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夜半琴聲

夜半琴聲

是夜,關靜心裏記掛著兒子,便打算留在兄弟倆的臥房守著百裏驥。百裏騏知道關靜素來體弱,擔心她休息不好落下病來,因此極力反對。母子兩人爭論許久,最後關靜見百裏騏甚為堅持,並且第一次主動要求照顧弟弟,心下倒也慰然,吩咐值夜的家丁仆婢小心照顧便自回院中去了。

百裏騏送走關靜,又將侍人遣了,這才掩上房門回到內屋。見百裏驥躺在床上睡得還算安穩,臉色也恢複正常,便放下心來,打算就寢。

兩人自來同屋同床,這倒不是因為將軍府沒空屋子。一者兩人還未成年,不必分室而居;再者又是雙生子,人人都覺得他們同吃同住、同起同息是理所應當的;三來是為方便商議事情……總之,兩人就這麽一起住了五、六年。

原本百裏驥因為習慣起夜而讓百裏騏睡床裏麵,但今天為了照顧病號,百裏騏就準備睡在外側,因此他扶起百裏驥的身子向床裏挪了挪。這麽移動之間,百裏驥的左腳滑出絲被之外,白淨的足麵上一片青紫。百裏騏回身看見他腳上的傷,一時間有些默然無語,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心中著實有幾分後悔。摸出隨身荷包裏收藏的傷藥,百裏騏拿出一丸用水化開,輕輕把藥塗在那片青紫傷痕上,然後扯過絲被掖好,伸手剛想解外衫的扣子,忽然一陣琴聲傳入耳中。

這琴聲悠長婉轉,飄渺如風,低緩悱惻,似訴似歎,不像遠處傳來,倒如有人在耳邊召喚。即便百裏騏不通音律,也知這琴音怪異。平日裏關靜也常常焚香弄琴,但琴聲平穩寧靜,何似這般震惑心神!況且現在月近中天,萬籟俱寂,府中還會有誰撫琴?

思及此處,百裏騏心中提起十分戒備,不動聲色地移到窗下,就著那一縷縫隙向院中望去——隻見一人半倚院牆席地而坐,低頭專心於琴上,雖看不清樣貌,但那白衣玉琴在月下瑩潤生光,既神聖又詭異。

那人淺淺吟唱道:“並蒂蓮,並蒂蓮,一脈雙生豈非緣?都言冬夏不兩立,怎料日久情繾綣。生就捷徑人人羨,安知災禍伏此間?鳥盡弓藏古來同,無罪遭黜史不鮮。風雨如晦莫自棄,曆經劫變真心現。扶正乾坤廟堂上,翻雲覆雨江湖間。雙星拱月功名就,分分合合定江山。”

聲音低沉悅耳卻斷斷續續,百裏騏屏息凝神也未曾聽得真切。

正當此時,琴聲戛然而止,那人抬起頭來,衝百裏騏的方向招招手。百裏騏一驚,知道遇到高人,雖不明對方是何來意,但殺手的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並不會威脅自己性命,當下打定主意,回頭見百裏驥還是安穩地睡著,便轉身推門而出,向白衣人走去。

走近那人,百裏騏不由大駭。剛才離得遠隻道是白衣反光,近前才發現這幽幽白光竟是從那人身上發出的!不僅如此,白衣人的整個身體竟然有幾分模糊透明,麵容半隱在長長的額發後,溫柔縹緲,隻有那白玉古琴是實的。

見到百裏騏走近,那人微微一笑算是打過招呼。百裏騏隻覺得這一笑風華絕代,萬物失色,不由開口讚到:“真美!”

那人聽見百裏騏的讚歎也不局促,慢慢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袖方道:“看來韓公子確實膽識過人,見到這番異象也不驚慌。玄芪今夜不請自來,難道公子不好奇麽?”

百裏騏聞言大震,沒想到眼前此人竟然知道自己的秘密,一時間思緒亂作一團,不知如何作答為好。玄芪也不催他,兩人就這麽站在月下,都是白衣俊顏,頗有幾分相像。

春夜猶寒,一陣冷風吹過,百裏騏冷靜下來,沉聲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已自報家門,公子想必沒聽到?”

“玄芪又是何人?”

“世外閑人。”

“你怎會知道我的事?”

“閑人自是愛管閑事的”玄芪笑道:“不光是你,還有令弟的‘閑事’我都要管。”

“為何?”

“應緣。”

“緣從何來?”

“你現在還不便知曉這個中原委,待你隨我修行圓滿,我自會如實相告。”

“你要我拜你為師?”

“是,不過現在時機還未到。”

說著,玄芪將懷中抱著的琴向上一拋,一道白光閃過,古琴已不見了蹤跡,一對雞卵大小的瑩白玉佩落在玄芪掌中。他將玉佩遞到百裏騏手中,鄭重說道:“這是我給你們兄弟的見麵禮,此物甚有靈性,能相互感應,千萬要貼身帶上,尤其是你!縱使劫不可避,也可保你魂不離體,切記!切記!三年之後,君山峰頂再見。”說罷,也不等百裏騏再細問,便轉身向院門走去,每走一步,身體就透明一分,直至消失在院門邊。

百裏騏獨自留在原地,如同在夢境一般,若非手中玉佩猶在,他簡直要懷疑自己所經曆的一切了。直到更夫打更之聲漸近,百裏騏才回過神來,趕忙回內屋就寢,但哪裏還有半分睡意,猶自拿著玉佩輾轉反側,思索這一段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