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費奕真人在戲中,自然不會知道身後的梁清露出了什麽樣的表情,或者表演得如何。
待到導演喊了一聲“卡”,他才回過身來。
他回過身向著梁清走去的時候,剛好就和急著去看鏡頭的導演擦肩而過,然後走到了梁清的前麵。
梁清緩緩地抬起了頭,竟然那麽突然地流下了眼淚。
他擦去眼淚,動作忙亂而笨拙,似乎是覺得流眼淚丟人,然後他茫然問費奕真:“結束了嗎?”
費奕真笑道:“完了。”
梁清還是第一次從這麽近的距離的看費奕真做燕鶴王的打扮。
他覺得那個打扮真是好看,費奕真簡直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人,雖然平時也很好看,但隻有穿著這身衣服的時候,他才會覺得怎麽會那樣好看,好看到他眼睛都開始酸澀。
費奕真把他從地上拉起來的時候,梁清就問:“我演的怎麽樣?沒有很奇怪吧?”
費奕真其實並沒有完整看到他的演出,但是根據他了解到的部分和眾人的反應感覺了一下,他對著梁清笑說道:“很棒!”
梁清頓時笑了起來,笑意從眼睛開始暈染開,燦爛到讓人覺得灼眼。
他們一起過去看了正在回放的鏡頭,在看到地麵上那個破布娃娃一樣的自己時,梁清簡直不能相信裏麵的那個是自己。
如此熟悉......又陌生。
“非常好。”導演難得這樣坦率地誇獎道。
時間匆匆,很快就到了費奕真在明王大石窟的最後一場戲。
這場戲直接就是燕鶴王的死亡一幕。當年的燕鶴王人氣非常高,主要就是因為在這一場裏麵賺了許多人的眼淚。
費奕真在接下這一場的時候,就已經想了很多次最後要如何演繹這一幕,演繹燕鶴王這個複雜的人物最後的結局。
這個劇情是出現在主角一行圍攻並重傷了湮神王,隨之因為發現鬼巫的所在而離開之後。重傷的湮神王抬起頭,就看見燕鶴王的出現。
他以為是燕鶴王引開了眾人,開口說道:“你來了。”
燕鶴王說道:“我來了。”
攝像機的鏡頭對了燕鶴王蒼白而精致的臉——費奕真的最後一場,妝畫得格外濃重,卻又不留痕跡。
湮神王說道:“扶我起來。”
然後他聽到嗤的一聲,低下頭,看見了一把匕首貫穿了自己的胸口。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燕鶴王,說道:“燕鶴.....你——”
他笑得慘淡:“你這次......是為了誰?”
燕鶴王說道:“為了我自己。”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我的燕鶴兒?”湮神王用尖利的,充滿了刻骨恨意和怨毒的眼神看著燕鶴王。
“以一個不能說的身份,頂著一個長不大的身軀,呆在這樣一個日漸腐朽的王國?”燕鶴王輕輕地笑了一聲,“不,父親,我要從你那裏獲得解脫。神王教已經不需要像你這樣瘋狂,自私,連自己的兒女都可以毫不猶豫下手的君王了。請你安息吧,帶著你那些罪孽和秘密,回到神的懷抱。”
“每一次!每一次!”湮神王怨毒地說道,“大公主和二公主的屍骨還未腐朽,燕鶴兒你已經忘了背叛本座的下場了嗎!?”
燕鶴王張開手臂,展露出那已經成年許久,卻還依舊呈現孩童模樣的身軀,輕輕咳嗽道:“你還能給我怎麽樣的下場?父親,你看你現在的樣子,你總是分不清,你的時代已經落幕了。”
燕鶴王抓住掛在脖子上的香囊,輕輕說道:“你看,兩位姐姐和我,都在看著你的下場呢。”
湮神王看著那個香囊,半晌,才猛然激動問道:“那裏麵,是大公主還是二公主的骨灰!?”
“是被您親口讓人殺死的,您親生孩子們的骨灰啊。”
湮神王說道:“你把它拿來,我要看看。”
燕鶴王猶豫了一下,然後拿下了香囊。他走近了湮神王,然後一抬頭,就見一道金光射向了自己的胸口,直接穿透了那繁複的衣袍和瘦弱的胸膛。
血濺了出來,染紅了那來自中原的錦繡華服,他的眼中是滿滿的驚愕。
湮神王說道:“我的燕鶴兒,你怎麽學不乖?你早該知道......背叛本座的下場。”
燕鶴王倒在地上,卻試圖去抓住那掉在身後不遠處的荷包,但是最終還是沒能夠到。他的神色悲傷又絕望。
湮神王還在說話:“眼看就要是你三十歲的生日了,你長得最像你母親了,我怎麽能讓你隨著時光慢慢蒼老,變成了一個粗獷而醜陋的男人呢?你還是就這樣,保持著少年的模樣,跟著本座一起走吧。你很快就會見到你的母親,和兩個姐姐了。”
湮神王強行催功,發出了一聲悶哼,卻見燕鶴王死死抓住了那個荷包。
兩人都是致命重傷,卻依舊垂死爭鬥,燕鶴王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斷,終於讓湮神王挖出了那個荷包。
湮神王把那個荷包撕破,隨手一撒,卻見兩人的頭上揚起了一陣白色的飛灰。
燕鶴兒的耳邊出現了幻聽。
——燕鶴兒,燕鶴兒,我做的花環好不好看?
——燕鶴兒,燕鶴兒,我長大了嫁給你好不好?
——燕鶴兒,你為什麽都不長高啊?那樣子我什麽時候才能等到你來娶我啊?
——燕鶴兒,為什麽你都沒有長大?
——燕鶴兒,我要嫁給哈達爾木赤了,你快點長大啊!!
——燕鶴兒,有個中原人送我花呢,還說我漂亮。燕鶴兒你吃不吃醋啊?
阿娘說:“燕鶴兒,你不能喜歡大公主和二公主,她們是你的親生姐姐!”
為什麽是姐姐呢?燕鶴兒不能理解,他們明明不是一個母親。他看著大公主遠嫁,然後隻帶回了渺茫的死訊,二公主去了中原,最後隻被人帶回一具屍骨。
他聽見大公主的哭聲,她說著:“燕鶴兒,求求你長大,求求你快長大啊。”
他聽見二公主絕望的叫聲:“燕鶴兒你知道嗎,你這輩子都長不大了,因為你出生就被寄養了細子蠱。你永遠也不會長大了!”
燕鶴兒不懂什麽是愛,但是他知道,他永遠也沒有辦法再見一次溫柔吹葉子給他聽的大公主,也永遠無法再握住二公主的手了。
——如果她們能夠好好地活著,哪怕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那也很好吧。
燕鶴王看著漫天散落的荷包,想著。
湮神王的野心是多餘的。
神王教不需要一個用姐妹女兒們的死亡去換取權力和力量的神王,他們應該保護自己的娘親,姐妹,和女兒。
燕鶴王軟軟地倒了下去。
燕鶴王的回憶是通過後期製作加上去的,所以事實上在費奕真倒下去的時候,他的戲份就已經結束了。
到此為止,費奕真和梁清的工作已經全部完成。
劇組方麵,還有一部分戲份是在另一處外景地拍攝的,不過這就是其它主角和配角的事情了,沒有兩個小孩的什麽事。費奕真和梁清的假都隻請了開學後一個星期,所以拍完這一場就得立刻回去上學了。而接下來的工作,也要等到整個劇全麵殺青之後了。
拍完戲的費奕真回到學校,就聽見有人在討論《大荒》。
仿佛是在他一個不注意的時候,《大荒》這本書就無聲無息地紅了起來,證明了他雖然年紀變小了,功力卻並沒有退步。
事實上不止學生們在討論,也有老師對這本書很是喜愛。上課的第二周,就有語文老師對同學們推薦了這本書作為參考的作文相關讀物,讓隨意使用後來出現的精妙形容和流行用語的費奕真很是心虛。
但是費奕真的功底到底不是吹的。
小說中優美的語言和精巧華麗的描述暫且不說,更多人狂熱地喜歡著故事裏麵的主角配角,生動而接地氣的角色們讓很多讀者都有了自己的喜好傾向,甚至有人為了哪個角色更加討人喜歡而吵起來。
時時聽見有人在旁邊激烈地討論著自己的故事對費奕真來說還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他甚至覺得這比論壇上看粉黑論戰還要來得滿足和過癮。
直到有一天上課,他打開書桌,然後在裏麵摸出了一個粉紅色的信封。
他立刻把信封往抽屜裏麵一塞,然後直接在抽屜裏麵就把信封夾進了一本書裏麵,把書塞到了書包裏。
卻不料隔壁的女生已經看到了那封信,說道:“那是不是情書!?”
費奕真迅速矢口否認。
對方女孩子笑道:“別騙人了。你的態度很可疑哦,之前你不都是直接扔掉的嗎?”
費奕真愣了一愣,才想起來,他確實從很小的時候就經常收到女生的情書。
那個時候年紀小,一開始還不知道怎麽處理才好,又不敢真的看了露出想要早戀的跡象,所以都是直接扔到垃圾桶裏的。
這樣不署名的信還無所謂,署名的信卻很容易給女孩子造成傷害。
他是直到後來發生了一件大事,才改掉了這種做法的。
記得那是他初三時候的事情,有男生撿了垃圾桶裏的碎片,把信拚了起來,而那封留名情書直接被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男孩當眾讀了出來。
送情書的女孩又是被找家長又是被記過,他也被叫到辦公室好幾次。女孩悲憤欲絕,直接就開始拒絕上學,幾天後就不肯再來上學,大概一個月之後就轉學了去了其他地方。
女孩最後哭泣的臉讓費奕真知道,他做了一件什麽樣的錯事。
高中之後他就改掉了做法,每一封情書都開始妥善處理。就算不能接受,卻也要安全完善地處理好。
所以當他看見抽屜裏麵的粉色信封時,第一個反應就是把它藏好。
卻不料鄰桌的女生如此眼尖。
費奕真也不像真正的小男生一樣著慌,直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說道:“直接扔掉對人家不好,我以後都不會這麽做了。”
女生好奇地低聲問道:“那你會接受嗎?”
“不會。”費奕真坦然地說道,“我可不想被找家長,而且我大概也不會喜歡她。”
他的理由如此簡單直白,倒是讓期待著對方會說出類似於“想專心於學習”這種話的女生愣了一愣。
等到回到家的時候,費奕真關上房門,這才打開信封開始看了起來。
隻見上麵用幼稚而可愛的字跡寫滿了整整兩頁的信紙,看上去都夠得上兩三篇八百字作文了,而且頁麵整潔漂亮,連一個錯別字都沒有,寫信者很可能抄了好幾次才才抄出這樣的效果。
費奕真:
你好!我知道你也許不知道我是誰,也沒有注意到過有這樣的一個女孩子默默地一直在看著你......
費奕真把整封信從頭到尾都讀了一遍。女孩的文筆並不算好,但是整封信很顯然是她反複琢磨了很多次,全神貫注地一字一句寫下的。也許她以後會有更出色的文采,更優美的詞句,但卻未必會再有這樣真摯的感情和熱忱。
令費奕真感到錯愕的是,她甚至引用了《大荒》的句子:
“我知道有時候勇敢在不知道有多少勝利可能性的時候隻是一種魯莽,但真正的勇敢不正是在不能夠確定勝利的時候依舊勇往直前嗎?隻要這樣想著,我就有了拿起筆給你寫信的勇氣.....”
在《大荒》裏,男主對一位男性角色這樣說過:“沒有任何可預期勝利的勇敢隻是魯莽,但勇敢不正是因為即使無法知曉勝利的概率依舊願意去努力才顯得更加珍貴嗎?”
費奕真忍不住笑了,他沒想到還是自己寫下的故事鼓勵了女孩子給自己寫情書。
他認真地看完了整封情書,然後看到了最後的落款。
這竟然還是一封留名的情書。費奕真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孩子確實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的。
他想了想,提筆寫了一個簡單的回信:
“謝謝你喜歡我,但是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回應你的感情。祝你生活幸福。 ——費奕真。”
他把信裝進信封,隨便寫了個地址和看上去像女孩子的化名,第二天直接扔進了郵筒。
這是他後來想到的最有善意的處理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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