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秋眠
殺掉“連心神槍”厲嘯蘭,高行天再次名震江湖,不過也隻是名震而已。
事後半年,高行天沒有行刺一人。不是功力未複,相反他狀態極佳,高行天感覺刀法已恢複到了巔峰狀態。並非沒有人給他介紹生意,他再次聲名鵲起,想聯係他的大有人在。
高行天是沒有時間,這大半年來他隻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躲避“無雙門”的追殺。
什麽叫窩囊高行天這次真正體會到了,被“大羅教”追殺的時候,他還能抽空刺殺幾個人,而這次他不光睡覺枕著刀,出恭端著刀,連洗澡都要捧著刀。“無雙門”像不散陰魂追著他不放,殺他的好手一批又一批蜂擁而至。
一開始為了警醒這些人,高行天是見一個殺一個,絕不留情。不過殺到第四十三個時,他累了。高行天發覺這些人根本就不怕,他殺的越多,追過來的就越狂熱。
難道全是瘋子,瘋子!瘋子?
高行天一開始並不明白這種狂熱因何而來,直到他後來遇上蕭溫菊。
那幾天的雨下得特別纏綿,簡直像是老天爺算錯了季節,把梅雨移到了秋季。雨是同樣的雨,但換了季節就不再有原先的情調,而是蕭蕭瑟瑟,淒淒慘慘的。芙蓉小鎮在煙雨中一片黯淡灰蒙,樹上即將脫落枯葉的顏色也不過如此。鎮上延伸的街道宛似枯萎的葉脈,很少見人,疾風撞開門窗也帶不出一句人聲。
看雨傷情,睡則解愁,讓淅淅瀝瀝的小雨把你推入夢鄉,一覺醒來發覺雨歇天晴,風清雲淡,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高行天在“不覺客棧”中抱被深眠,長時間的反追殺讓他身心俱疲,以高行天的意誌力竟也有堅持不住的感覺,有時候他也懷疑究竟能不能走得出西北涼州的地界,高行天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其間高行天記得做了三個夢。
第一個夢,他夢到了一雙手。潔白而綿軟的手,柔若無骨又十分濕滑。高行天稍一用力去握,那雙手就會滑出手心,夢到的手像一塊水中白玉,碰得到但是留不住。
第二個夢則更加離奇,他夢到一支火把。不用火折子,他隻用眼神一瞄一觸,它就著了,火把瞬間竄起高愈十丈的火苗,火苗的形狀像是草書堆疊的長聯,火焰即是字跡。不過字大如鬥,他卻辨不清究竟寫的是什麽。
火熄之後就是第三個夢了,這個夢不知是何時開始,夢裏他隻覺一片漆黑,這是一個完全黑色的夢。看不到任何的光亮,找不到任何的出路,高行天在這個夢中驚醒過來。
屋內一片漆黑,**的被褥被他的冷汗濕透。
這是現實還是夢的延續?
打量屋外環境高行天又是一驚,這次非是為夢,而是他身處的現實已經是個噩夢。他已被包圍得插翅難飛。
窗外門外人影幢幢,高行天仔細聽辨,隻覺隔壁、門外、樓下到處都是敵人,甚至敵人還在肆無忌憚的談話。
“他是不是死在裏麵了?怎麽一點動靜沒有,沒跑吧,再不就被我的迷香給迷翻過去了?啊,黃五你說呢。”
“滾到一邊去吧,就你馬孫也來湊熱鬧,你他媽的幾斤幾兩在這胡言亂語,這家夥如果這麽容易死,還用動這麽大幹戈?沒聽說嗎,這家夥可是一路殺了五十多個好手!還迷香,你以為他是尋常人家的小姑娘啊。這凶神整個身體縮在被子裏,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呢。”
“你倆規矩點,把人逼出來了,你們能拿的下嗎?等正主到齊了,大家再一齊把這廝拿下,金子就都有份了,至於額外的賞賜我們就不要想了,那不是我等可以奢望的。現在他不出來,我們守著就是。”
“胡老大,你這麽說就不對了,咱們說道說道,來這兒的都誰是有自知之名的,又誰是癡人做夢的?”
正是深夜,噪雜的人言雖輕但更亦聒噪,加上密集的腳步聲,高行天在漆黑的屋子裏汗如雨下,他已成甕中之鱉。
敵人什麽時候來的?估計數量恐怕有五六十人之多!
更糟糕的是怎麽睡著了?這簡直讓他抓狂,前幾日好不容易突出重圍,今夜竟又入虎口。
捏緊的拳頭“嘎嘣”聲響,高行天猛然想起了被困的原由。從鷹眼峽脫出包圍的時候,他中了一鏢。鏢上有毒,毒名“日月長”。他雖然立刻解了毒,但中了“日月長”的人都會有一個後發的效應,就是會昏睡兩天兩夜。高行天昏睡一天一夜,因為噩夢而驚醒已經算是幸運了。
高行天摸刀,刀在。
刀在則心定。
他此時緊張的一顆心才逐漸安定下來。高行天迅速的思量了一下,腦中閃現十幾種逃脫的方法,最後他隻得出一個結論,今晚恐怕要折在這裏了。不過他沒有悲情,相反高行天心中卻湧起豪情,逼到眼前的戰鬥他從不退縮。
窩囊到家的日子啊,老子過夠了。能殺出去更好,殺不出去我也要拉你們陪葬!
今日倒要看看是“無雙門”的懸賞重要,還是你們的項上人頭重要!
屋子裏沒有光源,但忽有五彩之光突然大盛,高行天寶刀出鞘,裂門而出!
門外好事之人紛紛驚呼:“五色!寶刀五色,入娘賊,這廝殺出來了!”
守在門口這幾人沒有能力拿下高行天,卻又貪心堵在屋外,希望到時候能搶個大功。起初他們也不敢如此貿然,不過膽大的在門外晃悠幾下發現沒事,這些人就囂張起來。此時高行天擎刀殺出屋外,他們頓作鳥獸散,跑得慢的已血濺三步,死在高行天刀下。
高行天輕易擊潰了門外包圍,在門外守著的有九人,他殺了五個,跑了四個。此時走廊裏已經看不到人影。但高行天卻沒有欣喜,他的心在下沉。
靜寂下來的客棧裏起碼還有幾十名好手,但沒有一人在這個時候倉促出手,沒有人願意做出頭的鳥,他們都很明智。自此開始,剩下的敵人就沒有易予的了,敵手即使武功不高,但隻要有一顆清醒的腦子就很可怕了!
一想到這客棧內藏著幾十個冷靜的敵人針對你,有誰的心能不恐懼,能不緊張呢?
或許隻有被激怒的困獸不會。
高行天又退回屋內。這個舉動顯然出乎一些人的意料,有幾個耐不住性子,呼吸沉重起來。
僵持不過須臾。
倏地一聲慘叫再次點燃了戰端,慘叫起自隔壁。高行天一刀劈進了隔壁的牆中,隔牆有耳的敵人被立劈為二。高行天一招得手,就有三個人迅速衝進高行天屋內,而高行天已不在,他整個人已經擠入牆中,像一隻急速蠕動的怪物般生生順著劈開的縫隙竄入隔壁,轉眼就大開殺戒!
三人返身追到隔壁,室內已倒著六個人,全部一刀斃命。高行天已然失去蹤影,三人尋見地上破開一個大洞,人竟是去了一樓!三人從洞口躍進,緊追到樓下,依然不見人!第一個追下去的殺手忽覺有些彩光,回頭一看,見高行天如一隻暗夜壁虎伏在破開的洞旁,正一刀斬下了第三個躍下敵手的頭,那敵手人在半空屍首已分家。剩下兩人一人逃,一個拔刀向高行天斬來。五彩的刀光瞬息三閃,一閃斷人刀,二閃殺一人,三閃斷人腿。高行天向逃跑斷腳之人再補一刀,結果了他。
高行天並未從一樓衝出客棧,他又翻身從洞口回了二樓。不過這次,他的路徑判斷錯了。屋內門邊已立著一人,此人正等著高行天的回返。高行天甫一上樓,就中了矛。此人一招得手又是三矛,高行天又是三矛皆中,臂上鮮血直飆。使矛之人眼中迸出了得意的神采,萬般殺意並為一矛直取高行天咽喉,五彩刀光一閃,高行天脖際濺出了鮮血與矛手擦身而過。矛手重重的栽倒在地上,立歿。高行天看也不看身後,咬撕下一條衣裳,迅速包紮了脖子。
二虎相爭,搏命者勝!
高行天知道這人是個高手,加上自己一上來就落在下風,如果正常決出勝負起碼要在五十招開外,他不能等,即使是十招的耽擱,他也會被圍攏的高手暗算致死。高行天故意示弱、中招,引矛手一招定生死,結果活著的依然是他!
不過高行天是有些後怕的,脖子上中的一矛險些傷了動脈,鏖戰之中持續失血就等於喪命。這隻是轉念一想,高行天已經衝出了屋子,中的四矛他都以左臂當之,左臂現在疼痛難舉。也因犧牲了左臂,保住了腿腳,身法依然靈活,高行天一路從走廊殺到樓梯,再從樓梯退回走廊,反複三個來回,最後從樓梯殺至樓下。
簡單的三個來回衝突,高行天已不知在地獄和人間裏搖擺了幾次。殺到樓下時,他幾乎成了一個血人,身上、刀上,腳下,全是血,他的汗孔都要被血水堵塞,滿口血腥。除了家破人亡那次,高行天還未曾傷重至此。沸騰如粥的客棧已經徹底沉寂了下來,高行天急促的呼吸比屋外風雨還亂,他踉蹌望見樓下不知何時竟坐了四桌人,他們是:
一個和尚,一個道士,一個書生,這三個人圍成一桌。一個獵戶,一個婦人,一個老者,又是三人一桌一桌。後麵一桌有一個頭戴鬥笠的劍客。旁邊一桌則坐個少年,少年趴在桌上看著一支蠟燭。
屋外風雨飄搖,樓內亂燈昏黃,四桌人任殺聲四起,怡然不動。早先發動的幾十名敵手在高行天搏命之下或死或逃,這八個客人卻好整以暇,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不語的不語,看燭火的看著燭火。
高行天知道樓下諸人幾乎都想置他於死地,而且他現在真氣無幾,體力衰竭,身形搖曳甚於燭火,的確正是殺他的最佳時機。高行天已經沒有多餘的力量掩飾不支的脆弱,他倚住欄杆大口的吸索著空氣,不過與強弩之末的身軀相比,高行天的眼睛仍透著瘋狂的光芒。
樓下幾桌客人雖無舉動,但他們的動機浮動,書生最先沉不住氣,慫恿道:“我看先解決了他,蕭公子來了隻分金子就是,也省了力氣。”
隔壁一桌的獵戶發話了,“那你去解決呀。”
書生幹笑幾聲,道:“我怕解決了他,有人在背後出手把我也給解決了。”
獵戶冷嘲道:“那隻怪你本事不行。”
書生反諷道:“你董八荒行,那你去試試?”
獵戶打扮的董八荒一揚濃眉,揶揄道:“我不屑於撿這個便宜,不像你‘小氣書生’好這口。”
“你一個醃臢獵戶,到處鼠竄,也吹什麽牛皮!”
“嘿嘿,老子是打不過就跑,不像你打不過就抱人大腿,裝孫子叫爺爺的。老子這輩子吃下的鹽粒恐怕還沒有你抱過的大腿多呢,哈哈哈。”
“哦,抱大腿?要說這個本事還是你老婆比較擅長,據說威名赫赫的董大俠是靠了老婆的色誘才從南疆的追緝中逃出來的,現在不知那位仁兄正在承受你老婆欲仙欲死的**之辱呢。”
董八荒一直是背對著書生鬥嘴,聞言他猛然間轉過身來,正對上“小氣書生”趙亞馬。趙亞馬的話正戳到他的痛處,董八荒怒目圓睜動了殺機,書生見狀心頭一凜,手已探到背後。
兩人互相譏諷至此已是難解,看形勢轉眼間就要動手。
“無上天尊!”在這節骨眼上忽起一聲喏,如果不看話出誰口,多數人一定以為是那道士在說道號,不過出聲施禮的卻是和尚,眉清目秀的和尚。
和尚看上去不過三十左右的年紀,比高行天還要小些。和尚報道號,那道士就急了,急忙頂上一句,“阿彌陀佛。”
一僧一道雖語帶莊嚴,但旁人聽起來卻頗感戲謔,那少年就笑出聲來。不過高行天卻笑不出,他就是苦笑他也擠不出來了。單聽這兩句對話不看樣貌他也知道坐的是誰了,這是形影不離的一對高人,號為“三清三世”,道士叫三世道人,和尚叫三清和尚。這兩人俱是修為甚高,乃是“大羅教”三大護法之二。
二人在此更表明了一件事情:這次追殺連昔日仇家“大羅教”也摻上了一腳。
高行天暗想怪不得無路可逃。“無雙門”、“大羅教”西北雙雄一齊出手,在西北沒有關係的想混出州境談何容易。
在座諸人皆是名動一方的高手,獵人模樣的漢子乃是“釣虎人”董八荒,在南疆成名已久。書生已被說破綽號,乃是“小氣書生”趙亞馬,一雙判官筆出神入化。那婦人耳上遍穿金環乃是“夜玫瑰”施怡,是江湖有名豔婦。麵上無須的老者則是“撞天翁”沈重寬,早年是個蜚聲天下的大盜。
除去“三清三世”,以上四人都沒有門派。而遮掩麵目的劍客和看著燭火的少年,高行天則不敢確定他們的目的和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