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房中議事

19房中議事(微修)

傅沐槐見她進來,待她坐定,便將蘇州姑母來信之事又說了一遍。

這來信的姑媽乃是傅沐槐的胞妹,比傅沐槐小了四歲,在家時的小名喚作琳兒,家人皆以琳姐呼之。待長至十五歲上,城中來了一位名叫唐簿壽的蘇州布商,為人一表人才,談吐不俗,攜了上百筒的布匹並無數銀錢來此地做布莊生意。他曾與傅家有些生意往來,機緣巧合之下便得了傅家老太爺的賞識,將他招做了東床。這位琳姑娘嫁了過去,起初倒也夫妻和睦,日子順遂,不上兩年功夫便生了一個兒子,正是傅月明上世的夫婿唐睿。

然而所謂福無雙降,這唐公子素喜誇誇其談,實則不善經營,不到一年的光景,便漸漸消折了資本,布莊生意竟至入不敷出。傅老太爺心疼女兒,愛惜女婿,拿了五百銀子與他周轉。卻如泥牛入海,唐簿壽的生意是毫無轉機。他眼看無法,又不好一昧依賴丈人,便將此地布莊收了起來,一家子遷回祖籍蘇州去了。

這琳姑娘雖不舍父兄,卻是嫁夫隨夫,無可奈何,隻得灑淚拜別,如今也有十二年的功夫了。她臨別之時,傅月明不過將滿一歲,傅薇仙尚未出世。傅月明因著重生之故,對這位姑母算是熟識。傅薇仙則是全然陌生,聽了傅沐槐的言語,也隻如聽故事一般。然而當著傅沐槐的麵,不好一聲不響,隻得也說了幾句泛泛的親語家言。

傅沐槐眼看兩個女兒尚算懂事,心中寬慰,點了點頭便向陳杏娘說道:“妹夫臨去時家裏也沒留下幾個盤纏,又多在喪事上使了。他們一家子,女人是個沒腳蟹[1],外甥又太小,抵不得事,依我說不如接了過來一道過罷。”陳杏娘情知傅沐槐是個看重手足情誼之人,然而因著早年她才嫁來時同這位小姑子頗有些不睦,心中不大樂意,遂說道:“以往妹夫家中來信,不是說在蘇州還有兩處店鋪?他家見有買賣生理,如何好一下拋閃了?姑蘇離這兒隔著多少路途,倒要怎麽打理?就是將來外甥大了,接手過去也是一樁麻煩。”

傅沐槐卻長歎了一聲,說道:“正是說這個,妹夫實在不是做生意的這塊料,那兩間鋪子今日賺五個明日賠十個,不過是硬挺著罷了。待妹夫發喪時,家裏早已欠下許多外債,妹妹為了還債便令家下人將鋪子賣了,一應貨物皆賤價出售,這才理清那些債務。如今他們家中已是坐吃山空,再沒個生計了。”

陳杏娘聞言,便閉口不語,半日方才說道:“既恁般說,那便將姑娘一家都接來罷。橫豎家中每日都有這些人口吃飯,不過添雙筷子的事兒。”原來,她本性敦厚,又與傅沐槐夫妻恩愛。雖同這小姑子早年不合,有些口角摩擦,卻不肯為此便行出斷人生路之事,更不願使得傅沐槐為難。

傅沐槐見她吐口,心中甚喜。傅家煙火不旺,傅沐槐這一輩中隻得他兄妹二人,故而他極其看重這些親戚情分。又因知娘子同妹妹不大合得來,倒怕陳杏娘執意不允,兩口子起了爭端。今見陳杏娘並無二話,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陳杏娘又說道:“既做了這個主意,你便寫封信,明兒一早托人快些送到蘇州去,不要使得姑娘心焦。”傅沐槐正在歡喜,隨口便道:“這是自然,妹妹來信上也說預備一家子遷回來,待下剩的那些貨物發賣幹淨,便即上路。”陳杏娘聽聞此言,鼻子裏笑了一聲,沒再言語。

傅月明坐在一旁聽了半日,心中早已猜到此節,又料準了父親必然要將姑母一家接來。雖則心中不願,但自己年小言輕,又沒個確實的理由,即便硬勸,父親也決計不會聽從。便在一旁靜坐,直至事情定下,方才開口微笑道:“敢問父親,待姑媽一家到來,要請他們住在何處?”

她此言一出,屋中眾人便齊齊望來,傅薇仙與田姨娘更是瞬也不瞬的望著她。

傅沐槐不解其意,便說道:“自然是要住在咱們家裏的,還能往哪裏住去?咱們家雖比不得豪門大戶,空屋子也還有幾間,你姑媽一家子總共也沒幾口人。”傅月明笑道:“話不是這樣說,姑母住到家裏來自然是沒什麽的。隻是表哥雖然年小,究竟也是個男子。咱家宅子不夠深邃,家裏頭進進出出的難免碰見,日常起坐也多有不便。天長日久的,再叫外頭那起市井小人挑三說四的弄出些閑話來,傷了咱們家的顏麵。”

她這話倒不是憑空想起的,上一世唐睿在自家住著,與她姊妹二人混在一起,日常起坐飲食俱在一處。時日久了外頭風言風語,不獨自己,連著傅薇仙的名聲也壞了。落後父親招贅,唐睿一投即中,便有這上頭的緣故。如此,也是正中了傅琳娘母子的下懷。

傅沐槐倒不曾料到此節,聽她如此一說,心中也覺有理。正要說話,不防田姨娘在旁插嘴道:“大姑娘這話就差了,男女之防那是對大人。你們如今才多大點兒年紀?何況又不是叫你們在一張床上睡覺,怕怎的?姑太太一家子來投奔,怎麽好叫人家拆窩子的?再者說了,那又不是外人,是你的親表哥。俗話說得好,姑舅親姑舅親,打斷骨頭連著筋。這許多年不見,好容易到了一處,不說團聚了熱絡熱絡,倒把人往外攆?真是小孩子不懂事!”

原來她自酒宴一事後,在家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中深恨傅月明,處心積慮隻想抓她的錯處。今見她說出此話,又素知傅沐槐看重兄妹情誼,當即便拿言語出來挑唆。

傅薇仙坐在一旁,聞得母親說出此語,不由眉頭深皺,一字不發。傅月明卻隻淡淡一笑,並不言語。果然傅沐槐張口斥道:“你懂些什麽!這沒見識的話也就隻好你這樣的女人去說!”兩句話斥退了田姨娘,又向陳杏娘說道:“月明說得有理,她姊妹二人雖說不大,可也有十二三了。唐睿那孩子,如今也將滿十六了,自然不好再進咱們家後宅。我的主意,在咱們家附近尋所房屋,給他母子賃下來。提前收拾了,再置辦些家具,打發兩個小廝過去看門就是了。”陳杏娘接口道:“也好,但不知咱們家附近有沒有合適的屋子出租。”傅沐槐說道:“這倒不妨,待明日我去鋪子裏時,打聽打聽就可知了。”

眾人聽了這話,都不理論。傅薇仙因著母親說錯了話,又被斥責,臉上難看,便有些坐不住了,又不好走的,坐在凳上悶著頭一聲不響。田姨娘被傅沐槐斥責得麵上紅一塊白一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見無人理會,索性躲回房裏去了。傅月明隻同陳杏娘低聲私語些小事,一時屋裏竟沒了聲響。

那傅沐槐因與胞妹分離多年,想到這骨肉至親即將重逢,心中歡喜無盡,隻在屋裏走來走去,忽又說道:“他們這一來,拖家帶口的,又要在這裏長住。外甥是個男子,也就罷了。一個太太帶著兩個姑娘,須得幾個丫頭伺候才算妥帖。明兒叫劉婆子來,有好丫頭買上幾個,留著給她們使喚。”說畢,看了傅薇仙一眼,又道:“就是薇仙,也得要兩個丫頭使。她屋裏如今隻有一個荷花,年紀又太小,指望不上的。”

陳杏娘聽說,便問道:“怎麽是兩個姑娘?妹夫不是隻有一個女兒麽?”傅沐槐笑道:“是妹夫的妹子,今年才十六,還沒出閣。妹夫族裏沒什麽人,她一人在蘇州,無依無靠,隻好同她嫂子一道投奔過來。我倒覺得沒什麽,橫豎妹妹一家子過來,也不多她一個。”

傅月明聞聽此言,心中倒有些納悶了:上一世並無此人,聽那姑母說,姑父這妹子早早便出嫁了,怎麽今世倒要隨她一道過來?此番重生,變數太多,許多事情倒要仔細斟酌了。

當下隻不做聲,看著陳杏娘如何處置。

陳杏娘先不言語,落後才道:“這也罷了,不是人多人少的事。姑太太隨咱們住著,還說得過去。她又不是咱們家的人,硬湊在一處,算怎麽回事?讓外頭人看著,還以為是給你放的外宅呢!你是個男人家,自然無礙的,人家一個清清白白沒出閣的姑娘,名節就這樣壞了,倒要怎樣?”傅沐槐踟躕了半晌,說道:“你慮的也是,然而妹夫父母故去的早,她就是跟著妹夫長起來的。若不叫她來,她也沒處可去。也罷,左右她也大了。待接來時,消停個半年,咱們替她尋上一門好親,打發她出門就是了。”陳杏娘聞聽此言在理,也不便再說。

了畢此事,陳杏娘又將與陳昭仁、傅月明並陳秋華兄妹三人聘請先生一事說了,又向傅沐槐笑道:“父親說,那先生真是絕佳的才學,月明跟他讀書,必能學些道理,懂些規矩,又有秋華陪著,我是放心的。就不知你覺得如何?”

她話音才落,傅月明便即望向傅沐槐,雙目炯炯,隻等著父親的意思。

傅沐槐聽罷,倒無甚異議,傅月明本就隨在女學裏讀書,因著生了場病,他夫婦二人再不放心她出去,如今隻在家閑著。若能得個先生上門教導,那自然再好不過。正要發話,卻見傅薇仙微笑道:“適才姐姐還說,表哥住到家裏來,男女混雜多有不便。這會子來個先生,與姐姐同秋華姐姐在一屋裏念書,就不妨事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