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蝶舞

何慕鳶看著桌子上那瓶酒,心道要完。

孤隱山上花花草草,小動物數不勝數,蘇白也從未驅趕殺戮過,其中一批猴群,每天倒是過的歡樂自在,皆是靈獸,開了些心智,自釀猴兒酒,蘇白曾經帶著何慕鳶前去討要過……被猴兒丟著石頭砸著了何慕鳶。

蘇白再講了一遍,這孤隱山是我家,你這住客不交點供奉也說不過去……何慕鳶又被丟了石頭,不過這回倒是沒砸中,蘇白厭煩了,再威脅了兩遍,仍舊無果。

甚至猴子還站在樹上朝著蘇白尿尿。

當晚餐桌上多了道菜,清蒸猴腦。

蘇白照顧著何慕鳶小姑娘的情緒,就沒用正宗做法,而是在何慕鳶看不見的地方,殺好了清理好了,才端上餐桌,清香撲鼻。

……明明那麽恐怖,可是就是很好吃……何慕鳶想著又餓了。

後來,後來這猴群就每個月派人送來猴兒酒了……再不敢造次。

那時候何慕鳶還在想著師尊好殘忍好殘忍,現在想過來……自蘇白帶她下山曆練了幾次以後,何慕鳶才明白。

師尊對孤隱山上的一切,其實都還是算是十分仁慈了。

何慕鳶認識的蘇白師尊,就是兩個極端,一個極端是曾經由劍宗傳聞裏的,天性溫婉,清秀好看,陽光清朗,樂於助人,儒雅隨和。

另一個極端,是她看到的截然不同的一幕……蘇白在她麵前,也從未隱藏。殺伐果斷,冷漠無情,消極厭世。

這些東西現在倒是都不重要了,無論師尊的真正性格究竟是怎樣……但他在對待何慕鳶的時候,仍舊是那個眉眼含笑的白衣少年。

是啊,師尊還是少年。

一點都不像其他門派掌教,老氣橫秋,迂腐古板。

蘇白打開了裝酒的白瓷瓶子,瓶子是他自己開窯燒的,用的白玉,打開以後酒香撲鼻,他又弄出一個小杯子來,看向何慕鳶,“慕鳶要不要來一點?”

“……不要,一會兒師尊又喝多了,慕鳶還要照顧師尊呢。”何慕鳶倒是拒絕的利落幹脆。

其實她也一直都很想嚐嚐猴兒酒的味道,和師尊相處這五年,她也喝過不少師尊釀的酒,不過兩個人在一起,必定得有一個清醒的,這回何慕鳶得清醒,猴兒酒易醉人。

姬清雪身上還穿著黑色的衣裙,白色的小臉在黑夜中更顯得白皙嬌俏,很可惜,個子雖然比何慕鳶高半個腦袋,對蘇白也沒什麽吸引力……再說了,這猴兒酒,蘇白也舍不得分給一個還不熟悉的徒弟。

姬清雪還在吃飯呢,豆腐嫩很滑,兔肉恰到好處,不油不膩,椒麻的味道彌漫,螃蟹被何慕鳶吃完了,她吃的好快……姬清雪就吃到半個。

蘇白一個人在那一小杯一小杯的飲酒,一杯,兩杯,三杯,三杯結束以後,何慕鳶的小手就按住了他的酒瓶子,把酒塞塞好,“好啦,師尊,不能再喝了。”

蘇白的眸子注視著她。

何慕鳶又伸出兩隻手,輕輕的按在師尊臉上,捏了一下,“乖,要聽話哦。”

蘇白不說話,沉默著,腦袋暈厥,天旋地轉的,身子倒是暖洋洋的很舒適,“知道了知道了,我沒喝多呢。”

“那師尊坐一會兒,我先收拾下。”

何慕鳶收拾了碗筷,然後給姬清雪指明了洗碗的地方,讓她把碗清洗幹淨,姬清雪的公主架子倒也並不大,抱著碗就走了,留下昏暗的院子裏,坐著低著頭的蘇白,還有同樣托著腮幫子乖巧的坐在那的何慕鳶。

“師尊怎麽會想著收個新弟子?”何慕鳶忽然問。

“你大師姐終究不屬於孤隱山,你……就算了,孤隱山不適合你,總有一天慕鳶要去更加廣闊的天地。”

“慕鳶才不去呢,慕鳶要留在師尊身邊。”

“我和慕鳶一樣,終究在孤隱山上呆不長。”蘇白無奈的搖搖頭,像是沒聽見何慕鳶說的,“有個小徒弟,最後接手這孤隱山門,也挺好。”

“她可是公主,師尊若真教她到了結丹,她估計也留不住。”

“隻是讓她到時再隨便收個徒弟,不斷了孤隱傳承就好。”蘇白笑笑。

“師尊啊師尊……你的未來又是什麽呢?師尊明明從來都不努力,就這麽厲害……好像對修仙一途也並不在意,那師尊真正喜歡的,是什麽呢?”

“是慕鳶唄。”

何慕鳶白嫩小手按在蘇白臉上,把他臉推開,“師尊爬爬爬,慕鳶才不信呢。”

……蘇白第一次說這句話的時候,把何慕鳶感動的想哭,然後發現這家夥隻是隨口逗她開心的,幽怨好久,又沒能忍著不理他,現在才發覺既然都習慣了。

“師尊要去北域。”

蘇白輕聲的念。

“北域都是魔族,師尊……嗯?”

“師尊知道,傻慕鳶。”

“慕鳶才不傻……雖然師尊確實很厲害,但是距離魔帝那種層次,也差了那麽一點點吧。”

這個“一點點”,自然是很多很多,隻是何慕鳶習慣性照顧蘇白麵子,或者說習慣性的盲目崇拜了。

“那又如何呢?師尊隻是要去殺一個人。”

“是誰?”

“慕鳶既然知道,何必要問呢,笨蛋。”蘇白一個爆栗敲在何慕鳶額頭,何慕鳶躲都躲不開,眸子別提多幽怨了,看著他哈哈大笑的樣子,額頭在他胸口撞了一下,幽幽怨怨的看著他。

“好嘛……我知道的啦。”

“慕鳶真的猜到了啊……”蘇白不知道什麽時候擰開了酒瓶子,給自己又灌了一口。

“孤隱門規開卷語……孤隱叛徒,必殺之。”何慕鳶的聲音落到蘇白耳朵裏,不知道怎麽的,蘇白仿佛聽到了幾分肅殺的味道。

“慕鳶的腦袋瓜子什麽時候用在修煉上,估計早就結丹了。”蘇白的手覆蓋在少女的額頭,把早上才替她梳理的複雜發型揉的亂糟糟的。

“慕鳶也很努力了呀……師尊,慕鳶的孤隱身法,也很厲害很厲害哦。”

“我當然知道了……你不練劍法,練身法幹嘛?”

“哪天師尊腦子一熱,就去北域屠魔了,慕鳶身法好點,到時候說不定還能帶著師尊跑出來,再不濟,跟著師尊一起赴死也挺好。”

“傻丫頭。”

“師尊……所以,一定要等到很厲害很厲害再去哦,不然一去不回了……”

“就一去不回唄。”蘇白又喝了一口酒。

“那慕鳶怎麽辦?”

“早點嫁了,相夫教子。”

“那慕鳶不就是小寡婦了?”

“又癢了?”

“都說徒弟跟小老婆一樣的嘛,嘻嘻,慕鳶渾身都癢,師尊要不要幫我撓撓?”

蘇白看她一眼,黑暗裏少女嬌俏的小臉無比清晰,隻是眼眶卻不知道怎麽微微紅著,眼眸閃爍著的擔憂,是怎麽都沒法隱藏的。

“你師尊又不蠢,沒把握不會去的,放心好了。”蘇白無奈的笑笑,伸出手去捏少女雪白的小臉,拉扯成各種滑稽可愛的形狀,何慕鳶翻著白眼一臉嫌棄,但是也不撥開他。

“好啦,師尊……慕鳶想學劍法,現在教我一個新的唄?”

“孤隱劍法練到極致就很強,學新的幹什麽?”

“可是孤隱劍法不帥啊!師尊不是說,耍帥天下第一嗎?嗚嗚,師尊教慕鳶一個好看點的劍法好不好?”

“你想學什麽?”蘇白看著她的臉。

“蝶舞。”何慕鳶遲疑了一兩秒鍾,輕念。

下一秒鍾,蘇白揚起了手,那記耳光似乎下一秒鍾,就會落在她的臉上。

何慕鳶閉上了眼睛,嚇的眼淚都掉出來了。

可最終還是沒有打下去。

何慕鳶緩緩睜開眼,看向蘇白。

“孤隱門規,第一條,念。”他的表情變得冰冷,毫無感情。

“師尊的師尊不可提。”何慕鳶的手指捏著裙角,紅著眼眶低著頭,聲音有些囁嚅。

“上一次你犯的時候,我怎麽懲罰你的?”

“把慕鳶吊著抽了十鞭。”

“你恨不恨我?”

“恨。”

“恨為什麽還記不清?”

“慕鳶知錯了。”何慕鳶低著頭,淚珠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蘇白注視著麵前的少女,隻是表情變得冰冷,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何慕鳶還在哭,十秒,二十秒,她感覺到麵前的師尊站了起來,那個身影挺拔,在月光下,影子被拉得長長的。

“把你的劍給我。”蘇白忽然念。

何慕鳶一愣,一下子就不哭了,抬起頭,從師尊送的須彌戒裏,把自己的佩劍拿了出來,一把秀氣的長劍,劍鋒在月光下閃爍著幽幽寒光。

蘇白接受,握住了那把劍,劍柄處似乎還殘餘著少女指尖的溫熱。

他走到院子中間,有風吹來。

何慕鳶看著舞劍的師尊,眸子就這麽一眨不眨的凝視著他。

蝶舞真的是一套很適合女孩子的劍法,耍起來優雅淩亂,卻仍舊富有韻律感與節奏,大約一炷香時間以後,蘇白將劍拋還給她,“你是從何得知,蝶舞是你師尊的師尊的自創劍法?”

“坊間傳言……”何慕鳶低著頭,回答。

“你學會了嗎?”

“弟子愚鈍,沒有。”

“這樣最好。”蘇白站在原地,看向漫天星辰,覺得心中煩悶,何慕鳶仍舊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直到蘇白開口,“去睡吧,早些睡,明早晚點起來也沒關係。”

“嗯……師尊也早些睡。”

何慕鳶一點點的轉過身,走出幾步,回頭,才發現原地已經沒了蘇白蹤影,隻剩院子裏的古樹葉子,隨著風飄散,最終落在地麵,輕輕顫抖。

師尊走了。

她手中握著長劍,回憶著剛才蘇白的一招一式,努力的重複一遍又一遍,直到力竭,倒地。

力竭的少女躺在地麵,看著天邊的圓月,深深歎息。

……笨蛋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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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章挺長,但是估計雲裏霧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