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緣生
何、江二人手中的四象陣與忘歸箭隊此次雖需借助,玄武卻未想過這兩個人本身能在江南之行起到多少作用。
但聽得江澄一番言語,玄武念頭一轉,已改變了主意。
“江統領,可否借一步說話?”玄武麵色略有緩和。
江澄卻道:“何必走開,有甚麽話他聽不得?”說著一指何琛。
何琛倒未想江澄這般說話,一時間有些尷尬。玄武麵色卻愈發緩和,道:“是我言語疏忽了。”
說完這句,他負手身後,似在思索甚麽。
一時間三人都未言語,白色的雲霧自密林裏湧出,恍然間各自麵目已至氤氳。
江澄抿緊了唇,何琛看著他,心中卻也料到是他方才那幾句話,令玄武改變了看法。
果然玄武沉吟片刻,緩緩道:“二位可知,朝中已定下出兵戎族一事?”
這件事何琛已自江澄口中聽過一次,但此刻由玄武說出,又自不同,他性子直率,便問道:“玄鐵衛,我有一事不明,眼下並非出兵最好時機,為何卻要選在此時?”
玄武歎道:“當今聖上初登大寶,自是要有一番作為,又豈是我們作臣子所能阻擋的。”
他搬出這頂大帽子來,何琛便不好說甚麽了,一旁的江澄卻冷冷“哼”了一聲。
玄武恍若未聞,道:“此事已成定局,未公布者,但正如何兄所言,眼下多方條件均未成熟,正須大家協力,但未必所有人都與朝廷齊心,尤以西域羅天堡一方……唉!”
他又歎了口氣,不再說下去。但其實不必他說,何、江二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
玄武又道:“眼下朝中年輕一代將領中,殊少出色人物,惟有二位統領,太師一向看重。隻待江南這次事情一了,回京之後,便任二位先鋒一職。這次出征,亦是要多多依仗二位了。”說著便是一拱手。
何、江二人此刻年紀尚輕,擔任的不過是統領,若一躍而為先鋒官,那是連升了兩級。何琛聞言,連稱“不敢”,玄武隻當他謙遜,何琛卻誠懇道:“石太師與陳老將軍有兄弟之情,他老人家有命,何琛無有不從,但說到其他,卻不必了。”
玄武笑道:“何兄固然是秉性謙遜,然則國家正是用人之際,何兄就不必謙辭了吧!”
一旁江澄半晌未開口,此刻終是冷然道:“也罷,隻是江南這一次行動,我聽的乃是石太師的命令。”
聽從石太師命令與聽從玄武命令,這兩者可是大為不同,玄武無奈,但終是得了他一諾,便道:“好,我應你便是。”
一路歸去,江澄心中終有不甘,道:“玄武好手段!他把種種機密說於我們聽,這下想脫身也不易了。”
何琛歎道:“你我本是軍人,唯令而行即可,何必問清其中根由。”
江澄道:“那豈不是被人欺瞞其中?”
何琛道:“軍人又非文官,政務策略乃是他們之事,執行才是你我之事,若其他軍人都一般地對上麵命令疑惑推究,朝廷法令,又豈能上行下效?”
江澄瞠目看著他,似未想到這個忠厚之人竟也有這樣一番道理。但他心中畢竟不服,暗道:“軍人不可幹政?哼!”一帶馬韁,徑自去了。
何琛在他身後叫道:“江統領,且等等!”江澄哪裏還理他。
直到了青州城中,何琛才趕上江澄,急道:“江統領!那件事你為何不對玄鐵衛說起?”
江澄頭也不回,“你是說青梅竹的事?”
何琛道:“正是,此事關係重大……”話猶未完,卻被江澄一口截斷:“此事我自會與石太師說明。”
何琛知他是不願直接與玄武交涉,欲勸一句又不知如何勸起。恰在此時,卻見前方一個熟悉身影一閃,二人一時也忘記了爭執,異口同聲道:“是他?”
那人,正是他們前幾日在官道上相逢的那劍法奇高的異族年輕人。
此刻他換了一身淡黃輕衫,也未騎馬,不複當日的行裝模樣,瀟灑閑適,琅琅然頗有玉樹臨風之感。
江澄自馬上一躍而下,傲然道:“你果然來了青州。”
那人聞聲回首,見是江澄,微微一笑,卻不答言。
這時何琛也下了馬,站在江澄身後。他二人與那異族年輕人之間恰隔了一條街道,各自佇立兩旁,人群川流不息自他們中間走過,但江澄這一聲凝了內力在裏麵,故而對方聽得分明。
但在這等大庭廣眾之下,有些問話卻也著實不便問起。
江澄忽以波斯語問道:“你是哪一方的手下,戎族,還是羅天堡?”
那人微微一笑,並不答言,卻以波斯語反問道:“你為何會說波斯語?”
其實江澄會講波斯語,倒真是他自願學來,當年生死門日月天子反目之後,月天子雖為日天子所滅,但生死門勢力猶存,江澄心思縝密,知道生死門是波斯山中老人霍山一脈,於是先學了一月波斯語,後混入生死門以為內應,這才有後來的大破生死門,日天子敗走明光島一事。這也是江澄立下的幾件大功勞之一,但內應畢竟不比軍功光彩,故而江澄不願提起,如何琛等人,亦是不知。
此刻江澄聽了他問話,隻冷冷道:“這是本統領自家事,與你何幹!”想了一想,又故意道:“看你相貌,倒像是西域人,莫非是介花弧手下?”
果然那異族年輕人不受激,抗聲道:“我家主人乃是個大智慧、大本領的英雄人物,豈是羅天堡螢火之光可以比擬?”
這幾句話說出口,江澄隻覺耳熟,似乎從前在甚麽地方聽過。忽又想到這人異族相貌和波斯口音,一時間暗道慚愧,叫道:“我知道你是甚麽人,你是生死門的餘孽!”
這一句話卻是用漢語說出,江澄聲音又尖銳,一時間整個街道的人都轉過頭看他們,那異族年輕人見勢不好,恨很地不知說了句甚麽,轉身便走。
他身後便是一條小巷,他輕功又好,轉過一個彎,人已是不見了。
若是謝蘇在此,他便會識出,這異族年輕人一身輕功,竟與那日雪夜中所遇月天子侍從極為相似。
何、江二人追之不及,江澄手扶劍柄,冷冷道:“生死門的餘孽,也敢猖狂。”
何琛一凜,這句話中,殺意十足。
這一邊,金錯刀門的一眾人等走遠了,謝蘇費力將喝醉的謝朗扶下小舟,卻也著實沒有力氣把他帶回去了,環顧四周無人,一時間頗負躊躇。
正在他猶豫之時,一個勁裝漢子自江邊蘆葦叢中閃身而出,謝蘇識得他是介花弧貼身刀劍雙衛之一的刑刀,這時他也無意追究刑刀跟蹤一事,便把謝朗交給了他。
在三人身後,一個窈窕身影遙遙其後,凝視了相偕而歸的三人身影,輕輕歎息了一聲:“公子。”
幾人回到客棧,此時謝朗已比初時安靜了許多,謝蘇把他送到房間,又看護了一會兒,直到謝朗呼吸勻淨,睡熟了這才離去。
他回到自己房間,卻見房門半開半合,不由一驚,再一看,卻是介花弧手持一卷細紙,正坐在窗下,見他來了,微微一笑道:“謝先生來,坐,蘭亭那孩子來信了。”
謝蘇起初尚是神色淡漠,但聽得此言,便不由走了過去,一同坐在窗下。
介花弧將手中細紙遞過去,笑道:“你看這孩子,一筆字竟然寫得也有個樣子。”
謝蘇未曾言語,先接過紙卷,展開細瞧,見上麵字跡雖未稱銀鉤鐵劃,卻亦是疏密合體,頗有可觀之處,與當初的“人畫符”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介花弧又道:“難為他,蘭亭性子最怕拘束,現下習得漢隸和你自不能比,卻也有點意思了。”
謝蘇便道:“蘭亭天資本高,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說著又看紙上內容,那張紙不大,前麵是例行的問安,又有一段是匯報羅天堡近況,這些他一眼掃過,隻見下麵卻是寫給他的:“江南氣候酷熱,老師傷病未愈,善自珍攝。”
寫到這裏還算規整,下麵幾行字卻被塗抹了,依稀可見“音客笑貌,曆曆在目;夢魂縈繞,耿耿於懷”幾句,別的卻再看不清。隻下麵一句看得清晰:——“老師昔日所教‘門外若無南北路,人間應免別離愁’,今日始知其意。”
謝蘇掩卷沉吟,心中翻騰不已,這個學生雖與他相處時間不長,師生感情卻實是深厚。
介花弧在一旁歎道:“蘭亭自幼喪母,又任性慣了,好在還有你管教他。”
謝蘇隻道:“蘭亭很好,何談管教。”
介花弧搖頭一笑:“莫寵他。”神態溫文和煦。
自二人相識以來,這般家常閑話一般平和相待,卻是初次。
介花弧拿起手邊茶壺,為謝蘇斟了一杯茶,“蘭亭一直惦念著你的病,好在謝朗的藥還見效。”
謝蘇輕輕點一點頭,接過了那杯茶。
介花弧又遞過一張紙,笑道:“明日禦劍門的方玉平大婚,想必你也知道。這是禮單,且看看有甚麽不合適的。”
謝蘇心道怎麽禮單也成了我看,但仍是接過,見上邊竟開有明珠、玉帶等物,不由好笑,心道這份禮倒是惠而不費,隻是也丹枉費了人情。
但除去這些之外,上麵確也頗有一些珍品,尤以一柄鑲金羊脂玉合歡如意最為名貴。這樣寶物,不是羅天堡,卻也拿不出來。
翻到禮單最下麵,單列出一行,孤孤單單地隻有四個字:——“絕刀一柄”。
謝蘇心中一驚。
當年生死門中,除日月天子為眾人所知之外,尚有一位人物天下聞名,當年製訂重大暗殺計劃者雖均為月天子,但執行者多為他一人,堪稱生死門中第一高手。他這一生,刺殺的來頭最大的一位人物,正是當年的小潘相潘白華。
這人據傳與日月天子一同長大,少有人見過他麵目,也無人知他真實姓名,江湖中人,多以“絕刀趙三”稱之。
刺殺小潘相一局,小潘相雖然身死,趙三卻也喪命其中,他的成名兵器絕刀早是蹤影不見。而謝蘇當年自朱雀那裏得知小潘相遇刺一事,月天子雖為主謀,但石太師非但默許,甚至暗通情報,心中暗想:介花弧的手中,雖未必就有那柄絕刀,然而小潘相一事,隻怕便要從新掀起。
思索至此,他不由便問了一句:“當年小潘相那件案子,你究竟知道多少?”
當年那一起案子十分隱秘,介花弧本待與謝蘇細細解說一番,聽他口氣,竟然亦是知情模樣。也反問了一句,“你失蹤之後將近一年,小潘相方被刺殺,當年內幕,你又如何得知?”
謝蘇自是不願與他講述當年與朱雀相識一事,隻道,“從一個朋友那裏得知。”便不肯多說。
介花弧笑道:“好。”當謝蘇問到詳細情形時,他也隻笑笑,掉了一句戲文:“山人自有妙計。”說罷便即告辭。臨行時,卻還是留了介蘭亭的書信在桌上。
夜色漸深,謝蘇在外麵走了一日,此刻也有些倦了,他無意點燃燈火,隻合衣倒在**。
今夜月亮也沒有出來,室內頗為昏暗。介花弧走時房門隻是虛掩,這時忽然被輕輕推開,有女子輕輕言道:“公子?”
這聲音清寧柔和,卻從未聽過,謝蘇心中詫異,並未言語。
一個白衣窈窕身影緩步而入,卻也隻站在門前,光線昏暗,謝蘇看不清她麵容,那白衣女子似乎猶豫了一下,待到看到**的謝蘇身影,方才道:“公子,你果然在。”
這一聲中的欣喜再隱瞞不住,但是頗為壓抑,謝蘇心中更奇,暫且不語,聽那女子如何說話。
果然那白衣女子猶豫了片刻,終於道:“公子,上次一別後,我……我竟已有了身孕,如今家中逼我嫁人,婚禮便在旦夕,幸得今日在街上遇見公子……”
她這番話說得又急又快,想是女孩兒麵皮薄,說到這等事情隻求速速說完,謝蘇卻已大窘,他萬萬沒想到這女子說得竟是這等事情,連忙坐起身,道:“姑娘!我並不是你要找的那人!”
那白衣女子聽得謝蘇忽然開口,聲音卻與自己欲尋那人全然不同,這一下當真是花容變色,掩著口怔怔的,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謝蘇一時間也反應過來,他深吸了一口氣,並不點燈,道:“此刻房內昏暗,我不知你為何人;剛才說的話,我亦是未曾聽得。你速速離去吧。”
那白衣女子“啊”了一聲,心知自己遇見了一個君子人物,匆匆的行了一個禮,掩麵而去。
謝蘇不免歎了口氣,卻也未將這件事如何放在心上。
第二日,正是禦劍門方家大喜之日。
謝蘇起得極早,昨日雖與謝朗到了寒江江畔,但先有金錯刀門中人追趕,後來謝朗又大醉,並無多少時間賞鑒一片天景致,他知自這一日起,大概再不得安寧,眼見此刻時辰還早,便靜悄悄出了客棧,來到寒江江畔。
此刻天光未明,江畔上微微升騰起一層霧氣,謝蘇尋了塊幹淨些的紅石坐下,眼望江水,沉吟不語。
時間實在太早,江麵上亦是一片空茫,連一艘小漁船也無,江畔更是渺無人跡。謝蘇手拂身下紅石,遙想三十幾年前一片天一戰,不由歎了一口氣。
他這邊歎息,誰料身邊不遠處,亦是有人輕聲歎了一口氣。
謝蘇轉頭看去,心道是何人淩晨有此興致?一看之下,卻是個白衣女子,身形窈窕,麵目卻生得尋常,她一隻手輕輕擊打著江水,口中卻念著:“無端飲卻相思水……”一句未了,又是輕歎一聲。
這一句話出口,謝蘇卻是一驚,聽其聲音,竟是那個昨夜闖入他房間的白衣女子!
眼見那白衣女子坐在江水之畔,江邊石頭滑溜異常,又想到她昨夜言語,謝蘇不由便想:莫非是她尋找那人終負了她,這女子來江邊尋短見不成?
那白衣女子此刻心思已是煩擾之極,她孤身一人來到江邊,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些甚麽。見得江畔竟坐了一個男子,本應不豫,但抬眼望去,見那男子神態沉靜,一雙眼澄明如月,心中竟莫名安定了幾分。
忽又聽那男子開口,聲音沙啞,本不甚動聽,卻與他這個人的氣質一般,給人一種沉靜安然之感:“江邊水深石滑,小心為上。”
那聲音是安靜的,沒有多少起伏的,平平淡淡便如對一個朋友隨意叮囑一句那般,但那白衣女子聽了,卻如雷擊一般:“是你……”
一時間她心中多少委屈,直到見了麵前這個對她種種不為人知的情形全然知曉的男子,便盡在此時發泄出來,她抬起頭,狠狠地看著身邊不遠處的削瘦青衣人:“你擔心我跳江是不是?是,那人是拋棄了我,我未婚先有子,本就是個無廉恥的女子,而今日本應是我行禮之日,我,我……”
她忽然說不下去了,掩麵痛哭起來。
一隻白鳥在她身邊翻飛鳴叫幾聲,倏倏地又飛走了,她沒有抬頭,畢竟是世家女兒出身,哭了幾聲又不敢放聲,隻強忍著嗚咽。
那青衣削瘦的男子,隻怕也如那白鳥一般的離去了吧,他也許會把自己的事情宣揚於外,眾人皆知,不管了,自己還有甚麽可以在意的……
那個沙啞卻沉靜的聲音卻在此時響起來,聲音並不大:“想哭便哭出來,不必避諱。”
她一怔,抬眼望過去,見那青衣削瘦男子依然坐在原處,一雙眼清若琉璃,不起波瀾。見她看過來,方又緩緩道:“喜歡一個人,不是甚麽錯。”
這話他自己說得也有幾分滯澀,想必並不擅長情感方麵勸慰言語,但那白衣女子並未留意,因自她識得那人以來,一直十分隱秘,她自己亦是曉得於禮法不容,雖是不悔,亦是常有壓抑擔憂之感。未想到了今日,竟有這樣一個人,說出了這樣一句言語。
她怔怔看著那青衣削瘦男子,慢慢地又道:“然而我已鑄成大錯,此生尚有何意義可言?”
這也是她深藏於內心深處的話語,卻聽那青衣削瘦男子道:“知錯能改,有何不可。何況,”他一雙清鬱奪人的眸子很快地看了她眼下依然窈窕的身形一眼,低聲道:“孩子無辜。”
這白衣女子其實亦是個沉靜果決的性子,不然亦不會與那人結識,亦不會在嫁人前一月做出這一番事。聽了那青衣人幾句話,心下頗有所感,於是站起身來,伸袖拭去眼淚,眼角雖是淚痕未幹,卻已收斂其他神情,斂衽一禮,低聲道:“多謝公子。”說罷,竟是毅然離去。
謝蘇看了她遠去白衣身影,一時間頗有憐惜之意,但此刻天已大亮,他便也起身,回到了客棧。
客棧裏已是慌作一團,刀劍雙衛中的零劍最先看到他歸來身影,忙叫道:“堡主,謝先生回來了!”
零劍聲音高,院落中人都聽見了,介花弧本來亦是變了顏色,見謝蘇回來,麵上反做鎮定,腳下卻是幾步趕過來,道:“謝先生可有用過早飯?”
謝蘇已見他神情變化,心中好笑,道:“用過了。”
介花弧笑道:“好,那麽請謝先生前去更衣,我們一會兒便去觀禮。”
畢竟是方家婚禮,還須鄭重。謝蘇入內換了件雨過天青的長衫,出來時見介花弧也是一件青色錦衣,身上並無其他佩飾,唯發間兩顆拇指大東珠貴氣逼人,刀劍雙衛亦是換了裝束,卻不見謝朗身影。
介花弧見他神情,已知其意,笑道:“謝大夫不慣熱鬧,我們去便可。”
謝蘇點點頭,隨同羅天堡一行人上了馬車。
尚未到禦劍門方家,已見花紅滿地,鑼鼓震天。
要知這古時婚禮,繁複之處並不下於今時,若是世家大族,那六禮之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是一個環節也少不得的。方玉平雖是江湖兒女,但一來方家是江南武林執牛耳者,二來新娘身份貴重。這一牽連,莫說江湖上的知名人物來了大半,就是江南官場上人物,為了討個好,哪又有不來的?故而這一場婚禮非但儀式不錯,且場麵之盛大,亦是罕見。
直至二三十年後,青州的老人談到當年情形,亦不免搖頭慨歎一句:“當年方家那一場婚禮啊……”
閑話按下不表,這一邊介花弧身份與眾不同,他下了馬車,帶了謝蘇,便直赴正廳而去,刀劍雙衛卻在偏廳等候。
這一進正廳,便見門首處張燈結彩,門內屏開孔雀,幕展東風,桌上一溜的寶鼎名花,光華燦爛,又是一排的迎門盅兒,真正是應了那句“琥珀光搖金燦爛,葡萄香泛碧琉璃。”
此刻武林中幾大世家,連同江南幾個有頭有臉的官兒統在正廳,廳內雖大,卻亦略有擁擠之感。介花弧這一入內,立刻引起了一陣**,眾人多有上前見禮者,介花弧不慌不忙,一一還禮,雍容進退。然則四下寒暄一番,卻並不見石敬成又或玄武身影。
介花弧也不急,一輪禮讓完畢,這才緩步向前,笑道:“方掌門,恭喜恭喜!”
方天誠早就看見了他,但他對介花弧來江南一事亦有三分知情,心中竟有幾分惶惑,不知該以何種態度應對更為合宜,眼見介花弧已經走過來,暗驚自己竟是對這位羅天堡的堡主失了禮數,連忙地道:“豈敢豈敢,原是介堡主客氣了。”又拉過身邊一個蟹青麵色的老者,勉強笑道:“介堡主,這就是百藥門門主,想必你們還未見過麵。”又道:“親家,這位便是羅天堡介堡主。”
介花弧確未見過白千歲,一見之下,隻見這人並無特別出眾之處,神色甚至略有恍惚,心想當是擔憂此次自己與石敬成同至江南之事,也未特別在意,隻從身上取出禮單,笑道:“小小心意,方門主笑納。”又道:“石太師幾時來?也請一並看過為好。”
他口角帶笑,石敬成來江南一事並非眾人皆知,他這麽一說,便有幾人向這邊看了過來。
方天誠接過禮單,看到最後一行,手又不自覺顫了一下。
氣氛正僵硬時,一個年輕飛揚聲音忽然傳來,“爹,管家說你找我?”聲先至,人亦到,正是一身新郎服飾的方玉平。
他今日是新郎官,一身鮮麗,愈發顯得神采出眾,來到父親麵前尚未見禮,一眼卻見到介花弧身邊的謝蘇,這一下又驚又喜,叫道:“謝先生,您也來了!”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謝蘇微微一笑,雖未多說甚麽,心中卻亦覺溫暖。
方玉平站在謝蘇麵前,又連珠問道:“謝先生,您幾時來的?這一次在江南會住多久……”尚未說完,已被方天誠截斷:“玉平,你懂不懂規矩!”
方玉平這才注意到一旁的介花弧,歉然道:“介堡主……”
介花弧笑著揮揮手,道:“罷了。”又向方天誠笑道:“令郎是性情中人,頗有氣概。”
方天誠隻是歎氣。
便在此時,門外一陣的大吹大擂,弦管嘈雜,隨即又是鞭炮聲一陣陣地響起,綿延不絕。方天誠道:“莫不是花轎到了,我且出去看看。”說著便和白千歲一並走了出去。
方玉平眼睛一亮,也想跟著出去。被他父親一瞪,又訕訕地縮了回去,隻在廳內來回的轉著圈兒。
鞭炮聲音愈發的響亮,廳內的賓客自是議論不休,介花弧悄向謝蘇笑道:“忽然想到,謝先生並未娶妻吧。”
謝蘇倒未想到他問到這個,一怔之下,竟然想到了那跳“達摩支”之舞的波斯舞女沙羅天,暗忖這亦算是名分一種麽?麵上不由一紅,連忙答道:“我無意於此。”
介花弧一笑,道:“謝先生莫非是想到甚麽人了麽?”
這下謝蘇更不能答話,幸而這時外麵一個儐相扯著一條高亢尖銳的嗓子,叫道:“吉地上起,旺地上行,喜地上來,福地上住。時辰到了,開門!開門!把喜轎請上來。”
他聲音既大,連廳內都聽得一清二楚,眾人又都議論起來,這才把謝蘇窘狀遮掩過去。
廳內的方玉平亦是聽到這儐相聲音,麵上放光,大是期待。
偏廳裏的刀劍雙衛亦是聽得這聲音,卻不在意,不過相視一笑而已。
何琛與江澄亦是坐在偏廳之中,離刀劍雙衛不過數步之遙,但自然不識。二人均未婚娶,亦無其他家人,聽了這喜慶聲音,一時也不由雙雙沉默不語。
而在方家切近,卻有一道黃影飛騰起躍,正是那劍法奇高的異族年輕人,他來到一座幽靜房舍之內,立在門前,低聲道了一句:“主人,我回來了。”
門內一個聲音傳出,清冷沉定,“雅風,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