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成縣長(1)

楊誌遠進屋,大家都看到,本來有人想去阻擋,向晚成發話,說:“等等,讓他進來。”向晚成一直在窗邊注視著院子裏事態的發展,見楊誌遠年紀輕輕,也不太把他當一回事,可他一到,沒一會院子裏的形勢就發生了逆轉,此人年紀輕輕,鄉親們竟然對其言聽計從,向晚成不免有些好奇,問:“此人是誰?”

沒想,書記鄉長麵麵相覷,竟然都不認識,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麾下竟然出了這麽一號人物。向晚成好奇心更重,有心會會楊誌遠,見他上樓,進屋,並不阻止。

楊誌遠幾步走到向晚成麵前,中規中矩,說:“向縣長,您好!”

向晚成奇怪,說:“你怎麽認識我?”

楊誌遠叫向晚成縣長,是在蒙,還好沒有蒙錯,要是向晚成升得快,成了書記,那麽他這一叫向晚成肯定會變色,還好,不出所料,情況不錯。

楊誌遠說:“四年前,您在縣城設宴宴請過我們,作為學生代表我還和您喝過酒。”

四年前,向晚成是新營縣主管文、教、衛這幾條線的副縣長,排名靠後。那一年,楊誌遠他們那一屆考的很不錯,除了楊誌遠考了全省第一,還有兩個全省前十,全省前一百名新營縣就占了十幾個,被清華、北大等重點名校錄取的學生不下百名。學生考得好,他這個主管教育的副縣長同樣是光彩,省裏市裏大會小會沒少表揚,讓向晚成很是露了一把臉。向晚成一高興,就在當時縣城最好的酒店宴請楊誌遠他們這些考上名校的學生吃飯,楊誌遠作為學生代表致了答謝詞,並和向晚成把酒言歡,很是融洽。楊誌遠認識向晚成就是在此次宴會上。這事向晚成印象深刻,引以為傲,他在那年年底的換屆中得以進常委,任常務副縣長,應該說很大一部分是楊誌遠他們這些學生的功勞。

楊誌遠現在一提起這事,向晚成頓時滿麵紅光,態度也比開始要為親切,可畢竟時間久遠,向晚成接觸的人又太多,他現在看楊誌遠是覺得有些麵熟,可一時又記不起他的名字,他問:“那你是——”

楊誌遠答道:“我是楊誌遠。”

楊誌遠是當年全省第一,這名字向晚成一直記憶在心,楊誌遠這麽一答,向晚成立馬就對上號了,說:“是你啊,我想起來了,你不是在北京讀書嗎,怎麽回來了?”

楊誌遠說:“這不,都四年了,我畢業了。”

向晚成一拍腦袋,你看我這記性,又問:“那你現在分配到哪了?”

楊誌遠說:“本來分在了北京,沒去,還是回家來當農民,務農。”

楊誌遠這話,不止向晚成吃驚,屋子裏的人全都感到楊誌遠不可思議,放著好好的北京不呆,回到楊家坳當農民,當農民有什麽好,是不是讀書讀多了,有些犯傻。其他人這麽想情有可原,向晚成卻不這麽想,他清楚楊誌遠這麽做,肯定不是犯傻,要不然楊誌遠能考全省第一?能讓其他鄉親言聽計從?隻怕是另有用意。

向晚成今天來周洛鄉,不是無緣無故,心血**,他是有目的。楊呼慶帶人衝擊鄉政府,搶走運魚車輛的事,不一日就匯報到向晚成那裏。別人看到的是衝擊政府的嚴重性,向晚成注意的卻是另外幾個細節。那浩浩****的運魚車隊從何而來?那麽多的魚為何放養楊家坳?是誰有能力促成這事?新營是農業大縣,那些魚對本縣經濟有何影響?別人可以不注意這個事情背後的細節,他是縣長,掌管本縣全局,尤其是關乎經濟的事,他都極其敏感,不由他不去深思。

這些事情在他心裏一旦打了問號,他就在辦公室坐不住了。今天正好縣裏沒什麽緊要的事情需要他去處理,於是他叫上司機,帶上秘書,不聲不響地親自趕到周洛鄉來考察答案。沒想剛進大院,還沒來得及向周洛鄉的書記鄉長詢問情況,楊家坳的鄉親就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一把把鄉政府給圍了。他也就不動聲色,靜觀其變。周洛鄉的書記、鄉長不知道向晚成來這的用意,一看縣長剛到,就有鄉民鬧事,不免心驚肉跳,照書記的意思,直接抓人。向晚成不許,隻說,再等等再看看。於是一幹人誰都沒動,陪著向晚成站在窗邊。

現在看到楊誌遠,向晚成靈光一閃,心想,周洛鄉在縣裏經濟排名一直墊底,這個楊誌遠一回鄉,鄉裏就鬧騰出這麽大的動靜,運魚這事隻怕跟眼前的這個楊誌遠脫不了幹係。

這麽一想,向晚成心頭的問號就打開了大半,心裏不禁讚歎,到底是學經濟的高才生,一出手就不同凡響。

向晚成來了興趣問:“你這般進來為了何事?”

楊誌遠說:“我是代表楊家坳村特意來鄉裏找書記鄉長賠禮道歉的。”

向晚成問:“你這唱的是哪一出?”

楊誌遠說:“今天這事的起因,責任都在我們楊家坳,到鄉政府搶車,是我們村的村民莽撞、唐突了,很不應該。但他們真是沒有惡意,楊家坳那地方窮,苦日子過久了,就想著法子想改變現狀。現在好容易有了點家當,卻不想被鄉政府把車扣住了,擔心魚在政府院子裏放久了,死了後發臭,到時讓政府部門為難,不好處理。於是頭腦簡單,搶了魚就走,此事純屬經濟問題,沒有什麽政治目的在裏麵,還望請鄉裏的書記、鄉長原諒。”

向晚成點頭,說:“態度不錯。那這事你準備怎麽處理?”

楊誌遠說:“首先,我們向受傷的同誌道歉,該同誌的醫療、護理、補助等費用由我們村負責賠償;二是對於村民欠鄉裏的‘三提五統’由我們村辦公司統一負責補齊,我們先把去年的欠款一次性予以補齊,今年的提留我們的拖一拖,明年春茶上市以後,保證一次性到位。從今往後,但凡是農業稅或者是農業稅附加,都由我們村辦公司統一支付,不用再勞鄉政府工作人員挨家挨戶上門追繳,可以使鄉政府節省許多的人力成本。”

楊誌遠這一席話,讓周洛鄉的書記、鄉長喜出望外。農業稅的收繳一直是個困擾鄉鎮工作的難題,每年為了追稅,鄉裏都要投入大量的人力成本,有時追繳上來的稅款,還抵不上人力成本的支出,可以說是得不償失,可又不得不收。如果真像楊誌遠說的這樣進行處理,那豈不是皆大歡喜。

周洛鄉的鄉長顧不上縣長坐陣,忙不迭問,“這樣做是不錯,你拿什麽來保證?”

楊誌遠早料到了會有此問,他笑了笑,轉身打開門,朝一直站在門外不遠處的楊雨菲招招手。楊雨菲站在門外一直忐忑不安地注視著這間屋子裏的動靜,見楊誌遠進去有些時間了,正有些著急,現在一見楊誌遠開門找她,趕忙跑了過來。楊誌遠待楊雨菲進了門,說:“我們楊家坳村去年的農業稅已經交了,隻有附加部分沒交,我們楊家坳村屬於特困村,可以按縣裏的最低標準交稅,我大致估算了一下,我們楊家坳去年的農業稅附加總共在一十五萬左右。”

楊誌遠一看表,說:“快兩點了,現在就請鄉裏派人跟我們到鄉信用社去轉帳,爭取今天就把稅入到鄉裏的帳上。”

這屋子裏,除了縣裏來人,鄉辦主任的職務最低,鄉長一使眼色,鄉辦主任就知道該怎麽做。他站了出來,說:“那我跟你去。”

向晚成一直不動聲色地注視著這一切,等楊誌遠安排妥當,他開始發問了,他問:“這麽說那魚是你的?從哪來的?”

楊誌遠說:“準確的說,魚是我們村所屬公司從省農業科學研究所賒來的。”

賒?向晚成的腦海打了個問號,但他是縣長,知道這事情肯定有個過程,魚怎麽來的,這是人家的事情,隻要不是搶的就行。他現在感興趣是另一件事情,他問:“你多次提到村裏的一家公司,那是一家怎樣的公司?注冊資本從哪裏來?公司又是屬於何種性質?”

楊誌遠說:“應該說一家投資控股公司,公司計劃下設茶葉、漁業、花卉苗圃、旅遊開發幾大分公司,圍繞深層次的高效農業產業做文章。公司的股本由多個方麵構成,農民現金入股、土地山林的承包期折股、集體資產折股、外來資本等幾部分組成,應該說這是一家由集體控股的私有股份製公司。”

向晚成是務實派,他本人在政界沒什麽根基,能當上縣長憑的就是踏踏實實的成績。當副縣長是如此,當常務副縣長是如此,當縣長更是如此。對於官位,盡管渴望,但他卻不喜歡與人去爭,他在其位就謀其政,不屬於自己管的事情,堅決不去插手,該他管的他該怎麽管就怎麽管,一管一個成績。成績是實實在在的,有心人總會看見。向晚成就認準一個道理,不管是哪個當領導,他總會需要踏踏實實做事的人。新營官場這派那派紛爭不斷,這派唱罷,那派登場,倒黴的人不計其數,唯向晚成始終如一,一步一個腳印,最終登上了縣長的寶座。

楊誌遠的這些話一說,向晚成就清楚這其中的含金量。向晚成就任縣長以來,一直為縣域經濟的發展揪心。新營是個山區縣,全縣以農業為主,沒什麽工業基礎,要想有所突破,難度非比尋常。為了尋找新營經濟發展的方向,向晚成可以說是絞盡了腦汁,卻一直找不到解決問題的突破口,不知道該從何處入手。這也是他一聽說周洛發生了搶魚事件,他不像他人那樣首先單從政治方麵考慮問題,他看重的是其背後所暗藏著的經濟問題的真實所在。楊誌遠的話,讓他眼前一亮,這事情要是真按楊誌遠的設想讓他搞成了,那他就為農村農業問題闖出了一條嶄新的道路,先不說全國,單是放眼全省隻怕也是獨此一份,引起轟動勢在必然。作為楊家坳村的所在縣的縣長,肯定也會受益匪淺。

向晚成不是那種怕這怕那之人,頭腦清醒,不短視,他當即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他從踏進鄉政府到現在第一次難得露出了笑容,熱情洋溢地說:“到底是北京見過世麵的,你這個想法非常不錯,我想把你們楊家坳作為我今後的聯係點,不知小楊總意下如何?”

向晚成叫楊誌遠小楊總是經過了一番考慮,他今年四十歲,當著這麽多下屬的麵,他不可能叫楊誌遠為老弟,那樣太顯親密,引人猜想。叫楊誌遠為小楊,以他現在的身份,完全可以,並不貶低他楊誌遠,在別人看來隻怕還是抬舉。可他不想這麽叫,看楊誌遠的行為舉止,穩重大氣;看他行事的風格,敏銳聰慧;而他對農村經濟工作的思路,無不體現了一種超前的睿智;再加上他的學識、膽識,將來肯定成就非凡,自己隻怕到時還多有仰仗他之處。於是他叫小楊總,既自然,又不顯生份,關係對等,不存在居高臨下的傲慢。

向晚成的心裏想法,楊誌遠自然不會知道,一聽向晚成想把楊家坳作為他的工作的聯絡點,楊誌遠自然樂於接受。以目前的狀況來看,經濟和政治是一對孿生兄弟,相互依存,誰都離不開誰。尤其是在新營這種貧困落後的地方,要想搞好經濟,必須與政治結盟才能事半功倍。他之所以願意先行支付鄉政府上一年的提留,也是基於此種想法,他需要當地政府的支持,這種支持與金錢無關,與態度有關。哪怕是鄉一級的政府,楊誌遠也不願意結怨,退一萬步講,楊誌遠今天此舉即便得不到支持,但至少會化解楊呼慶衝擊鄉政府所帶來政治一係列的惡果,減少敵對,少走彎路,使自己有精力去規劃自己心中的經濟藍圖。現在見向晚成也有想法和自己結盟,和楊誌遠的意圖吻合,楊誌遠何樂而不為。

楊誌遠忙說:“好啊,有向縣長的支持,我們的公司肯定可以做大做強。”

向晚成似笑非笑地說:“你可別想在我這裏得到經濟的支持哦。”

楊誌遠笑,說:“假如我要政策呢?”

向晚成打著哈哈,說:“這就看你要的是什麽政策了,如果是想減稅什麽的,那我可沒法答應,咱新營窮的叮當響,我還指望著你楊總的公司給我們帶來財政收入呢。這麽說吧,與錢有關的不行,與錢無關的可以考慮。”

楊誌遠試探,說:“好啊,隻是別到我真找上門向縣長又改變主意了。”

向晚成當場回應,說:“沒問題,我縣長辦公室的門永遠對你小楊總敞開著。”

楊誌遠說:“那就謝謝縣長了。”

向晚成微微一笑。什麽是政治經濟學,這就是了,這其中的道理楊誌遠懂,向晚成也未必不清楚,隻是各自角度不同,出發點不一致,但最終目標卻是一樣。向晚成把楊家坳當成自己的點,加強與楊家坳的聯係。如果楊誌遠真把楊家坳的經濟搞活了,楊家坳收獲的是財富,向晚成收獲的聲譽,各取所需,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