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賣蘋果的小女孩
海鄷市，一九九三年。
街道的兩側，散出熾白光芒的燈柱，一排排的延伸而去，兩側的屋簷，掛滿了霓虹燈，閃爍著七彩交織的冷光，一個個店鋪，在這個稍微有些寒冷的天氣裏，顯得有些冷清。
隨著改革開放的進行，西方的煉金術，對華夏大地的沿海地區，最先產生影響，鋼鐵鑄就的高樓，一座座的，拔地而起，犬牙交錯，排排光束在空中彼此交錯，互相輝映，延伸開來的各種燈光，讓天上本就稀落的星辰，都變得黯淡無光。
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少年，雙手插在口袋裏，悠閑地走著。
雖然是一個穿越者，但是上一世的記憶，非常非常的模糊，而且也死得很早，隻是知道，與他現在的世界看起來相似，卻又有很大不同的環境。
模糊的印象中，兩個世界最大的不同是，在他的前一世裏，他生活在二十一世紀，每個人都在低頭玩著智能手機，沒有秘法，沒有奇奇怪怪的各種戰鬥，3D電影，節目裏說不清到底是男是女的各種小鮮肉，成為了生活的常態。
這個世界，卻還處在蘇聯解體後的緊張時期，東西方文化的交錯，在沿海地區分外的明顯。
少年往右邊的街道看去，他常去的百貨商場已經關閉，正在重新裝修，聽說要改成“超市”，對於他來說，超市這種東西，並不算新奇，但對生活在這個時代裏的人們來說，卻還是一個新鮮的名詞。
初春的最後一股寒流，肆虐著沿海，令得沒有幾個人想要出門，名為嶽青的少年，也隻是在家中閑得慌，所以出來轉轉。
一塊塊方磚拚成的地麵，隔著一段距離，就鑲嵌著一盞小燈，腳踩在燈上，燈光便會暗上一暗，然後隨著鞋子的離開，而重新亮起。
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有的時候，明明覺得踩上去也沒有什麽意義，然而在獨自走路的過程中，就是會忍不住的往上踩，嶽青就處在這樣的無聊中。
忽的，有人在身側拉住了他的袖子。
嶽青扭頭，然後就看到了一個賣蘋果的小女孩。
小女孩長得非常的瘦小，左手提著一個籃子，籃子裏隻有三個蘋果，每一顆蘋果都很大，看起來像是聖誕節裏，專門弄出來騙人花大幾十塊錢去買的那種，但是現在並不是聖誕節，而且，雖然西方文化，已經開始對華夏產生了深遠影響，但還沒有人過聖誕節。
小女孩一隻小手拽著他，抬起頭來，楚楚可憐的樣子：“大哥哥，你要買蘋果麽？”
嶽青低頭：“這個……”看了看籃子裏的大蘋果，又算了算自己已經不夠用了的生活費……事實上也沒有什麽好算的，總之就是，飯都不一定吃得起，誰還去買這種看起來漂亮但一看就知道不好吃的蘋果啊？
“大哥哥，我媽媽叫我把這三個蘋果賣掉，不賣掉就不許吃飯，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吃了。”小女孩搓著眼淚。
不要在這裏裝可憐，眼淚都沒有流出來，你搓什麽眼淚啊？而且你沒有飯吃……你不會吃蘋果嗎？
有道是人心不古，現在這個年代更加如此，嶽青哪裏會去信她？更何況，他現在真沒錢去買這種東西，這種怎麽看都很貴的東西，他一買，幾天的飯錢就沒了。
於是他擺了擺手，就這般走了。
走了長長的一段，感覺有什麽東西一直跟著自己，一回頭，又看到了那賣蘋果的小女孩。小女孩可憐兮兮的樣子：“大哥哥，你就買一個吧，如果我賣不出去的話，我媽媽會打我的。”
我說你這是認定我了啊？我看上去像是這麽好騙的人麽？
嶽青再一次的搖了搖頭，也沒有管她，轉身就走了。
天氣太冷，嶽青其實也沒那麽喜歡在街上閑逛，從橫跨福溪的長金橋上經過，那一絲彎月，帶著清冷，倒映在江麵上，冷風從橋上刮過，卷起寒氣。
嶽青緊了緊衣領，兩隻手插在口袋裏，橋上的人很少，一架自行車從橋上經過，往他的後方駛去。
從橋左的階梯下了橋，於兩座建築間穿過，來到一座大廈前，所謂的大廈，其實也不過就是九層樓，在這個時代裏已經算是很高的了。
嶽青進入內中，乘上了電梯，即便是這樣的大城，住宅樓裏，有電梯的樓也還是不多見的，嶽青的外公外婆，給他們的女兒留下來的最大遺產，就是這裏的房子，使得他們那一天到晚家都不歸的女兒，至少給他們的外孫留下了一個落腳點。
按下了通往第八層的電梯，嶽青回到家門口，開鎖入屋，又在屋裏折騰了一下。空空****的客廳裏，其實並沒有多少東西，破舊的沙發，低矮的茶幾，它們的對麵是一張簡陋的桌子，一台電視。
嶽青往沙發上一靠，正準備打開電視，就在這個時候，門響了起來。
嘭、嘭、嘭……
猶如石塊撞擊鋼板的聲音，在客廳裏響**，將他嚇了一跳。這麽晚了，還有人來找他？而且敲門敲得這麽用力做什麽？
這個年代，可沒有那麽的安全，嶽青自然也不會全無警惕，門鏈先栓好，再打開，一條鎖鏈往橫拉開，將門縫打開了一分多米。
人呢？敲門的人呢？
“大哥哥……”他的前下方，女孩的聲音幽幽地傳來，“買一個蘋果吧？”
嶽青低頭，又是這賣蘋果的小女孩，她孤零零的站在門外，提著她的那三個蘋果，披頭散發的樣子，淚汪汪的眼睛，充滿了期盼：“你就買一個吧，我要是一個都沒有賣掉，我媽媽會殺掉我的，她真的會殺了我的。”
我說你居然能夠追到這裏來，你還真是有毅力啊，你果然是看我好騙吧？再說了，這樣的蘋果，在這種不是聖誕節的日子裏，真的賣得出去嗎？就算是聖誕節，也得跑到國外去賣吧？
賣不掉就會被殺，你嚇我啊？
嶽青沒好氣的道：“不買不買！”
女孩低下了腦袋，孤獨而又垂頭喪氣地往電梯走去。有那麽一下子，嶽青真的心軟了，隻是再一想，這種明顯就是靠著賣可憐來詐騙的行徑，自己這一下子心軟，下一刻就要被人笑是傻瓜了吧？
這般一動念，也就沒有去管她！
關上門，重新坐回沙發，看著無聊的電視，電視裏並沒有什麽有趣的節目，他打著嗬欠，看了一會，直至大約十分鍾後，被樓下的尖叫聲驚醒。
那一聲尖叫，來自於一個明顯受到驚嚇的女人，一時間，整座樓都**了起來，門打開的聲音，窗戶打開的聲音，就像是一個即將沉睡的動物陡然間被放在了火爐上，變得熱鬧。
嶽青也打開了門，樓下有奔跑聲，腳步在樓梯間震響。他的上方，有人在拐角出探出頭來：“怎麽了？”
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隨手關門，往電梯走去，按了按鍵，電梯全無反應。樓上的人慢悠悠的下來：“下去看看？”
他們就從樓梯，往下走去，到了樓下，發現這裏早就已經聚集了許多人，連其它樓道的都來了，遠處傳來了警笛聲，顯然是有人通知了城市執法局，城市執法局的人正在趕到。
嶽青墊著腳，從一個個腦袋間看去，隻見被打開的電梯裏，一片殷紅。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嚇癱在另一邊，一個男人正在安慰著她。
整個電梯裏都是血，地上，壁上，還有許多小小的手印。城市執法局的人來了，在一個身穿製服的中年男子的帶領下，檢查著電梯裏的血，就像是一個孩子體內的血全都被抽幹，然後到處亂灑，隻有些許角落沒有被波及，那一個個小小的手印，到處亂拍。
那中年男子在皺著眉頭，細心地檢查，詢問，而這個時候，更多的圍觀者趕了過來，議論紛紛。人人都在猜測著，到底誰在電梯裏被殺了？一時間，每一個人都是福爾摩斯。
大約兩天過後，這起案子，就被定性為惡作劇。
電梯裏沒有屍體，沒有碎肉，電梯外沒有血，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無法作為命案處理，而且一旦作為命案往上報的話，萬一破不了案，也會影響到整個城市的破案率。
最後，執法局認為是有孩子收集了雞血鴨血，在電梯裏亂灑，故意嚇人，而這似乎也的確是合理的解釋，否則，也無法說明為什麽電梯裏隻有血，沒有毛發，沒有屍體。
電梯裏的血，被洗了個幹淨，事情似乎也就這樣子結束了。
然而，在那之後，大樓裏卻開始傳出鬧鬼的說法。
時不時的，有人聽到電梯裏傳來女孩子的哭聲，打開電梯，裏麵卻是什麽人都沒有，這樣的傳聞越來越多，鬧得大樓裏人心惶惶，樓裏的女人和孩子，也漸漸的，不敢再乘坐電梯，男人初始時還會取笑自家的女人，但到後來，他們也漸漸心悸。
嶽青的心中，其實也是有些疑惑的，女孩的哭聲？
如果說，在那個時間段裏，真的有人在電梯裏遇害，難道會是……
這麽一想，心裏自然是不免有些發毛，隻是再回想一下，那天晚上，從他關門，到樓下傳來尖叫，也不過就是十分鍾的時間，真的有人能夠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在電梯裏殺人並處理掉屍體麽？不管怎麽想，這也都是不可能的。
盡管是這麽想的，他還是下意識的避開了電梯，寧願自己從樓梯上樓下樓。
電梯裏鬧鬼的傳言，愈演愈烈，雖然他一次都沒有聽到，但樓上樓下，都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已經有人開始搬走。執法局的人，又來過兩次，也都沒有查出什麽，周圍並沒有失蹤人口的報案，也依舊不曾發現屍體又或者是其它什麽東西。
直到那一天——
那天晚上，嶽青再一次的出了門，此時，最後一股春寒已經結束，城市裏也熱鬧了許多，各個校園即將開學，街頭上三三兩兩的，有許多學生三五成群，彼此結伴。
嶽青進入了一家百貨，買了些新學期裏要用的東西，又閑逛了一陣，便往家中走去。
踏過了長金橋，從橋頭左側下了石製的階梯，穿過了兩座高樓，他進入了住宅樓，開始用雙腳往上走。
爬上八層樓，即便是還年輕的他，這一刻也是喘著氣。雙手撐著膝蓋，休息了一下，正要往自己的房門走去，忽的，電梯門的那一邊，傳來了女孩兒的哭聲。
他下意識的，往電梯門看去，幽幽暗暗的電梯門，展示的是鋼鐵般的冷。女孩的哭聲充滿了驚慌：“不要打我，媽，不要打我——媽，不要，不要——”
哭聲變成了哭喊，嘭，嘭，嘭，嘭……那是小手拍在電梯門上的聲音，嶽青甚至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電梯門一起在震動。
下一刻，他便硬著頭皮，衝了過去，他的手用力拍在了按鈕上。
“不要殺我！”女孩的尖叫聲，從門裏傳來，如同刀鋒在玻璃上刮過。
呼——
電梯門發出猶如人吐氣一般的聲音，往兩側拉開，內頭暈黃的燈光，也隨之出現，先是一道豎形，再漸漸的擴散。燈光灑下，將內裏的一切，全都展示在嶽青的眼中。
然而卻什麽也沒有。
沒有哭嚎的女孩，小手敲打電梯門的聲音，也停了下來，內裏空空曠曠。
除了在自己的頭皮下，不斷爬動的蟲子的存在，他什麽也沒有看到。
而周圍，卻是異樣的安靜，靜得就像是整個城市都沉浸在大海裏，就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被壓抑了。
嶽青就這般呆呆的看了好半晌，直至電梯門反複的閉合然後打開，發出哢、哢、哢的聲音。然後，他慢慢的轉身，往房門走去，毛骨悚然的感覺，驅之不散，在開門的時候，他猛然回頭，看向身後。
電梯已經關閉，那橘黃色的燈光，也消散了，過道上一片幽暗。
打開門，亮了燈，進入房中，迅速的關了門，心中才感覺安定了些，就像是某種東西，被一下子關在了外頭。
他舒了一口氣，在客廳裏折騰了一陣，又去衝了個澡，出來後，自己到廚房煮了碗麵吃。看了一會兒電視，不知不覺間，困意叢生，他來到窗邊，看了一會兒外頭的夜景。
在他的下方，福溪在星月下閃動著粼粼的冷光，左側不遠處，長金橋在拉長的霓虹燈中，散發著虛假的美感。
他打了一個嗬欠，拉好窗簾，關了客廳的燈，然後就回自己的屋子睡覺去了。
到了夜半，翻來覆去的，怎麽也無法睡著，忽的，他覺得自己感應到了什麽，猛然翻身而去，抬頭看著天花板。天花板上，先是有黑色的長絲，一點一點的垂下，那倒垂而下的黑影，猶如小瀑布，在屋內的幽暗中，黑得詭異。
他感受到了身體的僵硬，卻是什麽也無法做。他就這般，看著那黑絲在他的斜上方越垂越低，倒掛的黑絲之上，是一小片白皙的冷光，然後便是從天花板上不斷鑽出的黑影。
黑影猶如卡在了那裏，他抬頭看著最上方的那一塊，心中想著：“那個是……小屁股？”
視線往下移，在他的前方，哢、哢、哢、哢……那是骨頭轉動的聲音。倒掛的頭發上，一張小臉蛋一點一點的，猶如木偶一般，往後轉動，“哢”最後一聲特別的響，臉蛋轉動的幅度也特別的大。
小女孩頭朝下屁股朝上，整個臉扭向了背後，緊接著又哢、哢、哢的，移動著她的兩隻小手，手上捧著一個大蘋果。她的下巴往上一跳一跳：“大、哥、哥、你、就、買、一、個、吧？”
嶽青：“……”
雖然不知道這小丫頭到底是怎麽回事。
但是，就為了賣個蘋果……你至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