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來,老黃,再來兩根柴!”小靳扯下蒙在口鼻處的布喊一聲,又趕緊蒙上。老黃自縱身躍下,將一根燒得正旺的柴遞給小靳,自己也拿著一根,兩根柴架在一起,烤著牢門靠邊的一根木柱。

燒了一陣,小靳抹一把煙熏出的淚水,道:“咳咳……好,你再去拿柴。”他蹲下來,全身趴在水裏翻了幾個滾,退退熱氣,站起來又向剛才燒的柱子潑一陣水。看著柱子上激起的滾滾白煙,小靳呸道:“想關住老子?燒死你這破牢門!”

他揀起一柄劍,對著木柱乒乒砰砰亂砍一陣,見那木柱削下去一層後,裏麵的木頭仍是焦的,便叫道:“老黃,你再來試試?”

老黃過來,提一把水耗子們留下的鬼頭大刀,運足氣力,一刀劈下,“啪”的一聲脆響,木柱破裂,頓時彎了。小靳大喜過望,叫道:“再砍!再砍!”

盤算起來,自己已經在這洞子裏待了兩個多月了。水耗子被老黃殺得七零八落,估計輕易不敢來了,而老黃則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麽都要緊,生怕有個傷風火熱,誤了他的正宗內功心法。所以現在反而比什麽時候都性命無憂。

這十來天仔細修習內功,漸有心得。老黃果然見得極準。他將內氣輸入自己體內,一時不至於致命,然而每日午時與子時時分,這幾路經脈寒氣逆行,痛徹入骨,逼得他一天除了吃飯拉屎,其他時間都在拚命練習,不敢稍有懈怠。現在水耗子雖然趕跑了,老黃看樣子是沒辦法甩得掉,隻有先不管他,跑出這裏再說。

“阿清呢?”稍有閑暇時他心中就在擔心:“她一個木頭腦袋,又是羯人,這會兒別被人抓住了吧?媽媽的,等老子出去,牽著天下第一瘋狗老黃,看誰還敢欺負你!”

正想著,隻聽“啪啦”一聲,木柱子被劈成兩段,上一截飛進洞子,撞得木屑橫飛。小靳興奮得發出狂叫,將腦袋伸出去比劃比劃。老黃順手一把扯住他衣領,提小雞一般提出去。兩人一起相視大笑,都覺仿佛戰勝了一個勁敵般,意氣風發。

高興了一陣,小靳拿把刀,在石壁上歪歪斜斜寫道:“找水耗子去也”幾個字,拍著老黃胸口叫道:“走!去找那些水耗子的老窩,媽的,有財劫財,無財搶老婆!”兩人將其餘木頭都堆在門上,點一把火,跳上梭舟,徑直往蘆葦深處去了。

※※※

阿清睜眼醒來時,外麵的夕陽已紅透了天。她慢慢坐起身,依在窗邊,怔怔地望著天際,腦子裏迷迷糊糊,忘了自己什麽時候睡著了。剛才睡夢中仿佛幾經艱難,歡樂與悲傷交織在一塊,可是這會兒除了心裏還依稀有些酸酸的感覺外,什麽也記不起來了。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失望,難道所有的事一旦過去,就不再屬於自己了麽?就象眼前這片夕陽,縱使此刻美輪美奐,無與倫比,然而明天自己還會記得它麽?

明天,又有誰會記得自己呢……

她正想得出神,忽聽身後鍾夫人柔聲道:“好看麽?”

阿清一驚,忙伸手揉揉眼,道:“是,真好看。好久沒見到這樣美的夕陽了。”

鍾夫人笑道:“你喜歡紅色麽?可惜這件衣服是蘭色的。”阿清轉頭一看,見鍾夫人手裏捧著一堆衣物。她見阿清回頭,方徐徐展看,阿清隻覺眼前一亮,原來是由一整段緞子裁剪而成的裙子,透體澄藍,仿若一碧海水,正中用金絲勾出一隻鳳凰,極之精致,栩栩如生,隨著緞子抖動,象要展翅飛去一般。阿清近一年都在奔波逃亡中,乍見到這精美奢華的事物,一時心為之顫,走到鍾夫人身邊,牽起裙子一角小心地撫摩。她提著裙子有些斜了,金色的鳳凰忽然一半變作銀色,阿清嚇一跳,再仔細看,原來那鳳凰乃是用金線明繡,銀線作底凹繡,所以正看是金色,側麵看去卻是銀色。

阿清歎道:“好精致的做工。就算在皇……以前都從未見過。”

鍾夫人道:“那自然,否則怎配得上我這般容貌的妹子?”阿清驚道:“我?不是姐姐的麽?”鍾夫人笑道:“姐姐再早十年或許敢穿,此刻穿出去,非給人說是妖怪不可。”

阿清退後兩步,使勁搖頭,道:“我……我不穿。我可不能穿這個。”

鍾夫人佯裝生氣,道:“怎麽,妹子是看不起這身衣服?那是我自做多情了。”

阿清忙道:“不,不是!隻是……隻是我還要想辦法逃出去呢,怎麽可以穿成這樣……這樣豈不是不好跑了?”

鍾夫人歎道:“真難為妹子,隨時都想著逃亡。放心,姐姐這裏你盡管放一百個心,誰也欺負不到你頭上來,啊?換身幹淨衣服,也透口氣呀。”阿清猶豫道:“可是……可是還是不行……”鍾夫人道:“怎麽?有什麽事不能跟姐姐說麽?”

阿清紅著臉道:“昨夜躲在地道裏,還……還沒洗過澡呢。”鍾夫人笑道:“傻丫頭,姐姐早替你把熱水準備好了,來吧。”拉了她下樓去。

她倆下了樓,穿過一條瓷器堆成的小巷,左拐右拐,來到一堆圓木前。鍾夫人推開靠牆的幾根圓木,拉著她彎身鑽入一個小小的木門,再走兩步,頓時眼前一寬,進入到一間大廳中。原來在這倉庫後還隱藏著一套居室。鍾夫人帶她進到後麵一間小屋,卻見小鈺穿了件繡滿碎花翠綠的裙子——亦是華貴得緊——正站在一隻冒熱氣的木桶前的小凳上,耍弄水裏的花瓣,口中咿呀咿呀不知在唱什麽,臉上兩朵紅暈,大概貪嘴,被鍾老大灌了酒。見阿清進來,小鈺慌忙丟了花瓣,拚命一跳,跳到門邊,叫道:“小兔兔不鬧,小兔兔乖!”

阿清想起昨夜恐嚇她的情景,心中歉然,鍾夫人過去拉了她道:“走,你姐姐要洗澡,小兔兔先跟我這個大姐姐出去玩好不好?”小鈺抓著腦袋看阿清,直到阿清柔聲道:“去玩罷。”才放心地牽了鍾夫人手出去。

阿清洗完澡,大是愜意,換上新衣,更覺極之柔滑順體。她已好久沒穿這樣的衣衫,情不自禁走到廳中,舞了幾圈,帶得裙擺與腰帶飛旋。忽聽有人道:“真美。”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鍾老大。

鍾老大自門口轉進來,嘴裏叼根草一搖一搖的,右手提個酒壺,道:“真漂亮的裙子,哈哈,我老婆的眼光好吧?”見阿清點頭,越發得意,道:“所謂:動由心生,舞也該由心生。你在想什麽呢,丫頭?”阿清被人看到跳舞的模樣,心中亂跳,強作鎮靜沉下臉來,半天方道:“我……我又高興又害怕……”

鍾老大一屁股坐在門檻上,灌口老酒,絡腮胡子上酒水淋漓他也不管,道:“隔壁張屠夫家長得豬頭一樣的夏蓮都不怕,你這樣子還怕?”

阿清奇道:“夏蓮?”

鍾老大道:“是啊,那張臉你沒見過,真的跟豬頭一模一樣!就這樣還常在我老鍾麵前吹噓:我夏蓮可不怕找不到婆家。你穿上這身衣衫,她別說給你提鞋了,就是舔鞋也不配,還怕什麽?”

阿清的臉直紅到耳根,道:“不是怕這個……”鍾老大道:“是吧。所謂自知之明,不光是知道自己的短處,長處也要清楚才行。你能這樣想,很好,很好!”

阿清急道:“也不是不怕……不不,我……我不是怕這個!”

鍾老大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地仰頭喝酒,突然腦門後被人重重一敲,一口酒堵在嗓子裏,大聲咳嗽。鍾夫人大步進房,冷笑道:“一灌黃湯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敢在這裏欺負妹子。”

鍾老大滿麵羞愧,拾起酒壺狼狽跳起,飛身上牆逃走了。鍾夫人拉著阿清轉了兩圈,嘖嘖連聲地道:“姐姐當年做這衣衫,原本以為再無人可穿了。沒想到妹子穿上身,竟比我當初還要合身。”

阿清紅著臉道:“姐姐取笑了。”

鍾夫人笑道:“來,讓你石付大哥也開開眼。”牽著她又進了一個門。這房間裏陳設極簡單,隻一張幾,一炷銅燈,但牆上掛滿了刀槍劍戟弓等武器,儼然一個兵器庫。

石付石全與鍾老大在幾前坐著,小鈺則在後抱著一把箭玩耍。見她進來,石付兩兄弟頓覺豔光照人,心中讚歎,隻是不敢象鍾老大這般公然胡言亂語。鍾老大扯著他倆道:“是吧,是吧!我說我老婆這件衣衫漂亮吧!”兩人忙不迭地點頭。小鈺叫道:“姐姐漂亮!姐姐漂亮!”鍾老大與她對看一眼,兩人頗有默契地一起放聲大笑。阿清知道他們在說什麽,臉上飛紅,隻好裝作不懂,一聲不吭坐在鍾夫人身旁。

鍾夫人背著眾人,衝她一眨眼睛,低聲道:“是吧,我說好看呢。”大聲道:“別說不相幹的,快說說怎樣出城罷。這地方,多待一天就多一份危險。”

石付道:“是。我這裏有件東西,剛才鍾大哥看過了,也請嫂子幫著鑒定一下。”說著掏出塊銅牌,放在幾上。那銅牌巴掌大小,正麵刻著一個虎頭,阿清啊的一聲,道:“這……這是銅虎令!”

石付道:“小姐知道?”阿清道:“啊……這是我趙國的武官信令,虎頭旁有飛狼圖紋,至少是萬戶長以上才可佩帶。我父親也曾在朝為官,所以認得。你是怎麽得來的?”

石付點頭道:“這就對了。”翻過銅牌,背麵赫然刻著“主父”兩字。阿清驚道:“是主父忍!他給你的?”石付搖頭道:“這話說來長了。昨晚小人……”

阿清沉著臉道:“石付大哥,我與你隻可兄妹相稱,你若再自稱小人,我就不與你說話了。”

鍾老大拍著大腿道:“是啊!媽的,哪那麽多小人,所謂: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你他媽的!你是小人,我們跟你坐一道成什麽了?難道是賤人不成?”

石付神色尷尬,見阿清盯牢自己,毫無妥協餘地,隻好道:“如此,豈不是折殺小……哦,是,不再說了!我……咳咳……我與掌櫃的封好地道,掌櫃的……被殺身亡。”

阿清身子一顫,幸好別人並未察覺,隻有小鈺從後偷偷抱住了她,小小的身子也在微微發抖。石付不去看阿清,繼續道:“我從後門逃走,不料背街上也有十來名官兵把守。我再三拚死,殺了幾人,身上也中了幾刀。正在我漸漸占到上風時,巷子口傳來一陣馬蹄聲,有人叫道:‘符大人!’我聽那馬蹄聲尚在十幾二十丈外,心想隔壁牆頭外就是河溝,隻需潛進去,就不容易找到我了。當下把住牆頭,就要逾越,驀地身後風聲大作,仿佛一個龐然大物突然憑空出現在身後,刹那間殺氣就籠罩了我的四周。這感覺既恐怖又怪異,說來慚愧,我現在想起來背上仍止不住地冒冷汗。”

鍾老大皺著眉頭道:“符申?隻聽說他的外家硬功獨步天下,輕功也有如此造詣?”

石付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哎,若小弟有大哥一成功力,或許還有辦法跟他對上一兩招,看看他的家底,可惜當時小弟幾乎沒有任何反應,隻勉強來得及把刀往後一背,護住背心。那人就那麽隨便地伸指頭彈了一下,‘啪’的一聲,鋼刀斷為數截,我也被那力道震得跌落牆角。隻聽他粗聲粗氣地道:‘功夫太差,也敢出來誘敵,膽子不小。’”

阿清問道:“他長什麽模樣?”不由自住握緊了小鈺的手。小鈺的臉頓時苦下來,卻也不敢動。

石付道:“我剛才還在跟鍾大哥說呢,符申臉上戴著個青麵獠牙的麵具,完全遮住了臉,那麵具似乎是青銅做的。如果不是麵有殘疾不願人知,就是要避開什麽人。我當時身子半邊酸麻,頭上也跌破了,怎麽也站不起來,當下隻顧破口大罵:‘他媽的,老子不過販幾個歌妓,就是死罪麽?阮老爺的小妾們十個有八個都是老子賣的,有種跟老子找他評理去!’就在地上撒混。那符申見我這樣子,也拿不準,就叫幾個人捆了我,押回衙裏去。現在回想起來,八成隻是有人見到小姐黑夜在屋頂穿行報告了他,他心中一直沒底,乘這個機會出來故意打草驚蛇,想攪出些什麽來。”

鍾老大道:“對,聽說這小子心狠手辣得緊,素來寧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若他知道點什麽,早就大張旗鼓地搜捕了。你他媽的,還算有點急智。”

石付點頭道:“那個時候,正好客棧放的火大起來。幸好我先用濕木蓋住火,在它燒起來前已潛行了相當距離,符申也未疑心我是從客棧出來的,匆匆往客棧趕去。那幾個人拖著我向反方向的衙門走去。我身上幾處受傷,特別是符申那一彈指,勁力從背後直透到前胸,連出氣都很困難,隻想安安靜靜隨他們回去,清醒一點再想辦法。我記得……剛轉過巷口,突聽前麵一名士兵喝道:‘什麽人?’”

“話音剛落,我的肩頭就一鬆,押我的兩人不知道飛到哪裏了。我往下跌落,一隻手趕在我落地前扶住,有個青年的聲音道:‘你家小姐呢?’小姐,這人是你的朋友啊。”

所有人一齊看著阿清,阿清一頭霧水,搖著手道:“我的朋友?我根本……沒有朋友。真的沒有。”

鍾夫人道:“先不管這個吧,然後呢?石付兄弟你接著講。”

石付道:“也許小姐自己也不知道吧。我想看看他的樣子,誰知他用黑布蒙著臉。我當時昏昏沉沉的,隻道:‘什麽小姐?’”

這下輪到大家一起盯著鍾老大。鍾老大毫不畏懼,與眾對視,道:“所謂:君子德高於智,小人智遠於德。我是君子,你們嚇不倒我!”眾皆嬉笑,隻有鍾夫人笑著飛他一眼,鍾老大全身骨頭酥麻,得意非凡。

石付接著道:“他也不回答,托著我飛身而起,將我放在一棵大樹上,道:‘別擔心,我去救她。’說著轉身不見了。我在樹上伏著,耳聽遠遠近近都是救火聲,人人跑來跑去。不久就見客棧周圍的幾棟房子被人拉倒,阻止火勢。我本想借機逃走,但自己伏的地方離地足有五、六丈高,憑自己當時的狀況,不可能爬下去,隻得在上等著。”

“又過了一陣,火勢漸漸小了,我的頭越來越痛,眼前模糊,就快堅持不住時,那人又悄沒聲息地來到我身邊,小聲道:‘沒見到符大人抓住你家小姐。’我聽他聲音,似乎是真的欣慰,沒有做作。我想他膽敢監視符申的行動,也算夠大膽了,今日聽了大嫂的話,才知道他是藝高膽大。他背了我,問我城裏有沒有地方可以藏身。我想自己托的是私販的身份,便想到鍾大哥,隨口說了。其實我隻是想先避過一時,再去找小姐想辦法出城,沒想身子不爭氣暈倒,把大哥大嫂全牽進來,實在抱歉……”

鍾老大怒道:“你他媽的不地道,石付!是朋友還裝模做樣,老子最討厭你就是這點。你看不起老子是私販子不是?”石付忙道:“不是!大哥誤會了!”鍾夫人也道:“石付兄弟,你為人最重義氣,可有時候把兄弟情分看得太重,反不夠豪爽了。當年你大哥受人陷害,被追殺逃了十三州。你變賣家產單人匹馬上泰山,以命相抵說動泰山三老出麵替大哥說情,怎麽那時候又不嫌麻煩?”

石付羞愧道:“大嫂說得是。兄弟我……哎,不說這些了,大哥大嫂的情,我領了就是。日後……好好,也不說日後了。就是大哥說的,一世兄弟,還有什麽你啊我的。”鍾老大這才翻著眼道:“是嘛,這話才對。這個所謂……所謂……媽的,你把老子的話搶了!”

眾人都是好笑,鍾老大見夫人又好氣又好笑盯著自己,老大不是味,一拍腦袋道:“茶水沒了,小丫頭,跟哥哥倒茶去!”小鈺生怕阿清又捏自己的手,跳起來跟著他跑。

阿清道:“那麽,這銅牌是怎麽來的?”石付道:“是。那人聽我說了大哥的名頭和大致住址,就背我向這邊來。他輕功很好,在屋頂上跑,一點聲音也沒有。他一邊跑一邊道:‘你們要出城,越快越好,不要超過後日,否則就沒機會了。’我喘著氣說哪那麽容易走得掉。他突然停下,從懷裏掏出這個銅牌塞進我懷裏,並且附在我耳邊說:‘用這個,但是一定要快,翠雲樓之事,符大人還未得知,切記!’”

阿清長身而起,險些撞翻小幾,失聲道:“是蕭寧!是他!”

石付驚道:“蕭家的人?怎麽……”

阿清臉白得發青,叫道:“快走,快走!他知道這裏,他一定帶人來了!他……他武功太高,我……我打不過他!小鈺呢?得馬上走!”說著跳過小幾,向門口奔去。

石付忙道:“小姐,別慌,他不知道這裏!”鍾夫人也笑道:“你石付大哥這麽精明的人,怎麽可能隨便露出藏身所。來,坐下吧。”

阿清疑惑地道:“怎麽回事,他不是送你來的嗎?”

石付道:“我隻指了大致方向,就是不知道他的底細,不想讓他知道太清楚。我本想自己來找,可他執意要送我,我隻好裝昏,讓他不知如何是好。”鍾夫人道:“可巧我與夫君出門查看,就遇上了,他離去之時,還說了石付兄弟的傷勢,真是個有心的人。”石付接著道:“鍾大哥這麽講究的人,怎麽會住這裏?他家在東門一帶,這隻是倉庫與密室,就算那人想要尋我,此刻也當在東門尋找。”鍾夫人掩嘴笑道:“今日我命幾個小廝一整天都在我家附近查看,並無一兵一卒前來搜尋,也沒什麽可疑的人。哎,就讓姐姐猜中一次,希望他真是好人罷。”

阿清聽他二人一唱一和地說完,想了半天,方鬆了口氣,重又坐回座中。鍾夫人好奇地道:“妹子,你怎麽知道他是蕭家的,還知道他的名字?翠雲樓上發生什麽事了?”

阿清理理頭緒,將翠雲樓上的事簡單說了一遍,道:“我開始還以為是他或主父忍叫的兵來,可是現在想想又不對勁。主父忍明知道我是女子,怎會隻盤查男子?這個蕭寧,怎麽又象是來幫我們的,還送了這令牌來……啊,這令牌不是他偷的主父忍的吧?”

鍾夫人拿起銅牌打量,笑道:“難說得緊!原來他是蕭家公子,難怪家教不錯,功夫又好。或許這位蕭公子與妹子翠雲樓一會,被妹子無雙容貌折服,無可自拔,當然舍不得要來相助……”阿清滿臉羞紅,叫道:“姐姐說的什麽話!他跟我是敵非友,怎麽可能……”

石付道:“不管他是真想幫忙還是設下圈套,至少從目前看,我們並未吃虧,還得到這令牌。”鍾夫人沉吟道:“這令牌能不能用還是問題。若是主父忍設下人馬,見持此令者就抓怎辦。他說符申還未得知,是什麽意思?”

石付道:“不知道。大嫂說得不錯,設若真是蕭寧偷的主父忍的令牌,這令牌可就輕易用不得。”

阿清道:“什麽叫輕易用不得?根本就不能用啊!這個蕭寧,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幫忙還是要搗亂,做出這種事!”

石付笑道:“小姐,也不是不能用,而是看我們怎麽用。有這東西,怎麽也比沒有好。”他站起來,繞著屋子走,一麵整理思路,過了一會兒道:“主父忍身居要職,自己貼身的令牌都被盜走,實在不是什麽見得人的事。所以,他即使下令捉拿持有此令的人,也必然隻有高級官員或是巡城守衛才知道,要是平民百姓都知道了,那他主父忍從此還怎麽在這東平城做人?嘿嘿!”

阿清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道:“可……可是我們還是不能用這令牌呀。”

石付道:“小姐,我們又不必非要憑這銅牌出城,辦法多的是。自從封城以後,隻有軍馬司有權出城添購軍需,或是順便替城中一些大商賈出貨。我就不信,主父忍的密令會傳到那裏去。我隻需到軍馬司要一張出城的通行函就行,有這銅牌,誰敢不給?”

鍾夫人擊掌笑道:“妙!付兄弟果然高招。我們有一批綢緞要出城,還正缺條路子呢,這好事就讓嫂子做了罷。”拿了銅牌起身道:“我跟管家去一趟,安排妥細些,明日一早就走,誤不了事。妹子先安心歇著,還是那句話,姐姐這裏沒人敢欺負你。”

晚上吃飯時,鍾夫人外出打點去了,隻有鍾老大做陪,喝了兩口酒,跟石付石全三人天南地北神侃,不經意又說到自家身世。阿清這才知道原來鍾老大原本是江南書香子弟,偏偏不肯讀書,隻好飛雕走狗,遊山玩水。二十幾歲的人了,連說了幾門媳婦都不要,還當著老爺子的麵將媒人打出門去。老爺子一時氣不過,親手將他也打出了門。

直到娶了這麽個能幹的媳婦後,鍾老大才幡然醒悟,從此不再浪**。兩人一合計,幹脆遠赴遼東販起皮貨來。鍾老大豪爽重義,江湖路子寬廣,鍾夫人心細如發善通經營,忽忽幾年,竟掙下大筆家業。後來東北戰亂,兩人就在這東平城落下了腳。鍾老大白天照樣喝酒賭錢,閑來還要聽聽花曲,外人看上去,似乎隻是遊手好閑的富家子弟,其實暗中掌控著東平老大一部分地下買賣,黑白兩道通吃。這麽多年來,隻有一次在山東附近失手,不僅貨物被劫,還被幾個寨子的人追殺,全虧石付下死力救助才得全身而退。

三個人喝起酒來就無節製,等到幾大杯下肚,就開始痛罵時政,品評英雄豪傑,說到熱鬧處,幾乎要掀翻桌子。阿清見他們三人喝得不象話,自攜了小鈺回房歇息。

進了房,阿清收拾好床鋪,讓小鈺躺下休息。她本還想等鍾夫人回來後問問情況,但剛才也喝了幾杯酒,到現在酒勁再上來了,腦中漸漸暈眩起來,隻得也躺下,隻想蒙頭大睡。

不知躺了多久,忽感有人在搖著自己。阿清勉強睜開眼,隻見小鈺坐在她身旁,見她睜開眼睛,小心地道:“姐……姐姐……”

“嗯?怎麽了?”

“你今天……沒有講小靳哥哥的故事啊。”

阿清過了好一陣才答道:“今天姐姐累了,不想講了。小兔兔乖,早點睡吧。”

小鈺也不堅持,一個人在床邊玩,嘴裏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後來不知是誰路過,外麵幾隻狗叫得凶,她心中害怕,忙上了床,不一會兒便睡得呼呼作響。

又過了一陣,阿清慢慢坐了起來。她起身走到窗前,但見月上樹梢,比之前日又圓了一些了。

“小靳,”她摸著冰冷的窗格,喃喃地道:“已經兩個多月了……你還活著嗎?”

※※※

唰地長鞭一甩,鍾老大呼哨一聲,駕著馬車向前駛去,後麵五、六輛馬車跟著啟動。坐在他車裏的小鈺好奇地探出頭來往後看,鍾夫人柔聲道:“妹子,風大,小心涼著。”拉她坐回自己身邊,放下了簾子。

阿清與石付坐最後一輛車,車子動起來時,阿清不安地挪動身子,摸了摸腰間藏著的匕首。石全一邊打馬一邊道:“放心。鍾夫人做事,沒有不妥帖的。你現在是大小姐,坐得自然一些。等會兒就算有人來看,也是例行公事,千萬別緊張,反而惹人懷疑。”

阿清嗯了一聲,靠在軟軟的靠背上,擺弄著衣裳。過了一會兒說道:“鍾大哥跟姐姐兩人真好。真是好人。”

石付嗬嗬一笑,道:“放心。總有一天,你也會遇上好漢子,過上平靜的生活的。”阿清臉上一紅,忙道:“我才沒想這個呢……哎,我隻擔心能否順利過關。”石付道:“有軍馬司的出城手簽,再加上昨日大嫂通了關係,應該沒有大問題罷。”

此刻太陽還未出來,街麵上人跡稀少,隻有紗一般的霧氣四處彌漫。馬蹄清脆敲擊石板的聲音、車輪的轆轆聲,以及早起的賣餅人與打更人閑聊的聲音一一傳來,阿清頭靠在窗邊,隨著車子晃**著。她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這城市的一切本來離自己如此之近,卻又仿佛兩個天地,永遠也無法融入其中。就因自己生而為羯人,今後的歲月裏,就得永遠這般奔波亡命麽?前十五年,父親,母親,哥哥……那些燦爛的日子,難道真的隻是一場美夢?

正在胡思亂想,暗自神傷時,忽聽鍾老大在前吆喝一聲,石付忙道:“東城門快到了。”一拉韁繩,停下馬車。有人大聲喝道:“什麽人?下車下車!”

鍾老大笑罵道:“媽的,薑副,連老子都不認得了?”那人道:“原來是鍾老大,兄弟這裏可不……喲,鍾夫人,今兒什麽風把你也吹出來了?”

阿清偷偷掀起窗簾一角,隻見鍾夫人盛裝而出,豔麗非常,笑道:“薑大人,你好!你瞧,這不是急著出貨麽,這年頭,要做個事可都不容易。你也知道我們家男人,一根腸子通到底,什麽彎也不會轉,得罪了不少人呢。所以這不也隻有跟著他走一趟,希望能了結些誤會。來,我們也不為難薑兄弟,這是軍馬司的手令,您瞧瞧。”說著遞上手令。

那軍官接過看了看,頓時眉開眼笑道:“都是一個地方混的,抬頭不見低頭見,鍾大哥的事不就是兄弟的事麽?這個這個……按規矩,要查一查,哈哈,哈哈,也就應付一下。”鍾夫人道:“那是應當應份的,請薑大人一一查來。”

那軍官自然不去查鍾夫人的車,走到後一輛,上車翻了翻,都是些緞子布匹。再走兩輛,鍾老大跟上去道:“仔細查查,這事可不能含糊。”一麵將一個布包遞上。那軍官心領神會,大聲道:“都是正經貨物,沒啥可疑人。前麵的,開門開門!”

鍾夫人笑道:“薑大人真是客氣了,改天醉四方,兄弟一定要來喝酒!”那軍官道:“那是那是!鍾夫人請客,下刀子也得到場啊!”

幾名兵士跑進城門洞,去推沉重的城門。石付看著釘滿銅釘的厚重的城門慢慢被推開,突然脫口道:“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奇怪。”

阿清問道:“奇怪什麽?”

石付撚著胡須道:“你說……翠雲樓上刺傷主父忍,這麽大的事,城裏居然象沒事一樣,既沒有搜捕,也沒有完全封城,還容許商隊進出。這也太寬鬆了吧。那個蕭寧……那個蕭寧一直說快走快走,他是不是知道什麽事情?”

阿清咬著小指頭,道:“他……他應該不會說謊吧?”石付道:“小姐對他很了解?”阿清忙道:“不是!隻是……隻是希望吧。你真的覺得有問題嗎?”

石付歎了口氣道:“但願……”

話沒說完,聽見鍾老大甩了一個響鞭,大聲道:“兄弟走了,回來再請你,媽的!”打馬出城。阿清長長舒出一口氣,才覺得自己一直摸著袖口的匕首,手臂都有些僵硬。她放開手坐回座位,石付高高揚起長鞭,正要抽一個響,突聽車隊後一陣馬蹄聲急,有人高聲叫道:“關城門!關城門!”

阿清赫然跳起,石付臉色刷地變得慘白,急道:“符申!”

那軍官慌忙衝到門口,叫道:“鍾老大,回來!快回來!媽的,快給老子回來!”

石付回頭道:“小姐,快……”忽地住口,隻見阿清正一匕首插在車板上,一把拉起一塊木板,露出下麵青灰色的地麵。石付心一下子沉到底,卻發不出一聲,呆呆地看著阿清抬頭對自己嫣然一笑,道:“石付大哥,麻煩你照顧小鈺了。”

話音剛落,阿清一閃身潛到車下,匕首叼在嘴裏,猱身以進,抓起一把石子,漫天飛雪般灑向正狂奔而來的馬隊。頭兩匹馬猝然受襲,人立而起,馬上騎手毫無防備,紛紛落馬,後麵的忙著拉住馬匹,隊伍頓時混亂起來。

阿清急奔兩步,躍上牆頭,順手一捏,又抓下一把泥塊,向馬隊拋去。就在此時,麵前忽然風聲大作,有一股巨大的殺氣撲麵而來。阿清知道符申殺到,並不戀戰,往後一翻,以極輕巧的身法避開一擊,飛也似地掠過一個房頂,向著紛亂繁雜的平民窟跑去。

石付一刀砍在自己左臂上,鮮血橫流,掙紮著鑽出車,哭道:“抓賊,快抓賊!他媽的,差點砍死老子!”

符申喝道:“四門緊閉,沒我的號令一個都不許亂走!有持主父大人令牌的一律就地擒拿!”說著越過房頂,追著阿清去了。那群騎手紛紛掉轉馬頭,衝入小巷中。城樓上守城士兵來回奔跑,站回崗位。

那軍官眼見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事,早嚇傻了。鍾老大衝到石付身邊,急道:“怎麽回事?”石付眼中流淚,低聲道:“小姐……引敵去了!”

鍾老大啪地一聲拍在車架上,怒道:“他媽的,竟敢混到老子車隊裏偷東西,他……他不想活了麽!”那軍官跑近了,見石付痛得眼淚直流,鍾老大臉紅脖子粗,忙道:“偷了什麽沒有?”

鍾老大道:“東西是小,事可鬧大了。若非符大人及時趕到,驚走了他,哎,老子幾乎犯下大錯!”一伸手,掏出一疊金葉子,足有十幾兩,都塞進那軍官手裏,道:“倒給薑兄弟添麻煩了,兄弟我還要趕路,這份情回來再報!”

那軍官被金光閃得眼都花了,看看鍾老大的車隊早已出去,符大人也不在跟前,再想想犯人並未出城,咬咬牙道:“好說!有什麽事,兄弟我都擔待著!”

鍾老大正要跳上車趕馬,卻被石付一把拉住。石付道:“兄弟……兄弟受傷了,出不了城,老大先走一步。”鍾老大一怔,那軍官也忙著道:“是啊,賊是藏這車上的,待會兒說不定符大人還要查一查,可不能出去。”

鍾老大拍拍他肩頭,道:“我送小丫頭到江南,其餘你自己看著辦吧。”轉身奔出城門,追前麵的車隊去了。那軍官鬆了一口氣,也忙著吆喝下屬關門去。石付顧不得包紮傷口,拉轉馬車,追著騎兵疾馳而去。

※※※

阿清一路狂奔,從一條巷子躥進另一條巷子,從一個屋頂躍上另一個屋頂。風獵獵地吹動她的頭發,卻怎麽也吹不走身後那粗獷的咆哮聲。然而無論符申怎樣加力衝刺,似乎也總不能縮短與阿清之間的距離。兩人就在尚未完全蘇醒的城市上方進行著生死之爭,比拚腳力、毅力,看誰的腳先軟。

阿清知道,其實這場比賽一開始自己就已落在了下風,因為對符申來說,這不過是一場抓賊立功的好戲,抓得到固然好,抓不到也並無損失。而自己卻輸不起,輸了就等於死了。所謂生死之爭,根本隻是對己而言。眼看天色越來越亮,一旦路上行人多起來,自己也將再無處藏身。

但願小鈺能逃出去罷!

阿清咬緊牙關,身體裏不知道哪裏來的無窮的力量,從東城一直奔到南城城牆腳,聽得城頭上士兵們的叫囂聲,又掉頭向北奔去。她跳入一個小巷,巷口忽然馬蹄聲大作,一隊騎兵向她衝來。阿清往前奔了兩步,聽馬蹄聲已到背後,突地在牆壁上一蹬,空中扭轉身,疾向騎手撲去。當先那名騎手大喝一聲,提刀橫劈,阿清左手三根指頭搭在他刀背,借勢拉起身體,手中匕首一劃,“噗嗤”一聲,那騎手身首分離,腦袋在地上一路滾遠,身子兀自坐在馬上,脖子處血噴起老高。

後麵的騎手們被血濺得滿頭滿臉,馬兒慘嘶,人心亂跳,都拚命拉扯韁繩,穩住陣勢。阿清踢那屍體下去,剛坐上馬鞍,隻覺頭頂一暗,符申張開雙臂,已如大雕一般撲到,他那猙獰的青銅麵具後,竟傳來野狼咬向獵物時的嗚咽之聲。

阿清一匕首紮進馬臀,那馬吃痛,長嘶聲中猛地人立起來,前蹄高高揚起,正踢向符申麵門。符申身在空中無可借力,雙手一並擋在臉前,硬生生受這一蹄,向後翻滾。

阿清咬牙死死夾緊馬肚子,不讓它亂蹦,縱馬前行,飛也似衝出巷口,卻見前方橫著一條河溝,足有七、八丈寬,兩邊路上的騎兵們正紛紛夾擊過來。阿清與那馬都紅了眼,倒退兩步,向前猛地一躍。眾人見這一馬一人飛騰起來,放聲驚呼。但那馬突然渾身一抖,慘嘶一聲,向下墜落。阿清一踢馬背,飛身落向對岸,就地一滾,跳起身毫不遲疑接著跑。騎手們紛紛放下刀,彎弓射箭,箭雨點般向阿清飛去,阿清用匕首左支右擋,一步步退進巷子。

忽然間,箭雨中多了個灰色的事物,眾騎手定睛看去,卻是頂頭上司符申,嚇得趕緊住手。符申飛在空中,隨手打落飛向自己的箭,落下去時腳在正於河中掙紮撲騰的馬腦袋上一踩,借力飛過河去,繼續向阿清追去。騎手們可沒法飛這麽遠,也不能象阿清這般不顧馬命地瀟灑,隻得在狹窄的通道上你退我讓,艱難回頭,再尋路徑。

阿清再越過兩條小巷,忽然一頓,閃身藏進一個牆洞裏,聽得頭頂風響,符申掠上牆頭,四麵探望。阿清屏住呼吸,使出“寒息大法”,閉目凝神,一瞬間連全身毛孔都收緊,仿佛潛在冰湖裏一般。因功力高深的人不僅可以聽見呼吸,亦可感受到對手發出的氣息,而她修習的內息法,就有可完全掩蓋自身氣息的訣竅。

符申在牆頭慢慢走動,看來正全力感受四周動靜。阿清以前練此功時並不太投入,還得借助冰湖的寒氣,此時性命攸關,出奇地心平神靜,達到從未有過的境界。符申徘徊一陣,看樣子真沒有感覺到她的存在,飛身追到前麵去了。

阿清待他走了老半天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她小心翼翼貼著牆走了一段,剛拐過一角,迎麵走來幾個趕早的人,那幾人見她一身的血,都嚇得尖叫起來。阿清歎一口氣,再度疾奔起來,聽得不遠處一聲怒吼,符申又反身追來。

阿清沿著小巷跑著,忽地身後風聲大作,她向前一躍,躲過符申扔來的瓦片。但符申手上不停,瓦片接二連三襲來,阿清不住翻滾躲閃,速度漸漸慢下來。突見前麵橫著一堵牆,原來這巷子是個死胡同。阿清一咬牙,飛快地用匕首在衣服的袖子與肩之間插了兩刀,縱身上牆,在牆頭一踢,反身踢向符申戳來的雙指。

這一下阿清才真正與符申麵對麵交起手來。隻見他的青銅麵具甚是誇張,依稀一張狼的臉,露出一雙狼一般的眼睛。他不使兵刃,一雙手又粗又黃,猶如銼刀,練的是純外家功夫。阿清不敢與他硬碰,純以輕柔綿軟之力對抗。

鬥了幾招,阿清知道不能與他纏鬥,看準時機,突然搶他左肋,符申斜肩沉肘,切她手腕,阿清整個身體往前一撲,以腰為支點突然地翻滾,腳尖襲他頭頂。這一擊速度極快,阿清整個身子幾乎拉成一個圓,符申沒有料到她有如此柔韌之功,“啪”的一下腦門中招。阿清心中大喜,空中一扭身,落在牆頭,卻見符申隻是隨意地抹了抹頭上的汗,嘿嘿一笑,又攻上來。

阿清知道他的硬功太強,剛才那一擊對他而言實在不算什麽,不能硬取,當下運一口氣,使出“臨冰步法”,仿佛在冰麵滑行一般,身子東歪西倒,腳下卻出奇地快速靈動,繞著符申轉起圈子來。符申一時看不清她的步法,心中驚疑,原地不動,雙手護在身前,凝神觀察。

阿清轉了一陣,耳邊聽得馬蹄聲又近了,知道不能久待。她繞到符申背後時,突然並指戳他風門穴。符申反手抓她手腕,驀地痛哼一聲,原來阿清將匕首藏在袖口,待他抓過來時,手腕一翻,刃口向上,符申這一抓正好抓在匕首尖上,掌心立時被刺了個血洞。

符申是外家高手,掌心被襲,無法捏成拳頭,狂怒之下反身飛踢阿清。阿清縱身避開,身在空中長袖一甩,拂他眼睛,符申算準來路,腳蹬在牆頭突起的石頭,全身重心下移,抓住阿清袖子,運足力量,預備將阿清重重摜在牆上。這是他在草原上訓馬時常用的絕技,拉扯韁繩,往往將高大的烈馬摜得爬不起來。

阿清果然向後翻滾,符申大喝一聲,猛地一扯,“啪啦”一聲,阿清肩頭附近衣服破裂,阿清哈哈大笑,如斷線風箏一般向外飄去,符申使出的力道盡數傳回,“轟”的一聲巨響,伴隨著符申的怒吼,石牆崩裂,煙塵四起。

等到符申一臉灰土地跳出來時,阿清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騎兵們茫然地衝近,符申跨上手下牽來的一匹馬,冷冷地道:“傳令下去,全城戒備。對方是羯人。派人再去尋主父大人,一有消息立即回報!”

手下傳令兵應了,迅速行動。符申拉著馬轉了兩圈,突然打馬跨過斷牆,喝道:“跟我來!騎兵搜索街道,叫商團護衛隊沿街搜查房間,不要讓她有停歇的機會!”眾騎手齊聲呐喊,打馬衝刺,東平城裏頓時喧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