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你來了?”霍東峻推開這間“有妖氣”動漫書店的大門,從裏麵傳來一個聲音。
霍東峻的腳步頓了一下,然後邁步,走了進來。
書店的麵積不大,大概隻有四十平米,幾個獨具匠心的書架將整個書店合理的展示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朝進門的霍東峻笑了笑,沒有出聲,而是向霍東峻做了一個往裏走的動作,顯然,剛才那個聲音不是她說的。
一排港漫的書架前,孫銘用手輕輕撥弄著漫畫書的書脊,最終選了一本應該在內地被禁止發售的《紅棍王》,看到霍東峻走過來,穿著一件休閑T恤的孫銘抽出那本漫畫,輕輕翻著書頁,慢慢地說道:
“上警校那時候,我記得大偉收集了六十七本《古惑仔》漫畫,應該是集齊了一個短篇,好像是靚坤的故事,整天牛氣得不行。”
霍東峻走到孫銘的身側,也抽出了一本港漫,是已經很少見的《天子傳奇》,他歎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孫銘說道:
“還真的到了這一天,當初想過這種場景,但是卻沒想過真正的發生在我們身上。”
孫銘從口袋裏摸出一盒香煙,熟練地點上兩顆,然後遞給了霍東峻一顆:“當初這間店的老板還是青蔥少女呢,現在已經是個豐腴婦人,時間會變的,兄弟。”
霍東峻接過煙吸了一口,店門口的老板娘似乎不在乎兩人吸煙,伸手推開了一扇小窗,又把那個鐫刻著“禁止吸煙”的小小銘牌從桌上扣過去。
漫畫店外的街上,已經看不見行人,往常熱鬧喧囂的大街在這時候像是陷入了時間靜止,沒有人,沒有車,隻有風,仍在輕輕地吹過,將漫畫店輕紗的窗簾撩動。
“那時候,我們這些人整天泡在這間漫畫店,我好久沒見其他人了,似乎十幾年來,見得最多的就是你。”霍東峻吐了個煙圈,側過頭看了一眼孫銘。
“你這種大人物,怎麽可能記得幾個同學?警校畢業之後,除了我,你還見過誰?沒印象吧?”孫銘嘴角勾著笑,隻是那笑容卻有著濃濃的傷感。
霍東峻把那本《天子傳奇》翻開,輕輕地說道:“我以為今天怎麽也應該是你們這些人一起來抓我,不然怎麽對得起我們同窗四年的情誼?”
說著,他又看了看這間漫畫店,時間過去了十年,卻沒在這間店裏留下任何痕跡,仍然是當年的木質書架,那串琉璃風鈴仍然被擦拭得明亮,懸垂在角落,偶爾發出單調卻又讓人心悸的聲音,如十年前一樣,一盆吊蘭正像人們展示自己的生機和活力,還有這無數的漫畫書,一切都沒有變,隻有這房間裏的三個人被歲月刻上了烙印。
“當年我曾想拆了這條街,建一個大型商場,打造成時尚街,然後是配套的高檔公寓,酒店……”霍東峻夾著香煙,像是陷入了回憶,輕輕說道。
“可是我來實際考察的時候,路過這間漫畫店,想起了當年……”
孫銘摸了摸自己的短發,看了一眼老板娘,對霍東峻說道:“那這條街的住戶都該感謝老板娘,上海市最大的涉黑集團總裁放過這條街,僅僅因為上學時來過這間漫畫店。”
“怎麽可能……”霍東峻被孫銘的語氣逗笑了,他停頓了片刻,才慢慢地說道:“隻是想著,總要在這座城市留下一個可以懷念的場所。”
“你每個月都要來一次這間漫畫店,就是為了懷念?”孫銘很沒氣場的蹲下身體,從最底層的書架上摸出一本《東英仔》,說道:“這些違禁書居然還這麽肆無忌憚地擺在書架上。”
“不然你以為是為了甚麽,難道和你一樣,為了看畫風暴露的《東英仔》?”霍東峻彈了一下煙灰,灰白的煙灰未等落地就散成碎屑,孫銘的頭上落了幾片。
“你總在懷念,但是懷念起什麽了嗎?”孫銘就蹲在那裏,盯著那本《東英仔》,慢慢地問道。
“我每次都要想好久,可是除了我們這些人的名字和當年的樣子,其他的,什麽都想不起來,越想不起來,就越想去努力回憶,十年來,這個地方是唯一能讓我安靜回憶的地方。”霍東峻也蹲下身,從孫銘的手裏拿過那本漫畫,翻了幾頁說道:“你要找的暴露畫麵在這裏。”
孫銘看了一眼畫麵,笑笑,沒有出聲。
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驚訝得瞪出眼球,這座城市號稱打黑鐵拳的年輕公安副局長,和這座城市最大的黑勢力魁首蹲在一起,翻看一本色情漫畫。
“大胖最喜歡看這種畫麵。”孫銘望著漫畫裏的**畫像說道:“這家夥四年前去了ICPO中國中心局,成了國際刑警,走的時候對你恨得咬牙切齒。”
“噢?為什麽?”霍東峻想起當年警校裏自己那個胖乎乎的室友,無論多大強度的訓練,都沒能讓他瘦下去,總是看起來像個徹頭徹尾的胖子。
“你公司的經理想賄賂他,他沒同意,然後你們走了高層路線,把他擠走了,他被發配去了ICPO,叫發配也不對,應該是高升,但是他走得很不情願,你說他恨不恨你?他剛交了個女友,就開始了兩地分居。”孫銘望著手裏的漫畫,說道:“再後來,ICPO讓中國局協查一宗國際毒品案,他被派去了菲律賓,再回來時隻有一小壇骨灰,葬禮我們都去了,隻缺你一個人。”
“我不知道。”霍東峻腦海中那個笑嗬嗬的胖子身影逐漸黯淡,繼而消散。
“我替你包了個白包,那種場合,你去也不合適。”孫銘把長長的煙灰抖落,輕輕說道。
“大偉怎麽樣?”霍東峻吐口氣,繼續問道。
“那家夥?在我手下整天被累得像個死狗,前兩天找到我,主動要求去外地追逃,你懂他意思吧。”孫銘看了一眼霍東峻說道。
霍東峻點點頭:“那家夥大概不想親手抓我。”
“你想不起來的,我都告訴你吧,二剛殘廢了,被人用鐵砂槍打在了後背上,體內的砂子比汗毛孔還多,取不出來,一到陰天就疼得死去活來,不過還好,國家養著他。小白被紀委抓了,也是因為你的案子,這小子,因為女兒的病,從你手下的公司拿了五百萬送女兒出國治病,我還是他女兒的幹爹呢……,豔萍嫁了個老師,現在在局裏政治處當副主任,一輩子平安。燕妮……這個不用我說吧,前任局長那個傻逼,讓她去你那裏臥底,聽說三年前是你親手送她上路的……”孫銘的話說得很慢,幾乎一字一頓。
“上學那時燕妮整天追求你,你怎麽下得去手?”
霍東峻笑笑,沉默半晌才說道:“殺她不是因為她是臥底,她是臥底我早知道,她如果隻想把我掀出來,我沒話說,但是她不該去碰更沉重的東西,我動手,她走得還能輕鬆一些。”
孫銘把煙蒂在地上撚滅,說道:“所以才說前任局長是個傻逼,你知道嗎,燕妮去你公司的那一天,我本來想對她表白的。”
霍東峻看他一眼說道:“有些事當年不做總要後悔的,不過也好,就是因為後悔才能讓你記一輩子。”
“當年你要是和我們一起當警察多好,我們向左走,你獨自朝右走,風景再美,也會很寂寞吧。”孫銘把書放回書架,站起身來說道。
“那你說我當年該不該打那個占燕妮便宜的警校副校長?”霍東峻沒有起身,相反,坐在了地板上,伸展開雙腿,背靠著一扇書架,表情閑適。
“你應該委屈自己一下,道歉賠禮的。”孫銘感覺自己的話在這一瞬間有些無力。
“我怕我的腰彎下去那一次,就再也挺不直,挺不直自己的脊梁,當警察還有什麽用?”霍東峻把手裏已經即將燃盡的香煙叼在嘴裏,望向了門外。
不知道什麽時候,外麵已經占滿了荷槍實彈全副武裝的特警,漫畫店老板娘卻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對這一切視如不見。
“你該不會真的想過把我抓進去吧?”霍東峻看向孫銘,笑著說道。
“你不會想在這裏上路吧?”孫銘看向霍東峻。
“這城市變化太快了,隻有這一個地方我還熟悉,不在這,還在哪?”霍東峻說道。
“報告很難寫的……”
“我怎麽會讓你難做,同窗一場,送份大禮給你也好。”霍東峻說著話,突然從後背腰間掏出手槍指向了孫銘!
孫銘站在那一動不動,店外的警察此時卻都舉起了手裏的槍!
“你在逼我。”孫銘盯著霍東峻的眼睛說道。
“我自己開槍的話,你的功勞就沒那麽大了,痛快點,上次,你太拖遝沒能向燕妮表白,這一次,送我上路,也這麽沉冗,她在下麵會不爽的,當心她托夢給你發飆。”
孫銘從T恤下的槍袋裏取出手槍,霍東峻笑了,一手持槍,另一手拿起一本《古惑仔》攤開在腿上說道:
“快點,你已經讓我瞧不起十幾年,我不想最後一件事還要小覷你。”
孫銘閉上眼,將槍口頂在霍東峻的腦袋上,霍東峻雙眼看著漫畫上那群摟在一起意氣風發的小混混們,輕聲說道:
“再見,兄弟!”
“砰!”
孫銘深呼吸了幾次,把硝煙散盡的手槍收起來,才輕輕地說道:“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