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3

第10章 .3

我的高中生涯,是在前麵桌椅傳來的陣陣抖腿中正式開始的。

挺意外的是之前那仨“德智美”和我被分到同一個班。再次見麵都有點眼熟,但交情不夠到打招呼的程度,分座位的時候隻好望著天花板發呆。再可惜這次,我是逃不過小學生般的自我介紹。

十五年中的第N次,我又必須硬著頭皮麵對全班同學說:“……當初因為生在春天,所以我父母為我取名叫,叫李……李,春,風。”

沒有意外的,底下響起一片竊笑聲。有好事的同學還不知死活地揚起聲音:“呀,這名字可夠得兒的啊。李,春,風,俗話說春情澎湃——”

但被我眯著眼睛望了一眼後,也就沒聲兒了。“很高興認識大家。”我說。

同樣毫無懸念的,是我被選上體委以及體育課代表。看得出,大家都對我的體育特長充滿好奇。但重點高中就這點好,同學之間都挺“得兒”的,所以也沒人主動來問我這事。於是我也挺開心地把話題鎖定在“明天作業是什麽”、“借我根筆”,以及“你能別抖腿了好嗎坐在前麵的同學”。

西中剛開學的課程還沒那麽緊,而我自己的比賽就在下周。有時候下午最後一節的課懶得上,直接收拾書包跑去訓練,班主任也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nsk-!”教練對我大吼,“李春風!!!李春風!!!李春風!!!”

這哪是春風啊,這簡直是冬天般冷酷。在教練的怒視中,我不情願地收回自己的腿,略微退後幾步。靠,這還根本就沒踹到他,是對方自己拚命往後退而中心失衡才跌倒的好嗎?清潔大媽昨天沒擦幹淨地為什麽怪我啊!

倒數十秒。

九,八,七,六,五,四,三——幸好對方終於跌跌撞撞站起來。不然教練估計得再順便咬我一口。

我振奮精神,全身肌肉收緊,準備再狠狠地往他胸口續劈。但在教練的手勢狂舞下,我才掃興發現計分板已經示意兩分鍾結束。

嗨,還得準備下一回合。

等所有的訓練結束,我平躺在道場的地麵。頭盔和護胸扔在一邊,汗水沿著後背流下來。如果不是四周都是臭腳丫子和爛木頭味,以及教練正沉著臉站在我眼前,我還能更舒服點。

“李春風!你把比賽規則重新背一遍!”

這可難不倒我。我吧啦吧啦地十幾秒就背完,什麽攻擊時不可過分觸及得分部位,尤其是喉嚨部位——

教練打斷我,皮笑肉不笑:“記得挺熟啊李春風,那我們空手道的精神是什麽?”

我挑了個最簡單的說:“身體、技術和修養的合一?”

“那你解釋一下,之前你側踢和最後那一下抓摔是什麽意思?”八十公斤的教練一把就將姑奶奶我從地上拎起來,他吼我,“幾天不見,怎麽又不知道控製住自己的力道了?”

我略微在教練手裏掙紮著,隨後就像死魚樣垂下手。

好吧,我得承認剛才在場上對決時,自己是有點故意犯規——但這也不能全怪我吧?!對決中大家都戴著頭盔和護甲,安全性明明就很高,對方幹嘛依舊跟蟑螂一樣縮著身體——像這麽怕死就別玩啊?那家夥難道不知道比賽時逃避戰鬥,不讓我有得分的機會,也是空手道比賽犯規的一種嗎(我真的沒有開玩笑)。

但在教練麵前,我還是很老老實實的說:“對不起。下次我會注意。”

果然教練滿意了。他再數落我二十五分鍾後,終於放我去洗澡。我悄悄回頭,看到他又去數落我軟腳蝦的對手。

切,真活該。

沐浴室沒人,謝天謝地。我靠在白瓷牆上,任蓬頭裏的熱水灑滿臉,漫不經心地想明天的比賽。

身為體育特長生的我,也不是白吃飯的。就單論空手道吧,除了個別專業級別的,本市能成為我對手的人還真沒幾個。所以,明天隻要克製住自己不再犯規,勝利果實對我來說簡直就像擺在餐巾紙上的炸薯條一樣可得。

既然不用擔心比賽,我就順便操心了下那個和我有兩麵之緣的校友,不知道比賽那天他會不會來。雖然錢唐最後收下票了,但我對此倒也沒抱多大希望。畢竟,根據我以前的經驗,很多大人都對這種未成年人類型的比賽不屑一顧。

……而且,越是在社會上“成功”的大人,越是如此。

我也早就習慣了。

等回到家,客廳的燈罕見是亮的。我有些疑惑地換了拖鞋,再順手抄起門口的網球拍,悄悄走進客廳。

剛出差回來的爸爸正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大概看到地板上我的影子,他警覺地轉起頭。

我立刻把網球拍藏到身後,有些尷尬:“爸爸?”

他皺眉盯著我片刻:“到哪野去了?”

我猶豫一會,把三天前就發給他的短信內容又說了一遍。

“哦,明天你空手道比賽,你要訓練。”爸爸用他那種對下屬訓話般冷冰冰和討人厭的口氣,重複一遍我說的話。他再轉過頭繼續看電視裏的足球比賽,完全沒上心模樣,“嗬,小孩子玩個空手道居然還有比賽!小打小鬧的東西。”

然而我知道爸爸肯定憋不住。果然,他又開口了,還故意裝得漫不經心的樣子:“明天比賽你能贏嗎?”

我得意說:“當然可以,沒有人是我的對手。爸爸你知道嗎,本市——”

我爸卻咳嗽一聲打斷我的話:“你今天作業寫完了嗎?”

我心沉了沉,收住話題:“……還沒寫。”

爸爸的眼睛繼續盯著電視,繼續用對那種介於商量和命令間的口吻對我說:“你啊,還是要以學習為主。這次你能考上西中,很不容易。原本我和你媽還想把你送出國念書,沒想到你中考發揮得很好——”

我的心估計沉到腳底了,索性打斷他:“我先回房間寫作業了。等媽媽回來後叫我下來吃飯。”

坐在房間裏,我一筆一劃地在作業本上寫了自己的名字。

李春風。李春風。李春風。李——

瞪著自己狗爬一樣的字,我惡狠狠地用圓珠筆在名字上麵打叉,一直到圓珠筆的叉痕掩蓋住了原來的筆跡。

打小我就怕自我介紹,因為我特別討厭自己這個名字。還有句話憋在心裏沒說出來,那就是我也特別特別討厭給我起這個名字的人。什麽“因為生在春天”,就取了“春風”這個狗屁名字!我心裏特別清楚,但凡我哥還活著,我根本就不可能生出來。但凡要是我媽身體能再好點,我早不知道多了幾個弟弟。我爸,李京,他春風得意的人生中唯一不春風得意的事情,大概就是生了我這麽個不爭氣的女兒。

眼前作業本已經被我劃得亂七八糟,隻剩白紙的一角留下“李春風”的“風”字最後一撇,零零散散的躺著,就像是一聲冷笑。仿佛它此刻正跟我說,小樣兒的,你可屁都不是。

我狠狠踹了下桌腿,在鑽心的疼痛中換了個本去寫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