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有人當眾對自己掌門無禮,昆侖諸弟子紛紛呼喝起來,不少人拔出劍來,要教訓這混漢。張士信嗬嗬笑著雙分手臂勸阻了他們道:“大家現下一家人,萬勿因一語之失自己先打起來了!那樣豈不是教韃子笑話?這樣吧,便請司徒掌門率領第二部分丐幫兄弟及貴派門人斷後。其餘人及本人等居中策應,大家一齊向東去者!”
號令既出,方東白便將幫中弟子以手虛指,簡單的劃為東西兩部分,自己領了東邊人數較多的當先下山去了。當下方士信與張無忌等人客氣一番後,向山下大步行去。
汝陽王被貶職流放多少都是和張世信有些幹係的,是以自他出現時起趙敏便看他百般不順眼,聽到他如此指揮大家,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也不願多說什麽了。
司徒餘望著眾人漸漸遠去的背影,鼻中冷笑,大袖收攏道:“跳梁小醜、小人得誌而已!大家便跟著我慢慢下山,反正是斷後!”當下雙手背後,邁著方步下山,昆侖諸弟子嘻嘻哈哈說笑著,跟在司徒餘身後一丈開外攜手而行,毫無大敵來臨的感覺,倒似遊山玩水一般,便是剛才被人無禮的事,也拋至九霄雲外了。
丐幫的幾位七八袋長老見昆侖派諸人毫不理睬自己,自顧向前去了,心中惱怒,有心不想跟在他們後麵,直等他們走出了數十丈外時才懶洋洋地哼著曲兒帶領幫眾走下山去。
卻說方東白統領著一千多名幫中弟子順著峽穀蜿蜒東行,走了近五裏地都還沒有見到一名元軍的影子,那喊話老丐不禁抱怨了起來:“幫主,是不是那個姓張的小子為了脫身故意唬咱們呢?”
方東白心中也在想這個問題,鼻中哼了一聲。身邊的史夫人冷笑道:“假如果真如此,甚麽明教、武當派,從此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數名老丐都嗬嗬的笑了起來。這時走在後麵五六丈的麻尋天冷冷道:“張無忌雖不成器,但也不是那種人!”
此言一處,所有人都看向了麻尋天,喊話老丐厲聲道:“麻長老在幫主麵前怎敢胡亂說話?”
麻尋天嘿嘿冷笑作了回答,喊話老丐怒極道:“幫主!此人無禮至極!該當治罪!”
方東白鼻中哼了一聲,不置可否,腳下卻更快了。這時的山路順著一條山溪緩緩而下,青石細流,叮叮咚咚,溪中薄冰晶瑩剔透,映著西斜的紅日,閃著無數白花花的晶光。這條山穀甚是寬廣,兩旁大山綿延起伏,披著寸厚白雪,在冰冷的山風中,既感無限壯觀也感甚為蒼涼。正在這時,前方一聲炮響嚇了眾人一跳。但見前方低矮的山巒後麵喊聲大震,不一會兒便奔出了至少一千蒙古軍,站滿了前方路口和山坡。一名騎著黃驃馬的千夫長提韁而出,將手中的鐵錘指著群丐大喝道:“反賊且住!我乃托爾普將軍麾下大將溫郎傑!誰敢前來受死!”
元將敢單獨叫陣正合群丐心意,頓時數人都躍躍欲試,但還是那喊話老丐嘴快,別人還未來得及開口,他已喊道:“便讓老叫花和你玩玩兒!”說著已提著手中油光滑亮的青鋼木枝杈拐杖躍了出去。那元將見來者幹巴瘦小,老掉了牙齒,衣衫濫僂肮髒,連個坐騎都沒有,拿根破樹杈就想同自己交戰,當真可笑之極!當下催動坐下戰馬,衝了出去,心想這種人打死他都嫌髒了自己的錘,須得生擒活捉了方顯能耐!戰馬將到,猛地暴喝一聲,錘交右手齊拿,伸出蒲扇大小的左手向喊話老丐抓了過去。
喊話老丐有意在人前賣弄,對方戰馬衝過來時他還拔開吊在杖頭木杈上的酒葫蘆喝了一大口,待對方戰馬衝到,巨手抓來時,他猛地一矮身,倒轉木杖便打在了那手背的牛皮護手上。疼得溫郎傑一咧嘴。
溫朗傑大怒,以為自己過於大意之故,立時錘交雙手,拉轉馬頭,再次向老丐衝去。這次不再手軟了,當頭砸去。他是居高臨下,其勢驚人,若換作尋常士卒百姓,這一下下去豈不被砸成了肉泥?老丐也不敢正對其纓,斜刺裏躍開,木杖揮出,那拴在杖頭的酒葫蘆正中溫朗傑的後背,咯的一聲響,溫郎傑被擊得上身前俯。
老丐連續兩著得手,頓時引得群丐歡聲雷動,許多人都大呼:“季長老!殺了這韃子!”
溫朗傑拉轉馬頭,不再衝了,隻想打著這老丐便成,但無論他如何拉馬,這老丐一直奔在他的馬臀後,手中木杖長一下短一下、橫一下豎一下,不停抽打敲擊在身上,若不是溫朗傑身披厚甲,又皮糙肉厚,早已吃受不起了,但即便如此,許多地方也被打得痛徹骨髓,如此這般僵持不到四十回合,老丐便大嗬一聲:“著!”正抽中溫朗傑的鼻梁,這一下終於打中軟處,溫朗傑立刻鼻梁斷裂,鮮血迸出,差點摔下馬來。溫朗傑再無戰心,拉轉馬頭就往本陣飛奔。群丐歡呼之下一起前衝,老丐追不過戰馬,立刻自地上撿起一塊巴掌大的石塊,輪臂飛擲出去,正中溫朗傑背心,打得溫朗傑哇的一聲大叫,**戰馬,徑直衝入自己軍陣,頭也不回地向前逃去了。眾元軍哪有膽量接戰?就隻恨爹娘給自己少生了兩條腿,轉身撒腿狂奔逃命要緊。
群丐追上元軍,銜尾廝殺,隻殺得數裏山路死屍不絕,一條山溪也變成了紅色。
後麵二裏地便是以張世信為首的中軍大隊,五六十人,人雖不多,但想必武夷派的人眾沒有見識過元軍的厲害,絲毫不緊張,一邊走還一邊放聲談笑。隻是閩西土語甚是艱深難懂,便連張鬆溪那等見多識廣之人也隻有瞠目的份兒。這時趙敏的腹部時時陣痛,張無忌痛惜愛妻,也不管他什麽好看不好看了,便將她抱著行走。別人不方便麵對這對恩愛鴛鴦,自離得遠遠行走了。
張無忌走在隊伍之後,趙敏依偎在張無忌的懷裏,微閉雙目,感受著這一刻難得的幸福平靜。但她的心裏卻委實難以平靜下來,她讀過兵書,明知此去甚是不妙,這裏的人隻怕沒幾個能活著出去,但她是蒙古人,總不能教漢人如何去殺蒙古人吧?而且她說的話,他們也未必會聽。管他呢,這裏人人口中不停地“韃子,韃子”亂罵,便是都死了也活該!隻要我無忌哥哥好好沒事,武當的幾位、楊姊姊他們沒事就好!其他人也顧不得了。想到此處,低聲對張無忌道:“無忌哥哥,走慢些啊,我痛。”
張無忌為了怕顛著趙敏,一直走得很小心,這時聽到她說,忙點了點頭,將腳步放得更加柔和。他哪裏知道,趙敏明知叫張無忌離大隊而去是不可能的,無計可施之下,隻有叫他離隊遠些。這時她扭頭看前隊,隻見拖著楊昳手的史紅石正回頭向自己張望,與她雙目相對時,她麵上一紅,立刻轉過了臉去。趙敏心中好笑,低聲道:“無忌哥哥,隻怕這個小丫頭也喜歡上你了呢!”
張無忌臉上一熱,笑道:“哪個?”
趙敏向史紅石一努嘴,張無忌的臉立刻緋紅上臉,佯怒道:“敏妹別胡說!她還是個小孩子!”
趙敏嘻嘻一笑,不再取笑張無忌了,而是輕聲呼道:“楊姊姊。”
隻一聲,雖然輕,兩人相隔又有十幾丈,但楊昳立刻聽見了,轉過頭來。見趙敏招手,便微微一笑停下腳步了。
自下山時起張世信就故意走在她身側,沒話尋話說,說風道月,談古論今,倒也學識甚為淵深,所知甚為廣博,隻是楊昳初時還偶有點頭笑笑,後來幹脆便隻是走路,毫無表情可言了。張世信隻道沒有探到她感興趣的話題,倒也不急。適才問到此女姓楊,又從別人口中探聽到此女武藝甚高,隻可惜自己晚來了一步,沒有眼福觀賞到。武藝高強甚好,但求等會兒元軍真的到來,那時說什麽也得好好演練一回,最好有個英雄救美的機會,這個機會不成的話還得自己設法創造出來呢!心有所思著卻一時間沒有發現趙敏早已招呼楊昳停下腳步了。
待張無忌抱著趙敏走到跟前,楊昳向趙敏微微點了下頭,趙敏還了一個微笑,卻什麽也沒說。
那邊的張士信發現楊昳落到後麵了,卻還急了,正想找個因子也湊過來呢,突然兩名丐幫弟子飛奔上來,氣喘籲籲的道:“我們前隊在前方已經遇上韃子大軍了!”
眾人大驚也大是激動,紛紛動問:“戰局如何?”
兩人是見著元軍便回來報訊的,後麵戰況並不知情。張士信心想大丈夫顯示才能的機會到了!立時振臂高呼:“前方有敵,大家速速向前!”喊著拔出寶劍當先向前衝去。
不一會兒前方又有丐幫弟子來報,稱丐幫眾弟子在方幫主的統領下,大敗元軍,已經向前追去了,於路殺敵無數!群雄大喜,當下向前奔得更快了。
張鬆溪越想越覺不對,幾個起落便奔在了張士信的前方,向張士信抱拳道:“張公子,此去似乎甚是不妙,我等莫要進入了元軍的圈套!”
張士信提氣奔跑當中無法說話,但他自認自己同元軍交戰數年,作戰經驗遠在這些江湖草莽之上,哪裏肯聽?當下狠瞪了張鬆溪一眼,硬衝了過去。
行軍打仗主帥便是天,若按軍法,主帥軍令下達之後還有人起異議,那便是擾亂軍心的大罪!可以立刻推出斬首示眾,隻是現下不是正規軍隊而已,張士信以瞪眼權代治罪了。
張鬆溪心中暗暗叫苦,心想無論如何也要先到前方看看。便對俞蓮舟道:“師兄,我先去前方看看,侄媳婦身子不適,勿令無忌擔憂,保重!”說罷一抱拳,足尖輕點,飛奔下山了。他的輕功遠在張士信之上,隻兩個縱躍便趕在了他的前頭,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山路的轉彎處。群雄中不乏輕功好手,但見到張鬆溪此時的身法,也不由得紛紛欽佩,暗歎武當輕功了得,武當七俠稱雄武林數十年不是浪得虛名!
俞蓮舟和張鬆溪幾十年師兄弟,早已心意相通,剛才張鬆溪特意提到了趙敏,便是怕他兄弟情深,不放心張鬆溪單獨犯險,要他陪著張無忌,否則依張無忌的脾性,豈能待得住?
張無忌和趙敏等離前隊甚遠,原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麽,但趙敏猜測張鬆溪定是想辦法去阻攔前隊了,心中道:“四伯神算,但現下可能已經為時已晚,方東白他們八成已經落入口袋當中了。元軍如若由我統領指揮,這會兒我應當再派遣一支隊伍從後麵掩殺過來,萬箭齊射,驚破敵膽,而前軍接連敗陣,如此前引後驅,將敵軍匯聚到一處峽穀中,就著滿穀橫生的灌木雜草,一把火便可燒得幹幹淨淨!”
心念及此,便聞西麵喊殺聲隱隱傳來。張無忌耳力最好,立刻叫道:“不好!元軍又從後麵追上來了!現在隻怕已經和司徒掌門帶領的斷後隊伍接戰了!”
聽到此言,張士信振臂高呼道:“前有阻敵,後有追兵!大夥兒齊心協力同韃子決一死戰!衝出去啊!”喊罷武夷派等人心血沸騰之下立刻隨聲附和大喊道:“誓殺元狗!同韃子拚了!”一起加快腳步向前衝去。
趙敏剛想出言阻止,聽到這些話,心頭梗塞,便咬唇垂目了。
奔得三裏地便到了前隊殺敵之處,隻見元軍屍首接二連三,比比皆是,群雄更是精神大振,腳底下更快了。不一刻,前方又奔來了一名丐幫弟子,老遠便大叫道:“前方老虎嘴韃子頂上了,同我幫硬幹,方幫主親自出手,已經殺了兩名韃子大將了!隻殺得韃子屁滾尿流,苦爹喊娘啊!”
這是丐幫有意在群雄麵前給自己臉上貼金,不斷派人轉告得勝消息,乘勢添油加醬。隻聽得趙敏心裏泛酸作嘔。其他英雄好漢許多聽說丐幫如此威風,立刻手癢難搔。當下再不多言,各自展開輕功,狂奔而去了。便連那一直默不作聲的青海三劍和玄慈等人也是如此。
俞蓮舟見張鬆溪沒有回來,終是不放心,亦手拉著真陽飛奔而去了。
張無忌腳下也加快了步子,楊昳拉著史紅石走在他身邊。這時趙敏終於輕歎了一口氣道:“我們不能這麽前去送死啊!”
張無忌吃了一驚,道:“怎麽?”
趙敏道:“其實對於咱們這些烏合之眾,在這深山老林裏,朝廷最喜歡的就是如此的齊心協力啊!倘若咱們一盤散沙,官兵一來便四散逃走,朝廷兵馬雖多,卻又能耐你何?難道他當真能將這八百裏大峽穀統統包圍了?而你要是齊心協力起來同官兵硬拚,這樣正中朝廷下懷,不費吹灰之力聚而殲之,豈不幹淨痛快?”
一席話說得張無忌心頭大震,一邊的範遙接言道:“郡主道得甚是!但現下這群人都豬油蒙了心,勸不回頭了,教主和夫人貴體要緊!快快另外擇路去吧!”
聽此言張無忌立刻怒道:“範先生說的什麽話!我二、四兩位師伯都去了,我張無忌豈能棄他們於不顧?”
當下大步向前,抱著趙敏飛身而去了。
看著張無忌的神情,趙敏就知道他生自己的氣了,他定是怪自己沒有早說,以致到了如此田地,心頭禁不住發酸,扭了臉,也不去看他了。
不多時衝入了一道深幽的山穀裏,不出二百丈,便見一名四十餘歲的丐幫弟子正和一名手舞大刀的元將戰得正酣。隻見那名元將也沒有騎馬,手中大刀柄長刀厚,舞起來虎虎生風,令身周一丈內都是明晃晃的刀影,武藝竟然不錯。群雄見元軍雖也不少,將峽穀前方堵得嚴嚴實實,但卻比己方多不了太多,頂多三比一的樣子,而一個打三個麽,對於群雄來說,卻很少沒有信心的,是以一個個都放寬了心,樂滋滋地看前方對戰。難得韃子肯出來單打獨鬥,便讓他們見識見識中原武林人物的手段也好。
不一會兒那丐大喝一聲:“著!”一腳正中元將的前胸,將他踹出去了兩丈,順勢施展空手入白刃將那大刀奪了過來。元將大敗而逃,元軍陣中一人哇呀呀大叫,手揮一條巨大的狼牙棒又衝了出來。
那丐正欲迎上,剛剛奔到的丁輝道便一躍而出道:“花子且先歇會兒!這名韃子讓給我!”
由於剛剛跑了數裏,他還在臉紅氣喘呢。那丐微微一笑,抱了抱拳,提著大刀得意洋洋地退了下來。
丁輝道使的是厚背鋼刀。兩個渾人見麵,便象兩頭鬥紅了眼的公牛一般,也不打話,衝到一處便埋頭廝殺起來。兩人倒還真有些勢均力敵,直拚殺到五十招外還沒見勝負。
趙敏引頸觀望,好不容易找到了武當四俠張鬆溪,正想出聲呼喊,卻見他手提長劍站在後方高處振臂高呼:“各位英雄聽了!大家速速退出穀去!”
張無忌也聽到了,忙領著楊昳等幾人擠到了張鬆溪麵前。張鬆溪見眾人不聽勸說,正自心焦,見張無忌來了,忙開口道:“無忌,你和楊姑娘他們速速趕到峽口,無論如何,阻止後麵的人進入峽穀!”
張無忌忙道:“那四師伯你呢?”
張鬆溪喝道:“快去!”
張無忌不敢違拗,隻得去了。隨後而來的還有楊氏婦女、範遙等人。到了峽口,果然便見司徒餘帶領著丐幫弟子向這邊奔來了。還老遠司徒餘便大聲道:“是張教主嗎?後邊韃子大隊追來了!萬箭齊射,好不利害!快跑吧!”
張無忌站在峽口,大喝道:“大家不能進去,元軍已在峽中埋伏好了!”張無忌一開口,紛亂嘈雜地跑來的好幾百人便同時都聽到了。眾人大驚,紛紛道:“那如何是好?”
正亂間,兩邊山上一聲炮響,各衝下了千餘名元軍來,群雄大驚。不一會兒,羽箭便如飛蝗般落下,頓時不斷有人中箭。這時兩邊有元軍,後麵又有追兵,似乎隻有進峽穀一條路了。
趙敏看到北麵山坡較陡,元軍正分股下山,山上人數也明顯少於南麵山坡,但現下西北風吹得正緊,便對張無忌道:“帶領大家向南麵山坡衝!”
聽到此言,張無忌立刻躍到眾人身前大喊道:“大家退出去!往南麵山坡衝!”
有不少人心道:“我憑甚麽聽你的?”但被張無忌的雙目一瞪,不由自主地退了出去,一起向南麵山坡衝。
此時又是數聲炮響,峽口頂上立刻出現了無數元軍,一時間岩石、樹木紛紛墜下,片刻間便將峽口堵了個嚴嚴實實。山上元軍又扔下火把來,不一會兒,峽口乃至峽內,都已經燃起大火來,不一刻,峽穀的上空便漫天都是濃煙,也不知峽穀裏的那許多武林人物怎麽樣了。
這時眾人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此時雖然頂著元軍的羽箭上山,但也總比被火燒灼強多了。正在此時,趙敏卻道:“請楊姊姊帶領數十人為左翼,範右使帶領數十人為右翼,一路放火上去!”
他們所在的南山坡上植被甚豐,人人心中還都在擔心韃子放火呢,這時聽到趙敏說要自己放火,不由都呆了一下。但楊昳和範遙都是極聰明的人物,不須多講,知道趙敏必有奇計,當下立刻各領人手分兩邊去了。不一會兒,當真放起火來。
原來這穀口外的兩邊山坡上元軍留了八千人埋伏,北麵兩千,南麵卻有六千。適才衝下來的是各為一千的弓箭手和各為五百的長槍手,剩下的人都在山上,隨時根據需要聲援東西方向。群雄衝上山來後,由於有了茂密的灌木樹木的遮擋,弓箭已經不好射,但衝上山頂時沒了這些遮擋,他們是無論如何也闖不過那數千人居高臨下的射擊的,便是如張無忌這般的絕頂高手,也是懸得緊。所以趙敏立時想到了火攻。這時左右兩翼著起火來,如此濃密厚實的植物,大部分因秋冬兩季而枯黃,遇火便著,迎風既起,頓時大火熊熊,濃煙滾滾,隨著淩厲勁急的西北風向山頂卷去,一時間射箭的元軍哪裏還有什麽準頭,濃煙一熏,雙目直冒眼淚,不住咳嗽,不要說射箭,便是避煙走路都得爬在地上摸了。
那衝下山的一千五百名元軍眼見大火燒將上來,誰還敢堅守阻敵?不等上麵鳴金,便已層層後退。這時群雄也已神鬼不知地摸到了他們近前,在這煙霧迷眼中,元軍又被分成了數段,哪裏是武林好手的對手?便被群雄斬瓜切菜般地殺。其餘元軍隻得轉頭往山上狂爬退卻。這時山頂的元軍也被濃煙熏得無法睜眼,又不清楚下麵的戰況到底如何了,耳聽得如潮的人聲傳了上來,卻多為自己人的喊聲。耳聽得聲音越近了,突然風聲急進,範遙已第一個躍上了山頂,手起劍落,便有數人身首異處。
這時那鎮守山頂的萬夫長才反應過來,慌忙下令向山下濃煙深處,無論敵我,亂箭急射,可是此時已經晚了,群雄已陸續躍了上來,在山梁頂上,將數千元軍從中截為兩段,再混殺進去,元軍的弓箭再也無法施展,隻能同群雄捉對兒廝殺,無法施展群攻群圍之所長,如何能是江湖好漢、武林好手的對手?
張無忌無心殺人,隻是抱著趙敏上了山頂後順著峽穀往東急奔。也不知被困在峽穀裏的群雄怎樣了,二四兩位師伯和真陽還在峽穀裏呢!這時從山頂望去,整個峽穀都在往天空升騰濃煙,直達數百丈高,混合著陰雲在山頂上方打著巨大的洄漩被疾風吹向南天而去。如此大的煙可想而知峽穀內的火有多大,俞蓮舟和張鬆溪的武功雖高,但血肉之軀終究無法和這般大火相抗,別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才好!
想到此處更急了,但凡前方有元兵擋道便一腳踢開去,一路的元兵都隻覺一股疾風從身邊吹過,眼前一花,隻覺一個人影一晃,便不見了。站在最高峰的萬夫長等人倒是發現了張無忌,隻見那年輕人懷中抱了一人還能在崎嶇不平、怪石嶙峋的山頂奔跑如飛,己軍雖多,但無一能攔半分,不禁心膽俱寒,心道漢人有如此神人,難怪漢家江山蒙人無法坐穩,一時俱有去意。
這時張無忌終於奔到了峽穀南側山峰,那裏正有大批元軍持弓鎮守,不斷向下放箭,想是射殺試圖攀岩而上的漢人。見此情景張無忌倒是略鬆了一口氣,如此一來最起碼證明峽穀內還有人活著。
剛才光顧著心急了,一時沒有想到懷中還抱著一個人,這時倒頗為躊躇起來,忙向左右四顧,見楊昳等人都在身後最少一裏之外,且被滿山的濃煙阻住了,根本看不見。當下往元軍叢中躍去。元軍見有漢人奔來,立時紛紛呼喝著張弓射箭過來。眼見箭如雨下,更激起張無忌的膽氣,叫得一聲好,右掌環形劃出,正是暗含九陰真經內勁及乾坤大挪移神功的太極拳。拳出風動,地上的積雪隨掌卷揚起來,迎將上去,那射來的箭支便紛紛走偏,自張無忌身旁嗖嗖而過,刺入到地上的積雪裏、茅草內。
張無忌一口氣奔上了一座高峰,在幾塊大石之間扔下一張弓、一把刀和一捆箭,放下趙敏來,脫去外衣鋪在中間的矮石上,又脫去皮坎肩披在了趙敏肩上,抱著她深深一吻,沒說一言,放開她轉身掠下了山去。
望著張無忌遠去的身影,趙敏激動得難以自禁,又想笑,但笑出來的卻是哭聲,一時間,那眼淚也滾了出來。
張無忌的心裏何嚐不難過?但兩位師伯深陷敵陣不能不救,隻能冒險將趙敏留在山頂了,假如沒有對頭看見她便罷了,如果有,誰也不知將會發生什麽。但願趙敏的機智能令她化險為夷。
不多時張無忌便重回元兵陣營,群兵呐喊阻攔,一時間長槍大戟密如亂林,黑壓壓圍裹過來,張無忌雙掌平分,拍在幾支長槍上,身子騰空而起,一路踏槍而上,飛身躍到崖邊弓箭兵處,一招戰龍在野擊出,擊得地上積雪沙土潑天灑去,眾元軍慌忙掩麵躲避,但這股飛雪實在強勁,站在崖邊的元兵哪裏還能再站得住腳?登時翻倒下崖去。
張無忌本不想濫傷人命,但弓箭兵實在太可惡,要救人上來,必須解決弓箭手,奪弓折毀太慢,情急之下隻有如此了。幸得現下練就了剛猛絕倫的降龍十八掌,否則以太極拳等功夫,不能有如此效果。
張無忌沿著懸崖一路向東,轉眼間便奔出了足有一裏多地,降龍十八掌在九陽神功的催動下,源源不絕地發出,此時不但後麵的追兵根本無法追得上他,便是看見他挺槍刺來的,不是遇掌風而飛就是一槍搠去卻搠了個空,敵人已奔到前方了。而站在崖邊的弓箭兵們則如迎風茅草一般不絕倒去,驚呼聲綿延裏許。
張無忌自練降龍十八掌從未如此大開大合地在狂奔中飛速使過,彎彎區區的一裏多地使下來,堪堪已使數十遍。降龍十八掌原本最耗內力,便是當年憑借此套掌法排名天下五絕之一的北丐洪七公如此來使,此時也必耗盡內力。但張無忌的九陽神功驅動起來後卻如浩瀚大海,直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之感,便是消耗大了,恢複也極快,是以數十遍快速使出後,張無忌非但沒有感到疲累,反而精神越加健旺,隻感此套掌法越用越純熟,帶得九陽神功功力也增長了不少。
降龍十八掌本身就包含了一套極高明的內功功法,外練帶動內練,是以當年大俠郭靖和蕭峰等人可以借此躋身內家絕頂高手之列,此時此功同九陽神功融合以後,大有相輔相成之感,便帶得九陽神功已至絕頂的張無忌竟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原來那個所謂的絕頂隻是一個階段而已,一般人到了這個階段便再也不能進步,便以為這就是絕頂了,其實內功修煉沒有止境,哪裏又有什麽真正的絕頂了?他還不曾想,其實九陰真經雖與九陽神功水火難融,但相克之處卻又相生,同樣能令九陽神功再次增長。不過貪多難爛,若調和不了水火和雜拌,實為內功修習者最凶險的事,內力越高,越易走火入魔,命喪於此,神仙難救。
前方一峰頂站人極多,旗幡招展,乃是元軍總帥所在。見張無忌衝來,俱都大驚失色,人人心中隻想這哪裏還是人體肉身啊?簡直便是魔鬼!當下下令所有人等放箭死死守住。也顧不得下麵還有大批的本部兵馬了。
張無忌大喝一聲,奪過了一支大槍,奮力向山頂一金盔金甲之人擲出。山頂眾將頓時大亂,數元大將奪過了身邊士卒的盾牌攔在了金盔人之前,但那大槍來得太快了,甚至不等眾人盡至,大槍已經砰砰兩響穿透了兩麵盾牌兩個人身,釘在了那金盔人的小腹上,三人被巨力衝擊得一齊向後摔出了丈餘遠。眾將驚呼元帥中慌忙撲去察探,卻見元帥中槍不深,都噓出一口氣來,無奈元帥滿臉是血,竟再也沒有醒來。原來張無忌的大槍接連刺穿兩盾兩人以後,終於力竭而窮,但擋在元帥之前的大將頭上的頭盔卻重重地撞在了元帥的臉上,竟將他一撞而死!這就是大元著名的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
不久前太不花奉元順帝禦旨接替了汝陽王的陣前軍權以討張士誠,沒想到大軍嘩變不可製止,導致了徹底潰敗。逃回京師大都後,串同宰相哈麻,妄奏大軍嘩變全為察罕特穆爾惑亂軍心之故,自己率領的數萬親兵反被叛軍所弑,已至發生了不可挽回的慘敗。這次得到密報,有大批漢人聚集在伏牛山荷花峰策動謀反,於是帶了數萬兵馬前來,製定了周密的捕拿計劃,準備大大地立一奇功,誰知竟胡裏糊塗地死在了自己手下大將的鋼鐵頭盔之下。
主帥陣亡立時令山頂大軍大亂,這種驚亂便似燎原大火受到暴風吹動一般,迅速地傳了出去,不一會兒,整個大軍都開始亂了起來。而此時,張無忌已經自山坡直掠而下了,縱聲呼道:“二師伯——四師伯——真陽——你們在哪裏?”
這時穀裏已充滿了濃煙,一下去張無忌便被嗆得接連咳嗽,眼睛流淚,再也難以睜得開來。隻得屏住呼吸往深處闖,還好此處並無明火,隻是腳下亂石嶙峋,甚厚的積雪已經半化了,四處都是泥水橫流,極為難走。連喚數聲後,好歹聽到了一聲回音,竟是二師伯俞蓮舟的!心下大喜欲狂,忙鼓氣大呼道:“二師伯——”
聲音劇震,在濃煙中滿山穀回**,數遍不休。很快便聽到了俞蓮舟渾厚的回音:“我們在這裏——史夫人已經不行了……”但是隱隱間滿山回**,又哪裏能分辨得出具體方位?隻得繼續往前闖。這時隻覺越走越熱,地上早已沒有積雪了,全是爛泥腐草,滑膩異常。走得數步猛然間感到一股熱浪卷來,忙向後躍,隻見濃煙中火紅的火苗嗶嗶撥撥地卷了過來。連忙轉彎向別出走,但連行數處都是如此。濃煙之下也分不清方向了,隻得暫時往高處繞,連聲呼喊,聽得回聲越近了,但就是逾越不了眼前的火海。
心中正焦急時猛然發現了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不知何時,自己竟完全被大火所包圍了,無論從何處走,走不出十步,眼前便都是一片衝天大火,再無出路!提氣躍起數丈高,濃煙迷眼中卻見十多丈外全是火光,哪還有可去之處?當下心中猛地一緊,頓時渾身汗如雨下,全身肌肉都開始顫抖起來。這種恐懼的感覺,是他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不管是獨戰六大門派還是漂流汪洋還是獨戰少林,都沒有過。即使衝入百萬大軍取上將首級也比不上這身處火海啊!在這不知何處是頭的大火之中,縱使他武功再高又有何用?這時才當真是渾身有力使不出呢!眼看大火越燒越近,可立足的空間越來越小,自己卻絲毫辦法也沒有。心中直喊:難道我張無忌今日竟要被活活燒死在此處?
被火燒死的情狀,實在是令人越想越可怕!
絕望的極處想到趙敏還在外麵等自己回去,想到自己竟是如此的糊塗,當真是被自己的所向披靡衝昏了頭,還真以為自己的武功已經高絕,除了不將天下人放在眼裏,甚至連水火之物都看不在眼內了!結果莽莽撞撞地衝入進來,枉死在烈火中不說,還害得敏妹喪夫,未出生的孩兒喪父,這亂世之中,也不知日後她們要如何過活啊?想到痛處,不禁猛擂幾拳自己的腦袋。眼見無處可逃,隻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幾欲痛哭出來。
這時殷紅色太陽已經快落山了,寒風淒厲之中,鉛雲翻滾,不知不覺下,竟漫天地飄起鵝毛般的大雪來!適才元軍主帥太不花被張無忌刺殺後,元軍中軍立時大亂。張無忌去後,衝上南山的群雄雖在混戰中大占便宜,但群雄畢竟是烏合之眾,殺散眼前元軍便欲各自逃散。
範遙見到教主張無忌孤身一人抱著趙敏闖入敵群前去救人了,心中如何不急?他雖也是一名江湖武林人士,但他畢竟親臨過不少戰陣,又極有見識和智謀,知道一個人無論武功如何高強,孤身陷入千軍之中後都是極其危險的!況且他要救的人還陷入重圍,正身處火海?是以他並沒有選擇尾隨張無忌而去,而是奔到楊昳身邊,朗聲呼道:“楊姑娘!現下不能讓大夥兒就這麽散了!快把大家集合起來,大家一起前去救人!”
聽到此言楊昳不禁愣了一下,不禁想到自己何德何能可以指揮這許多的江湖豪傑啊!而範遙的心中卻深深地印刻著楊昳在少室山力克周芷若,救下謝遜乃至教主張無忌的情形,放眼現下群雄,哪還有人比她更合適臨危受命?當下朗聲道:“請姑娘看在穀中被困的上千名英雄的命上,萬勿拒絕!我姓範的雖然本領低微,但也甘願為姑娘副手,號召群雄,同破元軍!解救被困同道朋友!”
說完便朗聲對所有人大喊道:“大家是英雄好漢的就不要光顧了自己逃命!何不隨同終南山楊姑娘一起破元救人啊!大丈夫活出一身血氣正是此時啊!”
聽到此言,群雄果然紛紛動容。說實話,楊昳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老姑娘,原本不會有服人之力的,但適才她顯示了一番神妙武功後,便令大家心生折服!而且縱使退一步說,即使她未顯示絕世神功,隻這份美貌,這份超然脫俗的氣質,也已經幾乎將所在的英雄自心底深處深深的折服了。於是隻片刻間,便有人高聲叫起好來,不一會兒,竟成群山響應之勢。範遙大喜,抱拳道:“請姑娘速速號令大家殺將上前吧!”
楊昳見勢如此,回望一眼父親靈虛道人,見他也頜首,當下不再推辭,登向高處,抱拳朗聲道:“既然眾位英雄同有此心,那咱們便事不宜遲,大夥兒隨我一起向前衝殺!誓要殺退敵軍!救出困在穀底的江湖同道!”
群雄轟然叫好,楊昳當下揮劍衝在最前,群雄見了,更加振奮,誰還有絲毫甘於落於人後之心?一起向前方衝去,同元軍大戰起來。群雄雖為烏合之眾,但隻要有人領頭了,又在士氣高漲之下,頓時何止以一當十,當下元軍不斷潰敗。正在此時,前方元軍又突然亂了起來,見到衝來的群雄,唯恐避之不及,紛紛抱頭鼠竄。
元軍長於馬上,但馬卻極為不易上得山來,是以今日所見的元軍,幾乎盡為步下兵,這也是群雄殺得利索的原因之一。否則在平地上碰到數萬蒙古騎兵,可不是這麽容易攻殺的。
群雄一路衝到峽穀上方,站在穀頂,便聽到張無忌的呼喊聲陣陣傳來。群雄心下又是激動又是振奮,當下便有多人欲跳下穀內找人。這時楊昳立刻阻止了大家的莽撞行動,分出一二百年紀大的留在崖頂,由靈虛道人指揮,自己辨明了聲音來處,帶領群雄一人撿了一根便於打火的長形兵刃攀下崖去。
這時風吹大火轟轟地燒,張無忌雖然心情絕望但還不至甘於坐地等死,當下降龍十八掌接連使出,將身體周圍的雜草樹木打折扔出,欲清出一塊空地來。這若在平時,自是輕而易舉,但現下熱風橫掃濃煙彌漫,呼吸不得眼睜不開又如何能堅持得久?屏著氣擊出十幾掌後便心跳劇烈,眼淚橫流,再也堅持不住撲下地來,將臉埋入潮濕的泥土裏吸得幾口氣方才舒服了一些。如此這般兩番,雖然清除出了方圓數丈的空地,但地皮的雜物終究還是無法除淨的,烈火已至,濃煙更密,如此下去時間稍久,隻怕張無忌即使不被燒死也會被濃煙熏死!
此時濃煙已經將張無忌團團包圍了,即使地麵也完全在濃煙的籠罩之下,空氣愈加炙熱,張無忌極度緊張過後,心頭稍稍冷靜,當下耳貼地麵,凝神傾聽周圍的動靜,終於聽到附近有隱隱的水聲,心中一喜,忙仔細辨別那水聲的方向和距離。此時神功凝運,火聲雖大,卻也從耳邊清除出去了,耳中僅僅隻聽到水的聲音,分明聽出這是一條小溪傳來的聲音,但距離隻怕在二十丈左右,這段距離卻又如何得過?
這時火已貼著地皮呼呼地燒過來了,張無忌適才雖然清除出了一塊空地,無奈火頭實在太大,風一吹,便能夾帶著著了火的樹葉草末等物貼地卷來,將這數丈之地一遍遍地燒烤,根本不容張無忌過多的考慮,當下撲地躍出,自火中搶了一根尚著著火的粗枝過來,埋土裏壓滅了火焰,三兩下除淨餘枝,舉著便向溪流的方向衝去,一杆刺入火中,人隨後騰空躍起,此時煙火雖大,但仍要睜眼,隻見駭然火海之中,果有一道彎彎的黑影!哪管那道黑影是不是溪流,混身恨不得同時使力,在長棍上最後一撐,脫杆向黑影飛落而去。
萬幸這道黑影隻有十丈出頭遠,而且,這果然是一條小溪,張無忌穿過溪邊熊熊燃燒的一棵樹冠,撲通一聲跌落水中,身上燃起的火苗頓時應聲熄滅,隻覺身上數處火辣辣地痛,顧不得吸口空氣,先通身趴在了水裏涼個痛快再說!心中慶幸自己終於又一次大難不死,心中興奮,將頭抬出水麵,深吸一口氣下,便聽見許多人在叫喊自己了。
原來眾人一直都聽見張無忌在叫喊的,誰知這一會近半個時辰都毫無動靜,一時間驚慌起來,以為他身遭不幸,以俞蓮舟第一個,多人相隨,一起叫喊起來。張無忌心下感動,正欲開口回應,突然附近的一棵滿身是火的參天大樹終於經不住大火的焚燒,正向著他的頭頂緩緩地倒了下來!這一驚又非同小可,忙四足並用,拚命向小溪下遊爬去,他的身手雖然靈敏,但這段溪水水流平緩,溪底盡是淤泥和腐枝敗葉,又軟又滑,數尺深的溪底亦無法施展,隻爬出了數丈便聽身後嘩啦一響,大樹已砸在了屁股之後,滋滋水響間,大樹又一翻,一根粗枝攔腰壓在了張無忌的身上。這水底布滿了青苔,滑溜異常,頓時撐不住手,撲麵趴在了水裏,水漫過頭數尺,哪裏還能叫得出來?再往上掙紮,那樹又一滾,便將他徹底壓住,這樹重逾萬斤,又怎麽能頂得起來?
早知道這鬼樹要往下滾,當初又何不往上遊爬?但後悔已來不及了,除了拚命掙脫出去以外,哪還有什麽別的辦法?在這火海之中,自然不能指望有人能過來救自己了!即使有人碰巧能過來,誰又能知道這火焰衝天的大樹底下還壓著一個張無忌?
張無忌隻覺腰上著樹處火辣辣地灼痛,腰骨也一陣酸麻,一時間竟使不出力氣來了!難道這一砸竟將腰骨都砸斷了?張無忌心下發寒,咬緊牙關稍事休息,在水中強自睜開眼來,隻見混濁的溪水中黑影滾滾蠕動,竟滿是蛇蟲之物!
原來大火爆發,整個山穀的溫度迅速升高,竟將蟄伏於石縫樹洞中的蛇蟲都驚醒過來,或許也是感到危險臨近了,竟也紛紛慌不擇路地湧到了溪水中來,誰知溪水冰涼,下去便複又失去活力,隻能緩緩蠕動,此時大樹倒下,山崩地裂般一陣響動過後,溪水淹滅沒水樹火,白煙升騰、沸水翻滾、嗞嗞聲不絕之下,這段水也變得滾熱起來,蛇蟲們原本尋熱而至,猛地被燙,立刻覓縫躲藏,於是張無忌的衣領、袖口、褲管等等均成了蛇蟲的避難口,鑽得張無忌頭皮發麻,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偏又癢得要命,若不是身處水底,非要先大笑出來不可!天下受刑之難堪,隻怕莫過於此了。
張無忌顧不得驅趕那些鑽入衣服褲襠的蛇蟲,趕忙回手推那大樹,卻苦於這段溪底全是淤泥腐草,難以借力,沒推開多少便續力不濟,大樹又反壓回來。以張無忌的內功修為,倘若現下靜下心來進入龜息狀態,當可至少閉氣半個時辰,但現下這般情景又怎能那樣?也許怎麽都是個死,與其長時間受盡折磨而死還不如來個痛快的!
當下張無忌不再去推,掄掌便以十二成的內力向那壓在後腰上的樹幹擊去,隻一掌,那早已被火燒得酥脆的樹幹便哢地斷裂開去,溪水漸得周圍火上嗤嗤響,白霧騰天,張無忌順水向前滑出了幾有三丈,直達小溪轉彎處的泥岸。忙伸手摸腰,但覺可能被劃破了幾處皮膚外當無大礙,心頭大定,將頭鑽出水麵來大口喘氣。
這時又聽見了俞蓮舟、張鬆溪、楊昳等人的呼喊了,還有好幾人大聲咳嗽著大呼救命,聽來相隔已不甚遠。張無忌當即大聲應了一聲,聽那內功低的人的聲音反而很容易地辨明了聲音傳來的方向,忙跳起來將鑽入衣內的亂七八糟的活物抖了出去,趁著渾身透濕,自水中撈了兩根小腿粗的朽木跳出水去,撿火頭較低之處,撥火向峽穀北坡而去。
北坡山勢甚陡,禿岩甚多,火也少了許多,雖然濃煙仍密,但張無忌似乎已經適應了許多,這時他深厚內力的另一番神效又顯露出來了,一者他呼吸極緩,令自己不至於被濃煙嗆肺;二者他內力運處,雙目布滿真氣,令濃煙無法靠近眼珠。山坡上岩石眾多,這倒方便踏足了,雖然很多岩石已被大火燒得發紅,鞋底一觸便要著火,但張無忌手頭有兩段朽木,再碰到那種石塊便不用腳踩了,徑用朽木倒立跳躍過去。
現在同樣身處火海,但經過適才的死裏逃生,張無忌的心裏已經消去了那份緊張,從容對待,避開衝天大火,繞了幾個大彎子,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一座絕壁跟前。
這堵絕壁由兩塊巨大的岩石拚成,接縫之處裏外折了幾折,形成一條通天接地的大裂縫,裂縫最深的地方有一道一人多粗的瀑布從山頂順著石縫層層跌落,將山下衝出了一個數丈寬的小石潭。小石潭附近植物甚豐,大火雖去,但餘火的威勢依然甚是驚人。隻見那不過十丈方圓的小水潭中橫七豎八滿是死屍和亂石,便連水潭出口也被重重死屍塞斷了,昏暗中但見整個小石潭的顏色已作紅褐色。石潭的上方還不時地有石塊落下,潭中靠崖壁處的瀑布兩側岸邊和水中有十幾人緊貼著崖壁揮舞著手中兵刃不斷撥打自頭頂落下的落石,濃煙中這十幾人人人均麵圍濕布以阻濃煙,一時間分不出來都是何人!
眼看水潭都快要被石塊填滿了。張無忌心中急緊,當下毫不猶豫幾個竄躍,當空跳了過去。誰知還未落下,水中一名老丐卻狂舞木棒,將他落下之處盡皆封住了。此丐身形熟悉,正是那喊話老丐,張無忌心中驚異之下右足前伸一點,將他的木棒踏開,人乘隙落在老丐的身邊。老丐兀自還失心瘋了似的亂舞木棒,張無忌劈手奪過,卻見這老丐額麵青黑,雙目翻白,咬牙喝出一口氣間,仰麵便倒了下去。張無忌趕忙扶住了他,卻發覺他的脈搏已然停止跳動了。
原來大火中群雄東逃西竄,有五六百人便擠到了這個小水潭中,此潭既小且寒,後來的人擠不下去,下去的人又受不了那長時間的刺骨寒冷,眼見岸邊烈火燒來,便有許多好手順著瀑布攀延上去,準備奪出一條路來,誰知崖頂有大批元軍把守,隻管將大小石塊不絕地順著岩縫瀑布擲將下來,群雄非但沒有衝得上去,反而被岩石擊死擊傷大半。而岸上有火,水中冰冷刺骨,頭上有岩石墜落,這喊話老丐瘦骨入水不久便渾身炎症病疾相繼發作,拚命咬牙堅持到現在,已然耗到油盡燈枯了。
張無忌身在空中便聽到了數聲歡呼,除了俞張二俠和真陽以外,還有張士信的顫抖得欲撕裂的大聲歡呼。其餘人的聲音不大聽得出來,但竟然沒有大嘴巴丁輝道的聲音。張無忌抱著老丐的屍身踏著潭中亂石幾大步跨到崖下眾人身邊,額角掛著兩條二指寬的血痕的真陽立刻掀開濕布咧嘴樂著擠到了張無忌的身邊,拉住了張無忌的胳膊,將他讓到了最裏側。張鬆溪道:“斷後的眾位英雄都脫險了吧?”
張無忌一邊運內力救治臂中老丐一邊點頭道:“已經按師伯說的做了!”
俞蓮舟見張無忌頭發數處焦黃,衣服數處破洞,皮膚發紅,不禁拍著張無忌的肩膀點了點頭。心中的感激和關心之言也不需說了。
張無忌心下感激,當下不再說話,又運一股內力,喊話老丐身子微微一顫,一口氣喘了上來。這時一直縮在俞蓮舟身後的張士信立刻喜呼道:“張……大俠,救救本人……”
張無忌見他額麵發青,頭發上凝著血伽,手捂著血流透衣的左臂,知他受了些許外傷,問題不大,倒是他旁邊躺著的幾個人傷勢甚重。便隻微點了一下頭,先去查看那幾人的傷勢了。這時一名老丐突然跪下沙啞著嗓子道:“久聞張大俠醫術如神,請速速救救我們家幫主!”說著便連叩了幾個響頭。
此人正是麻尋天。不知為何一直強烈反對方東白的他此刻怎麽會如此了。方東白正躺在他的身邊,還有一人,看服飾依稀象史夫人,整個麵部蓋著濕布,躺在方東白的身邊。這裏十幾人,有站有躺,便擠在這崖下潭邊的一塊潮濕的岩石上,直是擁擠不堪。張無忌先揭開了史夫人的蓋麵濕布,不由嚇了一大跳,隻見她滿頭焦黑,頭發眉毛一根不剩,竟是被火燒成了重傷;忙轉過臉去看方東白,他卻是雙腿的褲子幾乎快被火燒盡,**在外的雙腿布滿了滲人的碩大燎泡,右胸至頸全然被鮮血浸透了。當下將老丐貼崖壁橫放了,搭了搭方史二人的脈搏,見史夫人的脈搏極快且亂、方東白的脈搏卻微弱至極。
真陽道:“大火起來時史夫人忽然驚慌失措地找史幫主,沒想到被困在火中,還是方幫主救了她,結果自己又不慎被山上韃子投擲的石塊打中,吐了許多的血,幸好二師伯救了他……”
史紅石一直跟在楊昳的身邊,為何史夫人還會突然驚慌失措地尋她?想必是這個守寡的史夫人一顆心係在老情郎的身上,竟一時間忘了女兒了,直到大火燒起才猛然驚覺,回頭一看,就此心慌,人群大亂之下胡亂叫喊尋找,就此糟糕。還好這老情郎尚有情意,關鍵時刻救了她一命,沒有辜負了她的一片深情。不過,這史夫人本來就生得醜陋,現下被火燒了頭顱,變得更加醜陋了,上天待人之不公,當真過甚了!
又仔細搭了搭二人的脈搏,又察探了方東白右胸上方的直至右側麵腮的砸傷,耳聽麻尋天幹澀發顫的聲音道:“張大俠,他二人現下怎樣?”
張無忌麵現難色輕聲歎道:“方幫主內外傷都極重,武當的三黃寶臘丸、貴派的百靈散隻能稍稍止血止痛……”口中說著話已將方東白被砸斷的鎖骨和兩根肋骨都扶正對好,自水中撈了支刀鞘和劍鞘,撕死屍身上的布料將方東白的傷勉強綁縛了。又喂服了幾丸自製的傷藥,歎了口氣,沒往下說。繼續看史夫人,她卻是被武當內家指法封了昏睡穴,昏暈過去了。她收的雖是皮外傷,但受傷的部位卻是頸部之上,鼻孔以內全然腫脹,隻能用口勉強呼吸,麵皮也開始起泡潰爛,在這種環境之下,手中無藥,卻又如何著手醫治?
張士信苦道:“我的臂膀隻怕也斷了……”
一聽這個,麻尋天當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提起來切齒喝道:“你還有臉說你的臂膀斷了!都是你!我丐幫一千多人都死在了你的手裏!連新上任的幫主也累得如此!我他媽先殺了你這龜兒子再說!”喝罷抬掌便向他麵門劈去。
張士信驚得大呼,還好麻尋天的手腕被張無忌拂住了。事已至此,殺了他也沒用。張無忌又想起範遙曾說神衣門同張士誠有關係,心想一直沒有機會問他,這下卻不能再錯過了。但看周圍除了俞蓮舟等人外,還有武夷派的玄宗道人、八卦刀胡德、青海三劍、巨鯨幫的麥少倫以及丐幫的幾名年老長老等人,不能當著這些人的麵問他,便過去幫張士信接斷裂的臂骨,口中道:“現下四處都是大火,我們要麽等候有人來救,要麽便從這道岩縫殺將上去,從上麵放了繩索下來救人。張將軍以為如何?”
初時拿主意已至害死了這許多人,最麻煩的是隻怕這些江湖好漢不會同自己幹休,不似自己的部下,作戰傷亡實屬尋常,是以此時張無忌問她,他竟張口結舌,不敢再拿什麽主意了。張無忌見他的四名侍女一個也沒見了,想必死在了火中,現下隻剩下他一個,還受了傷,對於這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來說,倒也確是十分可憐,但他們兄弟如果當真是神衣門的主使人,害了明教這許多人,卻也決不可饒恕!再說,敏敏還一個人在山上,自己決不能這麽幹等下去!當下沉聲道:“依在下而言,我們需當立刻衝上山去!不能在此坐以待斃!”
其他人都麵色沉重至極,沒有開口,張士信咽了幾口口水,幹嗑兩聲歎道:“適才為了衝這道岩縫,我們上百人都死了……不過張大俠武藝高強,或有可能……”
真陽忙道:“師兄不可聽他的!上麵的山岩極陡極滑,無法攀蹬,況且山頂的守軍又多,我們已經衝了數次了都沒有成功,反而送了許多人的性命!”
張無忌看向俞張二俠,兩人都沉著臉搖了搖頭。
張無忌很想試試冒死去衝此關,但想到適才由於自己的托大差點葬身火海的事來,心想自己畢竟還是血肉之身,天下尚有無數的事情自己是無能為力的。但想到趙敏尚一個人在山頂上,現下天又黑下來了,不知會有什麽危險向她靠近,心便無法平靜,當下再也不願多想,開口對俞張二俠道:“小侄不才,願意試一試。”
俞張二俠對望一眼,一起點了點頭,道:“我們三人同去!”
真陽也握拳道:“我也同去!”
張無忌自到來時眼角餘光就沒有離開過青海三劍,三人雖未發一言,但他們、尤其是姓葉的道士眼中總有異樣的光芒流動,當下對俞蓮舟等三人搖了搖頭道:“待會兒崖上元軍見到有人上去,必將會拚力投石,崖下傷者人多,也需要保護!二位師伯和真陽就留在下麵吧!青海派的三位前輩高人武藝高強,又自幼生長在高山之上,爬山功夫定然遠非常人可及,便由我們四人同上最好!望三位萬勿退縮推卻!”說罷向三人抱拳,直視三人的眼睛,神光大盛,三人竟不敢和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