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清泥小鎮

文俊直待她平靜下來,含笑將她挽在身邊坐下,說道:“姐姐,你要不進食,我也不吃了,我們這就出去,到江口準備一頓美食,為你為姐弟慶祝一番。”

“是的,我們應該慶賀一番。”

又對他神秘地微笑道:“當然啦!弟弟的心願,姐姐當然義不容辭,那綠衣小姑娘好美啊!告訴我,她叫什麽名字?”

又是噗嗤一笑,拍拍胸道:“隻要她見麵不對姐姐立下殺手,包在我身上,你得先對她說明你我姐弟關係啊!”

文俊在她的粉頰上輕輕一捏,苦笑道:“妳這張利嘴真應該縫上,妳想到那裏去啦?那綠衣姑娘我還是第一次見麵,差點送命在她那遊戲風塵的詭計下,幾乎到了生死相拚呢。”

他見她臉上還是不以為然的神色,便將遭受她們愚弄的經過詳說了。

她惑然不解的問道:“你怎說,姐姐倒不得不相信了!那麽,你的心願又什麽?”

“一言難盡,請恕我目前不能告訴你。總之,這是刀山劍樹,看似不可能之事,說起來,將會引起武林軒然大波,但我得去完成它,非完成不可!除非我骨肉化灰。”

她憂形於色地問道:“弟弟,真有這麽嚴重?可不可以對姐姐推心置腹,坦誠相告呢?”

“姐姐,這是萬分艱巨而幾乎不可能的事,絕不容假於他人,稍一不慎,橫禍立至。我對姐姐敬愛出於至誠,但這事絕不能讓妳知道,希望能諒我苦衷。”

他已將包裹收拾好,說道:“姐姐,我們走。”

迷魂奼女愁容滿麵,幽怨地說道:“我知道你是騙我的,連心中生死攸關的大事,也不讓我知道,還說推心置腹嗎?我……我不跟你走了。”

文俊隻好扯謊道:“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幸而我沒告訴你,不然妳不是更為我擔心嗎?”

“這事牽涉著一件武林血案,我得去叩見師伯詢問其中詳情,師伯他老人家我還沒有見過,還不知道他老人家如反吩咐呢。好了,姐姐和弟弟耍賴,妳好意思嗎?”

她仍然不動,說道:“你呀!鬼心眼特多,你道我不知道你撒謊嗎?”

文俊怎肯告訴她,自己要找跺下腳武林天地地搖,日前凶名如日中天的雙凶一霸報仇恨的事呢?

隻好撇開話題,故意展顏一笑道:“來日方長,不談那些未來的事,妳是走還是不走啊!這石洞陰深得很哩!”

她噘著紅豔豔的小櫻唇,道:“我不走了,你丟下我吧!”

文俊沒法,猛地虎腕突伸,一把將她挽起,笑道:“我不放心,我們說過在江口慶賀的,妳背我進來,讓我抱你出去吧!”

“呼”一聲吹熄燈火,緩緩向外走去。

迷魂奼女噗嗤一聲輕笑,附著他的耳畔輕聲說道:“放下我啊,我要在這兒回憶剛才的風光哩!”

“妳好意思,小心我摔倒,跌壞了妳我可不負責。”

迷魂奼女掙紮著要下地,文俊牽著她的素手,一步一步的向前摸索著。不久,已遠遠的看到出口處了。

兩人手牽著手,興衝衝鑽出土坑來,不由地同時怔住了。文俊倒沒什麽,迷魂奼女卻驚得花容倏變。

土坑前丈外,正站著一僧一俗,正並肩凝立,訝然地向他們打量。

僧人頭頂上禿禿的,戒痕閃閃發亮,身上穿著上灰色野僧常服,足踏多耳麻鞋,身材適中年約花甲。

他滿臉紅光,劍眉虎目,鼻梁挺直,嘴角略向上彎,圓圓臉,如果不是劍眉虎目略帶威猛,定然是個隨和的出家人。

那身穿灰袍,年在六十開外的老人家,身材修偉,灰發滿頭,國字臉,隆準海口,長久臉際的美髯迎風飄拂,慈眉善目,儀表非俗。

老和尚一看清兩人,劍目一豎,撇撇嘴說道:“好啊!你這娃娃原來也是個沒出息之徒,老衲終日打雁,卻叫雁啄掉了眼,呸?”

又瞥了迷魂奼女一眼,冷哼了一聲,冷冷的說道:“妳這賤婆娘跑的不慢哩!隻道你隨著那牛鼻子躲到世界的盡頭去了,想不到妳卻在這找到了新麵首,在這獸窟裏快活呢。哼!妳就跑到天邊去,看我也有抓到妳處治的能耐,妳再跑吧,這次要讓妳逃脫,我無影僧真算是白活了。”

文俊起初感到老和尚的聲音十分熟,猛想起他就是屢次用千裏傳音來警告他的人,灰衣、光頭,又自稱無影僧,不是他又是誰?等到老和尚冷冷地罵迷魂奼女,竟指自己是她的新麵首,不由氣往上衝。

輕輕放下她的素手,跨前一步,肅容說道:“這位大師說話請留口德,五德五常五戒中,第二戒就是戒妄語,大師身為大德高僧,豈可語出輕薄,同犯妄嗔二戒?”

“哈哈!你這小子教訓得好!可惜你身入魔障,靈智盡蔽,任費老衲一番徒勞。看你能道出五常五戒,對我沙門戒律不陌生。我問你,你可知佛祖舍身還報的法典嗎?”

“殺一惡而就百善,佛門弟子謂之大慈。大師還用問嗎?”

“不用問了,你可知你身旁的女魔的來曆嗎?”

“不但知道,而且大徹大悟。”

“那就是了,你可知道我佛還報舍身的意思了。”

“哈哈!”文俊笑道:“大師謬矣!請問姑娘一身行事中,大師指出她所害之人,那一位是百善中人皆為有口皆碑之徒?”

無影僧一怔,隨而怒聲說:“依你說,迷魂奼女流毒滿江湖,裙下喪生的百十無辜中,就沒有百善中人了。”

“在下敢武斷地說,這是千真萬確之事。”

“你且說來聽聽。”

“在下與姑娘相識不過兩個時辰,前此之時,卻是同為朋友兩脅插刀的對頭。在下學藝不精被姑娘所擒……”迷魂奼女紅著臉接口說:“弟弟,不是的,是我乘你受傷後,暗襲擄來的!”

文俊說道:“請聽我說完,姐姐。自我道色不迷人人自迷;吳姑娘所迷的不是正人君子。在下被吳姑娘擒來,在這古穴躲避仇蹤。不錯,吳姑娘確是百般向在下**,但在下不但不為絕色所迷,反而義正嚴詞,將姑娘自欲海中援登彼岸……”

“是啊!我這一生中,破天荒地遇上頂天立地的奇男子,我怎能不遽爾回頭,重新做人啊!”

“叫哈哈……好一個援登披岸,好一個遽爾回頭,哈哈!奇聞!小子,你這話騙得誰來?那賤婦一身迷魂絕技,更有素女之術,百花春蕊丸,大羅金剛也懼三分,你竟能逃過這場銷魂煉獄?哈哈,孩子,你教老衲信你嗎?”

“住口!”

文俊大聲地怒吼,又道:“信不信在你,在下雖不是頂天立地的奇男子,自信還可算是人間大丈夫,豈是信口雌黃顛倒黑白之徒?”

“弟弟,你是頂天立地奇男子毫無愧色,迷魂之術毫不起任何作用,**投懷送抱亦不為所動。一聲當頭捧喝,在我如受醍醐灌頂。我……我好慚愧啊!不是你,我在欲海中浮沉到那一天才見天日哪!”迷魂奼女掩麵哀訴,聲淚俱下。

老和尚默然。一旁的老人家一直漠然,袖手旁觀。

文俊肅容道:“大師,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吳姑娘已痛改前非,立誌重新做人,在下敬其心切意誠,故已拜為義姐。難道大師真的不願慈悲,不願放她一條自新之路重新行走嗎?”

老和尚目中神光閃動,凝視文俊半晌,突然向他說道:“娃兒,你過來。”

文俊夷然無懼,大踏步上前。

老和尚伸出左手說道:“左手。”

文俊伸出左手,才和尚三指往他脈上一把,神目如電,注視著文俊雙眸。文俊心中無愧,星目生光,昂然對視。

良久,老和尚手一鬆,神目冷電突斂,哈哈大笑道:“娃娃,我得教訓教訓你。”聲落,突然一招“神龍現爪”,快如電光石火,迎胸便抓。兩人相距不到三尺,斷無不中之理。豈知大謬不然,就在迷魂奼女尖叫一聲倏然撲出中,文俊已展開“九幽魅影”驚世神功,突然斜飄八丈。

老和尚驚駭莫名,怔住了。突然又大袖一拂,喝聲回去!將迷魂奼女迫退丈餘。一聲長嘯,大袖交揮,霎時勁風怒號,罡風排山倒海似的,向丈外的文俊狂卷而去。

文俊劍目倏揚,發出龍吟似的一聲長嘯,淩空縱起三丈,“怒隼穿林”,自罡風上麵電射似的猛撲無影僧。

無影僧雙袖一翻,突向上一掌“白蓮初放”狠著出手,兩股罡風向上一湧,巨大的潛力再向兩邊猛吸猛卷。

文俊被兩儀真氣震傷內腑,但他體內玉漿所鍛肌膚,經一次打擊,如果能從內功心法行功,不但可迅速痊愈,而且功力更進一層;上次他被綠眼鬼王打了一記黑砂腐屍毒掌,就是明證。他被兩儀真氣擊傷,當時綠衣美姑娘及時趕到,他能及時行功,以九如心法將所中兩儀真氣驅出,雖行功火候不移,但已大致痊愈。直待被迷魂奼女風流煉獄所困,暗中數次行功衝穴,無形中血氣加速,不但傷處痊愈,功力又進數分,隻是他自己毫無知覺而已。

他身在空中,罡風一到,他突向上一浮,“八形散手”中的“怒鷹翻雲”連翻兩轉,在罡風怒號中倏然下撲。

無影僧喝聲來得好!大袖急似驚雷,一連攻擊六袖之多。

文俊到底沒有老和尚的功力深厚,始終突不破罡風所布的氣牆,身形六起六落,足不沾地反擊四掌兩腿。

無影僧麵泛微笑,大袖一出,隻見灰影一閃,在哈哈狂笑聲中,脫出戰圈,現身在旁立的灰衣老人身旁,對落下的文俊道:“哈哈,你小子躋身一流高手之林而無愧色。告訴我和尚,你貴姓大名?”

文俊也心折無影僧的奇絕奇功和雄勁霸道的內功,但他不願說出姓名,僅恭敬地答道:“大師請恕罪,在下乃無名小卒,從不以姓名示人,還請見諒。”

老和尚點頭微笑,對那灰衣老人說:“孽龍,你可看清了吧?這小夥子我連攻八招,就看不出他的門派。長江後浪推前浪,再過三年五載,你這條孽龍,嘿!該等待移交寶座了。咱們走罷!”

“小小年紀,身手不凡,難得。”

灰衣老人道:“你往西來我往東,不如就此分手算了。”

“孽龍,告訴你又不信,我從山東趕到江西,什麽人物沒見過,孫少爺兄妹確未在這條路上行走,何不到關洛道上一試呢?走吧,不然我和尚跟你沒完。”

“和尚,不是你的事你當然不急,我非走不可。”

“且慢,你那兩個小搗蛋我知之甚深。江西境內近來風雨滿天,怪多的麻煩事,武林高手紛至遝來,你那兩個寶貝準來插上一腳。虧你這條孽龍相識滿天下,竟然不知相隔一省之地的大事。走啦!保證找到那兩個搗蛋,那時我和尚揍他們五十大板,你可不能心疼。走啊!”

灰衣老人也笑了,灰影連閃,霎時去得無影無蹤。

而文俊和迷魂奼女的耳中,卻灌入小如蚊蚋卻清晰可聞的聲音,如在耳畔輕語:“娃娃,大姑娘,好自為之,後會有期。”

迷魂奼女感動得熱淚盈眶,皆因這無影僧是江湖怪傑,功力之高,已臻化境,平生遊戲風塵,嫉惡如仇,犯在他手,天涯海角他非找到不可。這次她在山東莒州,迷死了兩名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鬧了個滿城風雨。冤家路窄,恰好老和尚正在莒州行俠,被他追了個天上無路。幸而巧逢紫虛老道應伏虎僧之請,追緝山東道上令數十名好漢無端失蹤的綠衣姑娘。她末路窮途,托庇在紫虛道人的卵翼下,由於他們一行七人行蹤詭秘,行動飄忽,而無影僧知道自己絕不能以一敵七,一方麵也想踩探他們做些什麽勾當,所以迢迢千裏追蹤,始終不願主動下手。

迷魂奼女想不到一念改過,就令恨不得她剝皮抽筋的無影僧,輕輕就放過她,而且竟然飽含鼓勵和祝福之意。

感觸上心頭,不由熱淚交流,捧起文俊的一雙虎掌,在掌心印下無數狂吻,一麵輕喚道:“弟弟!我多高興啊!我真得複活了,真得複活了。”

文俊解下她腰中羅帕,輕拭她粉頰上的淚珠,柔聲說道:“姐姐,在你那顆百花春蕊丹跌下的那時起,妳已經複活了,妳該高興才對啊!”

迷魂奼女羞得一頭紮在他懷內,輕擂他兩粉拳,羞怩地說道:“你呀!也一樣壞哩!”

探手懷中取出那盛麵花春蕊的錦袋,交給他,仍不抬頭說道:“丟掉它!這坑我一輩子的魔障。”

文俊接過,一陣異香衝入若醉,她急叫道:“快丟啊!遲了你……你……那多可怕!”

“要被人拾去才真可怕,我把它埋了。”腳一蹬,地麵陷了個近尺深足印,丟錦袋入坑用土填了,說道:“看看晚霞將至,我們快趕到江口,走啊!”

姐弟倆手牽著手,衣襟飄著之聲頓起,瞬間消失在官道盡頭,隻是落日餘暉,輕灑在樹梢。

翌日,文俊和義姐蘇芳芳依依分手,他要馳往麻山,她則返回河南歸德府老家,訂定後會灑淚而別。

這裏且表述麻山,麻山,也叫麻姑山,在建昌府西南,高有九裏,周圍四百餘裏。其寬說高有九裏,未免過甚其詞,江西最高的懷玉山也不過四裏,九裏是指自山麓到山巔的路程而言。

這山在方外羽士們來說,算是三十六洞天的第二十八洞天,被那些牛鼻子們裝神弄鬼,平空為這座名山加上許多神話。山上有座會仙亭,據說原是蔡經的宅第,就是漢代力士王方平與麻姑相會之處。

至於麻姑其人,可能也是荒誕不經的神話。據說她是建昌人,是古代的一位女仙,修道於牟州東南姑餘山。宋徽宗無聊得極,竟會封她為真人。

神仙傳形容她說:“王方平降於蔡經家,召麻姑至。是好女子,年可十八九許,手似鳥爪頂中有譬,衣有文章而非錦繡。”

乖乖!女人生有一雙鳥爪,未免令人倒胃口。

她的真實年齡,且聽她對王方平所說的話:“有目以來,已見滄海三為桑田,今海水複清,淺於往昔矣!”

想想看,她該有多大年紀?滄海桑田這句話,源出於此。但至今流行的麻姑獻壽圖,雖取長生不老之意,卻沒將鳥爪畫出。

至於麻山的膾炙人口,大概是始自唐朝大曆六年,顏真卿任撫州刺史,根據神仙傳所說,寫了大小字各一本“麻姑仙壇記”,大字本在撫州,元朝時毀於火;小字本在建昌,被一位專吞公物郡守納入了私囊。總算他還有點良心,命石工摹刻了一塊石碑往下任移交。目前所傳的拓本多是翻刻的,真本千金難求。

在明代,麻山道觀香火之盛,可算得空前絕後。荊山老叟的師兄無極道人,就在麻山西麓宜河之畔。

這裏人跡罕至,比前山相去天壤;因為至麻山觀光的遊手好閑人士,大多由撫州至建昌府登山,從宜黃去的可說絕無僅有。

文俊對這一帶地理毫無所知,盲人瞎馬沿途摸索,他該走宜黃的,卻向建昌府趕去。

這天酷陽高照,自撫州至建昌府官道,現出了雄偉俊美的梅文俊身影,青衣巾打扮,背著小包裹,腰帶上插著一條不三不四的破布卷兒,脅下懸著一個布袋,那是已掩上形跡的天殘劍和百寶囊。臉上風塵仆仆,隻有朗星也似的神目,炯炯有神。青色土布衣和滿身風塵,掩不住他那絕世的風標。

官道沿汝河(撫水)迤邐南下,這一帶還是鄱陽盆地的範圍,阡陌縱橫,稻香四溢,遠望南方綿綿起伏的崇山峻嶺,他仰天呼出一口長氣,喃喃自語說:“師父,俊兒已看到了麻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俊兒將在這兒隨師伯埋頭苦練,勢取宇宙神龍項上人頭,血祭師傅你在天之靈。”

看看到了清泥渡,算是進入了山區。正走間,猛聽身後蹄聲急如驟雨,奔來了兩匹駿馬,塵埃飛揚,來勢奇急。

文俊扭頭一看,向左橫跨兩步道旁,突想起三年前荊門道無端受辱的情景,不由劍眉一豎。

兩匹馬風馳電掣似的一掠而過,鞍上兩個一身青色勁裝背插長劍的大漢,伏鞍連頭也沒抬,策馬狂奔。文俊也自顧趕路。

不久,身後衣袂飄風之聲大起。他情不自禁扭頭一看,不出一怔。兩個頭戴九梁冠,身穿道袍腰懸寶劍的青年道士,左手背在身後,右臂大袖飄飄,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驚世駭俗,竟用絕頂輕功身法趕路。兩人麵目倒生得不討厭,隻是眉宇之間,那目空一切的傲岸神情,令人有點兒不太舒服。

兩道人意氣飛揚地超越文俊身側,行雲流水似的一掠而過,並不向文俊瞧上一眼,身法著實高明。

文俊暗中喝了一聲采,也惑然不解,心中一震,他想:“這是武當的八步趕蟬,入神返虛之境了嗎?”

一麵想,一麵暗中提氣。他在這下山後一月中,出生入死,膽氣愈宏,經過綠眼鬼王和伏虎神僧的黑砂屍毒掌與兩儀真氣所擊,還有黑腐魔的著意成全,體內玉槳所洗筋骨,潛能逐步發揮。而且,他日夕不聞斷地以九如心法行功,功力愈來愈精純渾厚,隻是他不自知而已。對自己日益精進的奇怪現象,他始終不知其然。

這時,他心中一動,低頭暗忖:“恨海狂人的八形散手,固然大佳,但卻無黑屍魔的九幽魅影來得詭異秘奇。我可不可將這兩種功力揉和應用?以八形之渾雄,補魅影之不足,以魅影之詭秘,輔八形之長,豈不更佳?說不定我可以創出九幽淩虛魅影的奇功呢!”

想到就做,丹田先天真氣發如怒濤,奇經百脈真氣充溢。“九幽魅影”本就是“淩空虛渡”的旁支,是真正的上乘心法,真氣一提,渾身輕靈,似若破空飛去。但他卻以“蒼鷹下搏”的身法向下沉凝,更以“熊蹲踞”強行抑止“蛇纏滑”,硬將身軀保持在不上不下,不距不滑之間。這一來,除他自行舉步以外,竟可以保持在地麵上一尺左右。許久亦不會下墜。他心中狂喜,渾身都是勁,猛又一提真氣,雙足踏著浮塵表麵,竟然未露履跡,悠然地一步步向前走。

起初,僅能支持半裏左右,後來,竟能遠至兩裏以上。他恍然大悟,暗笑道:“原來這不可能之事,如果功力火候夠,更能刻苦用功,卻是可能的呢!八步趕蟬用來趕路,又有何足怪?”

其實他錯了,那兩個道人隻是偶然高興,趕上一程而已,要用八步趕蟬長路,連目下武當碩果僅存,功入化境的元老“天極三老”也沒有這份深厚的功力。

他凝神運功,沉浸在自己神奇的創意裏,但耳目仍留意四周的變化,恐怕有人認出他的身份。

自從和閻王穀的綠眼鬼王見麵,力殲巡穀高手後,他對閻王穀的人深懷戒心,不願讓他們看出自己的行藏。

他剛換過一口氣,身後已遠聞蹄聲,他趕忙散去勁道,踏實地趕路。不久,蹄聲不徐不疾已近身後,五匹駿馬先後在他身側掠過。鼻端嗅入一絲幽香,令人心神為之一爽。抬頭一看,隻見到五個背影。前三匹並轡而行的,是三個身穿青綢對襟,繡金花邊鶯帶,猿臂虎肩的少年人。後兩騎是穿月白緊身,身材窈窕的少女,五匹鞍旁都插著長劍,從容緩騎而行。

兩位姑娘一樣高矮,由背影看出,柳腰纖纖,雲鬢堆綠,矯健婀娜,端的令人暗中激賞,不用猜,準是一雙絕色美人兒,帶刺的嬌豔玫瑰。

五人五騎縱馬而行,並未留意道旁的文俊,他也是無心,更沒把馬上人的臉貌看清。他怎知這五個人和他有切身關係呢?

一別三年,但麵貌不可以認識的啊!三個後生中,兩個正是翠園的兩個小搗蛋,東方英和東方群。另一個是文俊的義弟徐廷芳。兩位姑娘不用說,定是徐廷芝和東方玉了。他們五個人在長江中相識,一見如故,竟然走在一起,怎會想到在途中和文俊相錯而過呢?假使這時六人見麵,也許爾後少發生多少事故。

五人五騎的身影還未消失,文俊又感到身後衣袂風又起。片刻,兩個身穿黑白勁裝的身影,快逾奔馬,在他身旁掠過。

文俊心中一怔,暗道:“怎麽,今天這條路上難道將有事故發生?這兩個人用的柳絮隨風身法,崆峒的俗家弟子也由關中趕來了。”

他將腳步略為放快,泰然緊走。不久,清泥渡在望。

這是一座地當要衝的小鎮,座落撫水之西,對岸有條大道通往東麵山區,乃進入金溪的大道,但並不通車驛。南麵的官道通往建昌府,距此還有八十裏,所以這裏不但是交通要道,也是落腳打尖的好處所。

小鎮不大,但村店極多,自南至北僅有一條小街道,長不過百十丈,倒有一二十座客店和酒肆。

這清泥渡平常極少有高貴的客人在此住宿。自建昌至撫州,名義上上相距兩百裏,其實隻有一百八,恰是車馬的一日腳程,隻有腳夫們擔子重腳程慢,隻好在這兒委屈一夜。

文俊入得鎮來,在靠渡口處想找一家小店歇腳。街道窄小,人並不多,南來北往的客商,大多已找小店打尖。他信步行去,遠眺渡口以南聳立著一座酒樓,酒旗兒高挑,金字招牌上三個大金字:“瞰江樓”。

店左側拴馬樁上,拴著十一匹健馬,鞍後是馬包,鞍側有牛皮插袋,一看就知道那是江湖朋友的坐騎,插袋就是插兵刃之用的。文俊不管在三七二十一,大踏步向店門闖。店門口站著一個肥肥胖胖的店小二,一見文俊那士布衣著,準是落魄江湖的小混混,竟要往清泥渡最高貴的酒樓上闖。

原來笑瞇瞇的臉色,馬上往下一掛,滿臉不屑地說道:“客人是否要歇腳?請至隔壁茶座吧。”

文俊下山近月,早把世情看得十分透徹。古往今來隻重衣不敬人的風氣,走遍天下亦是一樣,所以他不在意。在與七澤蒼龍分手時,劉家兄弟夠朋友,偷偷在他的包內放一百兩銀鈔和一些碎銀和金珠,後來他發覺了,卻已到武昌附近。分水飛魚一再向他解釋,保證這些財物絕不是不義之財,他卻不過分水飛魚的好意,隻好收下了,一直就沒有機會用去這偌大的財物。

他探手囊中,取出十來張一貫麵額的“大明通行定鈔”,和不少碎銀,微笑著在店小二那胖臉前一晃,說道:“敢情貴店與別處不同,是否要先將銀票交櫃,方可進樓吃飯嗎?入境隨俗,就先交亦無不可,我外鄉人不在乎。”

胖小二見這勞什子竟有一大堆,臉變得真快,擠出滿臉笑意,訕訕地打拱作揖往裏請,說道:“客官言重,請移駕樓上雅座,請!請!”狗舔屁股似的在前引路。

進門,樓下十餘張八仙桌上,坐了二三十位客人,正在興高采烈狂飲,高談闊論之聲嘈嘈嚷嚷。文俊見沒有岔眼人物,大步登樓。

樓上約四丈見方,共有十二副坐頭,前臨大街,後瞰撫水,卻一無陳設,寒愴得緊。

靠街窗右首一桌,坐了六名大漢,一色青衣短打扮,腰懸刀劍,年約三四十之間,麵貌凶悍。左首一桌也有兩個人,就是先前策馬狂奔的青衣背劍大漢。兩大漢左麵一桌,也有兩個人,那是用“柳絮隨風”身法趕路的崆峒俗家子弟。另一桌上是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男年在二十三四左右,麵貌相似,穿的是錦緞銀邊對襟勁裝,倒也人才一表,隻是眼圈發青,看去全無神采。懸劍掛囊,定是個練家子。

女的一身綠,小蠻腰上懸著長劍,正對著梯口而坐。

文俊略一環顧,跨入廳中,小二哥招呼他入坐,另一名店夥送來茶水麵巾。文俊解下包裹,置在一旁。

胖子小二哥笑嘻嘻地說道:“客官是小酌抑或進餐,但請吩咐。小店有上好名酒,菜嘛,一應俱全,清蒸活鮮鯉,麻油辣子雞……”

文俊搖手止住他往下說,將麵巾交還店夥,笑道:“來一碗鮮湯,一盤燒鹵,麻油辣子雞,馬馬虎虎就成,酒大可不必,窮小子我要填五髒。”

“客官要燒鹵豈能無酒?小店有自建昌府送來的麻姑酒,有新城來的冬酒,甜甜的,後勁雖大,沒關係,來個半……”

“別囉嗦!就來半斤冬酒,夏天吃無妨礙吧?”

“無妨無妨……”

他亮著喉嚨向樓下吩咐,自去了。

胖小二走,文俊恰好和綠衣女對麵而坐,麵巾一拭,風塵之色盡逝,風華盡顯。

對桌的綠衣俏美人突然輕噫一聲,直了眼。

文俊聞聲抬頭,恰與綠衣女郎瞟來的如水眼迎個正著。他心中暗喝一聲采,心說:“這丫頭著實俏,美咦!可惜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端的有點那個……”

綠衣女郎端的美,美得教人心跳。粉麵桃腮,薄施鉛華,春山眉扇形的長睫毛,襯著一雙令人心弦狂震的水汪汪大眼,美好的瓊鼻,一點恰到好處的小絳唇,在頰上有個深淺合度的小梨渦,左邊腮旁有顆小小美人痣,媚態撩人,端的妖媚絕倫,風情萬種。

她看去約有十八九年紀,像個熟透的蘋果。大熱天,綠綢子薄衫真是薄,雖不至薄如蟬翼但也大有可觀,綠色的坎肩光彩流轉,胸前高聳挺秀的乳峰,把從坎肩上垂下的金絲蘇擠向一旁垂掛,顯得那令人目眩神搖的**更碩更挺。隔著八仙桌兒,仍可看出香羅帶內的柳腰兒,細得可憐生,奇怪她竟然掛著沉重的寶劍,不怕將柳腰兒墜斷?

文俊曾和三音妙尼相處三日,三音妙尼號稱人間尤物,可見美得可以。在江口官道,更與兩位美逾天仙的鳳瑛兩位姑娘朝過相。還有,新結識的義姐迷魂奼女吳芳芳。這些人無一不是美豔超絕的人間尤物,謫凡仙子,所以他看了這翠綠俏妞兒,並不感到突出,故以看了一眼,便自轉睛打量其餘的英雄好漢。他彷佛感到綠衣女郎似乎嫵媚地向他一笑,送來那銷魂**魄的眼波,但他並未在意。

別看這小鎮店不起眼,菜弄得真不含糊。那冬酒乃新城一帶的特產,也叫冬水酒,味甘甜而後勁足,假使仰著喉嚨喝,一口氣準可灌入三兩斤,等到酒力行開,非躺下不可。文俊覺得好玩,一口就喝掉半壺,他一麵自顧自飲食,一麵留意這些江湖好漢們說些什麽。他的耳目有異常人,特別敏感,近來功力大進,更是銳利。眾人的語音雖低,但逃不掉他的神耳。

咱們這些黃帝子孫,有個最大的毛病。在茶樓酒肆間,事不論公私,語不分黑白,三杯黃湯下,準會胡說八道衝口而出,甚至烏天黑地的陰謀,也可在這兒商量策劃。所以公門中的暗探經常利用這些場合刺探隱情。

不消多久,樓上除了店夥和文俊外,十三個男女中,都將話匣子打開了。

靠窗那兩名背劍大漢,有一個輕聲對同伴說道:“二哥,你說五弟他們,今晚能不能如期趕到呢?”

二哥重重地放下酒杯,皺著眉沉重地說道:“這也難說。五弟為胸藏珠璣,料事如神,目前群雄並集,皆不出五弟所料,我想他總會如期到達的。是否沿途另有意外耽擱,愚兄就難以估量了。”

語音一落,對麵六大漢之中,忽然響起一聲朗笑,發自上首目閃精光,臉紅如火的大漢口中。

又聽他冷哼了一聲,對另五人說道:“想不到為了江湖醫聖那老不死的一瓶紫露續命丹,竟然轟動江湖。看來,鐵掌開碑黎老匹夫,真正走了黴運啦!”

另一名大漢接口說道:“怎麽不是?盟主派我等前來,向黎老匹夫索取。豈知這老匹夫不知老歹,竟然早已傳言江湖,聲稱任何人不得到氳氤山莊騷擾。他明明是存心不良,揚言江湖,借機引起紛爭嘛,真該死!”

文俊心中一動,暗道:“這些狗腿子是插翅虎的走狗,看來這次雙凶一霸的走狗們全都趕來了,我得特別小心。”

又聽下首一名大漢:“僅半月之久,江湖中聞風趕來的好漢,全在這兒集中。黎老匹夫弄巧成拙,引起江湖紛爭的目的是達到了,可是氳氤山莊也得完蛋大吉,這叫做作法自斃。要是我幹脆將紫露續命丹乖乖交出,置身事外,豈不兩全其美?”

上首紅麵大漢冷笑道:“你倒說得輕鬆,那紫露續命丹比武林三寶更妙,江湖醫聖花了二十年心血,走遍天下名山大川,采各種珍罕之藥煉製的起死回生聖藥,也是固本培原練先天真氣的無上妙品,比少林的八寶紫金奪命丹還勝一籌。假使是你,你舍得拱手送人嗎?”

另一大漢搖頭道:“也許我舍不得。但要是拿命來比,不是我怕死,但我還是要命而不要藥呢!”

另一個冷冷地說道:“誰知道這消息是真是假?哼!”

紅麵大漢說道:“這消息千真萬確,絕對可靠。”

目光卻冷冷地落在樓中眾人身上,又說道:“兩月前,黎老匹夫在天台山與少林弟子,以及九龍山的瓢把子錦毛虎覃江,大夥兒清算過節,三方麵鬧了個三敗俱傷,黎老匹夫挨了少林弟子一記百步神拳,無意躲入一座石室,發現那竟是江湖醫聖的丹室,找到遺留在內的一瓶武林至寶紫露續命丹。他不但能將致命創傷治好,更將追蹤而來的仇家,打得落花流水。事後有人搜集石室,方知黎老匹夫得以逃命之故。這樁事一點不假,不然怎麽會鬧得江湖風風雨雨?”

紅麵大漢正在大賣精神,驀地樓梯口足聲緊急,驟奔上來一個矮小醃臢的老和尚。他一頭油泥,將光頭和臉麵弄得像個大花臉,滿臉皺紋密如蛛網,雙目似合似張,像瞌睡蟲未被攆走,打不起精神。一雙手醃臢汙濁,形如老雞爪。破僧袍百綻千補,滿是灰黑發亮的油垢。腰中拴著根爛草繩,下身看不見褲管,隻看到一雙瘦骨嶙峋的瘦腳,像剛在陰溝裏爬起一樣,沾滿一腳汙泥。腳下的破草鞋更不象話,髒得令人惡心之至。

人未到,臭氣先至,那窩囊勁實在令人不敢領教。隻聽吧嗒吧嗒草鞋連聲,他已到了廳中。

後來跌跌撞撞跟上來兩個店夥,餓虎撲羊似的撲到,有一位店夥手急眼快,一把揪住髒和尚的破衣領,搭在他腰中爛草繩,雞鳴狗叫似的嚷叫:“禿爐,你還往哪兒跑?乖乖的替我滾出去吧?”

和尚一裂嘴,扮著鬼麵兒笑道:“夥計,你得小心,髒和尚身上就這一件僅有絕無的八寶遮羞衲,你要是一撕拉,下麵嗎,哈哈!可不太雅觀。桌上正有位嬌滴滴甜甜蜜蜜的花不溜丟大姑娘,我和尚光著來光著去不大緊,小心有人掉剝你的臭皮囊。”

店夥一聽愣住了,看和尚破袍內果然露出褲子,萬一拉掉真尷尬哩!急忙鬆手而大罵道:“你敢撒賴?看大棍子能揍翻你這臭和尚嗎?滾!給我快滾!”

兩店夥合力一推,卻推了個空。髒和尚轉身聳肩,已閃開兩人,咧開大嘴一笑,瞇著睡眼嚷叫:“喂!你這鳥店講不講理?髒和尚有的是白花花銀子,你怎敢將財神爺往外攆?哎喲,大事不好……”

髒和尚沒說完,店夥已先後撲上。髒和尚隨店夥前撲之勢,踉踉蹌蹌向綠衣女郎一上桌撞去了。

髒和尚身上那股子酸臭氣,早將樓上的幾位男子熏得火起,再聽他滿嘴胡說,綠衣女郎首先忍不住,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髒和尚向她桌上撞去,她粉麵變色,倏然站起,便待發作。

兩錦衣青年也徐徐站起,泛青的臉陣陣殺機,髒和尚一到,左首青年陰陰一笑,右掌疾揮,突向和尚胸前按去。掌出無聲,看去不甚了了,文俊卻大吃一驚,暗叫:“不好!”認得那宇宙神龍獨霸武林的九絕掌,以陰柔力道發出,中者內髒經脈全被震斷,歹毒絕倫。

當年在白鹿嶺石筆峰,宇宙神龍就在袖中向他下了兩次毒手,幸而文俊堅如鐵石,且相距甚遠,兩次都未受傷,但令人窒息不可抗拒的魔力,他卻親身領教過了。

後在峽穀與恨海狂人相處經年。恨海狂人早年曾和宇宙神龍之師塞北人魔鬥了三天三夜,對九絕掌力知之甚詳,曾將這種絕學告訴了文俊,所以他一看便知。

髒和尚要被掌力按實,勢難幸免。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文俊要搶出發掌的瞬間,奇變發生。

髒和尚腳下突然一滑,身軀向側疾倒,蹬蹬蹬橫衝四五步,說巧真巧,恰恰好躲過那致命一擊。髒和尚身形未定,卻向綠衣女郎叫道:“佛度有緣人,女菩薩行行好,施舍髒和尚一次,這些店夥狗眼看人低,隻消女菩薩閑話一話,就可教他們滾蛋!髒和尚剛在枉死城餓鬼穴中逃出,這一餐非吃不可哩。”

綠衣女郎粉麵鐵青,輕啟櫻唇冷冷地說道:“不錯,你剛才是從枉死城中逃出來了,請問,老禿驢你在那座名山參禪?上下如何稱呼?”

“哈哈!髒和尚上髒下也叫髒,就名叫髒髒,我的廟在風流山,對的是野狐禪。姑娘……哎……”他突然向側一倒,驚叫出聲。

“哧哧”兩聲,隨著髒和尚跌倒聲同時乍響,有人倏然站起。

原來綠衣女郎不等他說完,粉麵鐵青,玉手一抬,兩支竹箸電射而出。相距不足八尺,斷無不中之理,眼看髒和尚性命休矣!豈知他恰好向側滑倒,在刻不容發中及時躲過。嗤嗤兩聲竹箸入壁間半尺有餘,一線之差,幾乎將鄰桌的兩個崆峒門下,在肩開了個窟窿。

他兩個本是背向壁間淺酌低語,似乎不屑理會這麵的爭執,竹箸射來,可把他倆惹火了!兩人同時拂袖倏然站起,隻一閃,便攔在髒和尚的身前。

左首那位,滿臉殺氣,向綠衣女郎說道:“姑娘一手‘流光飛箸’著實高明,差點將在下兩人全算上了,在下兩人乃甘州揚敬堂和白起風,姑娘可否將芳名見告?”

綠衣女郎先是黛眉一皺,卻又不怒反笑,媚眼兒一瞟,銀鈴也似的笑聲繞廳四逸,媚極**極!

崆峒兩門人知道她有意奚落,臉色轉青,正待發作。

剛才發九絕掌的青年,挺身上前,兩手叉腰,冷哼一聲,傲然地說道:“閣下原來是崆峒門下有名的甘州雙英。兩位久與夷狄往還,難怪不知道卜姑娘的芳諱,但綠飛鴻的名稱,該有個耳聞吧?”

頓了一頓,向另外少年一指說:“這是舍弟,人稱小周郎聞人霸。至於區區在下,嘿嘿!就是風流浪子聞人雄。假使你仍感到陌生,那麽,貴地近鄰漢中昊天堡,你總不會忘懷了。還有什麽要問的?”

甘州雙英大震,暗叫一聲“糟!”糟得不可再糟!想不到在這小村店中,竟然巧遇宇內雙凶的子女。

崆峒派雄峙關中及西北邊陲,弟子們在中原的勢力也夠龐大,以兩人的身手來說,未必就次於這雙凶的子女。可是崆峒派有不少人,和宇內雙凶或多或少有點交情。最討厭的是,宇宙神龍之師塞北人魔目前並非撒手塵寰,已經有兩甲子以上的年紀,功力已至化境。目下他結廬於延海附近,距南麵的威遠營不遠,可算是崆峒的近鄰,那老魔頭誰敢惹得起?

兩人心中暗驚,楊敬堂隻好收起傲態,冷冷地說:“難怪!閣下有聞名的宇內雙雄撐腰,楊某真是走眼。久仰久仰,難怪!難怪!”

風流浪子兄弟倆大怒。皆因宇宙神龍聞人傑,膝下隻有一子,十年前不幸暴死蜀中,死因不明。留下兩個孫兒,平時溺愛過甚,以致臭名四溢。

宇宙神龍平時不喜女色,但他的兩個孫兒卻反其道而行,難兄難弟好色如命。

宇宙神龍的昊天堡中,高手如雲,宇宙神龍本人,更是高不可測。可是這對難兄難弟溺愛過深,而且大孫天資姿平凡得很,日夕沉迷在溫柔鄉中石榴裙下,所以始終未能出人頭地,隻借乃祖餘陰,在江湖無惡不作,卻生性狂傲,目無餘子,最恨人家揭他的瘡疤,說他們借乃祖餘陰,得以雄稱江湖而已,他怎能不惱?

這次兄弟倆專程赴贛,途經皖境,恰逢閻王穀的孫女兒綠飛鴻卜雁。風流浪子遇上****娃,幹柴烈火,一拍即合。三個人**功夫都有相當造詣,兄弟倆同穿一條褲子,狗男女闊床大被得其所哉。

兩男一女足足快活了半月,覺得不太新鮮了,目前還有些小褲帶恩情,一同到贛省進行要事了。

甘州雙英竟然抬出“宇宙雙雄”的招牌,其中含義像是說:“你有什麽了不起?隻不過仗乃祖的威名庇護,在江湖鬼混而已。”這不啻觸他們的隱痛,兄弟倆自然受不了。

小周郎氣量最狹,自視更高,“叭”一聲踢飛木凳,跨前兩步,怒叫道:“甘州雙英是什麽東西?敢小視你家大爺!讓你開開眼界,看昊天堡的絕學是否浪得虛名。”左手“金豹露爪”,右手戟指突出一記“二龍爭珠”,向楊敬堂搶攻。

楊敬堂忍無可忍,他也是個狂妄人物,小周郎狂妄地一遞爪,心中顧忌被怒火一衝頓忘利害。冷哼一聲,一邁左腿,右手“葉底翻花”急拂小周郎右腕脈門,左掌急似奔電,“小鬼拍門”一掌擊出。

兩個各懷戒心,一沾即走。就在人影乍分乍合中,突然肉香撲鼻,湯汁亂飛,接著是幾聲哈哈狂笑。

兩人滿額滿頭都是肉汁,卻聽髒和尚大叫:“哈哈!怎麽!這肉湯邪得很,幹嗎不往我嘴裏飛啊!”

甘州雙英和小周郎知道湯汁定是髒和尚攪的鬼,伸手摸掉臉上肉汁,同聲怒吼,猛撲髒和尚。

“慢來慢來,紅燒獅子頭,你可別飛啊!我和尚要吃啊!”他手中撈了一個大肉團,猛地咬了一口;左手無意有意間,向撲來的三人一揚掌。

三人突覺一股渾雄力道,狂濤似的卷到,身形突然一震,駭然止步,臉上全變了一個顏色。

“妙啊,你也來!”髒和尚手上的半個紅燒獅子頭,連著那令人惡心的髒手,突然向綠飛鴻櫻口一伸,奇快絕倫。

“禿驢找死!”綠飛鴻早有準備,一聲嬌叱,綠影一閃,人已到了髒和尚身側,翠袖倏揚,一絲銳風呼嘯由袖底飛出,直取髒和尚章門大穴。

髒和尚不等她的“指風打穴”勁道近身,用破大袖往頭上一蓋,撒腿便跑,狂叫道:“不好了,女菩薩殺人哪!救命啊!”

經過文俊桌邊,奇怪那盤辣子雞已不翼而飛,蹤跡不見。等文俊抬頭一看,不但髒和尚形影俱渺,綠影一閃。綠飛鴻也在梯口消失。

接著是甘州雙英和風流浪子兄弟,同時躍下窗口,蹄聲挾著馬嘶,向南愈走愈遠,大概是追髒和尚去了。

這一陣子大亂,把另外八名大漢嚇了一大跳。

那兩個青衣大漢的二哥一凜說:“三弟,你知道那髒和尚的來路嗎,身法詭異極了。”

三弟搖頭答道:“小弟眼拙,不但不識其人,連他那手眼身法步出自何門何派也未看出。”

兩人說話聲不算大,卻也不算小。對桌六大漢中,有一個人突然嘿嘿冷笑,輕蔑地瞥了兩人一眼,不屑地說:“連天河口的髒和尚濟慈也自不認識,還走什麽江湖,竟然夢想前來參加奪取紫露續命丹,哼,回去孵豆芽算了!”

“啪”一聲響,兩大漢將杯子摔得粉碎,倏然站起。二哥大環眼中,似乎要冒出火來,指著剛才發話大漢罵道:“狗狼養的,畢二爺並不衝著你南山六義撒尿,憑什麽你敢如此狂妄,出言無狀。”

這一罵可好,南山六義紛紛怒火上衝,全都推桌站起。上首那紅麵大漢陰沉沉地往前一站,嘿嘿獰笑道:“姓畢的,你真狂得教人吃驚,就憑西梁山一群小賊,也敢在六義前耀武揚威!反了!翁大爺今天要不教訓教訓你,西梁山五霸今後還能了?”

跨前一步,左掌“五丁開山”猛地劈出,右足同時“進步撩陰”飛起一腿。

畢二爺錯肩斜身,向左急閃,右掌“手揮五弦”向翁大太爺膝蓋關節上揮去,喝聲“滾你娘的蛋”!右足向前一伸,驀地用十成勁一掌“驚雷撼石”拍出。

翁大太爺身形前衝,收招不及,他未料到畢二爺一開始就全力相搏,倉促間向左略旋,反手一招“倒打金鍾”向後急拍。“砰”一聲悶響,雙掌接實。畢二爺身形向後一挫,晃了兩晃。翁大太爺苦頭可大了,他隻一足著地,又是倉促發掌,身形向前一栽,“嘩啦乒乓”之聲大起,桌子撞斷了兩條腿,杯盤碗筷全打得粉碎。

另五名大漢同聲怒吼,紛紛拿出兵刃向上一圍。眼看有一場全武行上演,遂聽畢二爺叫道:“樓上地方小,咱們街心上見。”身形一閃,穿窗而出。南嶽六義怒叫如雷,跟蹤而下,下麵人聲鼎沸,兵刃交擊的清鳴大起。

文俊視若無睹,自顧自進餐,樓上鬼影俱無,他在想:“這世界不太大,一日之間,宇內雙凶的子女全碰上了。這可好,正是天假其便,得瞧他們在此有何圖謀。”

正在想,忽聽身後微風凜然,他聽力超人,知道有變,卻聽身後“嘻”一聲輕笑,並有骨碎之聲傳來。他緩緩轉頭,隻見身後丈餘處,八仙桌上盤坐著剛才逃走的髒和尚濟慈,正一手端著順手牽羊帶走的那盤辣子雞,一手抓著雞肉往嘴裏塞,吃相之惡,一麵向文俊擠眉弄眼直樂。

他見文俊毫不動容,用那肉汁淋漓的手向文俊一指說:“娃娃,別瞪眼,你也是為紫露續命丹而來嗎?”

文俊對髒和尚毫無敵意,僅淡淡一笑道:“前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免太輕看區區在下了。”

髒和尚放下盤子,將手在破袖下襬**,溜下桌麵嘻嘻一笑道:“紫露續命丹不但可以起死回生,且可固元培本,你怎麽能不紅眼?廢話!”

文俊傲然挺胸,撇撇嘴道:“此丹何足道哉?藥醫無不死疾,世間絕無起死回生的藥,區區豈敢被其所騙?哼!還不值得在下伸手。”

髒和尚訝然叫道:“那你來幹嗎?”

“適逢其會,在下要往麻山。”

髒和尚嘻嘻一笑,雙目瞇成一條縫,說道:“沿金溪河直上,琅琚鎮對岸鬆林,髒和尚二更正在那等你,怕死的就別來。糟糕,小浪貨來了,我得走,髒和尚任何不怕,就怕風流地獄難以消受。”

聲落人杳,隻一晃便穿窗而出。文俊心中暗驚,這種平空拔起的身法,委實超人一等,功力已臻化境了啊!

文俊本意盯緊雙凶的子女,被髒和尚一激,可把他的豪氣激起了,決定二更天去看髒和尚有何用意。

正在揣度,鎮南蹄聲急驟,向這兒迅速奔來,他知道定是那些狗男女失意歸來了,不禁對髒和尚的功力更是敬服,這種遠距聽聲得辨影的功夫,不是旦夕可就的呢!

不久,街心叱喝之聲漸止,他知道風流浪了兄弟倆正在打圓場,雙方停止拚鬥在說明道理。

窗口綠影一閃,綠飛鴻穿窗直入,看樓中隻有文俊一人,滿臉殺氣慢慢消融。

她,羅裙兒飄**,柳腰兒輕搖,醉人的香風撲鼻而至,蓮步款擺,儀態萬千,媚勁撩人,冉冉而至。到了文俊身邊,文俊連頭也不抬,自顧自據案大嚼。

他暗中凝視戒備,由綠飛鴻的神態看來,他知道這**婦並不知道他闖過閻王穀,更不知道他的身分,不然她早該下手啦!他可不知,那天閻王穀的十四個人已經全死光呢!

綠飛鴻第一眼看清文俊絕代風華真麵目時,早已喜得心花怒放。但經過剛才一鬧,這小後生竟是點塵不驚,而且不趁早離開是非之地,他那泰山崩於前而目不瞬的鎮靜神情,不僅令她心中暗驚,也更為動情,恨不得一把攬入懷中,和他……可是她硬將衝動的情緒壓下,芳心狂跳著走近文俊身畔,水汪汪的桃花媚目凝視著他。

文俊沒理她,她卻耐著性子問道:“小弟弟,你不怕嗎?”

文俊略一抬頭,一觸那欲火如焚的眼眸,淡笑一聲道:“在下與人無怨,又不爭強好勝,怕什麽?”

“唷,你膽子真不小,刀槍無眼,你就不怕株連?”聲音媚得緊。聲未落,一隻手搭在了他的右肩。文俊漠然地說:“姑娘尊重些!”緩緩招手,要將肩上的翠袖揮開。

綠飛鴻手搭在文俊的肩膊,玉手五指箕張,已按在他的肩頸旁,準備這俏郎君一動手,就扣住他的肩井穴。可是文俊不慌不忙,並不像要翻臉動手的模樣,那一聲“姑娘尊重些”,雖則漠然,卻語調柔和,她知道這俏君可上鉤了。

這時,兩人相距咫尺,潑賤貨的目光盯在文俊那英氣勃勃的臉上,隻覺芳心一**,渾身熱烘烘有點飄飄然。文俊的右手剛觸翠袖,她情不自禁,袖底的玉手突然一伸,便將文俊的虎掌握住,整個香噴噴的嬌軀,向前一靠,胸前那聳立如山的雙峰,全壓在他的肩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