,狠狠親了他的額頭一下。

“等等等等,我們還是要等掌門師兄的意見。畢竟輩分上我們還差著一輩,未免聳人聽聞,禮數上還是要澄清一下的。”風洛陽笑著推開祖菁。

“不要這麽麻煩好嗎,我和小師叔從今天起就是一對了,真是開心。”祖菁不管不顧地叫道,“我們要立刻通知所有人,大擺筵席。”

“大擺筵席是一定要的。但是我們首先要見一見長輩,我娘親還有你的父母大人總要見個麵。”風洛陽周到地說。

“江湖兒女,就不要管這麽多禮數了,小師叔,我們立刻告訴所有人好不好?”祖菁抓住風洛陽的胳膊用力搖著。

“還有件事,就是稱謂要變一變,不要再小師叔小師叔的叫下去,這樣影響不好。”風洛陽接著說道。

“嗯,從今以後我也叫你洛陽哥好嗎?洛陽哥,這個稱謂我一直很喜歡。”祖菁湊到風洛陽身邊,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你別叫我洛陽哥,你可以叫我老風,和唐鬥的叫法一樣,不是很好。”風洛陽笑道。

“老風……嗯,顯老,不好。”祖菁用力搖著頭。

“我喜歡你叫我老風,聽起來親昵。”風洛陽用手輕輕扶了扶祖菁的秀發,柔聲道。

“嗯,老風,好吧,從今天起,我叫你老風。”祖菁笑得那雙新月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幸福無比地說。

第十九章 黯然銷魂

風洛陽和祖菁在醫室內密語之時,魚韶和唐鬥各懷心事地在薑楠南院的一堆墳頭之間來回溜著步子。

“洛陽哥和菁兒之間會聊些什麽?”魚韶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還不是家長裏短那點事兒。”唐鬥連忙說道。

“菁兒和洛陽哥這些日子以來默契越來越足,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魚韶緊張地用手撫著下巴,喃喃說道。

“你別多心了。他們之間是很純潔的叔侄情誼,嗬嗬,對了,關於如何對付魔人大舉,我忽然間有了一個好法子。”唐鬥連忙顧左右而言他。

“你果然又有了鬼主意,不愧是唐門大少,快快講來。”聽到唐鬥出語驚人,魚韶本來因為風洛陽和祖菁之間的曖昧而亂做一團的心緒奇跡般地平複了下來。

聽到魚韶的稱讚,唐鬥一陣慚愧,思索再三,終於謹慎地開口道:“剛才我和老風聊到魔人的三大缺點,分別是……”

魚韶默默聽了許久,低頭沉思了片刻,終於用力一擊掌,興奮地說:“唐鬥啊唐鬥,這樣的鬼腦筋隻有你這個古靈精怪的滑頭才想得出來,我真服了你。”

唐鬥暗叫慚愧,自己憑空想到的這個主意實在是窮極無聊之際用來分散魚韶的心思的,沒想到居然如此受歡迎。他用折扇拍著自己的半邊腦袋笑嘻嘻地說:“當然啦,主要的靈感還是來自老風對柳青原的分析,果然還是劍手了解劍手。”

“那個木頭腦子,思路都是直線不轉彎,哪有你這麽靈動機變。我看,這個計劃稍微修改修改,再潤色一下,說不定真的能成功。”魚韶對於唐鬥的計劃思前想後,越想越覺得事有可為,興奮之下,風洛陽和祖菁的事也被她拋到了腦後。

“既然這樣,不如我們立刻開始部署,我也需要將我留在手中的一些人情債放出去收回些利息。”唐鬥沉聲道。

就在這時,醫室的門突然被打開。祖菁挽著風洛陽從屋中走出來,兩人臉上都閃耀著幸福的光暈。

“不妙不妙,這下要糟糕!”唐鬥看到二人的樣子,頓感大事不好,心中一陣七上八下。

“洛陽哥,剛才大少想出了一個妙想天開的主意,我感到大有可為,不如我們一起商議一下。”魚韶仍然沉浸在對於唐鬥妙計的激賞之中,看到二人出來忍不住開口道。

“當然當然。”風洛陽連連點頭,“但是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向我最好的兩位朋友宣布。”

“什麽事?”魚韶問道。一旁的唐鬥則咬著牙連連叫苦。

“剛才我和菁兒在醫室中互訴衷腸,發現我們乃是天生一對,我風洛陽終於有了喜歡的女孩子。”風洛陽興奮地說。

“什麽?!”魚韶睜大了眼睛失聲道。

“阿韶姐……”看到魚韶蒼白的臉色,沉浸在幸福中的祖菁突然想起了魚韶之前曾經說過的往事,一顆原本興奮異常的心頓時冷卻了下來。

“唉,果然還是小祖的真情能夠敲破老風心中的硬殼啊。”唐鬥抱臂在胸,謂然長歎。

“洛陽哥,你確定你的心真正喜歡的是菁兒?”魚韶不顧一切地嘶聲道。

“呃……”風洛陽沒想到魚韶會說出這麽出格的話,不禁愣了愣,“我確定啊。”

魚韶圓睜鳳眼緊緊盯著滿臉無辜的風洛陽,良久良久,兩行熱淚終於不受控製地從她的臉膛上汩汩流下。她緩緩點點頭:“好,好,好,很好。我……我祝你們幸福。”說完這句話,她忍不住哽咽了一聲,飛快地轉回身,挺身一縱,身子宛若一隻火紅的鳳凰穿過南山鎮的叢林,朝遠方飛奔而去。

“阿韶,阿韶!我……我以為你會替我高興……”看著魚韶越奔越遠的身影,風洛陽不禁納悶地說。

“小……,不是,老風,我有件事必須要告訴你。”看著魚韶的背影,祖菁下定決心地吐了一口氣,小聲說。

“什麽事?”風洛陽奇怪地問道。

“嗯……,”祖菁看了看不遠處的唐鬥,拉著風洛陽走到一處角落,小聲說道,“其實,阿韶姐曾經跟我說過,在十幾年前她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她的心中已經喜歡上了你。”

“什麽!?”風洛陽大吃一驚。

“嗯!”祖菁神色堅定地點了點頭,“她在湖上聽你不停背誦十分不舍劍的口訣,江流百轉空逝水,雲雨巫山枉斷腸,秋波婉轉欲傾城,回眸羞見水中花。她因為這句詩,對你一見鍾情,鄱陽湖畔初見時的風光,在她的心中一直清晰地記著。”

“但,但是,這麽多年,她為什麽從來不曾向我說起?”風洛陽困惑地問道。

“她實在太驕傲了,不希望自己是那個開口傾訴的人。她一直希望你能夠先開口。”祖菁輕輕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這種女孩子的心事,你是不會明白的。”

“我……我的確不明白。”風洛陽隻感到一陣悵然若失,喃喃說道。

“如果……你心中其實喜歡的是阿韶姐,我願意退出……”祖菁說到這裏,雙眼一濕,聲音沙啞了起來。

“別傻了,我選你自然是因為喜歡你,阿韶和我做了這麽多年朋友,什麽事情要發生早就發生了。”風洛陽連忙扶住她的肩膀,“你和我既然已經決定了在一起,你就不能退縮,知道嗎?”

“嗯……看看再說。”聽到風洛陽的話,祖菁心中一陣甜蜜,仰起頭來俏皮地說。

“喂,你別……”風洛陽看到祖菁的樣子有些發急地說。

就在這時,唐鬥從一旁走了過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將他從祖菁身邊扯開,一路扯到院子的另一處角落。

“大少,你就別來添亂了,我現在心裏很混亂。”風洛陽心亂如麻地急道。

“老風,有些事我想應該我告訴你。”唐鬥沉重地說。

“什麽事?我現在真的很亂。”風洛陽用力搖了搖頭,苦惱地說。

“你還記得那一天我無緣無故把你痛揍一頓嗎?其實是我發現阿韶心裏一直喜歡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你!”唐鬥沉聲道。

“哎呀,這個我已經知道了。”風洛陽無奈地搖頭道。

“噢,你已經知道啦?但是這個你一定不知道。”唐鬥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將他的耳朵湊到自己的嘴邊,“我得勝從劍南回來的時候,我和阿韶通宵暢飲,她喝醉了之後曾經向我說過一件事:那一日柳青原對你和她同時施展移魂大法,將你們二人過往的心事揭露出來,很多埋藏在你二人心底的回憶從此大白天下。長話短說,阿韶發現在十幾年前,其實你和我一樣,對她一見鍾情。”

“什麽?!”風洛陽隻感到自己的腦子已經開始發麻,“我對她一見鍾情我自己怎麽不知道?”

“因為你下定決心成全她和我,所以你硬生生把自己對她的感情忘記了。”唐鬥瞪圓了眼睛說道。

“啊?”風洛陽發現自己的眼前閃爍起了點點金星。

魚韶坐在揚州瘦西湖上的紅藥橋上,望著麵前粼粼的波光,腦子中空空如也。她本來想一口氣跑到鄱陽湖畔,跑到自己和風洛陽第一次見麵的湖濱,一頭紮入水中,閉上眼浮水而去,一直遊到天之盡頭。但是她做不到,說什麽也做不到。現在的她早已經不是十三年前那個一隻孤舟放遊天下的少女,現在的她是乘風會的大當家,所有江湖風媒的主心骨,她無法再像昔日的自己那樣任性。她忽然強烈地懷念起那十三年前的日子,那個時候,洛陽哥的眼中根本沒有別人,隻有她。她多麽希望當時的自己能夠放下驕傲,對他說出自己的心事,對他說自己喜歡的是他。

“太晚了。已經太晚了。”魚韶望著瘦西湖上點點的漁火,將頭緊緊靠在膝蓋上,任憑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到長褲上。湖風吹來,她的腿上湧起陣陣清涼,這讓她的心底忽然湧起一種孤苦無依的感覺,令她的全身激靈靈地打著冷戰。她了解風洛陽這個人,也許有些太了解了。他一旦決定要去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到。他已經認定祖菁是他心愛的人,那麽他一定會用一生的時間去寵愛她。這是他認為應該去做的事,所以他會盡力做到最好。她心中默默愛戀了十三年的洛陽哥,現在已經是別人的愛人。

“也許……是時候為自己的驕傲付出代價了。也許我一生注定孤獨終老。”魚韶感到鼻子一酸,忍不住用手捂住嘴,輕輕啜泣起來。

忽然間,一隻手從身側伸過來,將一瓶揚州名酒第一泉遞到她的麵前。

魚韶抬起頭來,發現風洛陽正在解下身上披著的灰白色長袍,輕輕披在自己的肩上,然後一彈衣襟,坐到了她的旁邊。她的心中一陣溫暖,卻又湧起一陣酸楚。她抬手接過那瓶第一泉,揭開酒封,喝了一口,隻感到入口冰涼。她抬起頭來撅起嘴,撒嬌地說:“涼了……”

“嗯?”風洛陽微微一怔,連忙從魚韶手裏拿過那瓶第一泉,將它握在掌心,緩緩運起天山六陽真氣。片刻之後,一股淡淡的白煙從瓶口飄散出來。他將酒瓶貼到臉上試了試溫度,滿意地點了點頭,將酒瓶再次遞給魚韶。

“謝謝。”魚韶接過酒瓶輕輕點了點頭,仰起頭痛痛快快喝了一口溫熱的酒水。

“怎麽找到我的?”魚韶閉上眼,靜靜享受著充溢在唇齒間的清甜酒香,淡淡問道。

“大少猜到你可能會在這裏。他告訴了我所有你可能會去的地方,我是最後才找到這裏的。”風洛陽輕聲道。

“也許他比我更適合做風媒。”魚韶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隻是比誰都更關心你罷了。”風洛陽轉頭望向她。

“拜托你不要做出一副很懂感情的樣子,把我推到你好兄弟的懷裏,如果你這樣做,我會很看不起你。”魚韶轉過頭去,輕輕咬住自己的嘴唇。

“當然不會,堂堂的魚當家豈會任人擺布。”風洛陽笑道。

“算你識相。”魚韶飛快地用手抹了抹臉,將手中的第一泉塞到風洛陽的手中。

風洛陽接過酒,仰頭喝了一口,忽然開口道:“想不想一起到湖上轉轉。”

“遊湖?就象十三年前一樣?”魚韶驚奇地問道。

“是啊,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舟湖上了。”風洛陽柔聲道。

“可惜……這裏不是鄱陽湖。”魚韶感慨地點點頭,從地上站起身。

“鄱陽湖我們似乎總是不敢回去,大概是近鄉情怯吧。”風洛陽苦笑著隨著她站起身。

“近鄉情怯,宋之問的詩說得很對。鄱陽湖有著我們不敢去觸碰的青春歲月,哪怕我們在江湖上闖得頭破血流,至少我們還有鄱陽湖。”魚韶的眼中露出感傷的神色,輕輕抿住了嘴唇,將頭偏向一旁。

“等到江湖大事一了,我們一定會回一次鄱陽湖,放歌飲酒,一如昔日。”風洛陽說到這裏朝魚韶燦然一笑。看著他臉上滿是青春氣息的笑容,魚韶感到一陣驚奇,她從來沒有見過風洛陽笑得如此開心。

風洛陽抬手將手指塞入嘴中,用力一吹,發出一聲低沉咿啞的聲音。

“你幹什麽?”魚韶雖然難掩此刻的傷心欲絕,但是看到他狼狽的樣子,終於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

“呃,大少跟我說隻要吹響口哨,就會一條烏蓬船來接我遊湖,但是我不太會吹他教給我的口哨。”風洛陽撓著頭,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說道。

“他總是有數不清的鬼主意。而你……唉,永遠是個乖孩子,還是我來吧。”魚韶笑著朝他搖了搖頭,將纖纖素手掩到嘴上,提氣開聲,一聲清越的哨音仿佛利劍一般刺破了瘦西湖上的寂靜。

一陣分水聲赫然在二人耳邊響起,一條烏篷船從紅藥橋橋洞下的陰影中劃了出來,在二人眼前一橫。魚韶和風洛陽相視一笑,同時縱身而起,猶如兩隻飛鳥,輕盈地落在烏篷船的船頭。

朦朧的細雨彌漫在瘦西湖碧綠的湖麵上,一陣陣涼爽的湖風帶來了岸堤上秋菊的芬芳。遠處的景致緩緩被彌漫的夜色所模糊,湖畔十幾家香閣酒樓的燈火依次點起,五光十色的夜火照在起伏**漾的湖麵上,泛起夢幻般的波光。湖上的漁火開始閃亮,晚歸魚鷹的鳴叫此起彼伏。除此之外,彌漫在湖上的除了夜色,隻有無邊無際的靜謐,一種令人精神沉靜的安詳。

“洛陽哥,你還記得鄱陽湖上的秋天嗎?”靜靜享受著夜色的魚韶忽然睜開眼問道。

“當然記得。你看到鄱陽湖上漂浮著的落葉,忽然間變得很是哀傷,我和大少至今不明白那是為什麽。但是你傷心的樣子一直困擾著我,至今難以忘記。”風洛陽輕輕歎了一口氣,“我總覺得你一定有一種很深刻的理由才會那樣感傷。”

“其實那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經常做的事。看到一處落葉飄零的景象,想起這美好的一切總有結束的一天,心情會沉浸在一片自我陶醉的憂愁之中。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鄱陽湖的秋天我永遠清楚地記得,因為那種詩情畫意的心情我永遠也忘不了。”魚韶輕聲說。

“哦。”風洛陽悵然若失地吐了一口氣。

“你很失望嗎?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前生的一段愛情。”魚韶轉頭問道。

“我一直這麽想。那個時候的你在我眼中充滿了神秘感。”風洛陽微微一笑。

“唐鬥卻以為我受了誰的欺負,一直嚷嚷著要為我出氣……”魚韶說到這裏苦笑著搖了搖頭,奇怪自己為什麽在和風洛陽相處的珍貴時間中還要念念不忘唐鬥。

“我很確定不久之後,他就去燒了那座青樓,所謂月下把火,花間喝道,大少幾乎把這些煞風景的事情都做遍了,而且他還不明白你為什麽沒有愛上他。”風洛陽笑道。

“呼,唐鬥,唐鬥,無論我走到哪裏,身邊永遠有一個唐鬥,啊——”魚韶鬱悶地仰天長嘯了一聲。

風洛陽笑著將手中的酒瓶塞到魚韶手中。魚韶一把接過來,仰起頭連喝三大口,清澈的酒水順著她的俏臉滑落在衣襟上,倒映著湖上的波光。

“阿韶,菁兒第一次向我告白是在我和荊師叔決鬥之前。”風洛陽靜靜看著魚韶痛飲完美酒,忽然開口道。

“哦?”魚韶不明白風洛陽為什麽要忽然提起這件事,下意識地問道。

“她以為我會有生命危險。於是帶著自己寫的一大本劍法注釋來到我的房中,希望可以幫我找到拆解十分不舍劍的法門。也許是我的戰意不夠高昂讓她擔足了心事,也許是她小小年紀承受不了這麽大壓力,她忽然開口對我說她喜歡我……”說到這裏,風洛陽轉頭望向魚韶的麵龐。

魚韶沒有說話,隻是靜靜注視著他,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然後,她不顧一切地衝上前,親了我,不去管我們的叔侄名分,不去管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不去管世俗的眼光,不去管我是否愛著她,她就這樣撲過來親了我。”風洛陽說到這裏,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幸福的笑容。

“那一天荊笑侯來到鳳凰客棧,開口說的第一件事就是你的婚事,開導你不要太專注劍道,需要領悟十分不舍劍以情取勝的劍意,最後才開口說到比劍之事,我從那一刻就已經知道,荊笑侯從未有過打敗你的計劃,他此行是為求死而來。”魚韶目光盈盈地望著風洛陽,倔強地昂起了頭。

“魚韶不愧是魚韶,算無遺策的乘風會大當家,江湖首屈一指的女中豪傑。”風洛陽深深望著她,感慨萬千地搖頭讚歎。

“也許我太過於想當你口中那個女中豪傑了。”魚韶的嘴角浮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你為什麽不對我說呢?”風洛陽沉吟了半晌,忽然石破驚天地問道。

“嗯?”魚韶睜大了眼睛。

“我不是感情的行家,但是有一點我很清楚,你喜歡我,你得讓我知道。你既然在十三年前就對我一見鍾情,為什麽不肯告訴我?”風洛陽說到這裏,呼吸忽然急促了起來,雙目如星,緊緊盯住魚韶的眼睛。

“而且我還裝出一副對你不屑一顧的樣子,時時捉弄你為樂。”魚韶苦笑著搖著頭。

“我做夢也想不到,你會喜歡上我。哪怕是做你的朋友,我都要費盡心力來維持,生怕有一天,我們甚至會反目成仇,有一段時間我幾乎以為連你這個朋友都會失去。”風洛陽有些激動地一把抓住魚韶的手臂,繼續說道。

“也許是因為我太驕傲了。”魚韶輕輕歎息了一聲,緩緩說道。

“也許是我太過於呆板,無法承受太複雜的感情。菁兒的感情,單純簡單,一目了然,適合像我這樣詞不達意的悶葫蘆。無論我想些什麽,她都能看得通透,說得明白,人生在世,夫複何求。”風洛陽柔聲道。

“但是在十三年前,你的心中真正喜歡的人……”魚韶直到現在終於明白自己眼看就要徹底失去風洛陽,忍不住開口道。

“我知道,唐鬥和我說過。我強迫自己將當初的感情徹底忘記了。”風洛陽輕聲道。

“你既然已經知道,可有何話說?”魚韶急切地問道。

“我完全記不起來了,阿韶,一絲一毫都想不起來。”風洛陽用手輕輕按住魚韶的肩膀,柔聲道,“我也不希望自己記起來。”

“為什麽?”魚韶雙眼一熱,淚如泉湧,淒然道。

“因為感情的事說不上誰是誰非。但是一個人做事不能反複無常。既然當時我已經決心忘記,我希望能夠有始有終,否則隻是徒增感傷罷了。”風洛陽輕聲道。

“這麽說,你再也不是我的……我的洛陽哥了?”魚韶說到這裏終於崩潰了一般一頭栽到風洛陽的懷中,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

風洛陽輕柔地摟住魚韶,用手輕輕撫住她的脊背,柔聲道:“我們仍然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永遠的鄱陽三劍客。我們在鄱陽湖上的那段青春歲月,無論是誰都無法剝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仍然做你的洛陽哥。”

“但是你和菁兒會在一起,你們會結婚,生孩子,永遠離開我的世界。”魚韶哽咽著說。

“人總是要長大的,無論如何躲閃,這個世界總會有些無法避免的東西撲麵而來。也許菁兒會陪我走完今後的人生,但是我會永遠記得你帶給我的回憶。”風洛陽輕聲道。

“那你願不願意陪我在瘦西湖上做最後一次通宵暢飲,隻有你和我,還有這條烏篷船。”魚韶哽咽著輕聲道,“就當我們還在鄱陽湖上,誰也沒有遇上心上人。讓我至少再有今夜這一場回憶?”

“最後的遊湖醉酒之夜,和乘風會的魚當家,我又怎能拒絕。”風洛陽笑著從魚韶的手中搶過酒瓶,仰頭痛飲。

魚韶目光淒迷地望了他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頭輕輕靠在他堅實寬闊的肩膀上。

在遠處的湖岸邊,唐鬥高高站在紅藥橋的扶欄上,望著湖心的烏篷船,一雙小眼閃爍著晶瑩的淚光,他舉起手中的酒壇,朝著湖中遙遙相敬,仰頭將清冽的酒水盡數灌入口中,接著抖手丟下酒壇,轉頭飄然離去。

第二十章 唐鬥變節

嶽州的芙蓉院在唐門夜襲的那一晚雖遭烈火焚燒,但是因為鬼樓的周密部署,大火隻燒到了外圍的建築,在鬼樓財力源源不絕的支持下,這些外層院落數月間已經修葺一新,比起以前更添神秘幽靜的氣質,和鬼樓總舵這個江湖稱謂隱隱然有著相合之意。自從柳青原以一敵二,先敗唐鬥,再敗風洛陽,威震江湖之後,矢誌成魔的江湖好漢仿佛潮水一般湧向芙蓉院,排隊領取南疆神藥,眼看著鬼樓以魔潮淨化天下的宏願,即將實現。望著芙蓉院庭台之間熙熙攘攘的人群,柳青原的心中忽然感到了一陣落寞。

他和風洛陽的激戰雖然他占到了絕對的上風,但是他太急於奪得勝利,出劍之時催動魔功以平直急速的疾風十三刺逼迫風洛陽和他鬥快,在第一百一十二招時終於讓這個一生的勁敵長劍脫手。但是最後風洛陽出乎意料地長袖卷劍,將他一襲青衫釘入牆中,逃過了他的最後殺手,這一招已經不是十分不舍劍,而是一記超乎任何人想象的新招式。對於這種鬼神一般的應變,柳青原非常熟悉,這是江湖高手屢次麵對強敵,被迫不斷拚搏進取,創新應變,終於突破桎梏想出來的神來之筆。如果他沒有修習到天魔大法第二重至高境界,他已經被這神奇的一招了結了性命。雖然這一戰他取得了勝利,但是他心裏知道,在劍法上,他又一次輸給了風洛陽。

此刻他的心中根本沒有任何勝利的感覺,反而像是囫圇吞下人參果的豬八戒,全然沒有享受到其中的滋味。

“也許我應該再和他比一次劍……”柳青原緩緩在庭院中跺著步子,默默沉思著。

忽然間一陣隆隆的嘈雜聲從芙蓉院的庭院門口傳來,所有在庭院中排隊等著領藥的江湖人物都紛紛朝門口望去,似乎看到了什麽令人驚訝的景象。十幾個守在門口的鬼樓暗哨爭先恐後地朝著柳青原飛奔而來,似乎有些迫不急待地想要告訴他什麽。

“發生了什麽事?”柳青原在心裏暗暗思忖,“這些暗哨都是鬼樓一流的好手,見過大世麵的人物,今日怎會變得如此毛躁。”

“報——,少樓主,大事件!”十幾個暗哨在他周圍圍了一圈,齊刷刷拱手道。

“什麽事?”柳青原強忍好奇,麵沉似水地說。

“唐門大少來了!”十幾個暗哨爭先恐後地說道。

“他還敢來?”柳青原心中一陣冷笑,“好,讓我再會會他。”

聽到他的話,這些暗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感到無所適從。

“怎麽,我的話很難理解嗎?”柳青原對於這些人表現頓時不滿了起來,冷然道。

“不,少樓主,隻是,他不是來挑戰的,而是……而是來領神藥的。”暗哨中一個最能言善道的開口說道。

“他來領神藥?唐鬥來領神藥?”柳青原隻感頭重腳輕,似乎自己突然進入了一場荒謬的夢境。他忍不住反複強調地問道。

“正是,他還挺守規矩,排在隊伍的最後麵。”暗哨們紛紛說道。

“堂堂的唐門大少居然要來領神藥,整個江湖反魔人勢力的核心人物居然來領神藥,哼,唐鬥,你莫非又有了什麽陰謀詭計?”柳青原隻用了短短的時間就從這個大事件中聞到了陰謀的味道。他冷冷一笑,自己在劍法上敗給過風洛陽,智計上也曾經被唐鬥蓋過一頭,也許今天是他扳回一城的機會。

“他在哪兒,領我去看看。”柳青原用力一撣衣袖,冷然道。

唐鬥今天穿著的是一件素黑色的錦繡長袍,頭上歪帶著青紗錦帽,臉色顯得異常蒼白,嘴唇上一片黑紫色,兩隻小眼下掛著黑黑的眼袋,似乎有幾天幾夜沒有睡過覺。他看到柳青原走來,眼中露出警惕的光芒,伸出舌頭下意識地舔了舔自己幹裂的嘴唇。走到近前,柳青原可以將他的小眼看得仔細,他發現唐鬥的雙眼布滿了密密的血絲,似乎曾經嚎啕痛哭過一般。

“唐門大少親臨芙蓉院,柳青原未曾遠迎,還請恕罪。”柳青原的臉上露出一絲俊朗的笑容,拱手道。

“廢話少說,我唐鬥今天是來領神藥的。”唐鬥似乎根本沒有心情應付柳青原,偏過頭去冷然道。

“大少今日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啊。”柳青原對於唐鬥的冷漠絲毫不以為忤,“有何心事,不如說出來讓大家分享一下。”

“我唐鬥的私事跟你有屁關係,痛痛快快一句話,神藥你想不想給我?”唐鬥不耐煩地怒道。

“大少未免太天真了一些。你和我鬼樓作對了這麽久,鬼樓高手因為你而死傷無數,我若是就讓你這麽輕易得到神藥,恐怕無論是江湖上的魔人還是鬼樓的兄弟都不會放過我。”柳青原悠然地說。

“哼,不給拉倒。”唐鬥憤怒地一跺腳,旋風般一轉身就要離去。

柳青原的腦子飛快地運轉,反複思索著唐鬥想要神藥的目的:“或者他們想要通過吊命神醫薑楠來研究出解去魔化的方法?但是南疆鬼蜮存在了幾近千年,凡是入魔之人從來沒有解藥,薑楠雖然醫術如神,但畢竟不是賈扁鵲再世,彭嬌複生,她們都解不了魔化,他又如何能想出辦法。那麽她們是想要實驗神藥的特性,研究出破魔的方法?不對,他們總不能以身試藥吧?而且江湖上活躍的魔人這麽多,以唐門和乘風會的實力,難道還抓不住幾個魔人來研究嗎?”

想到這裏,他忽然靈光一閃:“我太執著於他們要用神藥來做什麽,而忘了他們的目的很可能和神藥本身無關,他們是想要離間鬼樓和魔人的關係。唐鬥按照鬼樓的規矩來領藥,我若是不給,豈不是冷了江湖中想要入魔者的心?這也會逼迫著加入反魔人勢力的江湖好漢堅持立場,斷絕了他們的入魔之路。”

他看了看逐漸遠去的唐鬥背影,突然想起了最近江湖上風傳的消息:“唐鬥當年因為窮追乘風會魚當家不果而恣意逍遙,做了江湖浪子,辜負了不知多少姑娘。但是他仍然還有一個好兄弟對他不離不棄,那就是風洛陽。但是最近有消息宣稱魚韶心中真正喜歡的兒郎竟然是風洛陽。最愛的姑娘喜歡上最好的兄弟,也許這就是唐鬥此刻頹喪落魄的原因。”

“無論是何種原因,我決不能讓他離開這裏!”這些念頭宛如電光火石一般在柳青原腦中一掃而過,他在一瞬間就下了決定,雙臂一展,宛如一隻大鳥拔地而起,飄然落到唐鬥的麵前:“大少請留步!”

“你真夠煩的。我來要神藥,你不給,我要走你攔著我,你想幹什麽?”唐鬥憤然道。

“大少,誠如我剛才所說,我如果就這麽憑空將神藥給你,鬼樓的兄弟和江湖的魔人都會很生氣。但是,如果你能夠做出投誠之舉,讓整個江湖明白你唐鬥和你唐門再也不反對江湖人士的入魔,那麽我會代表鬼樓親手將神藥贈送給你。”柳青原沉聲道。

“你想要投名狀,莫非你要我去拎來風洛陽和魚韶的人頭,你才肯給我神藥?他們雖然對我不仁,我卻不願對他們不義。要我的雙手沾滿朋友的血,我做不到!”唐鬥怒道。

聽到唐鬥的話,看到他義憤填膺的表情,柳青原心中一動:“莫非他真的隻是負氣來吃神藥的?如果我錯失了這個拉他入魔的機會?說不定真的會成為永生之憾。”

他連忙說道:“大少,我柳青原不是趕盡殺絕的人。逼人不義不是我的所為。但是大少執掌唐門,又是天下反魔人勢力當之無愧的領袖,你至少應該做些姿態來和這股勢力脫離關係。”

“你總算說句人話。好吧,我這次很有誠意入魔。這樣,我在關中收編了關中劍派,亦在揚州重建了鎮惡堂。我願意率領唐門全體在鎮惡堂中聚集,由原關中弟子作證,當著整個江湖的麵,飲下神藥,和反魔人聯盟徹底斷絕關係。這樣的姿態是我唐鬥的極限了,你要是再逼我,大不了一拍兩散,我唐鬥領不到神藥,莫非還搶不到嗎?”唐鬥說到這裏眼中神光乍現,盡顯一代江湖大豪的絕頂風采。

柳青原看在眼中不禁連連點頭,唐鬥的提議確實是他夢寐以求的價碼,無論唐鬥這番做作是真是假,這場江湖大會一旦開啟,整個江湖殘存的反魔人勢力終會煙消雲散。想到這裏,他自嘲地一笑:“魔人大舉早就盡收其效,南疆桐主的目標也已經達成,這些反魔人聯盟的江湖人無論如何決死掙紮,也無法擺脫失敗的命運,我是否有些過於謹慎了?”

一念及此,柳青原溫和地一笑:“大少,如果你能做到你所說的,那麽江湖魔人中就要多添一位新秀了。”

“你可真會說話,我唐鬥在江湖打滾十三年,終於也當了一回新秀。”唐鬥鬱悶地說。

第二十一章 江湖的味道

唐門大少帶頭到芙蓉院領取神藥,作為反魔人勢力中堅的唐門一日之間倒戈相向,這條消息讓本已經被魔人大舉搞得雞犬不寧的江湖更加沸騰了起來。江湖中無論是對入魔深惡痛絕的正派人士,搖擺不定的懷疑論者,矢誌入魔的準魔人,還是已經入魔煉功的魔人都對這件驚天大事無比的關注。唐門大少,一向是江湖少年風靡的偶像,大唐江湖特立獨行的典範。他的衣著穿戴,他的言行舉止,都被向往江湖風物的少年豪傑們爭相模仿。這一回聽說這位江湖翹楚居然也選擇了成魔,頓時引得整個江湖的豪傑們好奇心大炙。

作為唐鬥飲服神藥,宣布入魔會場的鎮惡堂,在數天之內雲集了大江南北各門各派的數千豪傑,不但有至今仍然堅守在自己門派之中的人士,而且那些龍門、年幫、鳳閣、機關堂、金鋼門失去蹤跡的高手,也紛紛在會場上顯露了行蹤。已經入魔的高手在鬼樓的號召下更是蜂擁而來。這昔日唐門高手和嶽家魔人連番血戰的鎮惡堂,成了魔人們耀武揚威的天地。一時之間,整個揚州妖炎滔天,群魔亂舞,一派烏煙瘴氣。

待到唐鬥飲服神藥的當天,鎮惡堂懸紅閣被鬼樓弟子布置得煥然一新。庭院四周被鬼樓和唐門弟子劃下了裏三層外三層的警戒線。線外聚集了人山人海的江湖子弟,無數少年豪傑爭相墊起腳尖朝懸紅閣內張望。柳青原帶著一位手端神藥的白衣童子早早就來到懸紅閣內,靜靜等待唐門大少的到來。看到他的出場,庭院外無數魔人頓時大聲歡呼。這位傾身入魔的昔日超海公子作為江湖上第一個打敗風洛陽的魔人,為提高魔人在江湖上的地位立下了汗馬功勞。如今江湖子弟看到魔人,再也不敢切齒怒罵,更不能視為異端。因為柳青原的出現,魔人成了江湖的主流,而柳青原也成了魔人對抗凡人的一麵旗幟。

直到飲藥的吉時來臨,作為整個江湖關注核心的唐鬥才姍姍來遲。今天他穿戴的卻是他從來不屑於穿戴的白衣白袍,頭上戴的也是雪白的秀士帽,一張本來青中帶白的臉膛也變得一片蒼白。

看到他白衣而來,柳青原微微一皺眉頭,帶著身旁的白衣童子緩步來到唐鬥身邊,朗聲道:“大少,你果然守時,偏偏要等到吉時已到才來,這裏的江湖朋友們早已經等得望眼欲穿。”

“唉,”唐鬥看了他一眼,長長歎了一口氣,高高舉起雙手,抱拳朝周圍團團一揖,“抱歉,讓各位久等了。”

“喂,大少,你真的要飲藥成魔,做鬼樓的走狗?”一個粗豪的聲音忽然從人群中傳來。唐鬥轉頭看去,卻發現發話的是青州彭門少年子弟彭言勇。

“對,我就是要成魔,小兄弟,現在成魔是主流,我唐鬥也不能免俗啊。”唐鬥沒精打采地說。

“大少,你若是為了女人而自暴自棄,誤入魔途,如何對得起唐門的兄弟,還有江湖上千千萬萬以你為榜樣的少年豪傑?”有一個尖銳而清朗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

“蕭西延!”唐鬥一聽就聽出來這個人是誰,勃然大怒,“你可有過喜歡了十三年的姑娘,你可有過生死相交十三年的兄弟,等到你有了再來和我討論什麽自暴自棄,滾一邊兒去。”

“大少,江湖上正派勢力日漸式微,我們都希望你能做我們的中流砥柱,千萬不要因為一時的情傷而犯糊塗啊。”少林俗家弟子鄭懷遠殷切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江湖正派幹我屁事,我唐門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個歪門邪道,福利沒多少,髒活累活全攤給我,我早就不想陪他們玩了。”唐鬥怒道。

“大少,別聽他們的,早早喝了神藥,兄弟們早就盼著你來帶個頭了。”鐵佛恩洪亮震耳的聲音霍然響起。

“對啊對啊,大少,你能下得了決心,我們兄弟也有點主心骨!”一大群早就叛出龍門、年幫、鳳閣和機關堂的高手紛紛吼道。

“兄弟們,看好了,今天大少我一仰脖子,神藥就喝下肚了。”唐鬥看到這麽多人支持自己,臉上終於有了一點笑模樣,朝著這幫家夥一揮手,得意地說。

“大少,”看到唐鬥和這些圍觀的豪傑們越聊越是上癮,柳青原不得不插嘴道,“既然你已經遵守承諾讓出了鎮惡堂,也請來了唐門刑堂的人士來作見證,我按照約定應該在吉時將神藥奉上,不知你準備好了沒有?”

“少樓主,稍等片刻,允許我唐鬥和我往日的身份做一個告別。”唐鬥雙手攏入袖中滿臉懇切地說。

“哦,”柳青原愕然點點頭,“既然如此,還請你抓緊時間。”

“多謝。”唐鬥朝他抱拳一揖,接著轉回身,用力拍了拍手掌。隨著他的掌聲響起,數名唐門弟子頓時分開人群,快步來到他的身邊,將一張小桌擺在地上,在小桌周圍擺上四壇顏色形狀各異的酒壇,再在小桌上擺上杯盤碗碟,四樣各色小菜,接著飛快地朝四周退去。

唐鬥懶洋洋地扭了扭脖子,慢條斯理地盤膝坐到小桌前,隨手拍開一壇美酒,就往桌上的酒杯中倒去。看到他這幅不緊不慢的模樣,柳青原不禁有些許的焦慮:“大少,請問你這是何意?”

“少樓主,入魔的缺陷乘風會的人已經說的很清楚了。第一有機會失去神智,任人擺布,第二會生成行蠱分身,形神俱滅。這兩條我都無所謂。但是這最後一條才是最要命的。”唐鬥苦著臉說道。

“最後一條是什麽?”柳青原皺眉道。

“這最後一條就是:練成天魔大法之後,不分冷熱寒暑,不分春夏秋冬,不分苦辣酸甜,不會感時傷秋,無法享受人生。你我都是最喜歡享受生命的家夥,入魔之後,人變成了這個樣子,那真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活著還有何樂……這個……也就那麽回事兒了。所以在入魔之前,我唐鬥準備最後享受一下作為凡人的樂趣。少樓主,我想你不會介意吧?”唐鬥笑嘻嘻地說道。

“大少果然是大少,入魔的風格都和別人不同,我猜大少定然帶來了自己最愛的美酒美食,可惜我們這裏沒有準備窈窕美人,否則大少這一趟入魔絕對不會再有絲毫遺憾。”柳青原微微一笑,朗然道。

“少樓主費心啦,其實昨夜我唐鬥通宵未停,美人如玉,已經盡情享受,今天我帶來的不過是我平生最愛的四樣美酒:吳程若下、揚州第一泉、關中阿婆清、劍南燒春,還有我生平最愛的江湖美食:水煮毛豆、清燉牛肉、五香豆幹、香泥烤野雞。哈哈,等我慢慢享受完這頓江湖子弟最愛的美酒佳肴,我才能無牽無掛地傾身成魔。”唐鬥感慨地長歎一聲,朗聲說道。

聽到唐鬥說的四菜四酒,柳青原心中一陣無法遏製的謂歎。這四種美酒無不是大唐聞名遐邇的名酒,他成魔之前也曾經無此不歡。這四種小菜雖然不是什麽豪門大族的著名菜肴,但是武林子弟行走江湖,路遇野店小肆,必然會點這些下酒菜。這四樣菜幾乎已經成了江湖子弟專用菜肴的代名詞。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四樣菜的味道就是江湖的味道。

“江湖的味道……”這五個字在柳青原的腦海中乍一出現,就仿佛是赤旱之人聞到了一絲久違的雨腥味,令他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無法遏製的思念之中。

他雖然成魔不過半年時間,但是這其間的種種經曆卻讓他感到似乎度過一生一世那般長久的時間。而江湖中的種種風物也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除了奪得天下第一的信念支撐著他,生命中所有值得為之奮鬥的樂趣,都已經漸漸消失。那些外閣苦練的日子,那些鳳閣狂歌熱舞的歲月,那些青樓酒肆之中的吟詠長嘯,似乎都變成了前世的夢境。

“乍品如吞炭,飲咽似斷喉,鐵血男兒漢,唯愛燒春酒。”燒春酒乃是中國最早的蒸餾酒,酒味濃烈,口口燒心,最適合慷慨豪傑飲用。唐鬥抱著整整一壇燒春酒仰頭痛飲,邊飲邊歌,任憑濃鬱的酒香隨風四散。周圍圍觀的上千魔人們雙眼發直地看著唐鬥伸出舌頭,意尤未盡地舔著嘴唇邊的酒汁,無不口舌發幹,下意識地咂著嘴。

“天下無雙蜀崗水,獨步江湖第一泉,少林子弟不愛酒,酩酊大醉別揚州。”飲罷燒春酒,唐鬥又抱起了揚州名酒第一泉,一段江湖往事被他隨口唱起,頓時引起了鎮惡堂內所有江湖豪傑的莞爾微笑。當年少林棍僧從王世充手裏救下秦王李世民,天策府眾將新下江都,發帖邀請少林棍僧到江都飲宴。少林主持以酒戒相拒,李靖笑曰:少林弟子不愛酒,且試江都第一泉。少林棍僧誤以為第一泉乃是蜀崗之水,遂欣然前往,結果一飲第一泉,無不歡喜,喝至酩酊大醉,從此第一泉聲名鵲起,名震天下。聽到第一泉的名字,所有人肚子裏的酒蟲都被引了出來。

唐鬥抓起小桌上香泥燒野雞,撕下幹泥,將白花花的雞肉胡亂塞入口中,抓起一旁的阿婆清酒在鼻子旁聞了聞,仰起頭長長歎息了一聲:“兵敗難逃美人計,破家但求玉如意,罷官隻緣長安餅,斷頭當為阿婆清。”大唐時代,阿婆清酒名震關中,長安酒肆無不以阿婆清酒來招引遊俠兒,戶戶酒家都有胡姬勸酒。金陵子弟吟唱之際,都把阿婆清酒視為可斷頭破家的佳釀。阿婆清酒的清冽,令人神清氣爽,乃是遊俠兒們遊獵之前必飲的提神酒,聽到唐鬥的歌謠,人們的神思仿佛脫韁的野馬,一瞬間飛到了關中青草萋萋的原野之中。

飲罷阿婆清,唐鬥雙手端端正正舉起烏程若下酒,沉重地歎息了一聲:“一壇若下酒曾經讓我失去了十幾個好兄弟。但好酒永遠是好酒,兄弟們在地下也不會怪我飲下我一生中最後一壇烏程若下。正所謂烏家若下蟻還浮,白玉尊前倒即休。不是春來偏愛酒,應須得酒遣春愁。”吟罷徐大官人的詩篇,他仰頭飲下幾口酒水,放低酒壇,將壇中剩下的酒水緩緩倒在懸紅閣的青石地上。鎮惡堂中彌漫的酒香一瞬間加重了數倍,聚集在堂中那些愛酒如命的江湖客聞到這沁脾的酒香,無不口舌生津,心如火燒,忍不住想要拔腿飛奔,找到自己最愛的酒家,點一壇唐鬥手中的名酒,喝到天昏地暗,酩酊大醉。

唐鬥的醉酒狂歌,仿佛一把殘忍的鐵鉤,將柳青原內心深處不敢去想亦不願去想的念頭血淋淋地勾了出來。他忽然間痛苦地發現自己在入魔精武的路上,失去了太多的東西:美酒,佳肴,對於人生的觸覺,對於天地的感受。越來越淡薄的生存感很多時候讓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一個人還是一具僵屍。是的,他的確成了天下無敵的王者,但是這值得嗎?他真的能享受到無敵於天下的快感嗎?

他閉上眼睛,用力搖了搖頭,將這些令他進退失據的念頭拚命驅趕出體外,冷笑一聲朗聲道:“大少,眼看美酒已盡,佳肴亦空,吉時也要過去,還是抓緊時間飲下神藥吧。”他轉身朝身旁的白衣童子使了個眼色。那位伶俐的少年立刻快步走到唐鬥身邊,將用青白瓷瓶裝著的南疆神藥遞到他的眼前。

“哼,你是巴不得我和你一樣,變成無知無覺的魔人吧?我若成魔,咱們恐怕還要從頭再比一次暗器功夫。”唐鬥長身而起,一臉不忿地說道。

“暗器天下第一非我所願,輸贏我毫不關心。隻要大少加入魔人的行列,整個江湖將會是魔人的天下。”柳青原說到這裏,心裏忽然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在這一瞬間,他發現就算魔人真的一統了天下,人生也不過如此而已。這種感覺仿佛一劑毒藥刺入了他的五髒六腑,令他一陣難受。

“好吧,今天就是我唐門大少活在人世的最後一天。今天之後,我便是魔人唐鬥了。”唐鬥一把從托盤裏抓過瓷瓶,一把揭開瓶蓋,將瓶口對準了自己的嘴。

鎮惡堂中無論是正派人士、魔人還是想要入魔卻還沒勇氣喝藥的江湖客此時心中都湧起了一陣莫名的感傷。無論唐鬥是敵是友,有他的江湖永遠充滿了蓬勃的生機和活力,那些在唐鬥手下吃過無數苦頭的江湖客再回憶起和唐門作對的日子,都不自禁地感到懷念。但是這樣一個江湖中百年難遇的人傑就要飲下神藥,變身成魔。從今之後,大唐的江湖還會和原來一樣嗎?大唐的江湖還會有放歌縱馬,詩酒風流的江湖子弟嗎?

第二十二章 仙人點化

“且慢。”就在唐鬥馬上就要飲下神藥的關鍵時刻,一個渾厚洪亮的聲音從鎮惡堂對麵的花樓上傳來。

眾人同時仰頭望去,卻看到一位渾身黑衣,披頭散發的男子正站在花樓高高的屋簷之上,俯瞰著鎮惡堂懸紅閣中的種種。

“來者何人?”目光獨到的唐鬥和柳青原同時看出此人的功力深厚,來頭不小。

“大少,柳公子,時隔年餘,已經不認得故人了嗎?”站在花樓上黑衣男子朗然一笑,一把攏起遮蔽在臉上的頭發,露出他那一雙招牌一般的璀璨金眼。

“嶽環?!”唐鬥和柳青原同聲驚呼道。

來人正是曾經和風洛陽、離台主人在華山之巔爭奪過天下第一劍的魔王嶽環。隻是,此刻的嶽環看上去神情氣爽,舉止儒雅淡定,再非當日那個四處找人撕殺,非要搶奪天下第一的魔王。

“嶽環,你看起來……似乎變了個人。”唐鬥喃喃說道。

嶽環微微一笑,朝他拱了拱手:“大少多日不見,一向可好。嶽環自從被仙人點化,已經渡劫離難,脫胎換骨,再非往日那個癡兒。”

“啊哈哈哈,被仙人點化,再非往日那個癡兒……,嶽環,你不是腦子被神藥燒壞了吧?你是想修仙啊,還是想要成佛啊?”唐鬥仰天大笑,毫不客氣地諷刺道。

“嶽兄弟,現在江湖魔人大舉,正是你我振作之時,我們鬼樓歡迎你的加盟。”柳青原冷冷瞥了唐鬥一眼,仰頭拱手道。

“各位,在下師尊苦於世間魔種不知修煉之道,徒然自苦,求告無門,卻不知由魔入道,飛升渡化亦是一條通往仙界的道路。我今日來乃是遵囑師命,為各位矢誌入魔的同道指一條康莊大道。”嶽環朗聲道。

“康莊大道?”唐鬥和柳青原互望了一眼,都是一怔。

“請問康莊大道指的是什麽?”人群中最耐不住性子的鐵佛恩忍不住問道。

“神藥有三害,其一為易失神,其二為有分身,其三為功成之後,人性漸失,毫無生趣。這三大害遲早有一天會成為各位入魔者必須麵對的劫難。如果能度過這三重災劫,天魔大法則臻至完美,成為人們肉身渡劫,修煉成仙,飛升而去的不二法門。”嶽環朗聲道,“各位,人世間存在度過這三重災劫的法門,隻待各位有誌成事的豪傑將其昭示天下。”

“什麽?”聽到他的話,鎮惡堂內仿佛炸了鍋一樣,數千豪傑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嶽環,你莫不是來特意點化我唐鬥的吧?”唐鬥半信半疑地叫道。

“大少莫要自視太高,現在江湖上的魔人之首乃是鬼樓少主柳青原,我來是特意來點化我的這位師弟的。”嶽環淡然一笑。

“嶽師兄,既然世間存在度過魔化三劫的法門,還請你不吝賜教。”柳青原朗聲道。

嶽環笑著搖了搖頭:“柳公子,所謂天機不可泄露,我雖然已經有了仙籍,卻亦不敢破戒。”

“哇,你這不是鼓著腮幫子胡吹嗎?”唐鬥不屑地大聲道,“各位,不要聽他的一派胡言,他已經被神藥燒糊塗了。喂,柳青原,要是吃久了神藥會變成這德行,我可不吃啊。”

“大少少安毋躁。”柳青原皺眉勸道,接著仰頭朗聲道,“嶽師兄既然不肯破解,卻又為何前來。”

“拜師尊所賜,我來此地是為了點化於你。柳公子儒雅風流,見之忘俗,早俱超凡之相,如果世間有誰能夠解開化魔三劫,首推柳公子。”嶽環溫言道。

“還請師兄點化!”柳青原聽到這裏,心頭微微一熱,朗聲道。

嶽環從懷中掏出一頁白紙,淩空一擲。那頁白紙仿佛一麵冰盤刮動嗚咽的風聲,朝著柳青原飛來。柳青原抬手接下,隻感到手心一熱,心頭暗自驚訝上麵力道的溫和純正。他飛快地翻過白紙,仔細一看,隻見上麵寫道:“豐都無頭又少根,萬氏斷頭了無痕,比幹無眼侍紂王,閻羅謠傳誤子孫。”

“請問這是……?”柳青原皺眉問道。

“柳公子,希望你悟得其中的真諦,能夠將秘訣通告天下,普度眾生,以圓家師慈悲救世之誌。”嶽環懇切地說道。

唐鬥湊到柳青原的身邊看了看上麵的這首怪詩,頓時勃然大怒:“喂,這是什麽玩意兒啊,話都不說清楚,整日裏故弄玄虛。我看你是沒事兒來消遣大家的吧?”

嶽環笑著搖了搖頭:“師父果然說得不錯,大少雖然英才絕代,奈何不是信人,終是與師門無緣。幸好我及時阻止你飲下神藥,否則你就算知道法門,亦無法渡劫而出。各位江湖好漢若是自問不及大少,我建議你們還是暫緩服藥,免得落下終身之錯。”

“我呸,口口聲聲說你已經位列仙班,仙人的本事你可學會?”唐鬥冷笑著問道。

嶽環朝唐鬥看了一眼,失笑道:“我來隻因師命所在,不敢怠慢。各位信與不信,與我沒有半點相幹。嶽環的使命已經完成,各位青山不改,綠水常流,後會有期。”說到這裏,他從腰上取下一條純黑色的長索,在索頭上打了一個奇怪的繩結,用右手舉起來,在頭頂連續轉了四五個圓圈,接著抖手一拋,黑索發出尖銳的破空聲,宛如一杆長槍刺入無盡的虛空,繩頭猶如一條豎起頭的蟒蛇,竄入空中三四丈之長,竟然凝在空氣中。

嶽環抓住黑索,用力一撣,索身發出一陣**般的抖動,心不甘情不願地從空中墜落下來,索頭一蜷,落回到他的手中。他拍了拍有些不太安分的索頭,猶如在安撫一隻躁動的寵物,接著身子一挺,左手高揚,手中的索頭再次破雲而起,這一次這條黑索筆直射入青天,扶搖直上足足八九丈。長索橫空之時,本來晴朗明媚的天空突然間陰雲密布,隱隱然有雷聲滾滾。

嶽環抓住黑索的另一端再次用力一撣,黑索發出一聲清越的鳴嘯,在空中一陣狂舞,終於還是頹然蜷曲落地,索頭再次落入了嶽環的手中。這一次黑索躁動不安,宛如憤怒的黑蛟,在嶽環的手中扭動掙紮,發出一陣又一陣嗚咽的怪響。嶽環雙手抓住黑索索頭,高高舉起,在頭頂連續盤旋了七八次,突然間同時鬆手,這條黑索歡快地長嘯著,猶如一條黑龍擺脫了塵世的牽絆,張牙舞爪,直入雲霄,二十餘丈的繩身統統破入虛空,隻留下一條索尾在嶽環身上。

嶽環朝唐鬥和柳青原笑著擺了擺手,挺身躍起,一腳踩在索尾上,身子扶搖直上,連續十餘步踏在索身上,沿著伸入雲端的黑索朝著二十餘丈之上的天空走去,片刻間他的黑衣已經沒入了空中的雲層之中。

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響從空中傳來,好像是雷聲,卻又像是龍嘯,眾人看到黑索的索尾一蜷一擺,化為一條青黑色的龍尾倏然朝空中縮去,站在黑索頂端的嶽環身形一閃,隨著黑索的消逝沒入了濃密的雲層深處,接著一連串的青白色閃電交剪而下,晃花了眾人的眼睛。當人們消除了眼中的紅斑,重新睜開眼簾之時,天空中的濃密陰雲和滾滾雷霆都消失了蹤跡,與它們一起消失的,還有飛升而去的嶽環和他隨身的黑索。

這一番情景隻看得唐鬥和柳青原渾身被冷汗浸透,心中充滿了無盡的興奮和對未知的恐懼。唐鬥雙腿一軟,頹然跪倒在地,仰頭望天,癡癡地說:“難道世間真的有由魔入道的捷徑。難道天地間真的有傲視群倫的神仙。”

柳青原望著空空如也的碧空,眼中仍然殘留著嶽環乘索而去的影像,他的心被一種無邊的喜悅所淹沒:“蒼天果然待我不薄,原來這條成魔之路真的另有玄機。”

他雙膝跪地,朝著嶽環消失的方向挺身下拜,朗聲說道:“多謝師兄指點迷津,青原尋得無雙法門定當昭示天下,讓天下魔人同入仙班。”

隨著這兩人的下跪,鎮惡堂中數千豪傑齊刷刷拜倒在地,爭先恐後向著青天大聲說道:“多謝仙人點化。”

第二十三章 解迷大作戰

嶽環的出現將鎮惡堂見證唐鬥成魔的江湖盛會化為了一場仙人布道。這令江湖上的風媒都發了瘋。所有趕到揚州的風媒都騎上了最快的奔馬,或者幹脆運功奔跑如飛,將嶽環成仙入道,下凡點化柳青原的消息以最快速度傳遍了五湖四海。

一時之間,成仙問道成了大唐十三道各州各府的江湖好漢茶餘飯後最愛的話題。嶽環飛臨揚州點化柳青原的橋段,更被人們耳口相傳,越傳越離奇荒誕。當日參加鎮惡堂江湖盛會的武林豪傑紛紛指天發誓,親眼看到嶽環腳踩黑龍,乘雲破霧,弄雷舞電,禦風而去。

嶽州芙蓉院前人滿為患,連名門正派的子弟都蜂擁而來,人人都要領取足以羽化飛仙的神藥。但是,嶽環的提點言猶在耳,領了神藥的人都將藥收藏在身邊,並不服用,隻是翹首期盼天下能者盡快破解嶽環留下的詩謎,得到化解魔人三劫的法門,然後再看看自己是否有福分成魔渡劫,飛升成仙。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柳青原和唐鬥的身上。

“豐都無頭又少根,萬氏斷頭了無痕,比幹無眼侍紂王,閻羅謠傳誤子孫。”這四句詩謎從那一日嶽環布道以來,就一直沒有離開過柳青原的腦海。他無心南返,就住在了揚州鎮惡堂中,每日都攥著嶽環留下來的詩謎反複吟誦。雖然鎮惡堂已經過戶到了鬼樓名下,但是唐鬥死活賴著不肯離開。他和柳青原大眼瞪小眼,食同桌,寢同房,連出恭都不敢寸離,生怕他忽然間領悟出法門的密要,不告而去。

相比唐鬥而言,柳青原對於詩謎破解的期望更加強烈。唐鬥還沒有飲下神藥,也沒練天魔大法,還是一個肉骨凡胎的普通人。但是他已經一隻腳踏上了成魔之路,如果不能找到破解魔化三劫的法門,他就要永世沉淪,成為一個漸漸僵化的魔軀。自從受到唐鬥那一日醉酒狂歌的影響,再加上嶽環的布道,入魔以來的種種弊端漸漸開始令柳青原不堪忍受。天下第一的名聲在他心中的魅力隨著時日的綿長而逐漸淡薄,很多時候他午夜夢回,不禁會奇怪自己當初怎麽會如此執著於這空空如也的頭銜,就象受了魔障。

這一日夜裏,唐鬥和柳青原終宵埋頭在油燈之前,仔細琢磨嶽環詩謎中字裏行間的意思,忽然間一陣奇異的布穀鳥鳴從鎮惡堂外響起。唐鬥的一雙小眼中精光一閃,他側頭看了柳青原一眼,沉吟良久,忽然猛下決心,聳身而起,冷然道:“我去出個恭……”接著轉身離開了房間。

柳青原大為訝異,這些天來唐鬥為了怕他悟通渡劫化魔的要義,整日裏寸步不離,卻不知為何在這個關鍵時刻突然想要離開。雖然唐鬥的離開對他而言是一件大鬆口氣的事情,他甚至有了立刻帶著詩謎遠走高飛的衝動,因為這些日子和唐鬥呆在一起,他已經被這個唐門大少諸多毛病和怪癖逼瘋了。若不是有了渡劫升仙的機會,他不敢多增惡業,他早痛下殺手將唐鬥宰了。但是,唐鬥的突然離去,和他平日行徑大為不同,這讓柳青原心生戒備,也起了好奇心。他靜靜等著唐鬥離去的腳步聲忽然變得輕微的一瞬間,身子衝天而起,推開窗戶,悄悄竄出屋外,從另一條近路繞到唐鬥身後,小心地墜在他的身後。

唐鬥果然如他所料,並不是去出恭,而是越出了鎮惡堂庭院的圍牆,來到了揚州的街道之上,在一處街角飛快地轉向,隱入了一條僻靜的胡同之中。柳青原貼著牆壁來到這處街角,提起一縱身,躍上附近的民房,整個身子趴在瓦頂之上,一點點挪到那片胡同之上,側耳傾聽。

“大少,你真的決定和柳青原之流同流合汙,不再回來了?”那木訥沙啞的聲音屬於昔日的天下第一劍風洛陽。

“哼,至少柳青原不會和我搶心上人!”唐鬥憤然道。

“大少,我已經和阿韶說的很清楚了,我現在喜歡的是菁兒,我們真的隻是朋友。”風洛陽懇切地說。

“噢,那真是謝謝了,謝謝你把阿韶讓給我。我唐鬥隻配擁有你風洛陽不要的女人。”唐鬥厲聲道。

“大少,你這話不但侮辱阿韶,更侮辱了你自己。阿韶乃是當世少有的奇女子,我和她有緣無份,是我的憾事。而你如果仍然尊重她,中意她,就不要自暴自棄,去和魔鬼做交易,去做一無是處的魔人。”風洛陽急切地說。

“為什麽她會選擇你不選我,我有哪點比不上你?我樣子比你帥,性格比你開朗,勢力比你大,真要動起手來,你也不一定是我的對手。為什麽她偏偏會喜歡你這塊呆木頭。”唐鬥憤憤不平地說。

“這是你離開的原因?大少!所謂各花入各眼,阿韶如何選擇,她自己無法控製,我也無可奈何,隻能說天意弄人。自從你走後,她日夜憂思難解,終宵無眠,每日將自己埋在乘風會瑣事之中,不肯和人說話。你的離去,對她而言,實在是沉重的打擊。”風洛陽沉聲道。

“很好。是時候讓她受受我十三年來所受的苦痛。自從她十年前將我拒絕,我的心一直在滴血,十年來我和每一個女人上床,叫得都是她的名字,每夜醒轉,我都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覺悟。我的人已經徹底被她毀了,但是她還覺得不夠,還要喜歡上我最好的朋友!現在,我唐鬥沒有愛人也沒有兄弟,我什麽都沒有了!人們以為我唐鬥多麽風流倜儻,瀟灑不羈,可是有誰知道,我唐鬥不過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可憐蟲。”唐鬥說到這裏,聲音已經嘶啞。

“唉……”柳青原聽到這裏,忍不住露出一絲感慨的笑容。當初他身中唐鬥的智計,身敗名裂,在江湖中被萬人追殺,曾經對於這個狡猾絕倫的對手深惡痛絕,恨不能食其肉,寢其骨。現在看來,這個看起來英明神武的唐鬥卻原來是他見過最可憐的江湖人。他心中對唐鬥的怨氣也不禁降低了不少,發現即使不去殺他,任他活在世間,對他也是一種折磨。

“大少……”一個充滿磁性的沙啞嗓音忽然在胡同中響起。

“啊,阿韶……”唐鬥此刻的聲音已經哽咽,他狼狽而窘迫地朝後踏了一步,擤了擤鼻子,啞聲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回鳳凰客棧吧,不要再和柳青原這樣的魔頭為伍了,這些日子沒有你在身邊,所有人都沒了精神。”魚韶小心翼翼地勸道。

“那又如何?我現在管不了這麽多!本來我不過是要入魔,成魔之後我要好好和老風比試一下武功,看看誰才是最厲害的江湖霸主。現在不但要入魔,我還要成仙,成仙之後,也許我能夠徹徹底底把你忘記,從新再來。”唐鬥厲聲道。

“大少,你真的以為,那些靠喝神藥入魔的江湖惡人會有機會成仙嗎?那不過是他們自己異想天開罷了。”魚韶苦苦勸道。

“說我異想天開?再異想天開的事情我都做過。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我唐鬥留戀的東西,除了去死,我就剩下修仙了,你們誰也別攔我!”唐鬥嘶聲道。

“唐鬥!”魚韶憤怒了起來,“你夠了!好好一個男子漢,一點擔當都沒有。我不就是不喜歡你嗎?我不就是喜歡上洛陽哥嗎?又怎麽樣?我和你一樣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洛陽哥喜歡的是蘭致慧心,青春無敵,比我年輕八歲的菁兒。我暗戀了他十三年,現在落下這樣的結果,你以為我不難過嗎?我不傷心嗎?你口口聲聲說你喜歡我,你可曾好好替我想過?沒有了洛陽哥,你也離我而去,現在的魚韶何嚐不是孤身一人?情愛對我們而言,永遠是虛無縹緲的夢,人生在世,但求知己而已,我從來沒有放棄你這個朋友,你又如何忍心離我而去?”

魚韶的話就象一聲霹靂,不但打醒了唐鬥,也讓躲在暗處偷聽的柳青原一陣惆悵。他的心忽然想起了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被自己拒絕的蘇雲煙。他想起自己成魔之前,蘇雲煙曾經到芙蓉院來找自己,她希望盡最後一份努力,阻止他的入魔。但是他的心已經被稱霸江湖的幻夢所吞噬,他終於還是拒絕了她的情意。說起絕情,他比唐鬥可要無情得多了。

“阿韶……”唐鬥的聲音變得異常溫柔。柳青原幾乎不敢相信唐門大少能夠用這麽溫柔的語氣說話,“對不起,我沒想過你會這麽傷心。但是,和你回去,再次看到你,這對我來說實在太痛苦了。我想逃開世間的一切,逃開所有人,我想要修仙。”

“修仙?你還沒有打消入魔這個糊塗念頭?”魚韶啞聲怒道。

“不,阿韶,你聽我說。我親眼看到嶽環當日在鎮惡堂前腳踏黑索,騰空而去。他是真的入了仙班。由魔入道,真的可行。”唐鬥連忙說道,“他留下了一張詩謎,現在柳青原和我正想要將它破解出來。這很可能是成仙入道的第一個線索。”

“如果這是真的。那麽你也應該回來和我們在一起。”魚韶柔聲道,“我是乘風會大當家,你想要解開詩謎,就需要去翻查乘風會的卷宗。如果天下還有什麽人能夠解開神仙的謎團,那就是我們乘風會了。”

“對啊!”唐鬥興奮地脫口而出。

“對啊!”在暗處偷聽的柳青原聽到魚韶的話,也不禁精神一振,“我怎麽沒想到,風媒遍天下的乘風會才是解秘的關鍵。”

“這是詩謎……”唐鬥飛快地在魚韶的手上寫下了嶽環留下的詩。

“跟我們回去吧,大少,我們一起來揭開修仙之謎,這至少給了我們一點事做。”魚韶啞聲道。

“阿韶,和我一起修仙吧,離開世間的一切,離開所有的痛苦。”唐鬥懇切地說。

“還是不了,和你一起升仙,到最後我怕是仍然要害得你貶落凡塵。”魚韶苦笑著說。

“你對自己真有信心,唉,但是你說的很對,到了哪裏我都忘不了你。”唐鬥也苦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風洛陽咳嗽了一聲,插進話來:“阿韶,我喜歡菁兒不是因為她比你小八歲,而是因為她……”

“閉嘴,我們走!”魚韶挽住唐鬥臂膀,二人同時騰空而起,風洛陽搖了搖頭,跟在身後,三個人同時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之中。柳青原望著他們的背影,得意地冷冷一笑,深吸一口,墜在他們身後,提氣飛奔而去。

“豐都無頭又少根,萬氏斷頭了無痕,比幹無眼侍紂王,閻羅謠傳誤子孫。”魚韶、唐鬥、風洛陽和祖菁聚集在乘風會潤州分舵的藏信閣中,通宵不停地搜索著奇中保羅萬象的消息。豐都、萬氏、比幹和閻羅地府的資料被他們擺滿了房間。四個人通宵不停地翻閱資料,已經五日五夜沒有合眼。

“豐都無頭又少根,如果是拆字謎的話,豐字無頭又少根,不就是王字?”看到眾人都一臉疲倦,祖菁忍不住問道。

“對啊!”風洛陽用力一擊掌,一臉興奮地說。

“難道第一句詩說的就是這個王字?”魚韶難以置信地問道。

“如果都是拆字的話,萬氏斷頭了無痕,我也猜出來了,這是一個方字。”唐鬥說道。

“比幹無眼,比幹無眼?幹字加兩眼,豈非是一個平字?”魚韶問道。

“閻羅謠傳誤子孫……嗯,這句詩……我什麽都想不出來。”看到自己的朋友們一人猜出了一個字,風洛陽不甘示弱,一個人攥著最後一句詩,不停地思索,卻終於還是一頭霧水。

“我們也想不出來。”祖菁和魚韶都笑了起來。

“哎呀,果然還是和朋友們在一起想東西有趣味,我一個人躲在鎮惡堂懷仁軒和那個柳青原食同桌,寢同房,生怕被他搶先悟出來奇中真相,那種滋味真是難受。”唐鬥感慨地說。

“阿鬥,那你就別去想著成仙了,和我們一起暢遊四海,不是很好嗎?”祖菁熱切地問道。

“嗯……”唐鬥看了魚韶一眼,苦歎一聲,“還是成仙的好,成了仙人,才能看破紅塵。”

“大少,你想反了吧?”風洛陽輕聲道,“隻有看破紅塵,才能成仙。隻有沒有朋友沒有親人的人才會想著去修仙。你還有朋友,大少。”

唐鬥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老風,你是最好的朋友,也許有些太好了,我想我唐鬥怕是不配做你的朋友。你為我付出的永遠比我為你付出的多。多了我,隻是拖了你的後腿。”

“大少,你我這麽多年兄弟,你現在和我說這種話?”風洛陽聽到這裏頓時皺起了眉頭。

“好啦,對不起我不得不打斷你們這對小情人兒的私話,我這裏有了關於王方平的消息。”魚韶從一堆卷宗中找出一頁泛黃的宣紙,高聲道。

“當真?!”唐鬥興奮地湊上前,探頭望去。

“這裏寫著,王方平,王方平,對啊,我怎麽會忘記了。王方平乃是傳說中在平都山腳踩五色祥雲飛升的道教仙人。王方平,陰長生曆來被人稱為平都二仙,當地人曾經造淩雲閣來紀念這兩位修道成仙的奇人。”魚韶激動地說。

“這麽說,這麽說,嶽環的師父難道是王方平?”唐鬥比魚韶更加興奮,一張臉漲得通紅。

“哦,對了,我想起來閻羅謠傳誤子孫的典故了,還是和豐都城有關,在江南一帶不是流傳著豐都是鬼城的傳說嗎?”風洛陽忽然靈光一閃,開口道。

“對啊。鬼城不就是閻羅殿嗎?但是……為什麽說是謠傳誤子孫呢?”祖菁順著風洛陽的思路思考道。

“故老相傳,平都山乃是王方平,陰長生升仙之地。人們常常將王、陰二人說成陰、王二仙。結果一代代以訛傳訛,終於將他們說成了陰王,就是陰間之王,更有人把陰長生說成幽冥之主,誰叫他老人家姓陰呢。結果平都山畔的豐都城就成了聞名遐邇的鬼城。人們以為豐都城就是陰曹地府。這自然是閻羅謠傳誤子孫啦。”魚韶解釋道。

“這說明什麽?說明嶽環是希望我們去豐都城尋找王方平的線索?”唐鬥問道。

“正是,否則詩的開頭也不會說豐都無頭又少根,這就是讓我們去豐都的意思。”魚韶沉聲道。

“那我們還等什麽?如果有方法可以讓江湖上所有的魔人都能成仙修道,那自然比讓他們留在世上塗炭眾生要好上千百倍,我們走吧。”祖菁激動地說。

“很好,看來天無絕人之路,我本以為魔潮即將席卷天下,沒想到竟然會有仙人指路這樣的好事發生。”風洛陽感慨地說。

“哼,我可不這麽想。憑什麽讓這麽多做惡多端的魔人去飛升成仙,太不公平。等我找到由魔入道的捷徑,我就自己升仙,在把江湖中的所有和我作對的魔人全部鏟平,第一個我要找的就是柳青原。”唐鬥陰森森地冷笑道。

就在這時,藏信閣外忽然傳來一聲不易察覺的輕響,頗似衣襟帶風的聲音。唐鬥、風洛陽、魚韶和祖菁同時從窗口大門搶出屋外,朝遠方的夜空望去,隻見一條奔馳如電的身影一轉眼就隱入了茫茫的暮色,化為不可辨識的一個黑點。

“柳青原?”唐鬥驚道。

“他躡足潛蹤的功夫已經高到讓我們根本無法察覺,這樣的修為實在讓人震驚。”風洛陽沉聲道。

“他既然已經知道了詩謎的秘密,一定會第一時間趕到豐都城,我們怎麽辦?”祖菁問道。

“哼,誰怕誰?我們連夜啟程,立刻去豐都,趕到他的前麵去。我就不信,他柳青原還能次次占到我的上風。”唐鬥厲聲道。

位於浦州和萬州之間,地處長江北岸上遊的豐都鬼城自古又有巴蜀別都之稱。相傳遠古時期,氐族羌人所信奉的土伯神,也就是俗稱的羌族鬼帝就曾經住在這座傳說中的都市。兩漢之時王方平,陰長生先後在豐都所處的平都山成仙飛升,更將一股飄逸的仙氣注入了這片人文氣息濃厚的神秘土地。漢人的仙道文化混合著氐羌鬼帝的鬼文化終於融會而成了豐都鬼城這座遊離於塵世和陰司的奇異都市。

魚韶、唐鬥、風洛陽和祖菁跋山涉水,經曆了漫長的旅程,終於來到了位於益州盆地東南邊緣的名城,因為途中披星戴月的趕路,等他們到達之時,四人已經筋疲力盡。

“哎呀,我的媽呀,不服老真的不行啦,這七天七夜的跑下來,我的兩條老腿都快斷了。”唐鬥齜牙咧嘴地說。

“大少,你也開始服老啦?看看我們的巾幗英雄們可還沒有喊累呢。”風洛陽恥笑道。

“唉,不行了不行了,老風!”祖菁的聲音在風洛陽的背後響起。風洛陽連忙露出溫和的笑臉回頭道,“菁兒,你怎麽樣?”

祖菁伸出一隻白生生的玉手扶到他的肩膀上,連連搖頭:“我真的不行了,我的功力也就到此為止了,再走下去,我真的要垮掉了。”說到這裏,她嬉皮笑臉地抬起頭來,眯著眼睛笑道:“老風,我知道你是最靠得住的人,對嗎?”

“來,來,我背你走。”風洛陽連忙彎下腰,溫聲道。

“嘻嘻!”祖菁興奮地一個雀躍,舒舒服服爬上了風洛陽的脊背,一邊爬一邊問道,“喂,我重嗎?”

“不重,就跟沒分量一樣。”風洛陽咧嘴笑道。

“嗯,好,我趴在你身上睡一會兒,找到客棧叫醒我好了。”祖菁說完,雙手抱住風洛陽的脖頸,閉上眼睛。

“嗬嗬。”風洛陽扭頭看了看她沉睡的樣子,心頭一陣溫熱,傻笑了兩聲,轉身朝一旁的唐鬥看了一眼,卻發現他仿佛木雕泥塑一般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不動。

“大少,你怎麽了?跟被雷劈過一樣?”風洛陽納悶地問道。

“老風,你就這麽被小祖當牛做馬啦?”唐鬥吃驚地說。

“你懂什麽,這叫情趣。”風洛陽一仰頭,得意地說。

“你這算什麽?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也不能這樣啊。”唐鬥震驚地說,“太沒麵子了!”

“難怪你這麽多年身邊也沒個人,這些還是不適合你啊。”風洛陽一副過來人的泰然模樣。

“你神氣什麽?你和小祖才不到一個月吧?”唐鬥大感不滿,忍不住埋怨道。

“這麽多話幹什麽?快點趕路,找間客棧休息,明天還要辦大事。”後麵的魚韶此刻趕了上來,沉聲道。

“不如咱們來比一比,看誰先找到客棧?”風洛陽回頭道。接著他也不等唐鬥和魚韶答應,一個人背著祖菁撒開腿朝著豐都城區飛奔而去。

“他這是犯了什麽毛病?”看著風洛陽瘋瘋癲癲的樣子,魚韶無法理解地問道。

“據他說這是什麽什麽情趣!反正我是無法理解,讓小祖爬到頭上作威作福,簡直丟臉啊。”唐鬥連連搖頭。

“好像忽然變成了小孩子,真是我都看不過眼。”魚韶苦笑道。

“就是,這是智慧低下的表現,我就從來不這樣。”唐鬥說到這裏,忽然咧嘴一笑,轉頭問道,“阿韶,你趕了這麽久路,累嗎?想不想……”

“不想……”魚韶白了他一眼,快步朝前方走去。唐鬥無奈地歎了口氣,飛身跟上。

豐都城雖小,但是唐門和乘風會在這座鬼城之中仍然分別設立了兩個分堂。唐門的豐都分堂的設立還能追溯到當年叱吒風雲的萬裏公時代。那時的唐萬裏剛剛從龍城鬼穀天書博覽會逃回性命,感到世事無常,人總有要死的一天,於是他在豐都城建立了一個唐門分堂,希望唐門子弟他日魂歸地府,能夠在陰間也有一席之地。這個分堂雖小,但是卻是唐門曆史最悠久分會之一,轄下有兩個棺材鋪和一個藥材鋪,同時還出錢建有一個道觀,專門為唐門子弟和家屬做法事。乘風會豐都分舵的曆史比唐門近一些:當年魚邀霞想在蜀中建立三個乘風分舵,方便在劍南傳遞消息。其中一個選在了益州,另一個設在了巴州,最後一個本來想要設在浦州,但是那時侯正趕上唐萬裏和唐萬壑爭多唐門家主之位,唐門子弟在浦州進行了一場大火拚。乘風會不欲介入其中,於是將分會移到了豐都城中。這一布置盡顯魚邀霞用心之巧妙,豐都分舵的風媒通過和在豐都做法事的唐門弟子的接觸,獲得了唐門的大量情報,很多唐萬壑的生平事跡就是在那個時候收集的。

唐鬥、魚韶、風洛陽和祖菁來到豐都城,立刻有人通知了唐門分堂的香主。這位香主一輩子都沒見過唐門的話事人,這時候聽說唐門大少親臨豐都城,立刻帶領所有分堂弟子一直迎到了城區主幹道上,正好和想要尋找客棧的風洛陽等人撞上。

“在下唐門豐都分堂香主唐小柏,歡迎大少蒞臨豐都城!”一眼看到唐鬥招牌一般的青衣斜帽,豐都香主立刻誠惶誠恐地迎了上來。

因為自己已經十年未在蜀中駐留,一直到看見這個唐門分堂的香主,唐鬥才霍然想起來自己在豐都城還有一個分堂。他連忙走上前,將唐小柏扶起來,嘿嘿一笑:“哎呀,小柏啊,怎麽樣,最近豐都的兄弟們日子過得可還舒適?”

“回大少的話,棺材鋪最近的生意好得不得了,純利翻了五倍還不止,大概是因為江湖上魔潮大起,江湖中人多有死傷。藥材鋪的生意也是風生水起,但是沒有棺材鋪那麽好賺。買藥的江湖人多是選購人參,茯苓,黃精之類的補品,很少有人買傷藥。那些武林人士行走江湖一旦受傷,就直接去棺材鋪訂棺材了。最近的江湖當真凶險了不少。”唐小柏娓娓道來。

“嗯。”唐鬥和魚韶、風洛陽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臉色都嚴肅了不少。

“最近魔人大舉,生靈塗炭,也難怪棺材鋪這麽好生意。不過小柏你放心,等我們忙完此間大事,江湖定然會恢複平靜。”唐鬥溫顏道。

“大少英明神武,自然馬到功成。小柏願攜豐都分堂所有弟子效犬馬之勞。”唐小柏興奮地說。

唐鬥看了看唐小柏身後那五六個五六十歲的唐門弟子,頓時感到一陣滑稽,他忍住笑道:“小柏,好意心領了,你隻需要給我們四個安排一處住宿之地,其他的,我們自己會解決。”

“大少請放心,豐都城最好的客棧就是望鄉台客棧,我已經將所有最好的客房包下,請隨我來。”唐小柏熱心地說道。

“望鄉台客棧?”唐鬥、魚韶和風洛陽同時皺眉問道。

望鄉台客棧的命名雖然讓人感到很不吉利,但是唐鬥、風洛陽等人仔細想想,自己人已經到了豐都鬼府,還怕什麽吉利不吉利,住在名叫望鄉台的地方,反而讓人有一種歸屬感,讓人覺得安心了不少。這大概也是這座客棧以此命名的原因。

住在望鄉台舒適的客房之中,唐鬥等人頓時感到了一陣疲倦睡意,紛紛臥倒**,沉沉入睡,唯有風洛陽翻來覆去,總是感到有些不妥,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他從**爬起身,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手扶著腰畔新造的青鋒劍,緩緩踱到客棧的院落之中,朝著客棧的圍牆望去。周圍一片寂靜,隻有風入竹林,竹葉拂動的索索聲。他緊緊抿住嘴唇,邁著沉穩的腳步在客棧圍牆牆角下緩緩走了一圈,側頭仔細聆聽,將體內的氣機延伸到望鄉台客棧的每一處角落,希望找出任何令自己感到不妥的線索。但是望鄉台內除了客棧夥計和掌櫃輕微的呼嚕聲,還有唐鬥、魚韶和祖菁深沉悠長的呼吸聲之外,再也沒有其它的動靜。

風洛陽感到一絲絲冷汗從脊背上滑落,卻不知道為什麽。他艱難地喘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拚命平靜住翻滾如潮的心緒,猛然拔出青鋒劍,舞出一片燦爛如錦的光芒,開始一招招將三分不舍劍的劍招施展出來。

這些三分不舍劍的招式陪伴他度過了一生中最黑暗最不安的時光,陪伴他打敗了一個又一個頑強可怕的對手,令他一次次走向人生的巔峰。它們本該讓風洛陽感到安全,感到舒適,甚至感到享受。但是自從和柳青原芙蓉院外一場大戰之後,這些劍招一瞬間失去了它們往日的魔力。因為柳青原近乎恐怖的存在,令這些前輩先人們苦心孤詣創造出的絕美劍招完全失去了克敵製勝的本錢。麵對魔人無懈可擊的防禦,勢如破竹的攻勢和洪晃怪獸般的力量,這些攻守兼備,變化精妙的劍招都已經淪為無所適從的雞肋。在魔人麵前,沒有任何單獨孤立的招式足以克敵製勝,想要取得轉瞬即逝的優勢,一個劍手必須用一連串相輔相成的招式為自己製造機會。但是,顯然柳青原已經知道了這種應對手段,所以他現在劍法的路數已經全部變為簡單、直接、有效的疾風十三刺劍法,仿佛無情而殘忍的剪刀,將他連貫使出的劍意一刀剪斷。現在的風洛陽已經無法做柳青原旗鼓相當的對手了。

風洛陽的眼前幻化出柳青原陰沉慘碧的臉膛,他那一雙璀璨生輝的金瞳妖異地盯著他,似乎能夠看穿他的一舉一動。他那金紋亂舞的鬆紋劍宛如張牙舞爪的魔龍朝自己撲麵而來。風洛陽沉沉地吐出一口氣,舞動青鋒劍連續劃出七個劍環,每一劍都依著柳青原出劍路線的一個微小斜角切出,將從鬆紋劍上直貫上來的力道沿著這個斜角轉向,而他的下一劍則依著這個斜角的路線刺出,他的每一劍無論如何和鬆紋劍相碰,他都想方設法將劍上的力道轉移到一個微小的斜角上,於是這連綿不絕的斜角終於組成了一個參差不齊的怪圈。在風洛陽的眼中,鬆紋劍金色的龍紋化為了一片渾圓的光圈。他大喝一聲,青鋒劍斜斜一劍切出,斬斷庭院中一棵青竹,接著他的長劍劃出一個明亮的光環,卷住了被斬飛的竹幹,連續轉了七個圈子,那棵本該落到地上的竹幹猛然間盤旋呼嘯著飛入了七八丈的高空,在夜色中打了一個轉,倒卷而下,“砰”地一聲,深深沒入挺遠的泥土之中,隻在地表留下一個黑色的小洞。

“呼……”風洛陽長長出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陣欣喜之色,“應該是這樣了,就是這樣。”他笑了笑,將青鋒劍收入鞘中,心中的那絲不妥終於煙消雲散。他用力伸了一個懶腰,灑然轉身,朝屋內走去。

在庭院圍牆的陰影中,在一個風洛陽無論如何都無法察覺到的死角,黑暗中突然露出一雙璀璨的金瞳。這雙金色的魔眼中閃爍著嘲諷的神采:“風洛陽,剛才那樣不成氣候的劍法如何能打敗我?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等到一切都結束之時,你和唐鬥都不過是成就我一生榮耀的無聊注腳罷了。”

乘風會豐都分舵中存放著豐都城自建城以來江湖上所有的傳聞和消息。因為豐都城地處益州之南,江湖人行蹤罕至,所在分舵中儲存的大部分是唐門和乘風會弟子的行蹤資料。關於唐門和乘風會以外的江湖人信息宛如鳳毛麟角。但是,在這稀疏的資料之中,魚韶還是找出了一則非常有趣的消息。那是乘風會弟子根據一個年近百歲的豐都老人的口述,寫下的一則消息,上麵寫道:貞觀十九年,一仙風鶴骨的齊姓長者曾至淩雲閣覽勝。據數位長輩描述,他們俱親見齊姓長者於淩雲閣後殿踏雲禦風,長嘯而去。

“齊姓長者?”唐鬥和風洛陽同時驚呼道。

“齊姓長者?那會是誰呢?”祖菁好奇地問。

“不,不可能,難道是他?”魚韶難以置信地說道。

看到其他三人都是一臉驚喜絕倫的神采,祖菁的好奇之心再也按耐不住,急切地問道:“齊姓長者,到底說的是誰?”

“他老人家你可能從來沒有聽說過。”魚韶轉頭看了祖菁一眼,眼中露出複雜的神采,“畢竟你初入江湖,閱曆未深。但是江湖中人時常聽到關於一個齊姓長者的傳說。據查此人姓齊,名笑雲。江湖人稱其為鶴神。”

“鶴神齊笑雲,這個稱號和這個名字,聽起來就有一種仙氣。”祖菁無限憧憬地說。

“是啊。你可能從來沒有聽說過他老人家的事跡,但是他的弟子名滿天下,你一定聽說過。大弟子號稱九州無二段存厚,他還有一個遮日帆的諢號,乃是第一代中原第一俠。”魚韶說道。

“噢,我知道我知道,他老人家曾經在昆侖魔教做臥底,為了喬裝成一個侏儒,硬生生用縮骨術潛伏二十年,以至於後來骨骼再也伸展不開,落下殘疾。”祖菁連忙說道。

“正是。天山一定有很多關於段存厚的事跡,因為他晚年曾經和老友紅天俠歸隱天山。”魚韶點頭道,“第二個弟子也就是紅天俠了。隋末年幫幫主曾經因為要解散年幫而被人廢去武功,也是一代俠士。”

“哦,就是後來小紅鷹紅思雪紅女俠的父親大人,我知道我知道。”祖菁連連點頭。

“第三位弟子乃是江湖上曾經大大有名的虯髯客宋烈,後來歸隱江湖,稱王海外。第四位弟子就是護國公李靖李大人,這個不需我細說。第五位弟子和李靖大人關係密切,卻也是李靖大人代師而收,其中包含了一段江湖情史卻也不足為我等外人道也。第六位和第七位弟子合稱天地雙絕,名字叫做諸葛輝和葛疾。”魚韶如數家珍般將齊笑雲的幾個弟子娓娓道來。

“諸葛輝和葛疾!那不就是曾經封印戰神天兵的江湖好漢嗎?”祖菁雙眼一亮,興奮地說。

“是啊。他們認為戰神天兵乃是世間唯一配師尊齊笑雲使用的神兵利刃,想要將它起出,在齊笑雲大壽之際獻給他。可惜他們太低估戰神天兵的魔力,最後雙雙戰死於蓮花山藏兵洞。不過最後,他們終於還是成功將戰神天兵歸鞘,沒有讓它出世害人。”魚韶說到這裏,長長舒了一口氣,淡然一笑。

“可惜後來戰神天兵還是出鞘了。”祖菁遺憾地說。

“這就要講到齊笑雲最後一個關門弟子的故事了。他就是青州彭門始祖彭無望,號稱青州飛虎。”魚韶笑嘻嘻地說。

“是他,他是他的師父!?他是他的徒弟?真是……真是太神奇了。”祖菁瞪圓了眼睛,激動得呼吸急促。

“是啊,散年幫,收神兵,斬天魔,戰恒州的青州飛虎,他一生都不敢說出師尊的名號,生怕自己俠舉不顯,辱及師門。直到後來李靖等人將他們的身份公告天下,世人才終於知道彭無望的出處。但是在那個英雄輩出的時代,齊笑雲的名號已經漸漸被他這群叱吒風雲的弟子所取代,人們已經忘記了這位前輩先人。後來代代相傳的,反而是這些豪傑好漢,而那位了卻塵緣,追求仙道的齊笑雲,卻淡出了江湖人的視野。”魚韶說到這裏,不禁感慨地歎了一口氣。

“其實成仙得道不過為了獲得永生之權。然而像他老人家的這些弟子們,雖然盡都老死江湖,但是百年之後,人們仍然代代傳頌著他們的豪情俠舉,這豈非比空入天際,化為渺渺茫茫的仙人更加幸福。我是寧可做一個生老病死的江湖人,也不願意去做修仙煉氣,整日坐在樹洞裏的仙人。”祖菁嘟起嘴,目光炯炯地看著唐鬥。

“小祖,咱們不是說好了不要再試圖勸我了嗎?你怎麽還這麽咄咄逼人?老風,你的女人,你倒是管管啊!”唐鬥狼狽之極脫下帽子撓著頭,朝風洛陽瞪了一眼。

“但是……”風洛陽溫柔地看了祖菁一眼,轉回頭來說道,“她並不是勸你,而是鄙視你,這種發自內心的東西是阻止不了的。”

“哇,你有了女人之後,腦子都變靈活了!”唐鬥驚訝地說道,“也許你是該有個女人。”

“好了,我們還是專注於正經事吧。”看著風洛陽和祖菁之間交換的溫柔眼神,魚韶感到格外難以容忍,她皺眉道,“現在這則消息記載的如果真是齊笑雲,那就說明了淩雲閣這塊地方是一處能夠成仙得道的勝地。而且淩雲閣正是為了紀念王方平和陰長生踩雲飛升而建立的。如果說嶽環給我們的詩謎有所指引的話,我覺得他是讓我們去這個地方尋找化解魔劫的機緣。”

“事不宜遲,我們既然知道了去處,應該盡快出發。”唐鬥急切地說。他的話音剛落,一道橘紅色的曳光從陰雲密布的窗外直貫進來,擦著唐鬥的臉釘在了側麵的牆上。四人同時轉頭望去,卻發現射進來的是一根燃燒的火箭。

“混蛋,有人要放火燒死我們!”唐鬥大吼一聲,袍袖一撣,第一個合身從窗口竄了出去。在他麵前,數百枚燃燒的箭矢呼嘯著朝他交箭而下,在他的視網膜上留下了一道道青紅相間的光痕。

“去吧!”唐鬥在空中斷喝一聲,雙手同時一震,幻化為一片模糊的影像,數百枚夜花釘猶如一群蜂巢被捅的黃蜂,刮動著淒厲的風聲布滿了天空。天空中那數百枚火箭無一例外地被他的暗器擊落在地,燃燒的箭頭被折斷,大部分插入了土地之中,化為串串清煙。

撲棱棱的弓弦聲再次響起,又有數百枚火箭呼嘯著飆入暗淡無光的空中。唐鬥冷笑一聲,身子打了一個盤旋,左手一甩,數百枚纖細的透骨釘同時射入空中,那數百枚火箭的光芒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齊刷刷地同時熄滅。唐鬥身子再一個盤旋,右手一抬,右臂上的夜雨洗殘荷被他肌肉牽動,同時開始了狂暴的咆哮。四蓬密集的青針覆蓋了他麵前方圓十數丈的區域,那些瞪圓眼睛,朝他瘋狂射箭的魔人們紛紛按住自己的麵頰,慘呼著躺到在地,一行行血水從他們純黑色的魔眼中滾滾流下。

“柳青原,你爺爺我唐鬥就在這裏,有本事和我見個真章!”唐鬥巍然屹立在上百名滿地打滾的低等魔人麵前,不可一世地虎吼著。

“唐鬥納命來!”十數個尖銳的嘯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十數個金瞳火眼的魔人舞動著各式各樣的兵刃,朝唐鬥包夾過來。

“哼,看招!”唐鬥雙手連揚,兩串青黑色的暗器之激流朝著迎麵而來的魔人們噴射而出。唐門大少的狠毒暗器本來是江湖好漢們第一懼怕的催命符,但是這些魔人們隻是獰笑著用手按住眼睛,合身撲來,密密麻麻的暗器打在他們的銅筋鐵骨之上,隻是徒勞地發出一陣丁丁當當的鳴響,就頹然落地。

“祖宗的,這太賴了!”唐鬥看在眼裏,心中一陣無奈,不得不轉回身,大吼一聲,“老風,兄弟我要糟糕,大家並肩子啊!”說罷身子一扭,灰溜溜朝著乘風豐都分舵的廳房裏撤退。

“大少莫慌,風某在此!”風洛陽此刻已經拔出了青鋒劍,從窗口竄了出來,對準第一個衝過來的魔人挺劍刺去。

這個魔人手中握的是重逾五十斤的精鋼狼牙棒,看到風洛陽的出劍,他閃也不閃,隻是一挽棒,一招“穿山式”迎麵砸向風洛陽的胸口,使的是五鳳朝陽刀的刀招。風洛陽一眼就看出來這個魔人乃是新使狼牙棍,本門的刀法走的是輕靈的路數。這一次是為了克製唐鬥和風洛陽輕巧的扇與劍而特意選擇的重兵器,目的自然是靠著一力降十會用蠻力取勝。這也是最近江湖中魔人越來越流行的作戰趨勢。以前江湖中那些輕靈精妙,以險奇小巧取勝的招式,隨著魔人大行其道,漸漸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風洛陽抿嘴提氣,將劍平貼到狼牙棒上,將棒朝身側一引。那魔人新使狼牙棒,棒上附著的力道時斷時續,被風洛陽一瞬間找到了氣力斷續的節點,本來**的狼牙棒仿佛一根稻草一般被引到了一側。

“呀!”滿心不忿的魔人瞠目怒吼了一聲,運足力氣輪棍橫掃,想要將風洛陽攔腰砸爛。風洛陽身子一旋,讓開狼牙棒的走向,長劍沿著一個微妙的角度斜斜一帶。魔人隻感到施展到狼牙棒上的力道成了脫韁的野馬一般不受控製,本來掄出的力道變為了拉扯的力道,似乎想要從他手裏奪過兵器。他抬起頭,莫名其妙地看了風洛陽一眼。風洛陽此刻長劍已經劃出了一個七扭八歪的怪圈,對準狼牙棒頭用力一卷。這枚狼牙棒呼嘯著脫手而飛,在風洛陽的長劍上風車一般打了兩個轉,嗚地一聲被甩到跟在他身後的第二個使關刀魔人的麵前。那魔人大驚失色,揮舞關刀一擋,“當”地一聲大響,關刀刀刃被沉重的狼牙棍砸成兩段,倒卷的刀尖筆直地插入這個魔人的眼中,他慘嚎一聲,轟地跌倒在地,氣絕身亡。

看到同伴身死,一股強烈的恐懼湧入第一個使狼牙棒的魔人心頭,他連忙伸出手掌,緊緊捂住自己的眼睛。但是風洛陽的長劍已經經天而起,從他兩指之間穿了過去,妙到巔毫地刺入了他金瞳之中,他悲憤地慘嚎一聲,倒地斃命。

剩下的十餘個魔人看到這兩個魔人一個照麵就被風洛陽宛如探囊取物一般隨手斬殺,無不噤若寒蟬地止住了腳步。

“都給我住手。”唐鬥趁此機會張開雙手,厲聲道,“各位都是投到鬼樓之下的魔人吧?柳青原告訴你們要到這裏來截殺我等,是也不是?”

“不錯!”一個魔人厲聲道,“少樓主說了,你唐鬥若能成仙,必然會屠戮魔人泄憤,我等為了自己的安危,特意前來斬殺爾等。”

“胡說八道,我唐鬥沒事兒去殺這些成魔的同道做什麽?柳青原他要你們來這裏攔我,不過是為了讓他一個人成仙而已。說白了,在他看來,隻有他自己才配做嶽環的師弟,成仙得道。你們這些魔人在他眼中,不過是螻蟻般的小人。他才不會將成仙之謎和你們分享。”唐鬥大聲道。

“大少,莫非你願意將成仙之謎分享不成?”另一個魔人開口道。

“哈哈,”唐鬥仰天一笑,“在江湖中為惡的魔人有升仙得道的機會,這對於江湖是好事,我當然要支持。為了表示誠意,我在這裏就告訴大家當日嶽環留下來的詩謎。”

聽到他的話,眾魔人都是一陣驚喜。一個看起來似乎頭領的魔人分開麵前的人群,來到唐鬥麵前,沉聲道:“大少,如果你願意將詩謎分享,我們發誓,絕對不會再以你為敵。”

“很好。”唐鬥看了一眼風洛陽。之間風洛陽朝他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他自行處理。唐鬥舒了一口氣,朗聲道:“聽好了,這句詩謎就是豐都無頭又少根,萬氏斷頭了無痕,比幹無眼侍昏君,閻羅謠傳誤子孫。”

“豐都無頭又少根,萬氏斷頭了無痕,比幹無眼侍昏君,閻羅謠傳誤子孫。”這些魔人聽到這句詩謎,頓時興衝衝地反複吟誦起來,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

“各位,我幹脆就為你們提示一下。”這個時候,魚韶和祖菁雙雙走出乘風會豐都分舵,看到眾魔人鑽研詩謎的專注模樣,魚韶忍不住搖頭笑道,“我們之所以會到豐都,就是因為參透了詩謎的謎底。那就是王方平三個字。而豐都正是王方平的成仙之地。我們此刻正要去淩雲閣尋找王前輩的仙蹤,各位如果有興趣,可以和我們一同前往。”

“王方平!淩雲閣!?”眾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間同時怪嘯一聲,爭先恐後地朝著淩雲閣所在的後山方向疾馳而去,再也無暇理會現在的魚、祖、風、唐四人。

“唉,魔人啊魔人,永遠不甘人後。”望著他們的背影,祖菁喃喃地說道。

“是啊。”聽到她的感慨,風洛陽、唐鬥和魚韶忍不住同時點了點頭。

第二十四章 淩雲閣的玄機

淩雲閣分為前後兩殿,前殿供奉著王方平和陰長生二人的塑像。陰長生瘦長臉型,額有赤紅豎紋,雙目淩厲如電,黃須白發,一身淡黃綠色鑲有金星華飾的長袍,懷抱玉箋,盤膝而坐。王方平臉型橢圓,慈眉善目,一副富態和祥的模樣,黑發垂肩,頭梳高髻,一身絳紅色的道服,同樣盤膝而坐。看他的麵相,似乎在壯年之時已經領悟仙道,得享長生。在這二人塑像之後的牆壁上畫著一片青山綠樹的景致,青白色的雲霧掩映之處,忽然冒出三座由遠及近,逐次升高,峻拔巍峨的險峰,傲視麵前的碧綠山川,縹緲絕塵,宛若仙境。

大門敞開的前殿之中人煙渺渺,善男信女蹤跡全無,隻有散落在地上的紅漆香燭,竹籃包裹,在門檻附近靜悄悄躺著六七隻各式各樣的鞋子。顯然是柳青原和一眾魔人赫然出現此間,形同惡鬼,嚇壞了來進香的老百姓,頓時作鳥獸散,跑了個一幹二淨。這是魔人出沒最顯著的特點,風洛陽唐鬥等人早已經見怪不怪,事實上,魔人們沒有留下幾具屍體,已經讓他們謝天謝地。

唐鬥回頭看了眾人一眼,笑了笑道:“既然魔人們替我們清了場,我們就進去逛逛吧。”

風洛陽倉啷一聲抽出青鋒劍,朝他點點頭,越過他走到隊伍的前列,第一個走進前殿。唐鬥、魚韶和祖菁分持扇、龍錦和劍小心翼翼跟在他的身後走進門。前殿其他角落的布局也許富麗堂皇,極盡巧思,但是他們已經無緣看到,因為前殿中除了二仙像之外的角落都已經被翻得底朝天,燭台香爐,畫卷屏風,桌椅紙張,散落一地。

“真是一群蠢材,難道他們以為大鬧淩雲閣會讓他們找到成仙的線索?我是王方平直接一巴掌拍死這群家夥。”唐鬥看到眼前的景象,勃然大怒。

“多說無益,我們到後殿看看!”風洛陽沉聲道。

四人並肩走出前殿後大門,來到淩雲閣的庭院之中,卻看到在一片假山綠樹之間,突兀地存在著一組奇異的石像。石像描畫的是王方平和陰長生坐在石桌之旁對弈的情景。在他們身邊,還站著一個高大魁梧,滿麵虯髯的大漢。此人手扶鋼髯,圓睜環目,正聚精會神看王方平和陰長生下棋。在他的身邊倒豎著一杆青龍戰戟。令人感到奇特的是,所有的人物都是由大理石雕刻而成,隻有這個虯髯大漢身邊倒豎的青龍戰戟是鐵製的,這讓這杆碩大的青龍戰戟格外引人注目。

風洛陽、唐鬥、魚韶和祖菁匆匆看了一眼這組石像,沒做任何停留,徑直趕到了後殿的門口,朝裏麵望去。後殿裏隻有一幅王方平和陰長生的壁畫,二人在一座鄰水的井邊仰頭望著頭頂的明月。在波瀾起伏的水麵上倒映著二人舉頭望天的形象還有他們身邊的那口井。

在殿中其他地方,剛剛在乘風會豐都分舵截殺風洛陽唐鬥等人的魔人們正在後殿中翻箱倒櫃,大肆破壞,將這一處焚香敬神的所在搞得烏煙瘴氣。

“都他媽的給我住手,有你們這樣尋仙的嗎?”唐鬥瞠目怒喝道。

魔人們回頭看了他一眼,在鼻子裏發出一陣刺耳的擤鼻聲,繼續埋頭亂翻。

“大少讓你們住手,沒聽到嗎?”風洛陽在唐鬥身邊沉聲喝道。

一聽到風洛陽的喝聲,仍然在拚命鼓搗的魔人們頓時噤若寒蟬,紛紛停下了手。

“嘻嘻,老風,果然還是你比阿鬥厲害。”祖菁來到風洛陽的身邊,扶住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說。

唐鬥聽到她的話,脊背一陣發炸,無奈地看了風洛陽一眼,雙手一攤。風洛陽忍不住咧嘴一笑,側頭對祖菁輕聲道:“敏感話題還是少說為妙。”

“大少,風公子,魚當家,我們已經把淩雲閣翻了個底朝天,什麽也沒找到,你們莫不是拿我們當傻子來耍吧?”眾魔人的頭領向前踏了一步,憤然道。

“仙蹤渺渺,豈是你們這樣霸王硬上弓一般的強求所能求得的。我且來問你們一句,你們有誰見過柳青原?”魚韶抱臂在胸,麵色冷峻地問道。

“柳青原?!”這些魔人被她提醒,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們衝到淩雲閣隻顧著翻箱倒櫃地尋找嶽環師父的線索,沒有一個人去思考為什麽在淩雲閣中沒有看到柳青原的事實。

“柳青原既然敢露出馬腳,派你們來豐都分舵突襲我們,要把我們攔截在分舵之中,那就是說明,他已經想出了詩謎中的關鍵,知道必須到淩雲閣來尋找接下來的線索。但是你們在把這裏翻得底朝天之時,有沒有想過他現在在哪兒?”魚韶搖頭歎息著說。

“呃,這個……”眾魔人麵麵相覷,都露出慚愧的神色。他們此刻的腦子都被成仙得道,化解魔劫的**所填滿,對於其他的一切都失去了昔日敏感的觸覺。

“各位魔人先生,其實答案很簡單,柳青原已經悟出了下一步的線索,此刻已經朝著線索指引的方向跑遠。”祖菁笑著說。

“所以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我們拋除彼此的成見,通力合作,找出線索,追上柳青原的腳步。再有這些互相懷疑的念頭,等到柳青原得到成仙的秘密,你們隻能乞求老天保佑他會大發慈悲,把秘籍給眾人分享。”魚韶冷冷地接著說。

“魚當家和祖姑娘說得正是,請問兩位有何高見?”聽到他們的話,眾魔人都有恍然大悟之感,領頭的魔人連忙賠上笑臉,躬身問道。

魚韶看了看後殿周圍的擺設,發現就算這些擺設有什麽線索可言,也被這些魔人消滅得一幹二淨,不僅歎息一聲搖了搖頭,轉頭朝殿外的庭院走去:“整個淩雲閣最怪異的地方就是王、陰二仙對弈像,這裏總是透著說不出的古怪。”

“對啊,他們旁邊的那個虯髯大漢是誰呢?”祖菁好奇地問道。

“他乃是宋烈。隋末天下大亂,能夠問鼎中原的除了太宗以外,還有一個,就是虯髯客宋烈。傳說他乃是項羽轉世,矢誌成為天下之王,領雄兵挺進中原。在他路經蜀山之時,忽然看到王方平和陰長生在路旁的石桌上對弈。他本人乃是個中高手,於是來到二人身邊觀棋。誰知這一觀之下,就此著迷,等到棋局結束,天下的紛爭已息,太宗一統天下,有了貞觀之治。宋烈仰天長歎,感慨人生終不能盡如人意,遂出走中原,在海外稱王,後來聽說他輾轉成仙。”魚韶悠然說道。

“原來宋烈是項羽轉世。傳說項羽也是使青龍戰戟的,那麽這杆青龍戰戟就是他兩世的兵器了。”祖菁走到石像旁的青龍戰戟邊,用手輕輕撫了撫戟杆,“真奇怪,既然這是這麽珍貴的武器,為什麽他要把它倒插在地上呢?”

聽到祖菁的話,魚韶興奮地一拍手,高聲道:“正是。我正想不透這裏有什麽古怪的地方,菁兒你倒提醒了我,這杆戟倒插於地,似乎蘊含了什麽意義。”

眾人望著這杆倒插在地的青龍戟紛紛陷入了沉思。

“嘿嘿,”不知過了多久,唐鬥忍不住一笑,“我聽人說過青龍戟的月牙和戟身由兩杆鐵柱連接,乃是一個井字。倒插在地的青龍戟不就是一個倒寫的井字?”

“井字?”魚韶雙眼一亮,轉頭望向唐鬥,“後殿的壁畫中正是畫了一口突兀的枯井。”

“正是!正是!水邊的井,我正在想那個白癡畫師畫出這麽荒唐的畫來。”唐鬥興奮地一躍而起,朝著後殿的壁畫跑去。眾人跟在他的身後,又從庭院裏跑回了後殿。

“你們看!”唐鬥用手一指壁畫中的枯井,“倒映在水中的枯井影像絲毫沒有水紋,而在水上的枯井井壁上居然有一道道水紋的痕跡,這分明是畫反了!”

“哦!”風洛陽、祖菁和眾魔人恍然大悟,紛紛點頭。

“我來看看。”魚韶分開眾人,來到壁畫之前,伸出素手按在枯井的畫麵上,輕輕一按。隻聽到一聲清脆的機括鳴響,壁畫上畫著枯井和枯井倒影的那一片圖畫忽然從其他的壁畫中分離了出來,向前突起。

“嘶——!”看到這個奇異的景象,眾人都是興奮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魚韶回頭看了眾人一眼,抿住嘴唇,用手握住這片突出的壁畫輕輕一旋,這篇突出的壁畫由上到下旋轉了一百八十度,再次發出了一聲清脆的機括鳴響,“突”地一聲重新縮回壁畫當中,嚴絲合縫地沒入了壁中,與其他的壁畫重新組成了天衣無縫的整體,唯一的不同是現在擁有水紋的枯井影像落到了水中,成了倒影。

眾人忍不住屏息靜氣,仔細聆聽著後殿內的動靜,希望發現機括所觸發的所在,令他們驚訝的是,機括聲響起的地方居然不是後殿,而是前殿。

“在前殿!”唐鬥大吼一聲,身子一聳,直竄出淩雲閣後殿,飛一樣穿過庭院,衝向前殿。

“走!”領頭的魔人大喝一聲,帶著眾魔人撒開雙腿,一路急跑,跟在唐鬥身後衝入前殿。風洛陽、魚韶和祖菁這幾個替他們解開謎底的功臣卻被他們擠到了身後。

一群人擁擠在狹小的前殿之中,四處尋找著機括響起的地方,卻沒有發現任何值得關注的線索。

“你們這群笨蛋,一來這裏就先來個打砸搶,就算有什麽線索也被你們這群家夥搞沒了!”唐鬥在前殿內轉了一圈,什麽都沒有找到,頓時怒氣勃發地吼道。

“我們哪裏知道這裏這麽多機關!”領頭的魔人不忿地強嘴道。

“等一下,你們看二仙塑像背後的壁畫!”祖菁雙目神光一閃,衝口而出。

眾人順著她白生生的手指朝上望去,卻看到這幅畫仍然是那副仙氣縈繞的神秘模樣,沒有任何的不同。

“小祖,看哪兒啊?”唐鬥納悶地問道。

“哎呀,看右上角,上麵新出現兩個篆字!”祖菁尖聲道。

“哦!?”唐鬥仰起頭望向壁畫的右上角,果然發現了這兩個篆字,“啊哈哈,小祖果然厲害。現在一切都清楚了,安排在淩雲閣內的一切線索都是向我們指出一個尋仙求道的地點,那就是這幅畫上的所在,原來這個地點就在……”唐鬥瞪大了眼睛望著這兩個古色古香的篆字,卻死活認不出這兩個字的意思。

“峨嵋……”看著老友一臉窘迫的樣子,風洛陽無奈地搖頭道,“有空多讀讀書吧。”

第二十五章 峨嵋探險

峨嵋山也就是唐代詩人們爭相驚歎其險峻的蜀山。此時正值深秋季節,正是滿山紅葉飄飛的佳時,唐鬥、風洛陽等四人來到峨嵋山西南側的蘿峰附近,舉頭仰視著北麵巍峨高聳的峨眉山,都感到一陣無法言傳的激動。

“如果我能夠成仙,一定要在這裏選一個洞府居住,每日看著這青山翠穀,也不枉做一回神仙。”唐鬥仰頭望著雲霧縈繞的千佛頂,喃喃地說。

“不用成仙你就可以在這裏找個洞府居住。”魚韶淡淡地說。

“若是有佳人相伴,便是不做神仙也無妨。”唐鬥看了她一眼,用扇子撓著後腦勺,裝作輕鬆地朝四麵看去。

“你這樣的人想要成仙,怕是要等到下輩子了。”魚韶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笑道。

“嗯……”風洛陽看了看麵前的山勢和附近的穀地,沉吟了良久,終於道:“各位,顯然淩雲閣壁畫上的山地並非蘿峰附近,若要尋到神仙洞府,我們必須上山一看。”

“太好了,我也正想好好看看峨嵋山的金頂,我們快快走吧。”祖菁興奮地說。

四人相視一笑,似乎對於遊覽風景天下秀的峨嵋山都有著高昂的興致。在祖菁的領頭下,四個人分別施展出自己最出色的輕功身法,沿著山道朝東疾馳而去。峨嵋山山下氣候溫暖濕潤,四季如春,雖然是在初秋時節,滿山樹木仍然碧綠如玉,千姿百態的枝葉和花朵令人感到目不暇給。最讓人感到奇異的是山道旁長的矮小奇樹,枝莖粗黑,樹葉如羽似扇,充滿了盛夏的風情,令人恍如來到了炎熱的海南。唐鬥看到這連綿的奇樹異枝,忍不住感慨地歎道:“果然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嘿嘿,看看這些棕櫚樹,就好像到了夏天一般。”

聽到他的話,祖菁連連點頭,笑嘻嘻地說:“果然不錯,看到這些棕櫚樹,我不自覺地就感到一陣溫暖。”

聽到二人的話,風洛陽將頭微微低下,不忍目睹二人的臉色。魚韶微微一笑,輕聲道:“菁兒常年在天山,可能不識得此樹,大少乃是劍南人,竟然認不出這種被稱為武侯扇的葉子乃是屬於桫欏樹嗎?”

“呃,這個……”唐鬥聽到魚韶的話,臉上一陣滾燙,訕笑著啪地打開折扇,擋住了自己的麵門。

“原來是桫欏樹,大少,我還以為你比我懂行,被你連累啦!”祖菁不滿地回頭責備道。

“咳,我們還是盡快登山,莫要讓柳青原趕在我們前頭找到那嶽環的師父!”唐鬥一邊神色嚴肅地說著話,一邊腳下加勁,超過其他三人,朝著牛心石方向落荒而去。風洛陽等人忍不住笑了起來,跟在他身後,同時發力奔去。從伏虎山到清音閣蜿蜒十數裏山路,轉瞬間被他們拋在身後。清音閣位於牛心嶺腳下,峨嵋山下黑龍江與白龍江在清音閣附近匯流於牛心石。當地人在黑水與白水之上各建一橋,兩橋匯一亭,宛如大鵬展翅,雙翼齊飛,故稱雙飛橋。清音閣雖然是唐代慧通所建,但是清音之名卻古來有之。晉代詩人左思夜宿此地,感於山中黑白二水匯於亭下牛心石,水擊石麵,清音不絕,留詩曰:“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此時正值入秋時節,滿山紅葉飄落黑白二水之中,青黛、皂白與絳紅匯雜在一起的色彩混合著晶亮清爽的水聲,給人一種飄然欲仙的神妙感覺。

第一個趕到清音閣的唐鬥仰頭吸了一口氣峨嵋的清新空氣,感慨地說:“果然還是蜀山多奇秀,這清音閣的靈氣已經足以讓我飄飄欲仙啦。”

“不對……”風洛陽皺眉看了看周圍的景致,又仰頭看了看前方的山勢,搖了搖頭道,“這裏不是淩雲閣壁畫上所繪的景致。”

“當然不是啦。”魚韶忍不住嘲諷道,“所謂升仙修道,最忌離塵世太近,這裏人文豐盛,自古名僧大德留戀此間,若是嶽環的師父要在人間選一個洞府,自然不會和世俗之人離得如此之近。”

“這麽說我們還要繼續上山嘍,妙極妙極。”祖菁撫掌笑道。

“若是我們四個能夠結伴上山,清清靜靜地遊覽一番,那自然是妙極妙極。”魚韶苦笑了一聲。眾人聽到她話,回頭看了看遠遠跟在他們身後的一眾魔人,無不苦笑了起來。跟在他們身後的魔人除了自乘風會豐都分舵就一直寸步不離的那十幾個之外,由淩雲閣到峨嵋,一路之上又不斷有活動在劍南附近的魔人聽到訊息,不遠千裏趕到唐鬥等人身後,希望通過跟蹤他們來找到化解魔劫的秘密。唐鬥、風洛陽等人正往峨嵋趕去的消息就這樣不脛而走,從劍南傳到了大唐十三道。不少腳程奇快的魔人高手日夜不停的趕路,竟然在四人到達蘿峰的當天就已經在清音閣等待。此時在峨嵋山附近的魔人已經有數百人之多,而正在快馬加鞭趕到的其他魔人更有上千。眼看著一座佛道雙勝的名山就要被這股魔人大潮所淹沒。

“頭疼頭疼,看來我們還是趕快找到那個什麽神仙洞府,將這幫家夥打發了,否則一座名山被他們搞得烏煙瘴氣,我就算做了神仙,恐怕在天庭裏也隻能做個弼馬溫之類的小官。”唐鬥搖頭道。

四人此時也無心再欣賞峨嵋的美景,都將精神集中在攀爬山嶺之上。他們沿著清音閣西的黑龍江峽穀棧道向上攀登,走過奇險絕倫的一線天,沿著黑龍江西行上山,走過蜿蜒回轉的“二十四道鞋不幹”,走入數十裏綿延不絕的紅林幽穀,向仙峰岩行進。一路上青山幽穀,猿鳴鸛啼,飛鳥縈繞,獼猴迎道,風景如畫,美不勝收。走過千曲百轉的崎嶇拐道,穿過滿山鴿子花樹,四人依靠輕盈的身法,沿著山壁攀上天池峰頂,向著遠處遙遙屹立的千佛頂,萬佛頂和金頂望去。放眼處,由遠及近的三座高峰排列有序地在雲霧中時隱時現;在四人眼前,層巒疊嶂,青山如黛玉,碧穀如翡翠,雲霧縈繞山間,如玉帶流轉。

“就是這裏了!”看到這一片似曾相似的景致,四個人同時想起了淩雲閣內的那張名為峨嵋的壁畫。

“隻可惜,這麽大一片山川景象,到底哪裏才是線索的所在呢?”唐鬥打開折扇,在身側悠然扇了扇,喃喃說道。

“大少莫要操之過急,我猜這裏應該是最難的一環。神仙洞府豈是凡夫俗子輕易能夠尋得的?也許我們要在這片山川中翻遍每一片岩石,敲遍每一處山壁,爬遍每一座險峰,才會找到嶽環師父留下的線索。”風洛陽沉聲說。

“什麽?”唐鬥啪地合上扇子,一雙小眼等得滾圓,“這要折騰多久啊?一年還是兩年?我可沒帶換洗衣服,秋季已到,峨眉山頂十月就要飛雪,我們沒吃沒喝沒著沒落,怎麽在這裏混啊?”

“或者……”魚韶看了一眼一點苦都不願意吃的唐鬥,搖了搖頭,抬手一指不遠處的山坪,沉聲道,“我們可以從那裏找起。”

眾人隨著她的手指抬眼看去,隻見此刻一陣強猛的山嵐吹過,將縈繞坪上的雲朵吹散,一座隱藏在深深雲霧之中的洞府忽然出現在人們眼前。此洞高踞仙峰岩上,下鄰一片碧綠清幽的深水潭,洞口呈現人字形狀,在一片乳白色的煙霧中時隱時現。

“我明白了,那幅指路的壁畫想要告訴我們,要找的不是眼睛看得到的東西,而是眼睛看不到的東西。這個洞府本來就隱藏在雲霧之中,所以在畫上根本無法畫出,是為本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正符合了神仙洞府的身份。”祖菁興奮地說。

“啊哈哈,我唐鬥走了這麽長時間的黴運,今天終於要轉運了!”唐鬥得意忘形地舉起雙手,仰天大笑了起來。他的話音剛落,背後風聲驟起,十幾個魔人已經爭先恐後從他身邊竄過,朝著那片不知名的洞府飛奔而去。

“喂!”唐鬥大喝一聲,伸出折扇急如星火地在這十幾個魔人毫無防備的腦門上各打了一記重的,將這幾個妄圖超過他的魔人全都打了回去,“你們這些家夥就算想要撤磨殺驢也做得含蓄點兒啊。這還沒找到線索呢,急什麽急?我警告你們啊,如果你們再敢超過我們半個身子,我唐鬥立刻帶著朋友們下山,你們自己去和柳青原鬥智鬥勇吧。我看你們誰有本事搶在他前麵找到化解魔劫的法子!”

聽到他的話,眾魔人頓時老實了不少,他們雖然自身的武功因為天魔大法而上升到了今生難以企及的境界,但是他們的才智距離唐鬥等人仍差了幾條街,想要和柳青原這樣的絕頂天才鬥智,他們想都不敢想。此刻,他們唯一的希望也隻有這位有心成魔,卻又瞻前顧後,首鼠兩端的唐門大少,這短暫的利益聯盟如今仍然牢不可破,他們可不敢在看到仙人線索之前和唐鬥翻臉。

看到眾魔人老實了下來,唐鬥得意地朝風洛陽等人一笑,帶頭朝著那片奇異的洞府縱身而去。

這片峨嵋洞府上有纏繞於山腰的山嵐雲海,下有縈繞在深潭碧水上的騰騰霧靄,洞府周圍綠樹白花,青藤如蛟,還未進洞就有一股沁脾的仙氣撲麵而來。

“哈哈,這一次我們肯定找對了地方,看這一番神仙洞府的氣象,峨嵋隻要有仙人,就算不在這裏清修,也要在這裏吃個飯出個恭。”唐鬥深深吸了一口洞口附近的清新空氣,心情一陣極度的愉悅,不禁開口打趣道。

“正是正是!”“哈哈,大少果然風趣!”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數百魔人聽他說得風趣,不禁紛紛附和道。

眾人嘻嘻哈哈地走進洞,大笑著的嘴巴還沒合攏,一陣烏油油的黑風突如其來地迎麵撲來。無數翅膀拍打的聲音在四麵八方響起,匯合成一股黑潮滔天的混響,猶如地獄之門突然洞開,令人毛骨悚然。無數亮晶晶的眼睛迅速朝眾人靠近,黑漆漆的身子宛如鉛錘一般撞在身材高大的人們身上,又飛一樣地逝去,滿空青白相間的物事撲麵而來,劈裏啪啦打在人們的臉上和衣襟上,湧出陣陣衝鼻的腥味。

“我打!”唐鬥用扇子捂住嘴,左手抓起一把暗器,就要用力擲出去,卻被一旁的魚韶一把抓住。

“阿韶,幹什麽?危險!”唐鬥急道。

“大少稍安毋躁,這些不過是棲息此地的飛鳥走獸,何必大開殺戒。我記得你似乎是要修仙的。”魚韶冷冷地說道。

“嗯?”唐鬥放下扇子,抬頭一看,隻見剛才朝自己撲來的大群飛鳥走獸已經衝出了洞口,化為一股黑色的煙塵,卷入了山腰的雲霧之中。他眯起眼睛仔細觀看,卻發現這些不過是一些長得過於肥大粗實的大蹄蝠和金絲燕。尤其是那些金絲燕,肥得像微型的蘆花雞,看上去既詭異又恐怖。

“呼……”他長長出了一口氣,低頭看看身上,本來一身幹淨的黑綢衣此刻已經被點上了朵朵青斑白跡,看起來格外狼狽。他連忙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風洛陽,卻發現他幹淨整潔的灰白色武士服上沒有落下一塊鳥糞。

“奇怪,為什麽你身上這麽幹淨?”唐鬥不服氣地問道。

“剛才我躲到了你的身後。”風洛陽咳嗽了一聲,小聲道。

“哎呀,你真是蔫壞!”唐鬥又好氣又好笑。

“大少,你是要成仙修道之人,正所謂四大皆空,破罐破摔,我可是要常駐人間的,還需要維持一點顏麵。”風洛陽憨笑道。他話一說完,一旁的祖菁已經笑得前仰後合。

“好啦好啦,你們也別在這裏炫耀幸福,真要為大少著想,還是趕快去找到王方平仙長留下的線索吧。”魚韶搖頭道。

四人引領著數百魔人魚貫進入洞府的深處,向前隻行進了不到三百步,本來廣闊如殿堂一般的洞府忽然間天塌地陷地局促了起來。最前方的矮道人們隻能匍匐在地,一點點向前爬行。人們本來尋幽覽勝的興致立刻被一掃而空,反而被隱藏在洞府中的一陣陣陰氣和幽冷所影響,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壓抑。

矮道一直向前延展著,仿佛永遠沒有盡頭。周圍的石壁一點點地變窄,漸漸的,很多身材魁梧的魔人不得不提氣收身,將肋骨向內收縮才能勉強通過。人們望著周圍越來越窄的楔形石麵,隻感到整個天地就要重新返回到盤古開天地最初混沌的一團,這讓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魔人們感到了一陣徹骨冰涼的恐懼。

“喂,大少,風公子,莫非你們是將我等帶到這死地裏同歸於盡的?”領頭的魔人突然開口喝道。

“你還真看得起自己!你配嗎?”唐鬥揚聲罵道。

“這道越來越窄,萬一塌陷下來,大家一起玩蛋了!”領頭的魔人正是魔人中最魁梧的一個,此刻他的肋骨已經收到不能再縮,若是前麵再窄三分,他就要吸不到半點空氣。

“你也知道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我唐鬥還沒活夠呢,要死也要死在青樓妓寨,跟你們這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家夥死在一處,你不覺得難看我還要臉紅呐!”唐鬥罵道。

“你……”那領頭的魔人一陣氣惱,剛要回嘴,風洛陽的聲音忽然響起:“到了,有出口!”

數百魔人足足費了小半個時辰才從矮道中盡數走出來,很多身材魁梧的魔人一爬出來立刻忙不迭地喘粗氣,仿佛在水底悶了一個時辰一般狼狽。

“他奶奶的,這矮道真要了爺的老命,如果還要走一次,我寧可去死!”幾個魔人忍不住訴苦道。

走在隊伍前頭的風洛陽聽到這句話轉過頭來說道:“閣下還是想開些,我們多半是要原路返回的。”他的這句話頓時讓所有開口抱怨的魔人鬱悶地閉上了嘴。所有人都意識到,真正的曆險很可能剛剛開始,現在就感到沮喪實在為時太早。

前方的洞府比起入口處殿堂般的石府更加寬廣,高足有四層樓,寬闊如校軍場,但是洞府內陰濕而腥臭的氣味卻給人以壓抑陰沉的感覺。在眾人眼前出現了一片望不到頭的灰白色鍾乳石林,數條小徑在石林中延展開去,令人摸不準該走何處。

魚韶指著最左邊一條小路說道:“各位,我們先從最左邊的小路走起,每走二十步,大家輪流以正字為記,千千萬萬不要亂闖。這裏既然可能是神仙洞府,各位魔性太重,亂闖必然有橫禍發生,切記切記。”

“是,魚當家。”眾魔人此刻因為自身的魔性而感到格外自危,已經被這片幽冥洞府的環境和陰森氣氛攝住精氣神,隻能指望魚韶、唐鬥等人能夠為他們開出一條通往仙台的捷徑。

最左邊的小徑引領著眾人在石林之中走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又回到了原來的起點。魔人中有些不耐煩的家夥頓時懊惱地尖叫起來。魚韶等人置若罔聞,繼續選擇了第二條小徑埋頭前進。領頭的魔人憤怒地大聲咆哮,喝止了幾個魔人的抱怨,勒令所有人閉嘴默默跟隨。

第二條小徑將眾人引入了一條小徑更多的岔路口。魚韶仍然有條不紊地按照自己尋路的係統前進。漸漸的,岔道在前方越來越多,越來越錯綜複雜。魔人們剛開始還能輪流在每隔二十步的地方做下記號,但是走著走著,焦慮,困惑,擔憂和緊張令他們隻顧著埋頭急行,再也不去管什麽記號。在新的岔道口,有些自以為是的魔人開始和魚韶、唐鬥等人的隊伍分道揚鑣,自己朝著自己選定的小徑狂奔而去。跟在魚韶等人身後的魔人人數越來越少,從數百人漸漸減到不足兩百人。

一陣清脆的流水叮咚聲從前方傳來。魚韶側耳傾聽一番,忽然展開身形,朝著流水聲響起的方向飛奔而去。唐鬥、風洛陽和祖菁跟在她身後,也齊刷刷催動身法,飛奔起來。看到他們興奮的樣子,跟在後麵的魔人們看到了新的希望,都欣喜若狂地騰空而起,跟了上去。

層巒疊嶂,曲折莫測的大石林終於被他們拋到了身後,出現在人們眼前的是一條閃爍著點點磷火之光的地下河。眾人在魚韶的引導下沿著這條淺淺的地下河順流而下,朝著地底深處走去。

這條地下河的河道越往地下走,越是寬廣,但是水流卻漸漸稀疏起來,走到最後,最後一絲細流都躲藏進了石縫之中,隻剩下一片綿延不絕的幹枯河道朝前方延展。眾人舉起火熠子朝前方望去,河道綿綿,一眼望不到頭。

“水流盡頭,必是洞天福地。”魚韶朝前方略一張望,開口說道。

“希望如此啊。”唐鬥感慨地說。行到此時,眾人已經在這片神秘的洞府中行進了將近一天,雖然人人功力深厚,不知饑寒,但是對於精神的損耗仍然相當厲害,包括他在內,所有人都希望這個探險盡快結束。

眾人默不作聲地再往前走了小半個時辰,突然間一片奇異的磷光出現在前方。眾人腳下加勁朝前一陣小跑,來到磷光的附近,定睛一看,不禁心底都泛起一絲涼意。在地下河寬闊的河**,散亂地堆放著一大堆閃爍磷火的奇異骨骼,有些屬於在峨嵋山上的山貓豺狸,有些屬於蝙蝠飛鳥,還有一些巨大而詭異的骨骼,看起來竟然象是青魚魚骨,隻是人們從來沒有看過如此肥碩巨大的青魚。

穿過這一片令人遍體生寒的動物墳場,前麵寬闊的河道驟然變窄,空氣中忽然充滿了濕潤的水汽,在遠遠的前方霍地升起一片青藍色的光芒。唐鬥和風洛陽互望了一眼,各自舉起扇劍,向前疾走幾步,領先朝著這片青光走去。跟在身後的眾人也感到了逐漸臨近的危機,人人握緊了兵刃。

首先映入人們眼簾的是兩點最明亮的青光,從正前方直射過來,宛如峨嵋山魈的一雙鬼眼,令人膽戰心驚。鬼眼之下是一片璀璨生輝的磷光盛宴,成千上萬點猶如螢火蟲一般的青色熒光透過洞府漆黑掙紮著照射出來。這些螢火蟲一般的光輝匯在一處,隱隱然形成了一道龐然大物的輪廓。

“這是什麽!?”唐鬥舉著手中的火熠子,衝到這片磷火的正中央仔細觀看。

“小心啊!”後麵的魔人們紛紛擔心地開口道。眼前的這片鬼火實在太令人震撼,這些魔人認定了此地乃是仙怪留戀之地,在乍一見這麽可怕的魔怪之火,都感到異常的緊張。

唐鬥舉起手,示意自己會小心。他將手中的火熠子移近了這片磷火,不禁發出了驚訝的呼聲:“咦,好大的魚!”

“魚?”眾人都感到一陣好奇,紛紛湊到他的身邊觀看。隻見堵在眼前的正是一具足有一隻大象身子那般粗細的大魚。寬大而粗壯的魚頭骨卡在漸漸變窄的河道上,將前路嚴絲合縫地堵住。它的魚嘴大大張開,露出裏麵足足數百枚青白色的尖銳牙齒,宛如碧海中的猛鯊。但是它的頭比鯊魚要大得多,而且嘴巴占頭部的比例也比鯊魚大出數倍。那些密密麻麻宛如螢火蟲群的磷火就是從這條大魚的嘴中透出來的。最讓眾人恐懼不已的那兩點猶如山魈鬼眼般的磷光則是出自這條大魚黑漆漆的雙眼。和其他的魚類不同,這條大魚的雙眼距離嘴尖很近,狀如獸麵。

“看這條大魚的魚麵,各位可看出什麽不同了嗎?”唐鬥顫聲問道。

“看出來了!”領頭的魔人咽了一口口水,開口道,“這條魚看起來是魚,卻又有著獸類的麵相,乃是半魚半獸,是……是妖怪!”

“錯了,不是妖怪。”魚韶來到唐鬥身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這條大魚的魚頭,“這是一條豬龍,由深潭神魚轉化而成,已經有了龍的雛形。”

“豬龍?!難道這裏真的是神仙洞府?”“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我們終於找到了。”魔人們興奮得紛紛開口道。

“別高興的太早,這隻是我初步觀察的結論,我還需要檢查一下這條豬龍的死因,查看一下這個洞府的風水是否遭到過空前的慘變。”魚韶開口道。聽到她的話,眾魔人不得不乖乖地閉上嘴,若論探查風水,經驗豐富者莫過於江湖風媒,而風媒中自然首推風媒翹楚,乘風會大當家魚韶。

魚韶在萬眾矚目之下,走到豬龍龍頭之前,一低頭鑽入了龍頭之中,在豬龍寬闊的骨骼之中信步穿行。眾人見她一個女子也有如此膽色,縱然心中仍然感到心驚膽戰,但是仍然提起勇氣跟在她的身後,魚貫鑽入了這條豬龍骨骼的嘴腹之中。這條豬龍的體格果然雄偉修長,眾人在它參差不齊的殘骨中走了半晌才終於找到了出口。整條豬龍骨骼中都浸滿了明明滅滅的青光,鬼火橫溢,陰風撲麵,腥氣刺鼻。雖然隻是在這隻怪獸骨骼內走了片刻時間,但是人們卻感到似乎度過了整整一生一世的時光,整個脊背已經被冷汗所浸透。

第一個走出豬龍骨的魚韶蹲下身查看著豬龍尾部的骨骼,低頭沉吟不語。

“魚當家,不知道你有什麽看法?這片神仙洞府是否成了凶穴?”領頭的魔人小心地問道。

“首先我可以確定,這裏必然是我們要尋找的神仙洞府。”魚韶抬起頭來,沉聲說道,“照我的看法,此地本應該仙氣濃鬱,風水極佳,足以讓深潭神魚吸收天地精氣,修煉成龍。但是我猜測在數百年前,峨嵋附近定然發生過一場大水,令深潭水位空前上升,山道崩頹。這條豬龍被暴漲的洪水送入了這條本已經幹涸的地下河,頭部卡在了狹窄的河道之中。洪水退去之後,它前不能進,後不能退,在山洞之中靠抓捕山獸殘魚為生,最後終於因為饑餓或者幹渴而死。”

“哈哈,果然是條豬龍,居然死得如此窩囊,作為龍門子孫,可算丟臉。”唐鬥頓時笑了起來。

“大少當真毫無同情之心。”魚韶白了他一眼,“拜這條死豬龍所賜,這片神仙洞府的風水轉惡,再非修煉勝地。我想原來在此地修行的仙人已經早就離去。”

“什麽,難道我們找錯了地方?”唐鬥和眾魔人齊聲驚道。

“不,我相信我們來對了。這裏雖然變成了凶地,但是也成了收藏仙門聖物的佳所。此地的凶氣正好可以以毒攻毒,將心存歹意的惡徒據之門外。而有心入門者自會奮不顧身,矢誌前行。依此自可劃分仙凡之別。”魚韶緩緩站起身,沉聲道。

“魚當家果然智慧超群,僅從豬龍死骨就推斷出這許多玄機。”領頭的魔人眉花眼笑地說,“依你所見,我們應該繼續前行?”

“還是那句話,河流盡處,必有神仙洞府。這條豬龍是從深潭之下而來,那麽這條地下河道必然通往這片深潭。這池潭水既然可以讓神魚化龍,自然是仙氣匯聚之所。我們應該繼續前進。”魚韶沉聲道。

“哈哈,果然不出我的意料!”領頭的魔人大喜過望忍不住歡呼一聲,縱身就要向前飛奔。在他即將越過唐鬥身邊之時,唐鬥忽然用力咳嗽了一聲。這個首領魔人聽到他的咳嗽,連忙猛然收住步子,小心翼翼地站到唐鬥的側後方,朝他露出一絲諂媚的笑容。

“嗯……”唐鬥得意地點點頭,啪打開扇子,挺身走到魚韶身邊,和她並肩朝前方走去。

自從魚韶從豬龍骨上推斷出神仙洞府的所在,一直壓抑在眾人心頭的懷疑,恐懼和擔憂一時盡去。人們心情輕鬆地一路談笑前行,仿佛隻走了一會兒時間,就聽到了前方隆隆的水聲。

“果然有深潭!”眾魔人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渴望,紛紛施展身形,衝向前方。魚韶、唐鬥等人也感到了一絲強烈的期待,相繼施展輕功向前縱躍。一眾江湖高手一番風馳電掣的奔跑,幾乎瞬間就到了一處深碧色的潭水麵前。洞府周圍的石地全部被浩浩的潭水所淹沒,前方是一片茫茫的水麵,截斷了所有前行的道路。

在潭水之上高高立著一座結構奇特的石橋。石橋的一頭連著眾人所在的石地,另一頭卻古怪地連接著潭水對麵的一麵石壁。人們若是從橋上走到對麵,也隻能撞在此路不通的石壁之上。石橋的形狀也和普通的拱橋截然不同。石橋距離眾人所站石地較近的地方坡度極陡,形成了一個突兀的拱形,人們幾乎需要跳躍而上才能站到拱橋的頂端。但是到對麵石壁的石橋則坡度極緩,猶如一片山脈的緩坡。在石橋距離石地較近的地方,立著一枚石碑,碑上刻著兩行碩大的篆字。

“這裏又寫著什麽?”唐鬥轉頭望向風洛陽。

“信者得渡,疑者回頭。一入冥橋,生死由天。”風洛陽沉聲道。

“大少,你既然是矢誌求仙,自然是信者了?”魚韶看了看唐鬥蒼白的臉頰,輕聲問道。

“那是當然,好,就讓我打個頭陣,看看這些仙人們都在搞些什麽古怪。”唐鬥一個箭步走到橋頭,仔細看了看橋上的一片片平鋪而成的石板。發現這些石板看上去極為光滑,而且因為水汽的浸潤而布滿了水珠。

“大少小心,這石橋看上去滑不留手,下盤一定要拿穩。”風洛陽也看到了石橋橋板的特質,連忙開口提醒道。

“放心吧,憑我唐門的輕功,一座石橋難道還能難倒我?”唐鬥嘿嘿一笑,將手中的扇子往脖領上一插,雙手一擺,身子一縱,輕飄飄地躍上了石橋的拱頂,腳下一運力,穩穩站住。

“哈哈,輕鬆輕鬆……”唐鬥從脖領後抓起折扇,在身邊一擺,笑嘻嘻地說。

就在此時,一聲清脆的機括鳴響聲突然從石橋上傳來。整條拱起的石橋突然間從對麵的石壁上垂了下來,宛如倒塌的石梁,一頭沉重地栽入了深潭之中。橋麵上的拱形忽然間收縮了起來,一塊塊石板平鋪而下,整個橋麵被拉伸成了一片筆直的坡麵。唐鬥的腳下石板驟然挪動,頓時讓他失去了重心,仰天摔倒在橋麵上。光滑之極的橋麵令他完全沒有掙紮的機會,整個人仿佛一枚炮彈“咚”地一聲筆直地鑽入了深潭之中,帶起一路白花花的水泡,直挺挺地沉入了深碧色的潭水之中,瞬間消失了方向。

“大少!”風洛陽,祖菁和魚韶齊聲驚呼,但是一切發生的實在太快。電光火石之間,唐鬥已經失去了蹤跡。隻剩下他頭上戴的秀士帽從潭底浮了上來。而埋葬掉唐鬥的石橋在一陣咯吱吱的鳴響之後,又從潭底彈射上來,重新恢複了那奇異的拱形。

“到底發生了什麽!”看到天下無雙的唐鬥連水花都沒有濺起一朵就消失了蹤跡,仿佛被無邊的潭水所吞沒,這讓河道中的魔人們無不心膽俱寒。

“這是陷阱嗎?仙人的陷阱?”首領魔人顫聲問道。

“不可能的,唐鬥水性精熟,就算被騙入潭中,也能夠踩水而起,怎麽會全無聲息?!”風洛陽衝到水邊,焦急地掃視著深潭中的流水。

“這座石橋之下,說不定有一個潛在水麵之下的漩渦,一旦人們被拋入水中,定會被漩渦卷走。”魚韶臉色蒼白地說。

“漩渦?這便如何是好?!”風洛陽急道。

“老風,你不要著急。這塊石牌上寫著信者得渡,疑者回頭。我猜測,它的意思是告訴我們,無論我們在石橋上遇到什麽情況,都要順其自然,隨遇而安,不要挺身反抗。阿韶姐既然說水潭之下有漩渦,也許這個漩渦會把我們帶到仙人們指引我們去的地方。也許這才是阿鬥不願意浮出水麵的原因。”祖菁湊到風洛陽的身邊,按住他的肩膀,柔聲道。

“對對,果然如此。”風洛陽回過頭來,抓住她的手,長長出了一口氣,“我剛才定是太過緊張。大少機智絕倫,定然已經想出了其中的關鍵。”

“那麽我們還等什麽?趕快跟在他身後看看到底水下有何玄機。”魚韶急切地說。

“好,讓我先來!”風洛陽挺身站起。

祖菁一把按住他的手:“一起來,同進同退。”

風洛陽轉頭朝她一笑,點頭道:“甚好。”二人並肩躍上石橋。石橋依樣跌落變形,將二人的身子直挺挺地送入了碧水之中。魚韶跟在二人身後衝上石橋,任由石橋再次將她也送入水中。

深深的潭水中彌漫著新鮮的水腥味,魚韶一進入水中,身子立刻被強烈的漩渦卷走。她閉上眼睛,舒緩身形,仿佛一條遊魚順著水流的推動朝著未知的前方滾滾前行。飄飄****不知過了多久,旋轉的水流漸漸和緩了下來,魚韶一挺腰眼,雙腿宛如魚尾一般波動水紋,身子旗花火箭一般從水底升了上來,波地一聲衝出水麵。

在她眼前赫然是一片投射著點點天光的露天洞。高高的洞頂向上一直延伸上去,仿佛整座峨嵋峰都被掏空了做成這一片狹窄而高聳的洞府。她朝周圍看去,隻見唐鬥、風洛陽和祖菁都已經從水中浮了出來,人人都在劇烈地喘息著。

“阿韶,你也來了!?哎呀,我多害怕隻有我一個人領悟了仙人的指引。既然你們也來了,不如幫我參詳參詳,接下來該如何尋找仙人的線索?”唐鬥抹了一把臉,激動地說。

他的話音剛落,波波波一連串的聲音響起,一大群魔人的頭顱紛紛從水中冒了出來。

“阿也,好生古怪,你們竟然也能進來?!”唐鬥睜大了眼睛吃驚地問道。

“嘿嘿,大少,幸好魚當家為我們指點迷津,我們依此而行,竟然真的找到了這片神奇的洞府。”首領魔人興奮地說。

“阿韶,你也太過於熱心了吧?”唐鬥無奈地雙手一攤。

“怎麽大少,你不是要和眾位魔人朋友一起成仙嗎?我怎麽忍心把人家晾在一邊呢。”魚韶頓時笑了起來。

“魚當家,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不值知接下來該如何探索?”首領魔人誠心誠意地問道。

“升仙之徑自然是往高處行走,我們攀岩而上,在洞頂天光處,自然有分曉。”魚韶指著神秘洞府頂端幾處陽光透射處,朗聲說道。

“好嘞!”首領魔人此刻再也不做謙讓,身子從水中拔地而起,靈活地攀上石壁,宛如靈猿一般攀爬而上。

“好小子,想搶先,先問過你家大少我!”唐鬥咬住扇子,跟在這首領魔人身後,手腳並用也開始攀爬而上。其他的魔人你爭我奪,紛紛從水中竄起,就在這山壁之上展開了一場攀爬比賽。

就在這時,洞頂忽然響起一聲清峻陰冷的聲音:“大少,風公子,魚當家,祖姑娘,四位果然不愧是武林翹楚,居然帶著這幫廢物找到了此地。”

眾人抬頭一看,隻見一個渾身青衣的身影高高站立在洞頂天光處,手裏拿著一枚黑漆漆的盒子,正居高臨下地向下望來。

“廢物?!”首領魔人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頓時一陣勃然大怒,“柳青原,你果然是在利用我們。你根本沒有和我們一起成仙得道的意思,是也不是?!”

“哼。仙府再大,也不應收廢物。你們本是江湖中鬱鬱不得誌的蠢材,飲得神藥才有今日成就,早就應該謝天謝地,心滿意足。誰知你們人心不足,居然妄想成仙得道。試問若是你等濁物都有升仙的資格,卻讓古今升仙的前輩情何以堪。我師兄嶽環當日已經說得清楚,配升仙得道者,隻有我柳青原一個。”柳青原說到這裏,已經掩飾不住自己的得意之情。

“喂,柳青原,那我的那一份呢?”唐鬥仰頭叫道。

“大少,嶽環師兄早有訓示,你雖絕頂聰明,但不是信人,還是打消你那份癡心妄想吧。”柳青原冷笑道。

“你個得誌的小人,我唐鬥和你拚了!”唐鬥此時目眥盡裂,雙眼血紅,忍不住嘶聲吼道。

“哈哈。”看到唐鬥終於被自己壓在了腳下,柳青原得意忘形地仰天大笑。

“柳青原,把仙人指引留下!”一個霹靂般的大喝聲突然從石壁上響起。一道刺目的雪白劍光瞬間穿過數丈的空間,自下而上刺向柳青原的小腹。卻原來是風洛陽趁著柳青原和眾魔人、唐鬥唇槍舌劍之時,手腳加勁,偷偷爬到了柳青原的附近,拔劍邀戰。

“風洛陽!”看到這位此生的夙敵突然出現,柳青原渾身一熱,聳身拔劍,金龍龍紋一般的鬆紋劍光驕若靈蛇,凶猛而妖異地卷入了風洛陽的劍光。

風洛陽看到柳青原仍然使用了最簡單有效的疾風十三刺迎麵打來,立刻將新領悟的劍法使將出來,青鋒劍以一個傾斜的角度拍在柳青原的劍身上,先讓他的攢刺偏離了一個小小的角度,接著運劍一推,依靠劍身和劍柄的力量,將柳青原的鬆紋劍轉了個圈子,重新送了回去。這一劍混合著風洛陽自己和柳青原兩個人的力道倒卷而來,柳青原雖然魔功精進,但是也感到膀子一麻。

“移花接木再加沾衣十八跌,借力打力?風洛陽啊風洛陽,你也技窮於此了。”柳青原知道風洛陽使了世間唯一能夠正麵硬抗天魔大法的絕世劍法,也同時放棄了自己三分劍法的優勢,這種攻勢猶如雙刃劍,稍一失手,必遭重創。但是他柳青原就算失手,仍有魔功護體,毫無損傷,而風洛陽則是把自己的脖子放到了絞架上。

思及於此,柳青原仰天長笑,鬆紋劍毫不示弱地同樣一圈一轉將風洛陽送上來的力道一五一十地還了回去,還加上了一份自己的力道,一聲壓抑蒼涼的劍鳴在青鋒劍和鬆紋劍上同時響起,預示著兩位劍客即將到來的生死血戰。

風洛陽的劍仍然以一個微小的角度切入柳青原的長劍,以渾圓通透的柔和力道將鬆紋劍再次送回柳青原的前胸。此刻青鋒劍和鬆紋劍已經如兩塊磁鐵一般緊緊吸附在一起,兩劍上蘊含的力道越來越大,越來越糾纏不清,而兩把劍的劍鳴聲也風雷湧動,隆隆不絕。

柳青原感到手腕一陣陣酸麻,風洛陽送過來的力道越來越讓他難以控製。他咬緊牙關,毫不示弱地再次將鬆紋劍一旋一轉,依樣送回。風洛陽臉色一青,張口噴出一彪鮮血,手一挺,青鋒劍劃出一個參差不齊的圓圈,再將鬆紋劍卷了回來。

“再來一次,他就要垮了!”看到風洛陽的慘狀,柳青原信心大增,氣勢更勝,斷喝一聲,長劍風車般一旋,加風帶雨,滾滾而來。

“開!”風洛陽感到兩劍上湧動的力道已經宛如洪水暴發,長劍猛地一翻,內旋之力化為外旋的扯力,青鋒劍和鬆紋劍同時冒出耀目的劍芒,火花四射,精光亂舞,劍鳴聲聲震耳欲聾。他手上的長劍倉啷一聲脫手飛出,打著旋在空中風車一般撲簌簌飛轉。

“中!”柳青原長嘯一聲,手中的鬆紋劍發出奇異的嗚咽鳴響,狠狠刺入風洛陽的胸口。

“老風!”“洛陽哥!”唐鬥、祖菁和魚韶同時慘叫起來。

“風洛陽!今日叫你死在我的手中!”柳青原精神抖擻地厲聲道。

“柳青原……”風洛陽吐出一口鮮血,搖頭苦笑,“你的劍法……生疏了。”說完這句話,他頭一仰,抬手接住淩空落下的青鋒劍,身子悠悠飛起,沉重地落入了洞下深潭之中。

“我的劍法……?”柳青原收回鬆紋劍,定睛一看,不禁大驚失色:這把一向被他愛如性命的隨身長劍劍身此刻已經被激**的劍氣震得灰飛湮滅,化為滿空飛舞的金屬粉末,隻剩下一柄光禿禿的劍柄。剛才他以為自己的長劍直沒入風洛陽的胸口,卻不知那不過是一個空虛的幻像。

“難道說……”柳青原恨恨不已地看著風洛陽入水的浪花,心中憤懣難平,“難道我的劍法,真的已經生疏了?”他拚命想要否認這個殘酷的事實,但是令他心如刀絞的是:以前的柳青原從來沒有讓對手打碎過自己的長劍。更不會連長劍斷裂都不自知。今日通曉天魔大法的柳青原,早已經不是當初詩劍風流的超海公子。不顧一切地向著自己心目中的劍道挺進,卻距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遙遠。這樣的人生,何其殘忍。

“風洛陽,我們會再見的!”柳青原衝到天光照進來的洞口,長嘯一聲,縱身跳了下去。

“追上他啊!”魔人們紛紛攀爬到這個洞口朝下看去。隻見洞口之下是深達數百丈的深潭瀑布。柳青原高高墜落的身影在水中卷起了一篇淡淡的水花,然後平複無痕。過了片刻,他的身子旗花火箭般從水中竄起,踩著碧綠色的潭水,揚起一行乳白色水線,揚長而去。

第二十六章 眾怒難犯

風洛陽軟綿綿的身子被唐鬥、魚韶和祖菁從水裏撈出來,將他放在洞府水潭邊緣一處青石上。祖菁小心地替他檢查了一下傷勢,發現他除了肋骨斷裂之外,內髒和奇經八脈都完好無損,高懸的心才終於落回了肚。

“老風,你嚇死我了,為什麽突然衝上去和那個瘋子拚命,我還以為……”說到這裏,祖菁忍不住輕輕打了一下風洛陽的胸口,喜極而涕。

“洛陽哥,想不到在劍法上,柳青原始終是遜你一籌,在居高臨下的優勢下仍然被你震碎了佩劍,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劍。”魚韶扶住風洛陽的肩膀,柔聲道。

“不錯老風,今日一場短兵相接,你終於奪回了天下第一劍的寶座!”唐鬥也用力拍著他的肩頭,興奮地說。

“呃,不是吧。這樣也算數?太過兒戲了!”聽到自己糊裏糊塗又扛上了天下第一的名頭,風洛陽頓感焦慮,連忙推辭道。

這個時候,衝上洞頂天光處的一眾魔人紛紛跳回水中,遊到唐鬥的身邊。首領魔人焦急地說:“大少,我們按照魚當家的指示看過洞頂,在洞頂上方的確有一條懸掛物事的金屬索,看上麵的青綠鏽跡,足有數百年的曆史,想來便是王方平仙長留下的。”

“這麽說,那個盒子裏定然裝著指引魔人成仙的秘法。”魚韶轉頭望向首領魔人沉聲道。

“這柳青原如此目中無人,讓他得到秘法,盒子必然會被他毀去。可恨大少、風公子,魚當家和祖姑娘帶領我們曆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成仙密要,卻被柳青原捷足先登。我等也便算了,但是各位殫精竭智,卻得如此結果,我實在替你們可惜。”首領魔人說到這裏,眼中滿是渴望之色。

“哎呀……”唐鬥滿臉憐憫地看著這位首領魔人,“激將法讓你用成這樣,他日下落黃泉,你好意思去見孫武他老人家嗎?不要再繞圈子了,大家商量個對策吧。”

“是是。”首領魔人連連點頭,憤然怒道,“當初嶽環師兄點化眾生,明明是以天下矢誌入魔者為對象,如今柳青原竟然想要一個人獨吞成仙的秘訣,實在是人人得而誅之。我在這裏表個態,下得峨嵋山我立刻會帶領所有兄弟將柳青原背信棄義的事實公諸天下,號召整個江湖的魔人對他加以追殺。首先要辦掉的就是助紂為虐的鬼樓。”

“好,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我會聯絡現在的武林盟大開英雄會,對鬼樓發出討伐令,配合你們這些魔人,對鬼樓大加清剿,務求讓柳青原躲無可躲,逃無可逃,天下雖大,卻沒有他的藏身之地。”唐鬥惡狠狠地說。

“我們乘風會自然不會放過對付柳青原的機會。這一次他在峨嵋的所作所為,我會讓風媒們用最快速度傳播到江湖各地。還麻煩各位魔人兄弟為我們做一個見證,讓天下人都認清鬼樓和柳青原的真麵目。這件事情,一定要抓緊,絕不能讓他有機會在這期間修煉成仙。這樣,在整個江湖同心協力,圍追堵截之下,說不定我們能在他飛升之前,將他擒下,奪回仙門秘要。”魚韶沉聲道。

“我會寫信給我的爹爹和鄭伯伯,要他們趕快結束雲遊,回到中原,務求配合整個江湖來抓捕柳青原。各位魔人大哥入魔已深,若無靈藥仙法救治,遲則三五十年,快則十七八日,必然會狂性大發,傷及無辜,如果有法子令各位脫魔入道,相信爹爹和鄭伯伯定然會欣然相助。”祖菁沉聲道。

聽到他們的話,魔人們大喜過望:“如果唐門和乘風會同時出手,連祖前輩和鄭前輩都加盟的話,柳青原必然手到擒來,我們立刻去發送消息。魚當家有何指示,請盡管說。”

“各位,讓我們出去再說。”魚韶微微一笑,沉聲道。

柳青原從峨嵋奪寶而回,還未來得及奔出劍南地界,唐門的飛鴿傳書已經傳遍了整個劍南道唐門所有堂口。整個劍南的唐門弟子全部動員了起來,在大街小巷張貼柳青原的畫影圖形。唐門各堂的堂主紛紛大灑金錢和各地的地方官打好交道,在嘉,雅,茂,合,眉,瀘,姚,梓,綿,蜀,渝,戎,鬆,劍,遂,漢,益等州都為柳青原安上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柳青原一會兒是滅門凶犯,一會兒是采花**賊,一會兒是珠寶大盜,一會兒是**孽障。這令他不但在江湖道上受到史無前例的凶猛追緝,而在普通的草頭百姓中間也成了惡跡昭彰,人人喊打的暴徒。

從峨嵋山上出來的魔人各個腿腳飛快,不一會兒就將柳青原私吞仙門秘要,不與魔道中人分享升仙之法的罪行公布天下。這條消息一石激起千層浪:鬼樓和柳青原長久以來通過發送神藥,助人練功在魔人中建立起來的地位和威望,頓時被柳青原私藏仙門秘要的舉動打擊得一絲不剩。飲下神藥的魔人本來日日夜夜都要盡力克製自己狂暴殺人的欲望,性格已經變得乖戾暴躁,如今眼看著就要失去化解魔劫,成仙得道機會,卻讓他們哪裏能夠忍受?

“殺了柳青原,奪回仙門秘要!”

“不入仙門,便入鬼蜮,不殺柳青原,枉生為魔!”

“柳青原私藏秘要,鬼樓和他同流合汙,罪無可恕!”

“跑得了超海公子,跑不了南疆桐主,先滅鬼樓,再殺青原!”

這些喝了神藥,領悟了魔功的江湖子弟扛著大刀長棍,舉著柳青原的畫像,在江湖各道上橫衝直撞,到處尋找柳青原的行蹤。有很多性子狂躁的魔人失去了尋找的耐性,索性跑到鬼樓駐紮在各道各府的秘密分舵大開殺戒,見到鬼樓部眾先問柳青原下落,問不出來便一刀殺了。柳青原離開峨嵋不到半個月,鬼樓樓眾在嶺南、劍南、江南數道已經死傷上千人,原來人才濟濟的江湖第一魔門,如今全是傷丁,情況慘不堪言。

當乘風會的風媒們加入這一場江湖中空前絕後的魔人動亂之後,整個江湖頓時化為一片沸騰的海洋。各州各道的精銳風媒在彩翎風媒們的帶領下,宛如辛勤的蜜蜂不分晝夜地奔馳在大唐十三道的州府之中,日以繼夜地搜集著關於柳青原行蹤的消息。魚韶親自坐鎮江南諸道分舵,從每日成千上萬的零星消息中篩選出值得跟進的情報,派遣出乘風會輕功最好,最擅長躡足潛蹤的高手順藤摸瓜,每每能夠斬獲柳青原行蹤的最新線索。

柳青原從峨嵋出來不過七天已經被風媒發現行蹤。他雖然盡力施展淩空渡虛的身法,尋找窮山僻壤峰巒險絕之地避開了風媒的跟蹤。但是不過三天之後,魚韶已經根據他出沒的地點判斷出他將要到達的州府。當柳青原星夜兼程從飛鳥難渡的蜀山跑出來,進入山南西道的通州境內,立刻遇上了包括兩位彩翎風媒在內的十幾個風媒。與他們同時出現的,還有上百個早就等待多時的狂怒魔人。這些魔人一個個都曾經在劍南被他做了攔截風洛陽等人的替死鬼,又被他在眼前奪走了仙門秘要,如今仇人見麵,那是分外眼紅。

隻聽得一陣轟天震地的咆哮,上百個魔人上百件重若千鈞的長重兵器雨點般朝他拍來。柳青原雖然魔功蓋世,但是一下子對上這許多魔功相若的魔人,也無法保證沒有損傷。更何況現在他懷中揣著比起行蠱分身還重要百倍的仙門秘要,怕死之心比起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

於是他腳還沒有站穩,就開始了新一輪的逃亡。從山南西道跑到山南東道,從山南東道跑到淮南道,從淮南道越過淮水逃往都畿道,在洛陽城轉了一個圈又逃向京畿道。流水一般的消息不分晝夜地傳到了魚韶的手中。她坐在洛陽總舵的檔案房,手指沿著大唐山川地形圖篤定地沿著柳青原逃亡路線伸展出去,纖纖素指依次在長安、蘭州、甘州和沙州點了點。隨著她的動作,侍立在她身邊的風媒立刻衝到洛陽街頭放飛信鴿,向蟻集在兩京要隘的風媒、唐門弟子和魔人發出了消息。

柳青原此刻隻顧著在魔人、風媒和唐門的追截中逃亡,每日每夜都要應付層出不窮的江湖敵襲,還要承受普通老百姓們對他的恐懼和厭惡。他的腦子被成仙得道的希望所燒灼,也被同道中人的憎恨所折磨,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來坐下想清楚今後何去何從,該向何處逃亡能夠擺脫困境。他隻是下意識地朝著他認為舒適和安全的地方發足飛奔,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逃亡路線都已經在魚韶的計算之中。

於是,他正如魚韶所料依次在長安、蘭州、甘州和沙州出現,每次出現都被唐門弟子和魔人們從城頭追到城尾,從城南追到城北。

這一日,柳青原風塵仆仆地逃到沙州望沙鎮的一座食肆之中,緩緩找了一個位子坐下,筋疲力盡,大汗淋漓,體內的精氣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在望沙鎮外,上百個魔人和數百唐門弟子正從四麵八方黑壓壓地趕來。

“就在這裏一決勝負吧。”柳青原放棄一切的喘了一口氣,伸手去摸身畔的鬆紋劍。空空如也的劍鞘讓他終於想起:他的鬆紋劍已經被風洛陽斷為齏粉。

一股深沉的絕望之情緩緩在他胸中彌漫,他將摸劍的手緩緩收回來,一翻腕朝著自己懷中摸去,將那枚他拋棄一切終於得到的仙法秘盒取出來。古色古香的鑲銅木盒散發著令人沉靜從容的檀香之味,令他火燒火燎的心情安詳平和了下來。

“趁著其他人還沒到來之前,也許我還有一絲機會看看所謂的仙門秘法到底如何。”殘存在他心中最後一絲好奇心支撐著他將盒子捧在手中,抬掌就要撩開盒上的封印。

“我若是你,就不會把它打開。”一個沙啞而充滿磁性的聲音忽然在他麵前響起。

柳青原抬起頭來,頓時看到了那麵他已經異常熟悉的青黑鬼女麵具。

“桐主……,這個盒子現在在我手上,就算是你也沒有資格對我發號施令!”柳青原精神一振,昂首冷然道。

“柳青原啊柳青原,你總是自視太高,唐鬥對你的評價一點都沒有錯。”南疆桐主微笑著從懷中取出一枚上麵書寫著“柳青原”字樣的行蠱分身,在柳青原的眼前晃了晃,“你隻要用手碰一下封印,我立刻捏碎它。”

“我的……我的行蠱分身!?”柳青原雙目圓睜,大驚失色,“你怎會得到的?你怎會知道在哪裏。”

“因為我是女人,而且是個曾經癡情的女人。”南疆桐主露齒一笑,“其實你已經非常聰明。行蠱分身收藏在自己身上,總會有一日落到嶽環曾經的下場,被風洛陽從身上挑出來威脅。但是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卻又怕飛禽走獸的誤傷,更怕落入不知名的惡徒手中受盡折磨。交給別人,世上又有誰值得托付。但是你還是想出了一個人,一個高貴冷傲,卻對你癡心一片的女人。她會用一生的時間,悉心保管你的行蠱分身,不讓它受到一點損害,就象保護你的人一樣。”

聽到南疆桐主的話,柳青原的眼睛不自禁地眯了起來,絕望和怨毒的寒光在他的眼瞳中閃爍。

“蘇雲煙……機警、冷靜、聰穎但是癡情。你為自己的行蠱分身選擇了一個好去處。她的確很盡責,也許有些太盡責了,每天都要去巡視一下行蠱分身隱藏的地方……”南疆桐主悠然說道。

“她……”柳青原惡狠狠地望著南疆桐主。

“她沒有事,隻是被我點了睡穴。”南疆桐主淡淡地說。

“你想怎樣?”柳青原無奈地放下了所有的防禦,沉聲道。

“你知道你為什麽總是被風媒們吊尾追緝嗎?”南疆桐主冷然問道。

“魚韶?”柳青原問道。

“正是。魚家的追蹤術自來威名卓著。當年強如鄭東霆、祖悲秋仍然被魚邀霞堵得無路可逃。你柳青原的逃亡思路如此清晰,對於名城雅鎮的留戀比任何人都強烈,每一步動向都被魚韶算中,你難道還妄想逃出乘風會的掌握嗎?”南疆桐主冷笑道。

“不知桐主有何高見?”柳青原沉聲問道。

“你跟著我走,自然不會落入魚韶算中。不過這個秘盒需交給我保管。”南疆桐主說道。

“哼,好,不過你若是擅自打開,莫怪我拚卻一死和你相爭。”柳青原厲聲道。

“放心,你既然是嶽環的師弟,我怎麽樣也要保住你。”南疆桐主笑道,“現在除下你的這一身錦服給我。”

“要我除衫?”柳青原神色一窘,身為黟山錦衣,超海公子,他對於自己的衣著品味有著近乎執拗的堅持,在這近兩個月的逃亡中,他就算再如何狼狽,身上的衣物仍然保持風流公子的氣派。事實上它的這身高雅別致的衣著一直是江湖風媒們賴以識別的參照物。

“現在你終於發現自己的缺點在哪兒了吧?”南疆桐主輕輕搖了搖頭,抬掌一挫,一股強烈的吸力從掌心脫穎而出,將柳青原披在身上的錦衣剝了下來。接著她雙手抓住錦衣輕巧地一翻,將這身招牌般的華衣美服披在自己身上。

“桐主……你是想要……?”柳青原頓時明白了過來。

南疆桐主似乎對於柳青原到現在才明了自己的目的而感到可笑,她抬起自己修長的手指,對準柳青原的發髻輕輕一彈,一股柔和的氣勁刀鋒一般劃過柳青原的頭皮,他高高完起的朝天髻被氣勁裁斷,頹然墜落在地,他那一頭烏黑發亮的頭發宛如瀑布一般從頭上倒瀉而下,披得滿臉都是。

南疆桐主變指為抓,五指連彈,柳青原身上的內襟頓時被淩厲的指風扯得支離破碎。她從食肆的桌台上拿起一碗黑醬汁,仰頭吞入口中,猛吸一口氣,對準柳青原的正麵身子狂噴而出,均勻而稠密的黑色醬汁鋪滿了柳青原全身上下,令他徹底從一位峨冠博帶,衣帶迎風的翩翩佳公子變身成為一位衣衫襤褸的青年乞丐。

“我去把人引開,你自行回鬼樓芙蓉院等我。我們要好好談談你為我鬼樓造成的麻煩。”南疆桐主說完這番話,披起錦衣衝出了食肆,朝著四麵八方圍攏過來的魔人和唐門子弟衝去。

“柳青原出來了,大家快追!”在街道周邊高處放哨的風媒們紛紛示警道。

本來寂靜如死的望沙鎮,頓時被一片驚天動地的喊殺聲所覆蓋。

柳青原默默坐在食肆之中,耐心地等待著這一切喧囂與躁動漸漸淡去,漸漸平息,直到所有聲息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才終於站起身。他知道自己終於等來了兩個月以來第一個沒有被人追殺的日子。但是他也終於再次失去了自由。

逃到沙州的柳青原忽然在江湖所有風媒的眼中失去了行蹤,風媒們告急的書信紛紛飛入洛陽乘風總舵的檔案房中。坐鎮洛陽的魚韶、風洛陽和祖菁將各路風媒的告急文書一一擺在桌麵上,麵麵相覷,都陷入了深思。

“柳青原兩個月來都沒有改變自己的逃亡方式,到了沙州已經筋疲力盡,以他的精神狀態,很難想象他忽然會做出改變。”魚韶用手指輕輕點著自己的下頜,喃喃地說。

“那便是有人中途對他出手相助,令他做出了改變。”祖菁輕輕一拍桌子,興奮地說。

“能讓柳青原做出改變,這樣的人江湖上屈指可數。”風洛陽撫摸著額頭說道。

“啪”地一聲,魚韶雙手用力一拍,振奮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南疆桐主終於忍不住出手了。”她快步走出檔案房,用力拍了拍手。

早就在廊下等候的一眾彩翎風媒宛如一群豔麗的穿花蝴蝶紛紛聚集到魚韶的身邊。

“立刻向整個江湖發布這個消息:南疆桐主出手在沙州救下柳青原,現在二人正趕往芙蓉院。”魚韶沉聲道。

“是!”看到魚韶再次大顯神通,算出柳青原的去向,眾彩翎風媒如釋重負,人人臉上都是驚佩敬服之色。

“還有,發飛鴿傳書給唐鬥,告訴他戲子們都已經到位,可以開鑼唱戲了。”魚韶沉聲說。

“是!”

第二十七章 我們要修仙

洞庭湖畔的嶽州,一向是鬼樓活動最頻繁的地麵。除了神出鬼沒的乘風會,沒有什麽大幫大派有這個魄力在這裏建立一個和鬼樓分庭抗禮的分舵。但自從柳青原私取仙門秘要,鬼樓失去了江湖魔人同道的支持,在嶽州的實力迅速萎縮。唐鬥看出鬼樓的虛弱,得勢不饒人地將唐門的一個新分舵迅速建在嶽州閱兵樓附近,隱隱然將這一座名聞千古的名樓納入了唐門的掌握。閱兵樓又名巴陵樓,高踞巴陵山上俯瞰八百裏洞庭,一舟一帆,盡收眼底。唐門新府緊靠閱兵樓,居高臨下,宛如一隻新長成的魔獸,俯視著嶽州城中的鬼樓芙蓉院,盡占地利之優。

此時的唐鬥正高踞閱兵樓之上,手裏拎著一瓶濃香撲鼻的燒春酒,俯瞰麵前滾滾的洞庭水,臨風暢飲。在浩瀚的湖水之中,成百上千的錦帆龍尾海鶻船密密麻麻地排成連天水陣,無數錦衣大漢打著龍門的旗號,默默朝著閱兵樓上望去。在巴陵山上,數千身穿春夏秋冬錦服的江湖好漢人人頭包四色包頭,手握長刀鐵矛,在山坡上排成了整齊的陣勢。在巴陵腳下,無數穿戴灰衣鬥笠的西少林和尚扛著齊眉棍在嶽州城前列成整齊的長蛇陣。在西少林的陣前,一群青衣小帽的機關堂堂眾推著三組共十八個七情弩機陣,嚴陣以待。在嶽州城早已經被清空的民居之上,身背長弓,手扶硬弩,腰係青囊的唐門子弟排成錯落有致的攻擊陣型,兵鋒直指嶽州芙蓉院。在嶽州城街道上,淩亂密集地站立著來自大唐十三道幾乎所有的金瞳魔人。

在唐鬥的身後,唐門五將,年幫幫主宣霹靂,龍門門主甘潑膽,司庫海天翁,西少林矢誌成魔的領袖鐵佛恩,機關堂堂主神機李三響,人人手裏拿著劍南特產燒春酒,正陪著唐鬥痛飲。在他們身邊,站立著早就叛出年幫和龍門的高手——錦帆堂青龍廣錚,掌星天王陸奇峰,年幫冬壇壇主蛇祖莫海閣,秋壇壇主搜魂太歲薛定邦,這些野心勃勃的江湖高手此刻已經有了一雙火眼金睛,成為了江湖中金瞳魔道的領頭人。這些人手中也無例外地拿著一瓶燒春美酒,但是卻飲而不知其味。

“這閱兵樓果然是兵家覽勝之地,想那東吳魯肅初建此樓,登高一覽洞庭八萬水師,怎不讓人壯懷激烈,想要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唐鬥仰頭飲了一口燒春,朗聲笑道。

“是啊,可惜無知文人想要將此樓改名,寫下什麽水天一色,風月無邊的**句子。活生生湮沒了這天下名樓。”甘潑膽沉聲道。

“今日我等重聚閱兵樓,就要完成一場可比三國赤壁的雄偉霸業,從此我們江湖子弟的名字將會和昔日的東吳之主一樣名留天下,這閱兵樓的名字也要因為我們而永垂不朽。”唐鬥慨然道。

“大少豪情壯誌,實在讓人折服。”鐵佛恩和李三響齊聲道。

“大少,你真的確定南疆桐主會將柳青原救回芙蓉院?我們幾大幫會,數千魔人都聚集到了這裏,大唐其他諸道必然空虛,這豈不是讓他們鑽了空子。若是他們跑到別處,我們鞭長莫及,如何是好?”宣霹靂皺眉問道。

“哈哈,這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南疆桐主一生心血都凝聚在鬼樓之中,芙蓉院又是鬼樓的核心,她怎都不會眼看著自己的心血被我們毀於一旦。她老人家的心願就是整個江湖俱都成魔,鬼樓成為江湖正統,入魔之法為修習武功的正道。鬼樓若滅,她老人家靠什麽來實現自己的宏願。嘿嘿,再建一個鬼樓?她能活到那個時候嗎?看到這個鬼樓的下場,誰還願意替她買命。”唐鬥冷然道。

“大少所言甚是,我等願聽大少號令。”已經成魔的廣錚、陸奇峰、薛定邦、莫海閣齊聲道。

有了江湖魔道的支持,年幫和龍門的霸主不得不點頭認同唐鬥的推斷。

就在這時,唐門五將之一柯岩飛一樣跑到閱兵樓外,從一個唐門弟子手中接過一張紙條,轉頭分開眾人,來到唐鬥身邊,雙手將紙條俸上,沉聲道:“大少,魚當家發來飛鴿傳書。”

唐鬥一把搶過紙條,仔細觀看了一番,將紙條轉交給離自己最近的甘潑膽,一振衣襟,大踏步走出了閱兵樓,來到了巴陵山上萬江湖豪傑的麵前。從他手上接過紙條的甘潑膽看過上麵的信息,也是渾身一震,朝周圍的同道中人點了點頭。閱兵樓內的江湖大豪們不禁群情振奮,紛紛跟在唐鬥的身後走出了閱兵樓。

唐鬥在萬眾矚目之下,大踏步走下巴陵山,在他身後龍門的骸骨船紛紛靠岸,湖上山上的江湖好漢們排成陣列,宛如滾滾洪流跟在他的身後,大踏步朝著芙蓉院走去。

走進嶽州城,唐鬥抬手攥住自己愛如性命的青色秀士帽,一把丟在地上。跟在他身邊的唐冰飛快地將一條白布遞給他。他接過白布,高舉過頭,將它在頭上牢牢紮起。他的舉動讓周圍準備和他一起進攻芙蓉院的魔人和江湖人激動異常,不少漢子忍耐不住,開始大聲歡呼叫好。

在人們熱切的注視下,唐鬥一邊走一邊撕下身上的青色秀士袍,露出裏麵雪白的內襟,將衣袖高高挽起,從衣服的下擺上撕下幾條衣物,捆紮在身上空**的衣物之上。等到他走到芙蓉院的街對麵,他已經將渾身上下收拾得緊襯利落,擺出一副準備浴血廝殺的慷慨姿態。

隨著他大隊大隊開入嶽州城的江湖豪傑和魔人子弟們雙目火熱地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每個人都等待著他最後的命令。

唐鬥站在街心,用力拍了拍手。一隊唐門弟子四人合力抬上來一麵牛皮戰鼓,“轟”地一聲擺在他的麵前。

望著成千上萬眼巴巴注視著他的江湖好漢們,唐鬥挺起胸膛,大手一揮,昂然大聲吼道:“我隻問一句,你們想不想成仙?”

“想——!”嶽州城數萬個喉嚨齊聲呐喊,聲如滾滾春雷,震**天地。

“你們想啊?他柳青原說我們不夠資格,是他鬼樓讓我們這麽多兄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現在他說我們不配,我們怎麽辦?”唐鬥放開喉嚨憤然吼道。

“去他柳青原十八代祖宗!”“我操鬼樓祖宗三代!”人群中的怒罵聲此起彼伏。

“連成了仙的嶽環都沒說我們不配,他柳青原算哪根蔥?鬼樓想要獨吞仙門秘要,先問問這裏數萬的江湖兄弟!”唐鬥雙臂高舉,大聲吼道。

“火燒芙蓉院,活剮柳青原!”對柳青原的背叛最是痛恨的魔人們紛紛狂吼道。

“今日我唐鬥就來替天行道,幫老天爺渡化這裏數萬江湖子弟。所有的江湖人都是陸地飛仙,咱們早就是神仙,缺的不過是個神仙的名分。今天我們來要的,就是這個名分!”唐鬥大吼道。

“大少說得好!”“所有江湖人都該有仙門秘要!”“我們就是要這個名分!”江湖子弟們紛紛興奮地吼道。

“求仙學道,無需遮掩,今日就讓我們大聲喊出來心中所想,讓鬼樓聽聽,讓老天爺聽聽。”唐鬥握緊拳頭高高舉到空中,“我們要修仙!”

“我們要修仙!”嶽州城內的豪傑們紛紛扯開嗓子跟著唐鬥吼道。

“我們要得道!”唐鬥再次舉起拳頭,大聲吼道。

“我們要得道!”人們再次掀起山呼海嘯。

“還我仙門秘要!”

“還我仙門秘要!”

“交出柳青原!”

“交出柳青原!”

唐鬥的呼喊,將整個嶽州城中江湖好漢們鬱結的怨憤之氣統統點燃,人人都感到心口有一股烈火在燃燒,恨不能立刻揮刀出手,砍殺麵前所有敵人。

“廢話說得太多,給我打啊!”唐鬥一把搶過身邊唐門子弟手中捧著的鼓槌,對準麵前的牛皮戰鼓奮力敲擊起來。陣陣金戈鐵馬的旋律回**在嶽州城中,為人們已經燃燒到頂點殺意撒下了滾滾沸油。

“放——!”在唐鬥身後站立的唐門五將齊刷刷朝著自己帶領的唐門弟子發出了攻擊的號令。

一波波連綿不絕的火箭衝天而起,朝著芙蓉院的亭台樓閣澆去。

“給我打!”神機李三響的聲音在街心響起,他親自帶來的三組十八個七情弩機同時發出震耳的轟鳴,鋪天蓋地的弩箭暴風驟雨般地飛入芙蓉院。

“衝啊!”龍門年幫的幫眾舉著沉重的撞木披風帶雨地衝向芙蓉院院門,沉重的紅木鑲銅大門被撞木撞成了齏粉,紛飛的木屑仿佛雲霧一般彌漫在嶽州城上空。

“殺啊!”早就急不可耐的魔人們也不管唐門和機關堂仍然在發射的火箭弩機,披著一天箭雨殺進了芙蓉院,和裏麵受鬼樓控製的上千魔人廝殺起來。魔人之戰沒有江湖拚殺的精彩絕倫,隻是血腥慘烈的魔功對撞,力弱者死,力大者生,一時之間芙蓉院內血肉橫飛,哀號遍野,死傷累累。金瞳魔人們都已經通曉天魔大法第二重,功力高處低等魔人數倍,戰事從一開始就呈現一麵倒的趨勢。再加上龍門、年幫、機關堂、西少林和唐門推波助瀾,攻打芙蓉院的江湖勢力很快就拆毀了外圍的建築群落,紛紛殺入了芙蓉院的內府。在這一輪血腥廝殺中,鬼樓中沒有成魔的鬼樓樓眾不少成了刀下之鬼,成了真正的鬼眾。

漸漸地鬼樓操縱的魔人們抵擋不住金瞳魔人和江湖各幫弟子的夾擊,在被摧枯拉朽地殺死了半數之後,紛紛退入了內府。唐鬥帶領著眾魔人和唐門弟子堵在內府正門前大聲鼓噪,向鬼樓高手邀戰。但是鬼樓樓眾憑借堅固如堡壘般的院牆和沉重的純銅大門死死守住了最後的據點。

“放火,燒了他們的王八窩,我就不信鬼樓的崽子們一個都不出來。”唐鬥喊到最後,已經喉嚨沙啞,終於下定決心一般一揮手。唐門弟子們頓時扛著成罐成罐的青油衝到了內府之外。看到唐門弟子的舉動,整個芙蓉院中的魔人和幫派弟子們紛紛大聲喝彩,叫罵連天,恨不得立刻看到柳青原在烈火中燒成焦炭。唯有老成持重的幫派首領們眉頭深鎖,生怕唐鬥這一把火連同仙門秘要一起燒了。

就在這時,緊緊關閉的內府大門突然洞開,一位頭戴青藍鬼女頭盔,身披藍黑相間大氅,身材修長,長發垂肩的女子邁著沉穩的步子,從內府中走了出來。在她身邊,八位同樣頭戴鬼女麵具,渾身披掛黑甲,手扶腰畔佩劍的鬼樓高手亦步亦趨地隨她一起走了出來,在她周圍站成田字形。在她的身後,換了一身白衣白袍的柳青原手捧一枚鑲銅檀香木盒,跟隨她走了出來。

“來者莫非就是鼎鼎大名的南疆桐主?”唐鬥一把製止住正要潑油點火的唐門弟子,沉聲道。

“老身正是大少必欲得之而後快的南疆桐主,也是鬼樓的樓主。”那女子用一種意適神舒的聲音說道。

“哈哈,樓主原來是位娘娘。你我彼此都是久聞大名,今日終於相見,當真難得。”唐鬥嘿嘿一笑,啪地打開手上的折扇,“本以為樓主該是位滿麵虯髯的大漢,如今娘娘看起來芳姿卓絕,別有風貌,巾幗不讓須眉,卻是另一番驚喜了。”

“咯咯,大少果然舌綻蓮花,難怪在江湖上誤了這許多女兒家。便是老身聽著你的甜言蜜語,都有些心搖神馳了。”南疆桐主掩嘴一笑,身軀微顫,竟透出一股嬌憨之態,令人難以分辨她的年齡。

“哎呀,樓主,我所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字字真心,絕非虛情假意。”唐鬥嘿嘿嬉笑著,“樓主若是仍然單身,倒不如考慮考慮在下。若是唐門和鬼樓聯姻,天下豈非盡在你我手中。”

“大少說笑了,老身年老色衰,豈非誤了大少的終身。”南疆桐主對於唐鬥的戲言應對自如,毫不動怒,“想來大少這一番做作,自是打定了強求仙門秘要的主意。”

“嘿嘿,樓主,我唐鬥聯合了這麽多幫派,加上了這麽多兄弟,又是打鼓又是拚命,莫非是來搶花姑娘的嗎?”唐鬥說到這裏,劍眉一豎,洗去輕浮之氣,豪雄之相盡顯,“樓主,柳青原這廝是你老人家養出來的走狗,如今他私吞下仙門聖法這天大的肥肉,你若是再繼續包庇他,別怪我打狗不看主人。”

“大少打狗何時看過主人?”南疆桐主粲然一笑,冷冷說道。

“哎呀呀,真讓樓主見笑了。我唐鬥自少在江湖飄泊,做事從來都是率性而為,若是缺些教養,還請你不要見怪。”唐鬥冷冷地看著垂手站在南疆桐主身後的柳青原,咧嘴笑道。

柳青原此刻猛然抬起頭來,朝著唐鬥狠狠瞪了一眼,轉頭看了看身前的南疆桐主,終於還是無奈地垂下了頭。

“大少,我一心一意要讓魔潮風行天下,正是要讓所有正道中人看清楚,隻有以魔入道,修習我獨創的天魔大法才是達到終極強者的正道。嶽環的飛升成仙,王方平的下凡指引已經印證了我求索一生的真理。事實證明,到頭來還是我督紅花第一個找到了最完美的江湖功法。”南疆桐主說到這裏,輕啟丹唇,在嘴角露出了一絲燦爛的笑容。

“督紅花!?”唐鬥和身後的各幫派霸主同時驚呼道。

督紅花,曾化名葉婷,原是完美宗師牧天侯的情人,後被其拋棄,從此種下情恨,導致後來牧天侯慘死於她手下。她曾經潛伏天山劍派盜盡天山七十二劍訣,後在龍城鬼穀大辦天書博覽會,將江湖中野心勃勃的各派高手引到魔教會場,以毒酒加害,盡盜天下名門正派至尊秘籍。後來幸虧鄭東霆、祖悲秋、連青顏、洛秋彤聯手天書群魔將魔教十二使殺得大敗,迫使督紅花跳崖自盡。這一場武林大事成就了江湖史上最著名的兩對情侶,也讓唐門和西少林從此脫穎而出,成了一方豪強。督紅花從此成了江湖上耳口相傳的不朽傳說。沒想到這位當年智冠群倫的女魔頭仍然活在世間,並創立了鬼樓和天魔大法,再次在江湖上掀起了波瀾。

“我雖然行事不擇手段,但是我的最終目標從來都是純粹,不攙雜質的。我追求的本來就是通向巔峰的道路。由魔入道,得道成仙,正是我一生追求的極致。不,應該說甚至已經超出了我本來的目標。我督紅花沒有理由,更沒有意願去阻止各位修仙得道。各位的成功正說明我督紅花創立的天魔大法是正道。青原雖然是我一手培養出來的魔道第一高手,但是當他練成魔功之後,他的思維和行為已經不是我能控製。他的所做所為都是他一個人的決定,和我無關,更和鬼樓沒有任何關係。”南疆桐主督紅花繼續沉聲說道。

“這麽說,督樓主是不反對柳青原和我們共享仙門秘要的嘍?”唐鬥皺眉道。

“我決不反對,這也是我特意將他從沙州帶到這裏的原因。”督紅花點頭道,“本來我想要在這裏開一個武林大會,向這個江湖宣布這個好消息。沒想到大少的人馬動作這樣迅速,到讓老身著著實實吃了個虧,果然是後生可畏。”

“嘿嘿,慚愧慚愧,既然如此何不讓柳青原就在這裏打開仙門寶盒,將仙門秘要當眾朗讀,讓我們都開開眼界。”唐鬥沉聲道。

“青原。”督紅花轉頭看了柳青原一眼,沉聲道。

柳青原的臉上露出一絲不甘心的怨氣,但是思索再三,終於無奈地托著寶盒來到唐鬥麵前,抬手就要開盒。

“且慢!”唐鬥一抬手,阻止了柳青原的動作。

“你待怎樣?”柳青原豎眉道。

“我要檢查一下這個寶盒是否已經開過,是否被你們換了什麽別的物事進去。”唐鬥厲聲道。

“封印從我發現寶盒開始一直如此,你若不信,過來看看便知。”柳青原不耐地說。

“哼,好。”唐鬥走到他身邊,抱著臂,對著寶盒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一番,點點頭道,“封印完好無損,看來你一直沒機會打開過。”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嘲諷地一笑。

“哼。”柳青原無奈地看了看滿院的江湖豪傑,想到自己就算成仙也要和這幫處處和自己做對的家夥一起,心情極之鬱悶。

“還等什麽,快快打開啊!”看到唐鬥和柳青原遲疑不決的樣子,周圍等待的江湖豪傑和魔人高手們都忍不住焦急地喊道。

唐鬥抬起雙手作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朗聲道:“柳青原即將開盒宣讀秘要,我唐鬥有請年幫幫主宣霹靂,龍門門主甘潑膽,司庫海天翁,機關堂堂主李三響,西少林首座鐵佛恩,魔人首領青龍廣錚,掌星天王陸奇峰,蛇祖莫海閣,搜魂太歲薛定邦前來和我一起做個見證,務求做到宣讀出來的仙門秘要分毫不差,隻字不錯。”

“好——!”和唐鬥一起闖芙蓉院的人們齊聲歡呼,紛紛稱讚唐鬥想得周到,對於各幫各派的麵子都照顧得無微不至,也讓這一次宣讀仙門秘要的儀式多了一份神聖和莊嚴。

被唐鬥點到名字的幫派首領們在手下們的歡呼聲中挺胸疊肚地來到唐鬥和柳青原的身邊,緊緊湊在一起,睜圓了眼睛,監視著柳青原的雙手。眾目睽睽之下的柳青原此刻也感到了一絲緊張和期待,畢竟現在終於可以如願以償地看到自己夢寐已久的仙門秘要。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用手指劃開封印,打開寶盒。裏麵飄揚出一股股令人心靈寧靜的沉香氣味,令眾人心頭一振,精神大爽,同時也對裏麵的東西信心倍增。

寶盒中裝的是一塊微微泛黃的白色絲帛,乃是漢代貴族記載文書的重要工具。看到絲帛古色古香的樣子,人們更確定這乃是上古遺物。柳青原將寶盒交給唐鬥捧好,雙手顫巍巍地打開絲帛,四行古體篆字寫成的詩文頓時印入眾人眼簾。

唐鬥的眼睛貪婪地在上麵掃了幾眼,認不出這些都是什麽字,忍不住催促道:“快快,快念念這上麵寫了些什麽?”

柳青原緊張地咳嗽了一聲,閉上眼睛舒緩了一下沸騰的心緒,用強自鎮定的平穩聲調朗聲念道:“仙道修精魂,魔門棄肉身。欲達長生殿,先……”念到這最關鍵的字眼,他的雙眼霍然間睜得滾圓,瞳孔急劇收縮,仿佛看到了平生僅見的洪水猛獸,整個人都僵住了。

看到他忽然不念了,一旁等待的人們頓時沸騰了起來。

“快念啊!”

“剛到緊要關頭怎麽就沒有了?”

“下麵是什麽,莫非沒有了?”

“仙門秘要果然要命,前麵都是廢話,浪費我感情,快快念下麵是什麽?”

在眾人催促下的柳青原忽然雙腳一軟,癱倒在地,似乎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喂,你怎麽了?”看到他這個樣子,圍在周圍的各幫首領都急得團團轉,宣霹靂和甘潑膽合力將柳青原從地上拉起來,齊聲問道:“接下來寫的是什麽,你怎麽不念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柳青原忽然間舉起手指著圍著自己眾江湖領袖,發了瘋一般仰天狂笑,笑到中途,忽然閉上眼睛低聲抽泣起來,一張俊美的臉上涕淚交流。

第二十八章 仙門秘要

“他媽的,整個一廢物!”唐鬥急得破口大罵,從柳青原手中一把搶過絲帛,一腳將他踢到一邊,轉頭問道,“各位還有誰懂得篆字的,過來好好看看最後一行什麽字?”

“千萬小心,這仙門秘要莫非邪得很,無德不端之人似乎會遭到仙門的報複。”看著柳青原歇斯底裏的樣子,佛門出身的鐵佛恩膽戰心驚地說道。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篆字簡單點兒的我都認識。”李三響分開眾人,從唐鬥手中接過絲帛,看了一眼,興奮地一笑,“阿哈,這麽簡單,正好我認識,聽著啊,仙道修精魂,魔門棄肉身……”

“我去!”唐鬥掄圓了拳頭就要打李三響的頭,“都知道的你念個屁啊,快念下麵的!”

“大少息怒,就來了就來了!”李三響嚇得連忙飛快地念道,“欲達長生殿,先斷子孫根。”

“什麽什麽?”唐鬥、宣霹靂、甘潑膽、海天翁、鐵佛恩、廣錚、陸奇峰、莫海閣和薛定邦齊刷刷地失聲驚叫道。

這些江湖豪雄長年累月在刀山劍雨中打滾,聽風辨形之術何等犀利,李三響咬字清楚,聲音洪亮,他說的話他們如何聽不清楚。但是他們仍然存著萬一的希望失聲詢問,實在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事實。

“呃,仙道修精魂,魔門棄肉身。欲達長生殿,先斷子孫根……什麽?!”李三響用更加洪亮的聲音大聲朗誦了一遍。這一回他不用集中精神一個一個識別篆字,這首詩連貫的含義滲進了他肥胖的大腦,他也怔住了。

事實上,不隻是他一個,整個芙蓉院內所有聽到他朗讀仙門秘要的魔人和江湖高手們都愣在當地,集體失聲。他們心中都做過心理準備,求仙之途必然曆盡千辛萬苦,要承受常人難以忍受的磨難,但是要讓他們揮刀斬去自己傳宗接代的東西,做人人唾棄的太監,一生無法接近女色,這樣的犧牲未免太令人難以接受。

“去他王方平祖宗十八代,讓佛爺們做太監,想瘋了他的心!”鐵佛恩朝地上用力吐了一口痰,破口大罵道。

“喂喂,鐵佛恩,你莫要口沒遮攔,辱罵仙長是要遭天譴的!”唐鬥被鐵佛恩的魯莽嚇得臉色一青,大聲道。

“怕什麽,這神仙我不做了,老子寧可下十八層地獄,也不去做陰陽怪氣的太監!”鐵佛恩憤然道。

“你本就是個和尚,留著子孫根也是擺設,怎麽反應比我都大?”唐鬥撓著頭道,“而且仔細想想,修煉魔功之後,心中欲望滔天,整日想著橫掃天下,塗炭生靈,正是陽火過旺的征兆,揮刀自宮,清掉心中狂念,入神坐照,正是由魔入道,進入仙途的路徑啊。”

“我本就是個酒肉和尚,當初是為了練功才剃度出家。作和尚悶了還可以還俗,你做了太監就算出了宮還是太監,那可是條不歸路。而且做了太監,一世陰陽怪氣,就算做了神仙也不痛快。”鐵佛恩厲聲道。

“正是,正是……”聽到鐵佛恩的話,滿院的魔人和江湖高手紛紛點頭,人人一臉鐵青,誰都不看好這走極端的仙門秘要。

唐鬥從李三響手裏奪過絲帛放在眼前瞪圓了眼睛翻翻轉轉,上下觀看,試圖再找到一些其他線索,半晌之後,終於放棄地一把將絲帛丟到地上:“他奶奶的,成仙得道的難道都是太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少,照我的理解,這首仙門秘要詩前兩句已經點醒了我們,仙道煉精魂,魔門棄肉身。這就是說,按照仙道常法修仙煉道,有緣者白日飛升,練精化魄,終有得道的一天。但是飲用神藥,修煉魔功者,若要抵抗自身不斷膨脹的魔性,隻能拋棄肉身,這也引出了先斷子孫根的後果。所以為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想要走捷徑的魔門子弟,到最後也隻能靠這條路來走向仙途。”龍門司庫海天翁昔日曾經念經求道,對於修煉道術之法有過鑽研,三言兩語之間已經將仙門秘要的關鍵闡述得一清二楚。

“照你所說,江湖中沒有飲藥煉魔的子弟如果按照平常道家的修煉之法,不需自宮,亦有機會成仙得道,但是這些練成魔功的兄弟,若要更進一步,恐怕……”唐鬥說到這裏,用眼角瞥了一眼癱坐在地,雙目失神的柳青原一眼,喃喃說道。

“很遺憾,恐怕正是如此。這一次王方平與其說是渡化那些入魔的弟子,倒不如說是點醒了我們這些領了神藥卻不敢飲用的江湖人。早知道入魔化劫需要經曆這樣的苦楚,卻又何必貪圖那看似輕鬆的捷徑呢?”海天翁歎息著說。

“海公所說,正是我等心中所想。”甘潑膽沉聲道,“想我當年創立龍門,為的是和一幫操帆的朋友嘯傲江湖,遨遊四方。但是江湖中自天書會後,一日比一日浮躁,天天有人爭吵著要爭天下第一,要做最強的幫會,要當最狠的魁首,要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也不得不隨波逐流,被功名利祿逼著一路前行,直到今日求魔問藥,想要身入魔潮,吞噬天下,實在荒唐。如今看到這仙門秘法,我終於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正是!”一向和龍門勢不兩立的宣霹靂平生第一次同意了這個老對手的話,“甘兄說得好生爽利,也讓我豁然開朗。這些年來為了爭天下第一大幫,我親手埋葬了無數當年的舊部。卻沒發現自己已經距離當初的夢想越來越遠。以為魔潮可以取締天下正道,為了追求更高更強,不惜以身犯險。現在仔細一想,真正的天下第一劍仍然是當初梧桐嶺上未逢一敗,從頭到尾都站在抗魔前鋒的風洛陽。即使入了魔的柳青原在峨嵋也敗在他的手下。真正強大的武功絕不是靠一瓶神藥能夠得到的。這道理本來格外分明,但是我等都被物欲熏心,再也顧不到其他。連我自己都領了神藥,實在辜負了江湖人的名號……”說到這裏,他從懷中取出隨身攜帶,不敢寸離的南疆神藥,狠狠摔在地上。

感於他振聾發聵的話語,甘潑膽也一把取出自己的神藥,狠狠摔在地上,仰天大笑:“自從領了神藥,我的心就像被鉛塊壓著,一天比一天過得糊塗。如今將這勞什子的玩意砸在地上,我才終於感到自由,哈哈。”

“好,兩位幫主都已經想開,我海天翁何必還糾結於那虛無縹緲的天下第一,去吧,你這斷子絕孫的魔藥!”海天翁從懷中掏出自己的神藥,遠遠摔在地上。

“砸得好,砸得好!加上我這瓶!”鐵佛恩從僧袍之中取出自己拿瓶神藥,狠狠拍在地上,摔成了齏粉。

“我也來,我也來!呀哈!”李三響一跳三尺高,用力將自己藥瓶砸在地上,亮晶晶的瓷片滿院紛飛。

看到這些幫派首領們相繼砸碎了自己領到的神藥,跟隨他們前來的幫派子弟們紛紛從懷中取出自己領來的南疆神藥,有樣學樣地砸得粉碎。上萬聲瓷瓶碎裂的聲音猶如放起了滿園的鞭炮,將人們低沉的興致激昂了起來。拋棄了入魔枷鎖的江湖好漢們神清氣爽,相視點頭,忍不住仰天大笑,仿佛飲下絕世美酒一般歡暢異常。

但是芙蓉院內此刻正是有人歡喜有人愁,那些沒有入魔的脫卻了魔劫,而那些已經練成天魔大法的魔人們卻相顧黯然。已經飲下神藥,身入魔劫的人,難道真的隻有揮刀自宮,做一個身有殘疾的廢人,朝著仙道永恒的道路一路走下去,直到成仙或者滅亡?

“幫主,我們……怎麽辦?”搜魂太歲薛定邦領著蛇祖莫海閣一臉彷徨地來到宣霹靂麵前,“我們難道真的要朝著飛升之路走下去?我們實在不想做太監!”

“兩位壇主,回年幫吧,從此大家還是兄弟,就算你們入了魔,所有年幫弟子也不會嫌棄。從此以後,大不了我們陪你們不吃好酒不吃香肉,大家能聚多久就聚多久,直到你們魔性無法控製,你們再自行決定未來的命運。”宣霹靂沉聲道。

“幫主!”薛定邦和莫海閣熱淚長流,雙雙跪倒在地,對宣霹靂納頭就拜。

“廣錚,陸奇峰,你們兩個給我滾過來。”甘潑膽洪聲道。

聽到昔日門主的召喚,廣錚和陸奇峰眼中一熱,咬著牙雙雙來到甘潑膽麵前:“門主,我們……”

“別說什麽廢話了,難道我甘潑膽是什麽樣的人你們都忘了?給我滾回錦帆堂,你們的位,我一直留著。”甘潑膽厲聲道。

“門主——!”廣錚和陸奇峰轟地一聲跪倒在地,一頭砸在地上,渾身抽搐,半晌不肯起身。

看著自己視為首領的四位魔人各歸其主,其他的魔人們也朝著自己當初的門派首腦走去。年幫的回年幫,龍門的回龍門,機關堂的去找李三響,西少林的去找鐵佛恩。一時之間,整個芙蓉院想起了一片哭嚎認主之聲,無數刀砍不皺眉,槍刺臉含笑的江湖硬漢在昔日的門派好友接納之下放聲大哭。其中哭聲最響赫然是以銅頭四為首重回西少林的一群金光和尚。

然而,魔人之中仍然有很多無門無派,爹不親娘不愛的孤魂野鬼,他們漠然地看著周圍感人肺腑的情景,孤獨的眼神中充滿了絕望和無助,就如此時的柳青原。他癱坐在地上,看著那些決定放棄入魔的江湖好漢和那些後悔不迭的魔人,蒼白的臉龐上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

“所有人都有家可回,所有人都第二次做人的機會。但是我什麽都沒有,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孤零零的一個而已。從來都是我對抗整個世界,這個事實永遠無法改變。”他轉過頭,靜靜地看著被唐鬥摔落在地的絲帛,忽然間他下定了決心。

他用手撐地,從地上緩緩站起身,就要向那塊決定自己命運的絲帛走去。

“好啊!多動人啊!”唐鬥的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令他渾身一陣轉過頭去。芙蓉院裏正在抱頭痛哭的江湖好漢們也被他的聲音驚動,紛紛向唐鬥望去。

“所有人都有家可回,所有人都有第二次機會,但是我什麽都沒有,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沒有紅顏知己,沒有結義兄弟,我唐鬥隻剩下孤零零一個人而已。從來都是我一個人對抗整個世界,從來都是我一個人——!仙門秘要是這個世上唯一還能救贖我的東西,你們不要,我唐鬥要!”唐鬥說到這裏,用力抹了一把眼中的熱淚,一探身從地上撿起那塊絲帛,顫巍巍地握在左手,右手將鐵扇往腰中一插,從懷中摸出一把牛耳尖刀。

“喂,大少,你要幹什麽!?”唐門五將和年幫龍門諸道首領齊聲驚呼。

“割就割吧,一個個磨磨唧唧的幹什麽?割下這礙事的玩意兒就能升仙得道,我唐鬥沒話說!”唐鬥厲聲道。

“大少不要啊,醉香樓的美人們還等著你回去安撫呢!”唐冰唐毒嚇得齊聲說。

“大少,令尊若是知道你如此不孝,定然會勃然大怒的!”呂太衝也連連擺手。

“大少,兄弟們不能讓太監做門主啊,太沒麵子!”柯岩苦苦哀求道。

“大少,你若是割了,我立馬回去重建四口堂。”屠永泰怒道。

“都給我滾一邊去,你們怎知我心中的苦!”唐鬥將尖刀在身前劃了一圈,隨即低頭朝**看了一眼,柔聲道,“小兄弟,所謂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我的兄弟情分,今日算是到了。”說完這句話,他咬牙閉上眼睛,抖手揮刀,就朝**紮去。

“唐鬥,不要——!”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個尖銳高亢的女聲突然從人群中傳來。聽到這熟悉而親切的磁性聲音,唐鬥心頭一熱,手腕一抖,收住了刀。眾人紛紛轉頭望去,隻見一身橘紅衣衫的魚韶帶著一身仆仆風塵,氣喘籲籲地分開眾人衝到唐鬥的麵前。

“阿韶……”唐鬥握著尖刀,俊臉通紅,一雙小眼驚慌地四下裏轉動,似乎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方轉進去躲起來。

“唐鬥兒,你要幹什麽?”魚韶顫聲道。

“你,你叫我什麽?”唐鬥雙目突然圓睜,震驚地問道。

“唐……”魚韶的俏臉驚人地一紅,微微低下頭,小聲說,“唐鬥兒。”

晶瑩的淚水霎那間充滿了唐鬥的眼眶,他的咽喉仿佛被人割了一刀,瞬間沙啞了下來:“阿韶,你已經有十年沒有這麽叫我。”

“是啊……”魚韶的聲音也嘶啞了起來,“不知不覺,已經十年了。”

“阿韶,今日是我得道成仙的大日子,你是趕來見我最後一麵的嗎?”唐鬥啞聲問道。

“唐鬥兒,求求你,不要再去想什麽升仙得道這樣虛無縹緲的事,和我回潤州吧。”魚韶焦急地用力搖了搖頭,柔聲道。

“回去做什麽,看你對老風含情脈脈?有他在的一天,我永遠得不到你的心。我不忍心殺他,隻有自己走!”唐鬥嘶聲道。

“唐鬥兒,不要!”魚韶放棄一切地大吼道,“沒錯!十年來,我一直以為自己喜歡他。但是這些日子你整日嚷嚷著成仙得道,我每天都要忍受眼睜睜失去你的痛苦。我忽然明白,這些年來,我早已經淡忘了我對洛陽哥的感情,在我心裏隻剩下爭強好勝的執拗,我仍然以為自己喜歡著他,不過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得到過他的愛。”

“所以,你不喜歡他,那又如何?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你以前和我在一起,不過是為了接近老風。十年前,十年前你把我傷得那麽深,十年後,我眼看就要擺脫你的牽絆,你是要來再傷我一次嗎?”唐鬥說到這裏,語聲已經哽咽,渾濁的淚水順著雙頰滾滾流下。

“不,十年前我隻以為你是個自我膨脹的輕浮少年,隻要拒絕你你就會把我忘記。但是我怎麽想不到,十年來你一直深深愛著我,每時每刻都守護在我的身邊,我怎麽想不到,風流自賞,天下無雙的唐門大少會專情於我,我……”魚韶說到這裏,不禁低下了頭。

“你感到受寵若驚嗎?不必了!老天爺讓我愛上你,我唐鬥一點辦法都沒有。我也想愛上別的姑娘,但是日裏夜裏,天南地北,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永遠無法忘記你。就算我成了整個天下的帝王,你也永遠是我唯一的愛人。你就是我今生的魔咒,但是現在,我終於可以擺脫這副老天爺強加給我的枷鎖,你莫要攔我。”唐鬥憤然道。

“不要,唐鬥兒,現在我終於知道,我太驕傲了,太孤芳自賞,我好高騖遠想要追求自己永遠得不到的東西,卻不知道我……我真正想要的,就在身邊!”魚韶淒聲道。

“你……”唐鬥頹然放下再次舉起的牛耳尖刀,整個人都因為魚韶的話而顫抖不已,“你說什麽?”

“我說,我真正想要的……”魚韶鼓足勇氣昂起頭,大聲說。

“你不要再說了!”唐鬥突如其來的嘶吼道,“你永遠都隻會用這些模棱兩可的句子來糊弄我。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後還是這樣!十年前我被你傷得太深,到現在心中那道當年的傷口還在鮮血橫流。你……你如果再傷我一次,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

“你要我怎樣?”魚韶狠狠咬住嘴唇,齒間滲出了絲絲鮮血,一雙炫目的星眸死死盯在唐鬥的臉上。

“我要你明明確確地大聲說出來,說出來就不要反悔。我想要親耳聽到你魚韶的心裏話。”唐鬥嘶聲道。

魚韶凝視著滿臉淒然的唐鬥,一雙美目中星芒流轉,深邃的眼瞳中仿佛倒映著午夜天空中夢幻般的銀河。良久良久,她終於點點頭,朝唐鬥走近幾步,直到她的臉幾乎要碰到他的臉才停止下來。

“我……我愛你!”魚韶雙手狠狠地捏在一起,顫抖地提起嗓音,啞聲道。

“嗯?什麽?”唐鬥渾身**,嘴唇顫抖,忍不住側過耳朵,想要聽清魚韶的話。

“我——愛——你!”魚韶閉上眼睛,扯開嗓子大聲喊道。

唐鬥雙眼星光四射,他猛地一把抱住魚韶的身子,將她嬌美的身軀扳平安放在臂彎處,弓下身子,將腦袋湊到她的麵前,閉上眼睛,讓自己炙熱的嘴唇狠狠印在魚韶滾燙的櫻唇之上。

仿佛天地在此刻旋轉,仿佛江河在此刻倒流,仿佛山巒在此刻崩頹,仿佛世界在此刻結束了卻又重新開始。唐鬥和魚韶沉浸在一片空靈的寂靜和纏綿的溫存之中,渾然忘了天地萬物,此身何世。

“喔——!”親眼看著唐鬥得到魚韶之愛的江湖豪傑們在經過了最初的瞠目結舌,呆若木雞,頭腦混亂,最後終於明白怎麽回事之後,立刻山呼海嘯一般歡呼起來。這宛若滾滾春雷的呼喊讓兩個沉浸在摯愛之中的情侶從混混噩噩中清醒了過來。

“恭喜大少有情人終成眷屬!”

“早生貴子,多福多壽!”

“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三年抱兩,多子多孫!”

眾江湖好漢紛紛鼓掌祝福,芙蓉院內一片歡笑聲和掌聲。唐鬥和魚韶戲劇般的締結連理頓時讓院內那些有心自宮煉道的魔人們重燃希望,不再執著於那慘絕人寰的練功之法。

本來已經有了決心的柳青原看著眼前這一對分合十年才終於走到一起的情侶,冰冷的心中不知為什麽,忽然有了一絲莫名的熱動。

“青原……”一個微弱的清亮女聲在他背後響起,令他渾身一陣激靈靈的顫抖。他緩緩轉回身去,卻看到鳳閣散花塢主蘇雲煙身穿一身素白衣衫靜悄悄站在他的身後。

“雲煙,你……”柳青原看到這位昔日鍾情於自己的絕代佳人,忽然感到一種無法自控的慚愧和無地自容,恨不得立刻遠遠逃開。

“青原,桐主讓我將這個還給你。”蘇雲煙抬起雙手,將一個黑漆漆的物事送到柳青原的麵前。

柳青原接過來一看,卻吃驚的發現這正是一直讓他坐臥不安,不得不聽候鬼樓擺布的追名魔咒——他的行蠱分身。

“桐主她……她老人家放過了我?!”柳青原難以置信地失聲道。

“桐主她老人家也是被人拋棄的可憐人,她知道我……,她……她老人家也有一份慈悲之心。她對我說,她這一次徹底輸了,我想她應該已經走了。”蘇雲煙柔聲道。

“桐主……”柳青原輕輕攥緊自己的行蠱分身,放眼望去,卻看到本來站立在芙蓉院內府大門前的南疆桐主和她的隨身侍衛們此刻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時之間,他的心中不知道是感激,是憤怒,是悲傷還是悵然若失。

“青原,我……”蘇雲煙咬牙抬起頭。

柳青原看到她欲說還休的表情,心中一陣羞愧難當,忍不住低下頭去,幾乎想要撒腿逃跑。

“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永遠是你的人,如果你不覺得我煩,我願意一輩子陪在你的身邊。”蘇雲煙鼓足勇氣低聲道。

“雲煙!你……”蘇雲煙時至今日仍然對他癡心不改,這雖然並不出乎柳青原的意料,但是卻讓他的心中充滿了感恩,“我已經是一個無藥可救的魔人,一生中都不會享受到任何生趣,而且……我隨時都可能失去控製而魔性大發。”

“我會幫你尋找治愈魔化的方法,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魔性大發,我願意死在你的手裏。”蘇雲煙輕聲道。

“雲煙……,你何必如此自苦?”柳青原忍不住淚流雙頰。

“因為我早已經無藥可救地愛上了你。”蘇雲煙閉上眼睛,奮力撲到他的懷中。

本來已經毫無嗅覺的柳青原此刻似乎突然聞到了蘇雲煙發梢的幽香,這讓他再也無力抗拒蘇雲煙愛情的進襲,終於垮掉一般緊緊抱住蘇雲煙的纖腰,將頭緊緊埋入她秀美的青絲之中。

“各位手足,今日是我唐鬥最快活的日子,我和阿韶這就要回潤州我唐門老巢慶祝,在這裏和大家道個別。”唐鬥的聲音忽然在一片嘈雜聲中高高揚起。

“大少後會有期。”

“什麽時候和大嫂辦喜事,兄弟們一定出席!”

“大少一路順風,早日洞房!”

“大少和大嫂實在慕煞旁人啊!”

眾江湖好漢紛紛笑嘻嘻地說。

“唉,所謂一波三折,千回百轉,這入魔的大事居然這樣了結,果然世事難料,真是讓我想也想不到。但是天地間還是有些東西,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各位,青山不改,綠水常流……”唐鬥一把扯下頭上的白布,抱起雙拳,朝漫山遍野的豪傑們團團一揖。

“他年相見,後會有期!”滿院豪傑紛紛抱拳高舉,齊聲道。

“哈哈哈哈!”唐鬥仰天大笑,攬著滿臉紅暈的魚韶,大搖大擺朝著潤州所在的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第二十九章 謎底

嶽州芙蓉院一戰,仙門秘要終於大白天下,鬼樓樓主南疆桐主督紅花再次絕跡江湖,鬼樓自此瓦解。天下魔人不再癡迷於尋求至高至強的捷徑,轉而問丹求藥,尋求解毒的方法,一時之間,南山鎮薑楠醫館人滿為患,神醫薑楠的江湖地位瞬間提升。郭重九感於仙門秘要的點化,撕毀天下第一錄,從此雲遊天下,尋仙訪道,做了世外高人。本欲吞噬天下,**平人間生靈的魔潮在一張仙門秘要的追尋之中化為烏有,大唐江湖重新恢複了平靜,這是自督紅花天書博覽會以來,江湖中人第一次如此平和喜樂。

潤州梧桐嶺鳳凰客棧之中唐鬥再次大擺筵席,但是這一次卻並非他和魚韶的喜事,而是一場至為機密,隻屬於幾個人的慶功宴。

“來,各位出謀劃策的手足,幹杯!”唐鬥從座位上轟然站起,高舉酒杯,對在座的各位高聲道。

“幹杯!”在坐的人們一個個喜氣洋洋地高聲應和道。

第一個飲下此杯的祖菁笑嘻嘻地說:“大少,你真是精彩絕豔的鬼靈精,這樣瞞天過海,釜底抽薪的法子都讓你想了出來。”

“哈哈,隻是一霎那間飄忽不定的靈感。”唐鬥得意之極的仰天笑道,“當然,若非我這麽英明神武的頭腦,還真是想不出來。”

“哼。”看著他得意忘形的樣子,一旁臉色不豫的魚韶不禁輕輕哼了一聲。

“當然,哈哈,若不是咱們的魚當家潤色整理,精心布置,還請來了軒轅前輩,齊前輩這樣的世外高人,還真成不了事。”唐鬥賊忒兮兮低眯上眼朝魚韶和她身邊坐著的兩位滿臉紅光的中年人說道。

“哼,算你還沒有得意忘形,我們這個計劃若非得到摘星門軒轅門主和齊副門主的鼎力支持,隻是一番異想天開罷了,來,兩位門主,魚韶敬你們一杯,感激你們的全力支持。”魚韶笑著沉聲道。

“嗬嗬,我們老朽了,思路已經跟不上年輕人的節奏。”摘星門門主軒轅光仰天大笑,抬手舉杯,“若非我家那位喜歡生事的小公主和大少不打不相識,我還沒這個機會參與到如此精妙絕倫的大計之中。若說感激,我們這兩個年近半百的老家夥還要感謝你們呢。”

他的話令在坐的眾人都轟然笑了起來。

“軒轅叔叔,你的化妝術和拋繩技真是出神入化。尤其是拋繩技,簡直就象踩繩升仙一樣,那些見多識廣的老江湖都看走了眼,以為你是神仙下凡呢。”祖菁興奮地說。

“嘿嘿,小娃娃果然有眼力。我這拋繩技可是從天書會來的天竺僧那裏學來的。這在天竺可是一等一的幻術,施展起來極為凶險,遇上精神力強過我的人,就要糟糕。不過,老夫縱橫江湖,就算你老爹和鄭東霆那樣的人傑遇到我都要落個銀兩精光的下場。其他的小輩,我還真沒怕過誰來。”說到這裏,軒轅光得意地倒了一杯酒,一口飲幹,轉頭看了看坐在旁邊的盜墓之王齊忠澤一眼,又道,“不過,話說回來,若非老齊慷慨分享他在峨嵋找到的王方平仙墓,又重新安裝了淩雲閣中的機關消息兒,那群魔頭又豈會這麽容易上當?來,大家敬老齊一杯!”

“正是!”在坐的眾人紛紛舉起杯,朝齊忠澤這位百年不遇的盜墓奇人敬來。

“嗬嗬,軒轅過譽了。我也是老來寂寞的人,如今能夠拿出平生盜的幾處仙墓與大眾分享,開心還來不及呢。”齊忠澤笑得一張胖臉上仿佛開了一朵花,舉杯和眾人飲勝。

“齊叔叔,不知道那仙盒中到底放的是什麽呢?難道真的是王方平仙長的靈丹仙藥?”祖菁好奇地問道。

“盒子本來就是空的。所謂仙門秘要,誰知道是什麽東西,大概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不配領悟,所以看不見真相吧……”說到一直未曾一見真容的仙門秘要,齊忠澤的臉上頓時露出神往之色,似乎對於這一生都無法解開的謎題充滿了好奇和憧憬。他出了片刻的神,忽然舉起大指朝座上話最少的風洛陽一抬,“要說真正厲害的,還是風公子。你想出來的那四句點化詩果然是超群絕俗啊。仙道煉精魂,魔門棄肉身,欲達長生殿,先斷子孫根。實在是直指人心,說出了江湖中最普遍的真理。嘿嘿,那幫魔崽子若這樣都還不自悟,實在是真的無藥可救了。”

“前輩過獎了,洛陽隨手塗鴉,不登大雅之堂。”風洛陽紅著臉說道。

“哎,老風你太謙虛啦。你的洛陽解憂信從來都幫了我的大忙,如今再次揮毫,真是橫掃天下。將來你握不動劍,不如就棄武從文,寫點傳奇誌異吧。”唐鬥笑嘻嘻地說。

“看看再說。”風洛陽笑著望了祖菁一眼,“大少,你也別忘了,最後你和阿韶的苦情戲,全都出自菁兒的策劃,若不是這一場傾情演出,柳青原和那些固執的魔人也不會放棄魔道,專心求藥。要不然,若是真有人一狠心割了,我們就要造孽了。”

“那是那是,小祖,大少我欠你一輩子的恩情,來,我敬你一杯。”唐鬥笑得雙眼眯成了一條縫,笑著說。

“阿鬥太客氣啦。”祖菁笑得前仰後合。對麵的魚韶一張臉頓時變得青紅相間:“菁兒你好生淘氣,讓唐鬥那麽變著法子地逼我,又是摟又是親,我的豆腐都被他吃光了,他想要再吃,我都得現做。”

她的話頓時引起在座眾人的哄堂大笑。

“阿韶,你受委屈了。”唐鬥恬不知恥地伸出手,攬住她的肩膀,“我唐鬥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補償你。”

“好啦。就算是我還回當年欠你的,補償什麽的,我就敬謝不諱了。”魚韶一縮肩膀,讓開唐鬥的手掌,苦笑道。

“老風,阿鬥,阿韶姐,現在江湖上大事已了,我有些想念天山派,過一段日子,我就要回天山了。”祖菁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忽然開口道。

“小祖,你要回天山?”唐鬥瞪圓了眼睛。

“菁兒,你舍得我們嗎?”魚韶失聲道。

“她並不是一去不回。我也要陪她回去的,畢竟天山是她的娘家。我們要是成親,婚禮也是要在天山舉行的。”風洛陽笑著說。

“哈哈,嚇死我了,原來如此,那麽我和阿韶與你們一起去天山,我早就想看看聞名遐邇的天山派到底是什麽樣子。”唐鬥興奮地說。

“洛陽哥的婚禮,我和唐鬥兒都是一定要參加的。”魚韶柔聲道。

“那太好了,過幾日我準備好了禮物,回鄉辭別家母,就和你們一起上路。”風洛陽點頭笑道。

“那麽在此之前,我要去一個我一直想去的地方!”祖菁捧起雙頰,滿臉憧憬地說。

“鄱陽湖?!”風洛陽、唐鬥、魚韶興奮地同聲道。

第二十九章 尾聲

澤國芳草碧,黃梅煙雨中。風唐魚祖四人重遊鄱陽湖的時候,又遇上了鄱陽煙雨最嫵媚的時節。四個人打上兩壇饒州佳釀,坐於烏篷蚱蜢舟中,任憑輕舟在碧綠如玉的湖水中漫無目的地隨波逐流,享受著沾衣不濕的輕靈梅雨,呼吸著湖上清冽襲人的水腥味,擊壇做歌,仰天長嘯,說不出的逍遙自在。

“看,落星石,當初我們鄱陽湖第一晚就曾經爬上那塊大石,終夜飲酒長嘯,好不快樂。”魚韶抬手一指湖心的一處方圓數丈的大石,興奮地說道。

“我看看,我看看!”風洛陽和唐鬥仿佛變回了當年的青蔥少年,爭先恐後地朝著落星石看去。

“真的,真的!我們三劍客的鄱陽第一晚,從那時候起,我們就是鄱陽三劍客啦。”唐鬥感懷地說。

“咦,大少,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看見阿韶的湖岸嗎?”風洛陽目送著落星石漸行漸遠,忽然開口道。

“嗯……,太久了,我的記憶有些模糊了。”唐鬥撓著頭說道。

“我記得應該在前麵不遠的岸邊,應該是這樣。”風洛陽指著前方被淡淡霧靄籠罩的岸邊說道,“那裏有幾棵很大很茂盛的榕樹,樹上棲滿水鳥。”

“南國大榕樹,落滿水鳥,一定很美,我要看,我要看!”祖菁興奮地連連蹦跳,弄得輕舟陣陣翻騰,“那裏是老風遇到阿鬥和阿韶姐的地方,是一切傳奇的開始,一定是一個如夢如幻的地方。”

“唉,船太慢了,我們踩水去看,好不好?”風洛陽興奮地說道。

“好,一起走!”祖菁興高采烈地一個縱躍跳入水中,踩著碧綠水麵朝前疾奔而去。風洛陽雙手一振,宛如一隻大鳥落到她身邊,和她並肩飛奔而去。

“喂,你們兩個!”唐鬥大聲叫著,苦笑著搖了搖頭,“唉,老風跟小祖湊到一起之後,好像小了十幾歲,完全衰變成了一個毛頭小子。”

“嗯……”他身邊的魚韶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你沒事兒吧?在想什麽?”唐鬥轉頭朝魚韶望去,卻看到她正在雙眼發直地朝湖邊不遠處一座藏在濃濃柳蔭職中的殘破龍王廟望去。

“龍王廟?”唐鬥納悶地問道。

“當初柳青原施展攝魂大法時,洛陽哥曾經說他將一段自己的回憶寫到了一座神廟的碑文上。我在想,會不會就在這我們初遇岸邊的附近。正在想著,突然就看見了這座龍王廟。”魚韶顫聲道。

“不如去看看?”唐鬥鼓勵道。

“嗯。”魚韶下決心似地點點頭,抬手用力以竹蒿撐船,蚱蜢舟仿佛脫弦之箭分開水麵,朝岸邊滑去。

這座被人遺忘的龍王廟被一片長野了的柳樹枝條牢牢遮蔽,散發著鐵鏽一般的腥味和新鮮的泥土清香。唐鬥和魚韶不得不掀開濃密如簾的柳枝才能夠進一步靠近廟門。廟門前有一枚被石製霸下所馱的殘破石碑,碑上的銘文因為年久失修都已經被慘碧色的青苔和剝落的石皮所模糊和遮掩。唐鬥和魚韶湊到石碑之前,一行行地看著石碑上殘存的文字。上麵的碑文似乎是在歌頌龍王敖丙的功績,充滿了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的讚歎。二人用手沿著這些模糊的文字一點點劃過去,在碑文的最後忽然發現了一處清晰的刻痕,那是唐代新近興盛起來的楷書。

魚韶和唐鬥互望一眼,眼中都露出激動的光芒。

那行楷書工工整整地寫著:“風洛陽喜歡阿韶。”

“風洛陽喜歡阿韶……”

“風洛陽喜歡阿韶……”

唐鬥和魚韶同時開口說道,又同時望向對方。

“老風……他……”唐鬥說到這裏,喉頭一陣哽咽,“他真的把他的心意埋在了這裏。”

“洛陽哥他……真的曾經喜歡過我。”魚韶輕柔地撫摸著石碑上那新刻的印痕,淚水撲簌簌地從雪白的臉頰上滾滾滑下。

“你發現沒有?”唐鬥忽然啞聲道。

“嗯?”魚韶用手按住嘴,哽咽著問道。

“他讓小祖叫他老風,而沒有讓她叫洛陽哥。”唐鬥幽幽地說。

“你的意思……”魚韶微微低下頭。

“嗯,也許,在他的心底深處,仍然有一部分自我深深記著自己當年的感情,他不允許除你以外的任何人叫他洛陽哥。”唐鬥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遞給她,柔聲道。

“我知道。”魚韶接過手帕,擦了擦眼睛,精神振作地抬起頭。

“你知道?”唐鬥有些驚奇。

“嗯,現在我終於確切地知道,當年的洛陽哥的的確確愛上過我,這就足夠了。”魚韶從地上站起身,長長吸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仿佛烏雲密布的天空忽然開出一條雲縫,一道燦爛的陽光穿雲破霧,照到了眼前的山河大地之上。這朵微笑讓唐鬥看得如癡如醉,不知身在何處。

“我們都曾經輕狂過,相愛過,憧憬過,擁有這樣珍貴如琥珀一般的青春歲月,人生在世,夫複何求?”魚韶望著遠處湖麵上舒卷如簾的浮雲淡霧,微笑道。

“不錯,人生在世,夫複何求?”唐鬥望著魚韶散發著淡淡光芒的臉龐,由衷地感歎道。

“阿韶,大少!我找到了,快來看!”

“阿韶姐,阿鬥,快來,我們找到了當年的榕樹。”

風洛陽和祖菁聲音在前方傳來,充滿了陽光普照一般的歡樂。

唐鬥和魚韶互望一眼,燦然一笑,互相拉起手,並肩朝著風洛陽祖菁聲音響起的方向縱身而去。

他們轉折如電的身影仿佛乍現的驚鴻照入白雪般的湖畔雲靄之中,轉瞬而逝,在世間留下了一道無處可尋,卻又難以磨滅的印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