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通天的小人物

第二十章通天的小人物

裕王黨的介入,讓丁旺的身份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一個小小的庫兵,連品級都沒有,何勞嚴黨、裕王黨上上下下百餘名官員聯手回護?

陸炳對賀六說:“小人物,有時候往往通著天啊。你還記得十幾年前的那位廣西徐大俠麽?”

賀六道:“屬下記得。”

徐大俠是廣西的一個遊俠。所謂遊俠,不過是地痞下三濫的雅號。十幾年前,次輔嚴嵩和首輔夏言在朝堂上鬥得不可開交。徐大俠竟來到京城行刺嚴嵩——世人都認為,這是首輔夏言的指使。

行刺嚴嵩,主使者除了夏言,還能有其他人麽?這不是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

於是乎,徐大俠這個小人物——廣西的下三濫地痞,成為了撬動朝局的一根鐵杆。行刺案成了壓垮夏言的最後一根稻草。

行刺案後,夏言被罷官,遣送原籍。嚴嵩登上了首輔高位。

後來有人說:徐大俠行刺嚴嵩,是嚴嵩自己施的苦肉計。

陸炳常拿這件事教導手下人:千萬不要小看小人物。有時候小人物往往能撬動朝局。

陸炳交待賀六:“老六,我交給你個差事,你和老胡給我盯緊丁旺這個庫兵。裕王黨和嚴黨雙雙出手回護丁旺,這已經不是小事。我要向皇上稟奏。”

賀六拱手:“屬下領命。”

賀六正要離開值房,陸炳卻叫住了他,叮囑道:“我讓你盯著丁旺這道令,不要告訴任何的同僚。連劉大也不要說。”

賀六又拱手:“屬下遵命。”

陸炳是個心思縝密的人。能夠掌管錦衣衛,他的心智、手段非常人可及。

陸炳信任劉大。不然也不會讓他做十三太保裏的老大。然而再信任也是有限度的。陸炳二十年前受皇命擔任錦衣衛指揮使時,皇上禦筆提了一行字,送給陸炳。這行字是: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成害。

錦衣衛衙門中,十三太保以上各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值房。賀六回了自己的值房。

老胡道:“今早怎麽沒等我?害我無處蹭早飯。到現在還空著肚皮呢。”

賀六道:“你這老頭,懶得像頭豬。就不能自己做個早飯麽?”

老胡大笑:“嗬,讓我下廚房,不如砍了我的腦袋。說正經的,老六,丁旺招供了麽?”

賀六搖頭:“不但沒招供——反而被無罪開釋了。”

老胡驚訝道:“無罪開釋?”

賀六點點頭:“裕王手下的第一智囊——兵部尚書張居正找了陸指揮使。陸指揮使的意思嘛——看來要放長線釣大魚。”

老胡掏出錫酒壺,喝了一口:“這就奇了。刑部和大理寺,是嚴閣老的地盤。嚴黨在回護丁旺。都察院是裕王黨的地盤。再加上一個兵部尚書張居正——也就是說,嚴黨、裕王黨在聯手保丁旺啊!”

在老胡麵前,賀六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他說道:“丁旺身上的秘密,絕對不止偷盜二十萬兩庫銀這一條。笑話,別說區區二十萬兩,就算他有二百萬兩,也買不來嚴黨、裕王黨上上下下百餘名大小官員的聯手回護。”

老胡道:“既然指揮使想放長線釣大魚,想來一定會讓咱倆盯緊丁旺。”

賀六笑著說:“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沒錯,陸指揮使的確讓咱們看緊丁旺。”

三日之後,鬆鶴樓。

鬆鶴樓外,站著兩個小販打扮的人。一個是賀六,一個是老胡。

丁旺帶著幾個狐朋狗友進了鬆鶴樓。

老胡對賀六說:“這丁旺好大的手腳,天天晌午領著他的庫兵兄弟們來這鬆鶴樓喝酒。”

賀六道:“要是你偷了二十萬兩銀子,你也天天泡在鬆鶴樓的酒缸子裏。”

老胡拿起筐裏的一個脆梨,咬了一口:“不錯。這梨子挺甜。老六,咱們盯了丁旺三日。這三日,白天他到禮部上差,晌午領他的狐朋狗友們來鬆鶴樓喝酒,晚上回家睡覺。似乎他沒有別的什麽嗜好。”

賀六道:“我奇怪。三法司的上百名官員幫他渡過了這一劫,他總要找幾個官員致謝吧?”

老胡將脆梨啃個精光,扔在一邊:“這三日,咱們就差跟著他進茅房看他拉屎撒尿了。何曾見過他與任何一名官員會麵?”

半個時辰後,丁旺和狐朋狗友們出得鬆鶴樓。

狐朋狗友們走了,丁旺徑直走向賀六和老胡這邊。

丁旺朝著二人一拱手:“二位上差,這兩日,勞煩二位像尾巴一樣跟著我這個小庫兵,實在是過意不去。上差辛苦了!”

賀六並不驚訝丁旺發現了自己的存在。一個能夠讓上百名官員回護的人,發現兩個盯梢的“尾巴”,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賀六隻是奇怪,丁旺到底有多大的膽子,竟然直接過來朝自己和老胡示威?

賀六朝著丁旺笑了笑:“你別得意。是狐狸,總會露出騷味來的。”

丁旺從框子裏拿起一隻脆梨,將一塊碎銀子扔到老胡麵前:“京郊伏牛山上的獵戶有句俗話:打不到狐狸,小心惹一身騷。”

丁旺邊啃著脆梨邊走了。

老胡撿起地上的碎銀子:“一隻梨,五錢銀子,這丁旺好大的手筆。得,今晚我的狀元紅又有著落了。”

老胡又問賀六:“咱們被他發現了。這梢還盯麽?”

賀六說道:“盯!不但要盯,還要盯死!自今日起,就算他去茅坑裏拉屎,咱們也要隨他進去。反正他已經發現了咱們。咱們就不盯什麽暗梢了,盯明梢。”

錦衣衛盯梢,有暗梢、明梢之說。

暗梢顧名思義,是在暗中監視他人。

明梢,則是明目張膽的如影隨形。你去哪,我跟到哪,盯梢的人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身份。

老胡說:“既如此,咱們現在去禮部?”

賀六點頭:“走,去慎禮庫。”

——————裕王府中。

裕王朱載垕坐在客廳裏。他的麵前,坐著內閣次輔徐階、兵部尚書張居正、戶部尚書高拱。

裕王說道:“回護一個小人,始終不是正道。”

張居正拱手:“王爺,臣篤信陽明心學。臣認為,做事時不必在乎手段是否是光明正大。隻要目的是為了天下蒼生,就是聖人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