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計劃通
顧驁趁機從牆角後麵轉出身來,一聲大喝衝了上去:“翁得臣!欺負新同學算什麽本事?老子剛才看見了,他沒插隊,是你們先惹事!”
“嘖嘖,原來是驁哥,想強出頭?”翁得臣回過頭來,看顧驁人高馬大來勢洶洶,倒也有些發怵。
顧驁14歲就有1米7的個子,身材壯碩,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翁得臣這夥人平時隻是仗著“顧驁是好學生,還想升高中,所以怕鬧事”的心態,才能惡心到顧驁。
所以當下翁得臣一陣眼珠子亂轉,還是拿老辦法擠兌:“勸你表趟介個渾水,我們不怕警告,反正也上不了高中。這小癟三把我阿弟揍得縫針,我跟他私人恩怨。”
可惜,這番擠兌對如今的顧驁不僅不頂用,反而提醒了他。
“咦?貌似我隻要打架鬧事,鬧到楊老師那裏,就不會被推薦升學了呢?嘖嘖,本來還想回家該找什麽借口,讓跟老爹同意我不讀高中、直接下鄉當知青、下半年好騙取高考報名資格。這下理由不就送上門來了……”
如今不僅沒有高考,也沒有中考,初中升高中也是推薦製的。
想到這裏,顧驁不由心中暗喜。
可笑翁得臣見顧驁發呆,還以為是恐嚇生效了,徹底放鬆了戒備。
結果,顧驁偏偏在翁得臣最猝不及防的時候偷襲,飛起一腳狠狠揣在對方腰子上。
“噗啊——”翁得臣爆發出一陣慘烈的嗥叫,倒飛出去,連胃裏的酸水都噴了出來。
旁邊幾個馬仔頓時被嚇住,也被顧驁趁機一人一肘擊放倒。
然後顧驁才一個縱躍,一腳踩在翁得臣胸腔上,一邊揮拳猛砸,一邊冷冷喝罵:
“老子忍你很久了!今天這閑事兒我管定了——反正踹都踹了,一腳也是沒得保送,十腳也沒得保送,老子揍你個夠本。”
“驁哥別啊,驁爺饒命,我錯了,以後你是老大。”翁得臣嚇得涕淚橫流,他也顧不得渾身劇痛、身體被壓住無法翻身磕頭,就拿後腦勺磕地求饒。
顧驁拿捏好分寸,揍了足足十幾拳,才終於住手。
一夥人作鳥獸散。爛泥一樣的翁得臣,幾乎是被馬仔拖著走的。
“起來吧,走,去我家吃飯。”顧驁扶了馬風一把。
馬風倔強地掃視了顧驁一會兒,懷疑而又驚懼地問:“為……為什麽這麽幫我?你不是好學生麽?”
“我家長輩也被人汙蔑過,所以我理解你。”顧驁說了句修飾過的實話。
“你家也成分不好?”馬風詫異道。
顧驁:“差不多吧。”
這下,馬風再無懷疑,腿一軟,掛在顧驁大腿上:“顧哥,您仗義!以後我跟你混!”
“行了,先去吃飯。”
……
有了並肩打架的交情,馬風對顧驁很是信任,回家路上就把自己此前的底細都說了。
兩人聊著,終於到了顧家,貼沙河邊一座破敗的大雜院。
大雜院,是一種用傳統四合院改造的房子。
每家隻有一間房間、一個天井裏的自來水池,以及公用的廚房。
水表隻有一個,所以水費隻能按人口數分攤。誰家孩子浪費水被人看見,就會遭到叱罵。
顧驁的父親顧鏞是個技師,中午自然在廠裏吃。
他母親因為某些原因前幾年死了。死前父親還逼不得已跟她離婚劃清了界限。
家裏空無一人。
顧驁也就大咧咧直奔菜櫥,翻到半鍋昨晚的剩飯、一碗蘿卜燉油豆腐。
純素。
“家裏沒肉,別嫌棄。”他把菜放在院子的板桌上,扯過條凳,招呼客人坐。
馬風連連客氣:“已經很好了,我盒飯裏隻有醬瓜。”
這年頭蹭飯,沒肉才是正常的。
就算是相對有錢的人家,平時留六或八片很齁的鹹肉,蓋在炒蔬菜上撐門麵。客人一般也是很識趣,不會夾的。
等蔬菜吃完,這幾片肉又能拿去擺盤,至少撐一個星期麵子之後,才會真的吃掉。
顧驁和馬風各自盛了一大碗飯,就著燉蘿卜猛吃。
他本來就餓了,剛才打架又消耗體力,所以開始吃得挺香。吃著吃著沒那麽餓了,他就開始懷念起後世的大魚大肉。
他不甘心地搜索了一番記憶,才發現自己這具肉身居然有近兩年沒吃過肉!
這是不正常的,就算按國家最低規定,也該有每人每月二兩肉票。
顧驁又仔細回憶了一下,終於想起自己如此苦逼的原因:
一年半前,按政策他們家也得出一個孩子,下鄉當知青。
顧驁隻有一個姐姐顧敏,所以老爹本著重男輕女的想法,讓兒子留城裏讀書、女兒下鄉種田。
不過,老爹也給了姐姐補償條件:她每個月可以吃六兩肉,而留在城裏的顧驁要把自己那份肉票貢獻出來。
於是,當時還在讀高中的顧敏,就輟學去了鄰市的會稽茶場種茶。
老爹每月都用全家的肉票買六兩肉,再拿兩三斤醃得死齁的會稽黴幹菜,焐一鍋梅菜扣肉。
然後讓顧驁騎幾十公裏自行車,把這罐肉送給顧敏。
做得那麽鹹,圖的就是不容易壞,能吃上半個多月——每天隻吃一小撮肉,主要吃浸潤了肥油的黴幹菜。
用錢塘人的話說,這種菜就是“敲飯的榔頭”。
顧驁現在回想起來,那個被他奪舍的本尊:一年半沒肉吃的情況下,倒也沒想到半路偷吃點。
因為分心和懷念肉肉,顧驁隻吃了一碗,就忘了添飯。
而這麽斯文的吃相,搞得欲舔又止的馬風也很不好意思。
他兩次三番暗中觀察,顧驁都沒動靜,最後他隻能語言試探:“顧哥?你夠了?那我洗碗?”
“喔,謝了。”顧驁絲毫沒聽出馬風“沒吃飽”的弦外之音。
畢竟,21世紀的人哪會在吃飯上客氣?
想吃就自己盛、廢話個屁啊。
馬風識趣地把剩菜放回櫥子裏,然後擰開天井裏的水龍頭,衝洗盛飯的碗。
或許是因為心情鬱悶,他不經意就把水龍頭擰得大了些,擦洗也很用力,好像跟碗有仇似的。
結果卻惹來了閑坐在天井裏看風景的隔壁俞老太辱罵:“小癟三!打個碗盞用噶許多水!”
……
因為中午打架耽誤了時間,所以顧驁下午第一節課遲到了,被數學老師罰站。
兩節課上完,熬到放學時分,女班長就來通知他:“顧驁,你最近怎麽又惹事?楊老師生氣了喊你呢。”
對於被翁得臣告狀,顧驁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好的,我這就去。”他大大咧咧抬腳就走,一點沒有往日的怕事。
女班長看了眼他的背影,覺得顧驁好像變了許多。
楊老師正在氣頭上,見到顧驁就新賬老賬一起算:“顧驁!看你最近這死樣!上課開小差,下午無故曠課。中午就更離譜,居然毆打同學?翁得臣都撩衣服給我看了,肚子上都紫了!”
“老師,是翁得臣他們先汙蔑我插隊、把我拖到一邊打的。顧驁是為我抱不平……”馬風站了出來。
這句話卻起了火上澆油的作用,楊老師調轉火力罵道:“馬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前科!翁得臣跟你沒怨沒仇,第一天就會來打你?”
馬風應聲抗辯:“他是被我打傷那同學的表哥!”
楊老師厲聲叱問:“那你有沒有還手?”
馬風:“我……”
馬風正要承認,然而顧驁製止了他。
“他沒還手,翁得臣他們一夥身上,所有的傷都是我揍的。馬風那麽瘦那麽矮,怎麽可能打得過他們。”顧驁大包大攬地說。
“顧驁!”楊老師徹底怒了,“你還學會包庇問題生了?這對你沒任何好處!你的成績本來可以保送讀高中的。但如果這樣我就不推薦你了!”
“沒關係,我畢業了就去下鄉學農好了。”顧驁無所謂地說。
一天下來,他對於下鄉的事兒,已經想得很透徹、很堅定了。
這是唯一跳級參加高考的捷徑。
楊老師一愣,她本來還想挽救一下,放狠話隻為了懲前毖後、治病救人。
現在被顧驁的頂撞氣得,直接就說:“好,你能耐了啊,你不想上高中你想幹啥?”
顧驁裝作很正直地說:“我想把我在農村種茶的姐姐頂回來,等國家恢複考試招生,在堂堂整整考上去,我要憑本事,不想被推薦!”
楊老師:“行啊,那你自身自滅吧,我不管你了!”
……
升學危機這就算是解決了。
下一步是回家如何說服老爹,讓他同意自己不上高中,而不是把自己揍死。
因為在學校裏惹了事情,顧驁一到家就很主動幹家務。
不過老爹卻比平時回來得更晚,讓顧驁醞釀的借口沒派上用場。
直到晚上7點,顧驁才聽到弄堂裏的自行車鈴聲。
老爹有一輛鳳凰牌自行車,200塊錢買的,如今算是奢侈品。整個大雜院牆門裏,就他們一家有自行車。
不過,顧驁下樓後看到的卻是兩輛自行車。
“嗯?哪裏來的有錢人?”顧驁定睛一看,發現是熟人,連忙過去打招呼:“爸,秦伯伯,你也來啦。”
“誒,驁驁啊,我跟你爸有點事兒商量。呐,這個糖你拿去吃。”
搭話的是個年近六旬的老者,叫秦輝,是一家名叫錢塘製氧機廠的國企的副廠長,平時分管生產和技術。
而老爹顧鏞則是這家廠的代技術科科長,所以他們是直屬的上下級關係。
“謝謝伯伯,你們還沒吃過吧?我去盛飯。”顧驁接過那塊兩寸長的硬花生糖,連忙致謝。
秦輝顯然對顧家挺熟悉,隨和地說:“你別擺院子裏了,拿樓上去吧,我跟你爸說要緊的事。這隻吳山烤雞也切了,中午廠裏招待客人剩的。”
秦輝說著,又從自行車兜裏變戲法一樣,拿出一隻油紙包的燒雞。
顧驁隻覺得唾液腺跟哈士奇一樣不受控製地分泌起來,腿都有些站不穩。
他的靈魂是不饞區區燒雞的,但肌肉記憶卻是將近兩年沒吃肉了!
顧驁隻覺力氣暴漲,二話不說就把樓下院子裏的小板桌,蹭蹭蹭搬上樓,然後把門鎖死,飯菜擺好。
一邊幹活,他內心還在好奇:廠裏中午到底招待了什麽要緊的客人,不但有燒雞吃,還能多出來一整隻剩的!
而事實上,哪怕是顧家反鎖了房門,這根“資本主義的尾巴”還是暴露了出來。
隔壁的俞奶奶,也就是那個白天坐在天井裏、責罵馬風浪費自來水的老婦人,此刻正在哄孫子吃晚飯。
他們家並沒有知青,所以她的孫子每月都有肉吃,至今沒有忘記肉的誘人香味。但也正是因為這種“驕奢**逸”的生活,讓小孩在麵對純素時,需要哄一哄。
“奶奶,什麽味道?好香啊?是不是隔壁顧大伯家在吃好吃的?”小孩聞到味道,立刻吵鬧起來。
“好好吃飯!瞎想啥?他們家都兩年沒肉吃了!”老婦人教訓著。
“我不信我不信……啊啊啊,好像是燒雞的味道,是燒雞啊!”小孩聞著聞著,撒潑起來,哭得菜梆子都吃不下了。
顧驁並不知道,他的燒雞造成了多少“大規模化學殺傷”。
嫉妒使人質壁分離。
燒雞的氣味,不是鎖門能掩蓋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