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花招(一)

第36章花招(一)

許惜顏到底年紀小,最是好睡的年紀。被她爹鬧醒,又沒全醒。正半閉著眼睛,任丫鬟們拿熱帕子給她洗手敷臉。

猶帶睡意的明麗少女,如枝頭才結的海棠花苞,越發令人生出憐愛。

許觀海站在一旁,是又歡喜,又內疚。

“阿顏啊,爹也不是故意這麽早來吵你的,全怪你那個二哥哥!想了一晚上,才想明白,你讓尉遲家齋戒沐浴,是去隆福寺祭祀,哭一哭先帝和他家老祖吧?哼!這麽簡單的事情,居然要想這麽久,我已經罰他去書房閉門讀五日書了。隻他一早吵醒了爹,爹爹無法,隻得來尋你說說話了。”

許惜顏懶懶的掀開一線眼皮,“父親何必明知故問?若二哥哥真答對了,也不會罰他閉門思過了。”

呃……

確實。

許樵琢磨了一晚上,還是錯了。

前朝末年,時局動**,各地親王藩貴,都要求送子進京讀書為質。

大齊開國高祖少年時,也曾來京城,伴隨太子表哥讀書。當時在京城名寺隆福寺,求了一隻上上簽,稱貴不可言。

後高祖果然得了天下,隆福寺便成了京城香火最旺的皇寺。

達官貴人來了京城,總要去拜一拜,一來求個好運,二來也是向皇上表示忠誠之意。

按說尉遲圭如今走的是純臣路線,一家人初來京城,心神惶恐,去本地寺廟拜拜,求個安穩也是理所當然。

許樵能想到這兒,已算不錯。但卻不夠仔細。

在接下尉遲家的燙手山芋後,許惜顏就認真看過尉遲家,為數不多的家史了。

他家先祖尉遲平,當年封侯的最大功勞,就因為是他最先帶兵,攻進了京城西邊的金光門。

名字裏剛好又有個平字,所以討了先帝喜歡,覺得有平定江山之意。一高興,便賞了個最低的三等侯。

若是想博聖上歡喜,去隆福寺祭祀,固然不會出錯,不過隨大流,無甚稀奇。

尉遲家想要真正討好帝王,就必須做些不尋常的事。

金光門一戰,是尉遲家最輝煌的戰績。

且尉遲平替大齊開國平定了江山,如今尉遲圭又於動亂中,替大齊平定了江山,還有比去金光門祭祀,更合適,更能討好帝王的麽?

許惜顏能想到這裏,許觀海也能想到這裏。

方才故意那麽說,不過是想逗女兒說話而已。

許惜顏晾了她爹半天,此刻也就給個台階他下來了,許觀海正好接著說起正事。

“那衛績的事情,我回去想了想,你說得確實有理。咱們和衛家沒什麽深交,送一份禮,再厚也就是個小人情,反倒辜負阿顏你推他一把的用心。再設身處地,若我是他那般年紀,那般境遇,隻怕還要擔心,收了太多人情,該如何回報才是。於是我就想著,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他還想嘮叨,石青來回話了。

許觀海不大高興,還想讓人等著,可丫鬟伺候梳著頭的許惜顏,已經徹底醒了。

“父親能想到這些,足見主意不錯。您也不必跟我說了,自去料理正事要緊。”

於是,許觀海隻得皺眉出來。

那大夫也與人為善,並沒有點出許雲梨裝病,隻道,“四姑娘倒好,隻六哥兒年紀卻小,怕要多吃幾服藥了。”

嗬。

都是深宅大院長大的,許觀海一聽就明白了。

想讓人去傳話,又怕章姨娘不死心,回頭高聲衝內室打了個招呼。

“那爹先走了啊,回頭再來尋你。”

許惜顏垂眸,柔白的小手中把玩著一隻紫晶梅花小釵,腹內嗤笑。

就章姨娘這點小花招,也太不上台麵了。

好在這原也不是她爹看上的女人,否則許惜顏都要鄙視許觀海了。

說起章姨娘的來曆,甚是不大光彩。

她原是七品縣官之女,隻這章父不大老實,苛刻百姓,魚肉鄉裏。後經人檢舉,原是要被革職問罪,全家發賣的。

偏章家有個舅兄,和許惜顏的大伯許潤,曾在同一個先生門下受教,有三分香火情。

這章家舅兄舍了臉麵求上門來,許潤隻好幫忙奔走一回,把人保下。

後章父改判到邊關效力,戴罪立功。章家舅兄,感激不盡。

誰知他那好姐夫,章父卻不知好歹,把個親生女兒留下了。

趁天還沒亮一乘小轎送到許府大門口,然後一大家子等城門一開,便出城赴任了。

章父打得如意算盤,覺得靠舅兄,始終不如靠自己。留個親生女兒給許潤做妾,往後若家裏有事,就可理直氣壯攀附貴人了。

這一下,可把許潤坑苦了。

尹二奶奶沒別的毛病,就一條,善妒。容不下半個屋裏人。

當時她又剛好小產,丟了小女兒,心情糟糕之極。

聽說許潤幫忙幫出個妾來,氣得發話,說若妾室上門,她就上吊!

許潤沒法子。

又不能把人退回去,隻得找到親弟弟,求許觀海把人收下。

章父做了這等醜事,拍拍屁股就走。倒連累了耿直的章家舅兄,羞憤欲死。

可為了“無辜”的外甥女,他還得上門賠罪。

求許觀海好歹給個孩子,讓外甥女能過得下去。至於將來章家之事,許家看著辦就好,他是再無顏上門多說半句了。

許觀海雖風流不羈,卻也不是什麽腥的臭的都往屋裏拉。

他原想著章姨娘也是迫於父命,當時表現得也甚是乖巧可憐。雖有些膈應,好歹不是她的錯。後允她生了許雲梨,許觀海覺得已經夠了。

誰想這章姨娘卻又使了心機,懷了許雲樹。許觀海再如何,也做不出殘害自己子嗣之事,雖容她生了六哥兒,但也自此,徹底厭了章姨娘。

她跟她那個貪得無厭的爹,原就是一路貨色!

隻怕留在許府,也是父女倆串通好的。

但章姨娘卻不自知。

自以為有一兒一女傍身,且父親還是正經官員,就是許觀海一應姬妾中最出挑的。

卻不知在明眼人眼裏,她才是一眾姬妾中,最不討喜的。

有這麽個親娘,還有章家那樣的外祖,哪怕六哥兒日後再出眾,許觀海都絕不可能將家業交到他的手裏。

如今不過是看在一雙兒女麵上,沒發作罷了。還想作夭,那就是自尋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