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過去
塵封過去
早晨從宿醉中醒來,樂宇揉了揉脹痛的腦袋,從被窩裏伸出一隻手摸到床邊的手機,按下任意鍵,空空的屏幕上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短信提示,日期顯示5月19日星期六,時間是下午三點半。
5月19是個很普通的日子,普通到還有不到二十四個小時林奕凡就要結婚了。那人是他相處幾年的戀人,兩個人從年少的相識相知,再到彼此熟悉的幾乎可以成為一個人,相戀的日子連吵架都少有,或許除了不在一個城市工作,真找不出什麽問題。
林奕凡曾信誓旦旦的跟他說:你不結婚我也不結婚,就算你結婚了,我也不會結,我要纏著你,跟你永遠在一起。樂宇還曾取笑他一個大老爺們還如此矯情,說歸說,心裏卻總是散發著一股窩心的甜膩。現在那些話還縈繞耳邊,可是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滄海桑田了。
樂宇正麵仰躺在雜亂的床上,眼睛木訥的直視著天花板,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掙紮什麽,半個小時後他從床上爬了起來,皺巴巴的床單,被子揉成一團堆在牆角,七零八落的像個狗窩。
昨日喝了太多的酒,清瘦的身形軟塌塌的,走路也有些晃,他繞過地上到處亂放的衣物,慢吞吞的踱到洗手間。
這裏是樂宇參加工作後租住的房子,一室一廳,原本就有些狹窄,加之他平時疏於整理就顯得更加蝸居了。有些破舊的牆上貼了許多海報,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照片,照片似乎是按時間順序來的,有新有舊,幾乎每張照片上都有一個人的身影,那個跟他牽絆了多年的人。從照片上看,俊朗帥氣,比樂宇稍微高了一點,兩人靠在一起,臉上洋溢著幸福。
洗手間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十分鍾後頭發微濕的樂宇又拖拉拖拉踱出來。洗過臉之後比剛才清爽了不少,他對著偌大的鏡子發呆,雙眼無神,反射的太陽光燦爛耀眼,更加襯托出整個人頹廢又低靡。
拉開衣櫃翻出衣服,三下五除二套上幹淨的襯衫,不經意間又瞥見牆上的照片,手中動作一滯,清澈的眼眸中飛過一絲神采,瞬間又黯淡下來,周圍靜默的不像話,能聽見自己厚重的呼吸聲和洗臉池裏突兀的滴水聲。
已經兩個月了,林奕凡失蹤了兩個月,給他打電話不是正在通話中就是無法接聽,五天前好不容易打通了,得來的卻是晴天霹靂,他要結婚了,他要結婚了……婚期就是明天。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樂宇的第一感覺就是腳底的血都衝到頭頂上了,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沒想過林奕凡會背叛,更別說是他跟一個女人結婚。像做夢似的,他猛地搖搖頭,握著電話的手有些無力,想再打過去問清楚,卻又是打不通了。
不一會兒穿戴整齊的樂宇背了一個簡單的包就出門了,這幾日渾渾噩噩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明天早上之前無論如何都要見到他,或許這是最後的機會,他還想,再賭一把。
到車站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售票廳人來人往,樂宇買了最快的車。在車上的五個小時簡直就是煎熬,但一想到能再次見到那張熟悉的臉,又強自打起精神,就算是大幹一場打得鼻青臉腫也心甘情願,隻要能給他一個解釋,或者,一個死心的事實。
樂宇安靜的坐在座位上,腦海中不停的翻飛著以前兩人之間的種種,酸澀的心裏泛出幾絲甘甜,轉而想到手機裏永遠傳出的幹癟沒有感情的機器女聲,又心痛的無以複加,失蹤兩個月,應該是籌備結婚的事吧。手中緊緊握著手機,沒有電話沒有短信。他不敢撥號,不敢想起那一串能倒背如流的手機號碼,怕聽到“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或者“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火車搖搖晃晃的在前進,突然猛烈一震,還在愣神的樂宇胸口撞到身前的小桌上,劇痛襲遍全身。他咳嗽著直起腰身,劇烈的晃動已經傳到每個人的身上,裝在車頂的燈撲閃了幾下,滅了。頓時車廂內躁動起來,轟轟鬧鬧的尖叫聲不絕於耳,車廂斜了,然後巨大的聲響傳進來,幾乎兩秒之間整個車廂就撬動起來。所有的人如同盒子裏的圓珠一個接一個的往低的地方滾了下去。
這時樂宇才反應過來,火車脫軌了,身體還來不及動作,整個人已經被滾動的車廂搖晃的來回滾動,幾乎抓不住什麽,身體猛烈撞到周圍堅硬的座椅背和腿上,胸腔被迫吸入大量的空氣,難受的咳嗽起來,心肺幾乎要破口而出。
車廂裏到處都是叫聲喊聲,還有小孩子的哭聲。終於,樂宇身上的骨節快要全散的時候震動停止了。有的座位不牢固,被這麽強烈的顛簸晃動的移了位,他被卡在某個縫隙中了,因為身材有些消瘦,所以卡的特別緊,用力推了推座位手上傳來劇痛,好像胳膊扭傷了,而且被夾住的肚子也火辣辣的疼。
巨大的響聲停止了,周圍雜亂的聲音更加明顯,尤其有哭聲,使這漆黑的車廂裏更添幾分煩躁和緊張。
車廂完全不動了,沒有受傷的人開始敲打玻璃,尋找逃生的出口,有的人拿起手機撥打急救電話,有的人撥打親人的電話,大家都在想辦法逃出這裏,車廂因為摩擦產生了電火花,溫度在不斷升高。
樂宇艱難地低下頭,手機在剛才的劇烈翻滾中掉到車座下麵了,他反扭胳膊,身體轉的幾乎扭曲了,黑燈瞎火的**一通,手指觸碰到冰涼的金屬外殼,心髒“撲通”一聲落地了,樂宇鬆了口氣,不介意胸腔火辣辣的疼痛,毫不猶豫的摁下那一串熟練在心的號碼。
怕打不通,手心一直緊張的冒冷汗,不知道為什麽頭也有點暈,或許是沒吃飯的緣故吧,樂宇用力晃晃腦袋。撥通的滴滴聲響了兩聲,那個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伴隨著嘈雜的歡笑聲,似乎在吃飯。
“奕凡。”他強忍著咳嗽,車廂裏鬧哄哄的,信號不太好,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過來,手機緊緊貼著耳朵,耳輪一圈都開始泛紅了。
“樂宇你又有什麽事?”
聽不大清楚,隻知道語氣中帶著不耐煩。
“明天早上之前我要見你一麵,你有沒有……”
“我明天要結婚,不方便!你還是別來了。”
刺喇喇……混雜著強烈的電流聲,樂宇握著電話的手有些鬆動,肺部的疼痛感愈加強烈,呼吸都變得困難了。
“可是我已經……”
話還不等說完,手機中已經傳來掛機的忙音。樂宇傻愣愣的望著手中的手機,再次撥通那個提示音已經換成“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這時急救人員已經來了,幾乎所有人都已經逃出如同烤箱的破爛車廂了,大喇叭的吆喝傳進來“還有沒有人在裏麵,還有沒有人在裏麵……”
而此時樂宇的心越來越涼,恍惚之中手機也掉落,順著某個縫隙消失不見。不知是眼花還是怎麽了,眼前竟浮現出許多以前的情景。
林奕凡爽朗的笑聲和玩鬧,兩人一起逃課一起打遊戲,一起幹壞事,一起吃飯睡覺,還有後來找工作,一起煩惱一起憂愁,分割兩地的思念總是在相見的時刻發揮的淋漓盡致。許多事就像散落的片段很和諧的串聯成一段畫麵,畫麵再平常不過,卻又異常溫暖人心,因為那些都是幸福的日子……
呼吸喘氣的動作牽動著全身經脈都在疼,大喇叭傳出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地他聽不見了,意識也模糊了,走出了這節車廂,麵對的是林奕凡要結婚生子的殘酷事實,留在這裏,還能把當初最美的回憶撒上一層保鮮膜。
死了算什麽,這樣活著,才是最痛苦的。那些年少時期的愛戀和飛揚的青春,以及相守一世的誓言,全都隨著這節折斷的車廂,一起掩埋在塵土之中。
“樂宇,樂宇,你醒醒,上課要遲到 !!!!”猛烈的搖晃從胳膊上傳來。
樂宇皺了一下眉頭,睜開朦朧的雙眼,眼前的一切……這不是高中的寢室麽??火車出事之後被救的人都來這裏了?不會吧?
“喂!!樂宇,你怎麽了?趕緊穿衣洗漱,馬上要遲到了!”
樂宇一回頭看到眼前的人,頓時嚇了一跳,這不是自己的高中同學崔小華,又胖又愚鈍,長的還不高,當時班裏的同學都戲稱他小乳豬。他怎麽也在這?
“欸,樂宇,你這是什麽眼神?你再不起來被老班罰站可別說我沒叫你!”崔小華轉身抓起自己的校服急匆匆開門出去了。
他……他穿的是校服,如果沒記錯,崔小華應該是考上名校,現在在外企中層上班。怎麽回事?他低頭看看自己,這不是出門的時候穿的衣服,晃動一下手腕沒扭傷,摸摸肚子,不疼,沒流血。這裏是他高中的時候住過的寢室,連牆上和門上他貼的海報還在。
透過窗戶看到窗外的情景,許多人在籃球場做早操,並且還是多年前那個破舊的籃球場。記得上大學的時候他回來過一次,許都地方都翻新,這個籃球場已經挪了位置了,邊想邊下床穿鞋。
“啊!”腳下的鞋子把自己嚇了一跳,這……這雙鞋,當年高中畢業不是已經被老媽扔掉了,就因為這是他最喜歡的一雙球鞋,還是限量版的,所以印象深刻。當初是跟林奕凡一起去買的。怎麽突然出現了,而且看起來還不算舊。
難道……火車出事的時候自己死了,然後重生?樂宇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用力掐了一把大腿,很疼!
他立即跑到門口的鏡子處,自己記得上了大學他還長高了一塊,所以現在的身高應該是……當他站在鏡子麵前的時候,嘴角抽縮了兩下。
這個子,這發型,分明就是當年那個總想耍酷的裝逼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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