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相爭

25相爭(捉蟲)

傅月明未曾料到竟能在此處碰見季秋陽,心中一陣慌亂,手足無措之下忙低下了頭,卻見一雙半新的皂靴行至跟前停下,一道溫和話音自頭頂低低響起道:“傅姑娘,咱們又見麵了。”

傅月明聞聲,不覺抬頭望去,隻見季秋陽穿著一身玄色氅衣,長身玉立於麵前,日頭正自他身後照來,映得他麵容不甚分明,隻覺他麵上微笑甚是和煦。傅月明見他雙目瞬也不瞬的望著自己,不禁紅了粉頰,待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半日才低聲問道:“是先生使那丫頭將我引到此處的麽?”季秋陽微笑道:“姑娘以為呢?”傅月明頰上滾燙,一顆心跳到腔口,又低聲問道:“那先生引我來此地,所為何事?先生……又為何在這裏?”

季秋陽淡淡一笑,說道:“適才,我見前堂上做活的丫頭往後頭來問話,得知是姑娘欲尋地方淨手,又恐前頭人多眼雜,一時使人撞見,令姑娘清譽有損。故而自作主張,使那丫頭引姑娘來至此地。我本不該來與姑娘私會,然而瞧見姑娘似是迷失了路途,才走來與姑娘相見,姑娘勿怪。”

傅月明聞說,隻覺這話倒也說得通,心下略安,卻又不禁微微黯然。因又想起方才店鋪門前那塊匾額,遂問道:“我觀這鋪子門頭上懸掛的匾額,那‘煥春齋’三字似是出自先生之手。先生又身在這後宅之內,還能使喚此處家人,敢問先生與這鋪子究竟有何關係?”季秋陽見問,不答反問道:“姑娘如何得知,那三字是在下的筆跡?姑娘在何處見過在下的筆墨麽?”

傅月明偶遇季秋陽,神思紊亂,竟忘了自己此生與季秋陽不過剛剛相識,無意問了這話出來,一時竟答不上來,半晌才道:“我家外祖與先生相交,家中有先生的拜帖,我故此認得。”季秋陽淺笑道:“原是這樣,這煥春齋主人與在下交好,在下常往他這後宅來,他門上的匾額確是在下所題。”傅月明聽過,方才解了心中疑惑,暗道:原是我想錯了,卻也是的,倘或他今世竟有這樣大的家業,又怎會到我家去教書呢?

季秋陽見她雙頰緋紅,低頭不語,雖是默默無言,神態卻亦自動人,心中微微一動,隻覺有滿腹的話要同她說,向前邁了一步。正待說些什麽,先前那領傅月明進來的丫頭匆忙走來,向季秋陽道:“先生,林公子有急事請您過去。”季秋陽見有人來,又是林常安相請,不好不去,隻得同傅月明說道:“在下有事,不便久留,姑娘恕罪。”又吩咐那丫頭道:“將傅姑娘好生送回去。”言畢,舉步便行。

傅月明見他漸漸遠去,身影隱在一處山石之後,方才隨那丫頭往前頭行去。

那丫頭引著她穿過一處山石洞子,繞過兩處彎道,那來時的道路便赫然現於腳下。傅月明心中暗暗稱奇,對此處鋪子主人不免更生了幾分佩服,又好奇季秋陽與那位煥春齋主人有何瓜葛,看四下無人便向那丫頭打探道:“敢問姐姐,適才那位季先生同你家主人,是因何相識的?他們交情很好麽?”那丫頭聽她這樣問來,噗嗤一聲笑了,又掩嘴笑道:“那位先生同我家主人相識甚早,其內情形我也不知。若說他二人的交情,那也稱得上是生死之交了。”傅月明聽了,又問了些旁的。那丫頭卻似有顧忌,含糊著不肯明說。傅月明也就聽得糊裏糊塗,終是莫知所以。

行至前頭,那丫頭不領她回鋪內,反是引著她走到一間客室裏。原來陳杏娘為她不知去了何處,在堂上焦躁不安,將桃紅當眾訓斥得啼哭不已。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便有丫鬟出來言稱主人請她母女二人入內室歇息,傅月明轉瞬便來。

陳杏娘無奈之下,隻得依從,帶了傅薇仙進客室等候,就有丫頭送上了香茶果點,禮數甚是周全。陳杏娘出身於書香門第,本自有幾分眼力見識,看這屋內雖為客室,家具擺設甚是考究,四下鋪陳又皆為古玩字畫,而少見金銀器皿。足見此宅主人品位風雅,非等閑爆發商賈可比。她雖掛心女兒,卻也不禁暗自稱歎,又見那出來招待的丫鬟衣著打扮、談吐舉止皆為不俗,便與她攀談,慢慢打探這煥春齋主人的來曆家世以及成家與否等一應訊息。那丫鬟卻是個能說會道,巧舌如簧之人,於陳杏娘所問,雖是知無不言卻是言辭閃爍,不盡不實。陳杏娘問了許多,卻也隻得知了這鋪子主人年紀尚輕,未曾娶親,又因生意忙碌,時常不在城內,日常一應賬目往來皆是前堂上的劉掌櫃打理。

過得片刻,傅月明才自後頭出來,紅著臉見了母親。陳杏娘見她無恙,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又不免生氣,當著外人不好斥責,隻即刻起身告去。臨出門之際,她心念一轉,又向那丫頭笑問道:“小女打擾了府上,我心有不安。可否請主人出來一見,我好當麵謝過?”那丫頭卻微笑回道:“對不住太太,主人此刻不在鋪裏,往別處去了,不得相見,還望太太見諒。適才乃是掌櫃見太太在堂上焦急,又覺堂上人多吵鬧,不是等人的去處,遂假托主人之名,請太太進來等姑娘的。”傅月明聽聞此語,心中微覺奇怪道:倘或這鋪子主人不在,他又如何能穿堂入室進入後宅?若這後宅裏有些女眷,男人不在家,有這些外客在這裏,豈不甚是不便?然而此事關係私情,她也不好當麵詢問,隻在一旁緘口不言。

陳杏娘聽了,隻索罷了,帶著兩個女兒並三個丫頭一道回去。

才走出煥春齋鋪子大門,傅月明便見那宋氏正在門前立著。一見傅家母女出來,她立時迎上前來,與陳杏娘說長道短,殷勤獻媚。陳杏娘心中好不奇怪,暗道:這宋娘子是從來看不起我們的,怎麽忽然就轉了性兒了?麵上也不動聲色,隻與她言語周旋。

宋氏與陳杏娘嘴裏說著話,那眼睛卻不住地往傅月明身上瞟,看的傅月明好不自在。陳杏娘略有察覺,極是不悅,又不耐與她閑談,便匆匆收住話頭,彼此別過,上轎離去。

那宋氏歸家,回到上房,見著她家相公宋提刑。那宋提刑看她回來,便當頭問道:“如何?可見著了?”宋氏搖頭道:“帶了芸兒去,連那煥春齋主人的人影兒也沒見著,白跑一趟罷了。”宋提刑歎了口氣,坐在椅上,好不埋怨他娘子道:“都是你這婦人,頭發長見識短,好不好同傅家置什麽氣!挑唆了我去給妹夫寫信,與傅家使絆子。如今什麽好處也沒落著,倒平白得罪了齊尚書!”宋氏被他斥責,頗為不服,當麵頂嘴道:“我怎麽知道會忽然鑽出來個齊尚書護著他們家?你不是也說這傅家隻是一介商賈,在官場是沒什麽過硬交情的,肥羊可宰麽?這肥羊如今怎麽又有了靠山了?”

宋提刑皺眉道:“就是這煥春齋主人,好不好的傅家怎麽忽喇叭的與他攀上了交情?妹夫來信好不埋怨,說咱們沒交代清楚,倒把不該得罪的人給衝撞了,叫他往後難做。”

宋氏說道:“我說你也是個泥塑的將軍,紙剪的老虎,什麽煥春齋主人,不過就是賣脂粉香油的商人罷了!你一口一聲的叫著,正經連名兒都問不著的人,得風就是雨的,也值得唬成這樣!還叫我帶著芸兒去與人硬親熱,天天同那幫女人擠在櫃台上,連人家真容也沒見上。還想著攀親,咱們見做著這個官,把女兒嫁給一個商人,明日親戚坐在一處,女婿戴著個小帽,你這做丈人的臉上好看?”

宋提刑怒道:“你這婦人,知道些什麽!此人雖是一介商賈,卻是個廣交四海、人情練達之輩!不然,如何能將京裏的吏部尚書也搬了出來?連京裏的高官權臣尚且賣他麵子,你我這樣的人家,能結上這門親事,就算是高攀了!那裏頭的好處,豈是你一介婦人所能明了的?你就知道東家長西家短,跟著那群三姑六婆四處惹是生非,這些年給我添了多少麻煩!”

宋氏被斥了滿麵通紅,立在原地一字兒也吐不出來,半日方才冷笑道:“你也不用這樣說,你滿心打你那如意算盤,可不防人家心裏有人了,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兒!”宋提刑聽說,趕忙問道:“你是從何處得知的?”宋氏便將今日在脂粉鋪裏所見,一一道來,又說道:“我冷眼瞧著,親耳聽見那丫頭出來說什麽主人請那傅姑娘進去。那大姑娘走到後麵,過了好長時候才出來,做什麽去來?若說他們沒些什麽,我把姓氏倒過來寫!”宋提刑聽這一席話,呆在原地。宋氏掃了他兩眼,冷笑了幾聲,便掀簾子出去了。

獨剩宋提刑在屋內踱來踱去,低聲自語道:“好不好的,這傅家怎麽跟這煥春齋攀上了幹係?那傅沐槐自來是個老實夯直之人,不過會做兩筆買賣罷了,此地官場裏吃他賺他的不少,也不見他有什麽作為。但如今看來,莫非這竟是個肚裏藏奸的?不成,總得想個法子,不能讓他們成了。”然而他雖定了起禍之心,卻思來想去,總沒定個主意。

卻說季秋陽受林常安相邀,縱然不舍,也隻得別過傅月明,前往書房。

走到房內,卻見林常安坐在桌前,手裏撥拉著桌上的一方古琴。季秋陽邁步入內,看這公子哥甚事沒有的閑坐桌前,便有些不悅,然而看著兩人相交的份上,仍笑道:“林公子急招在下前來,所為何事?”不想,那林常安忽然暴跳起來,向他喝道:“季兄,你可當真不厚道!我這幾日四下探訪的姑娘,你明明認得,卻為何不告與我?還私下與她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