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73章

第73章

“啊?”賈環茫然的看著胤礽,道:“救命之恩?什麽救命之恩?前些年雖然我和和尚一起救過一些人,但都是窮苦人家……二爺是不是認錯人了?”

胤礽苦笑一聲,歎道:“你可知道,那日之後,我尋了你多久……難道就真的無法原諒麽?”

賈環茫然道:“二爺說什麽啊……”

胤礽盯著賈環,卻見那張臉上寫滿茫然和好奇,甚至還帶著少許同情之色,全不似作偽……

難道他真的不知道?

不過想來也是,那日月色昏暗,自己既看不清他的模樣,他自然也是看不清自己的,自己既想不到他原是富家子,他又怎會將破門而入的不速之客和大清的太子聯係在一起?

然而,年前時康熙無緣無故對他大發雷霆,斥責他肆意妄為,甚至連“你還不是皇帝”的誅心之言都出來了,且將自己身邊的侍衛全部撤換,杖斃了他的貼身近侍——這是康熙繼索額圖之事後,對他發的最大的一次脾氣。而這一切,正是康熙去了賈環的莊子之後發生的,而且事後又令他不可前去滋擾……現在想來,除了那晚之事被康熙得知,再無其他。

但他在賈環臉上看不出半點異色……看之前賈環在木屋中的表現,雖有幾分狡猾,心機卻並不深沉,而且上次設宴時,若不是胤禛胤禩攔著他,他徑直就朝侍候人的位置坐去了,事後還茫然不知,一派嬌憨模樣——說白了,也不過就是個孩子罷了。

這樣一個孩子,在被人揭穿內心的秘密時,能如此鎮靜?能讓自己這個從小在宮裏長大的人半點都看不出端倪?

這麽說來,他或許真不知道那晚的人就是自己。

那麽,又是誰將此事捅到了康熙麵前?當初他以為定是胤禩進了讒言,但現在想來,胤禩又如何能知道那晚之事?唯一知道的……

老四!

胤礽幾乎沒費什麽腦筋就想到了胤禛,一瞬間便變了臉色。

老四,果然是老四!

好個老四,原來這麽早就和胤禩勾結在了一處,暗地裏給他捅刀子!難怪那次宴會時會和胤禩一唱一和讓自己沒臉,難怪清理積欠時,第一筆清出的就是自己的欠款(這件事雖是胤禟捅出來的,但是戶部是胤禛理事),難怪戶部的差事自己一次次讓他不可操之過急,卻總是陽奉陰違,難怪會和胤禩一起陷害了自己……

怒火攻心的同時,忽然又覺得遍體生寒。

當初索額圖一案,凡是堅定的站在他這一邊的大臣,幾乎都被卷入其中,死的死,發配的發配,他身邊的人也被清理一空,但凡和哪個臣子略近一些,便被人諫止……現在才過去數年,雖朝中大臣對自己恭敬有加,也不過是因為自己的太子身份,而真正站在他這邊的,寥寥無幾。

他最大的支柱,其實就剩了胤禛胤祥二人。

現在居然連他們都……

不知不覺中握緊了拳頭,指甲戳進肉裏也全無所覺。

此次他一定要見賈環,甚至在賈環數請不至的情況下還紆尊降貴的親自赴宴,當然不是因為所謂的什麽“救命之恩”,更不是因為覬覦賈環的美貌——先別說音兒的容貌不在賈環之下,就是他真有此心,也絕不敢動康熙眼皮子底下的人,尤其昨兒打探到的消息,康熙心情極糟,但隻要在賈環麵前,便笑不離口,兩個人挨坐在大石上,頭碰著頭分桑葚吃,實在比親生父子還要親近。

他見賈環,一來是因為他料錯了賈環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有必要借機和賈環拉近關係,二來卻是為了從賈環口中打探消息。

今兒早朝,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康熙分明和胤禩胤禛分別演了一出雙簧,目的不言而喻——戶部積欠。這沒什麽不對,可問題是,論身份,自己是太子,論職能,自己坐鎮戶部……可在這場雙簧裏,他卻是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裏的那一個……

所以他才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康熙是不是厭棄了他,胤禛是不是背叛了他——他的眼線雖多,但是能到康熙近前、聽到他們說的的,卻一個也無。

所以他隻有死馬當做活馬醫,看能不能從賈環嘴裏套出點什麽,可是還不等他開口試探,他便已經得到了結果,幾乎是最壞的結果——胤禛早就和他不是一條心了!

他的臉色瞬息百變,最後變的鐵青,甚至帶著點兒失魂落魄,賈環欣賞了一會兒,帶著擔憂的語氣道:“二爺,您沒事吧?”

胤礽回過神來,勉強一笑,歎道:“隻是想到了那日的事,心中難安罷了……那時我中了陷阱,被人砍傷,逃了數日才勉強脫身,心中難免戾氣難平,是以才會唐突了環兒……唉,環兒為我解毒上藥,我卻……事後想起,悔恨不已,托了人四處打探環兒下落,卻一無所獲……”

“啊!”賈環發出一聲驚呼,細細打量胤礽,拍手道:“你是、是那日小木屋那個……原來是你!”

胤礽聽到他語氣中毫不掩飾的意外甚至驚喜,心中更為篤定,含笑道:“是我。”

賈環眼中再不見方才的生疏提防,帶了幾分親近之意,笑道:“這世界實在太小了,若是二爺不說,我是斷斷也想不到的……”

胤礽道:“現如今真相大白,故人重逢,我們合該好生喝一杯,今日的帳便算在為兄的頭上,算是為當初唐突環兒賠禮如何?——至於救命之恩,且容後報。”

賈環郝然道:“什麽救命之恩,那小小蛇毒又如何難得住宮裏的禦醫,至於致歉就更不必了,二爺不怪我灑了一把鹽在二爺的傷口上,就是大恩了。”

“環兒這樣說可是要羞煞為兄了,那日之事,純粹是我自作自受——我們不提這個。”胤礽道:“我找了你許久也不曾找到,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不想卻成了兄弟,也多虧了阿瑪我們才得再見……卻不知環兒與阿瑪如何相識的?”

“哦。”胤礽一心要將話題繞到康熙頭上,賈環雖不知他的目的,卻如何肯讓他如願,道:“那天我在外麵玩水,正好老爺子路過,就認得了啊……啊,二爺,你不是太子嗎,這天下以後都是二爺您的,為何還會被人追殺?”

胤礽搖頭苦笑,含糊道:“你以為,太子便是那麽好當的嗎?唉,我倒寧願……”聲音中無盡的苦澀無奈。

賈環眨眨眼,好奇道:“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萬歲爺就是你最大了,難道還有什麽煩心事不成?”

胤礽歎道:“正因為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才惹人覬覦,所以才……唉,若是人一直都不用長大,該有多好……”

賈環不知道胤礽想說什麽,目帶好奇的看著他,並不答話。

胤礽卻並不繼續,笑了笑,目光中閃過懷戀之色,道:“隻是看環兒這般無憂無慮,不由便想到自己小的時候……我雖從小沒了母親,但是阿瑪卻疼我如眼珠子一般,聽嬤嬤說,我四歲的時候出了天花,阿瑪十多日不理政務,守在我身邊,連個囫圇覺都不敢睡……我射下第一隻兔子,我作了第一首詩,都能讓阿瑪心花怒放,先生在阿瑪麵前誇我幾句,阿瑪便比邊關大捷還要歡喜……隻可歎我是個不爭氣的,越大便越讓阿瑪失望……助阿瑪處理政務十多年,卻一無建樹……甚至連自家兄弟也……”說著,聲音已是哽咽,眼中閃爍淚花。

賈環撐起下巴,若是熟悉他的人,必然知道他現在是來了看熱鬧的興致了,但在胤礽眼中,他撐起小小下巴,睜大了眼極認真的看著自己,時不時眨動一下,長長的睫毛撲扇,目光專注溫軟,明顯是被打動的樣子,再次輕歎一聲,道:“小時候,其他兄弟都怕我敬我,遠著我,隻有老四與我最近……他小時候,長得極是秀氣,白白嫩嫩小姑娘一般,卻偏喜歡板著一張臉,小小的人,偏像個小大人一般,最是可愛不過……”似想起往事,微微一笑,卻又是一歎,黯然道:“隻可惜,世上什麽都抵擋不住時間的力量,在欲望麵前,有些東西更是不堪一擊……”

賈環原聽得眉開眼笑,到最後卻微微皺了眉,垂眸片刻又抬起來,道:“前兒我聽杜先生講詩,便說道本朝納蘭公子的一句‘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胤礽臉色微變,賈環卻恍如未見,繼續道:“天下事大抵如此,人永遠都隻在自己的立場上看問題,納蘭公子道友人‘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卻不知隻怕那友人也是這般想法……在任何人眼中,變的永遠都是別人。”

胤礽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卻又勉強一笑,道:“環兒這話大有深意……”

賈環郝然道:“二爺也覺得有道理嗎?這些都是杜先生講的,我卻不是很懂……不過,若是二爺和兄弟之間有什麽誤會的話,何不大家麵對麵說開了,也省的日子長了,傷了兄弟的情分。”

胤礽輕歎道:“環兒實在太過單純善良,若是天下的事,都這麽簡單就好了……”

他伸手去揉賈環的頭,卻被他歪頭躲開,胤礽的手微微一僵,又若無其事的縮了回去,道:“環兒可以和我講講你和阿瑪的事麽?”他神情既尷尬又傷感,道:“我和阿瑪……隻怕再回不去兒時的親近了……有時候,我真希望我和阿瑪之間,就是單純普通的父子,而非君臣,便不會有那麽多人橫加挑撥……”

“好啊!”既然胤礽直接開了口,賈環也不能拒絕,爽快答應,道:“那天我在莊子外麵壓水,往日原不用我去弄的,可是我們莊子裏麵人少,那天又趕上收番薯,不僅莊子裏的農戶都去了,連我身邊的小廝坎兒和銅兒也跑去了……二爺知不知道什麽叫番薯?那東西烤出來可好吃了,還可以做點心……”

他雖答應了,卻囉囉嗦嗦東扯西拉,話一堆堆的,就是不上正題,偏說的歡樂又興奮,胤礽想打斷他也不能,隻得耐著性子聽著……反正今兒他是豁出去了,就跟這小東西耗在這兒了,他說的再慢,也總是要說完的!

可惜胤礽不知道賈環想什麽,否則怕是要氣暈過去——臭四哥,幹什麽還不來啊!雖然告訴這個人一點點也沒什麽,可是我憑什麽要講給他聽!哼!

仿佛聽到他的心聲般,恰在此時,外麵敲門聲響,賈環如蒙大赦,跑去開門,便是微微一楞:“九哥?”

胤禟進門笑道:“果然是你,我聽到掌櫃的說有個賈三公子來定了位置,猜著就是你……怎麽來九哥的店裏吃酒,也不去我那兒坐坐……哎呀,二哥?竟然是您!真是稀客,難得難得,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哈,今兒這頓一定我請!”

三人見了禮坐下,賈環不滿道:“九哥,你這個店不好!”

“怎麽不好?”

賈環道:“我們來了這許久,也不見上菜……等你們做好,我早都餓死了!”

“咦,竟然有這樣的事兒?我怎麽不知道?”又笑道:“放心,既然我來了,那菜一準兒馬上就上!……咦,怎麽茶都涼了,這些小子,真該收拾一下了!”

胤礽臉色極是難看,這胤禟又不是傻的,怎會不知道是他令人攔著不放人進來,這般說話,分明是故意惡心人……反正胤禟既來了,他休想再從賈環口裏問出什麽來,起身淡淡道:“多謝九弟的美意,不過我突然想起還有些事物不曾處理,便不打擾了……環兒,今兒既然有九弟請客,下次我再請你好了。”

賈環點頭起身道:“二爺慢走。”

目送胤礽出門,賈環整個軟倒在椅子上,哀嚎道:“和他說話好累哦……”

胤禟道:“爺聽你們說話更累!你不是餓了嗎?走,跟爺到隔壁去,那裏有現成的吃食。”

賈環道:“我說你怎麽來的那麽及時呢,原來居然偷聽我們說話……你這店裏的隔音這麽不好嗎?”

胤禟冷哼道:“這是爺的店,爺想讓它好就好,不想讓它好就不好。”

“奸商!”賈環罵一句,又道:“這會兒還不到飯點,我餓什麽啊,那是故意說給二爺聽的——我要回家了!”

胤禟罵道:“下次別指望我這奸商搭救你!你真不去隔壁?”

“不……”賈環眼珠子一轉,後半句話縮回去:“隔壁有什麽?”

胤禟道:“你以為爺閑著沒事兒每個店裏亂逛,問來了什麽客人?爺有那功夫還不如再多開幾個店!”

賈環立刻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歡呼道:“四哥!是四哥叫你來的!”不等他多說,撲到外麵推開隔壁的門,裏麵果然坐在胤禛,還有胤禩也在,道:“四哥!八哥!”

跑到胤禛身邊坐下,道:“四哥來了也不先去找我,害我擔心了好久。”

胤禛道:“我知道消息晚了一些,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二哥下車……恰好八弟九弟也在,便在隔壁守著……”微帶歉意道:“二哥既然鐵了心要找你,攔的了一次攔不了十次,倒不如讓他說出來的好。”

賈環點頭,這個道理他懂,可是……

“為什麽二爺說了那麽多,我還是不知道他想說什麽啊!”

胤禛失笑。

胤禟道:“我倒是聽出來一點……然而可惜了,太子向來順風順水慣了,這哀兵之策麽,用的實在太急了些……不過想來也是,以他的身份,隻要稍稍和顏悅色一些,立馬就能讓人感激涕零,怎麽會想到,他煽情煽的眼淚都要掉出來了,聽得人還隻當聽笑話兒,而且才不過隱晦的說了四哥半句壞話,立馬就倒戈了……噗!”

賈環冷哼道:“什麽叫倒戈?我什麽時候站他那邊兒了,我從來都是四哥這邊的!”

胤禩製止胤禟繼續和賈環鬥嘴,道:“我倒也聽出點東西來——之前我替環兒背了好大的一口黑鍋,現在總算把黑鍋換到四哥頭上背了。”

賈環如何知道康熙對胤礽大發雷霆之事,眨眼問胤禛道:“什麽黑鍋?”

胤禛道:“那黑鍋背不背的都是那回事兒,環兒你不知道也好。”

他既不說,賈環也不多問,又道:“八哥九哥都聽出東西來了,四哥你呢?”

胤禛揉著他的頭歎道:“隻聽出某人的預言成真了。”

“什麽預言?”賈環一眨眼便想起來了,道:“我知道了……四哥的太子黨做不久了!”

胤禟道:“何止是做不久,隻怕是做不成了。”

賈環道:“做不成正好!”

又閑話了幾句,賈環有些不舍道:“我爹昨兒說讓我今天不許到處亂跑的……我還是趕緊回去吧!”

胤禛道:“也好,我送你上車……”

送他到門口,又道:“昨兒見你愛吃桑葚,回去聽人說起,在西邊二十裏的山裏有幾株桑樹結的是白桑葚,每個都有一寸來長,味道最是香甜多汁……我便派人快馬去摘,也不知這會兒回來沒有,等我遣人去問問,若是回來了,我便讓人給你送去。”

賈環邁向自家馬車的腳硬生生便轉了回來,道:“四哥……反正今兒我出也出來了,什麽時候回去都一樣……我們先去看看白桑葚回來沒有好不好?”

胤禛失笑,點頭道:“隻要你不怕回去挨罵就行。”

又對高福兒道:“你去告訴八爺一聲,就說我現在有事走不開,明兒再請他喝酒。”

賈環遲疑道:“四哥和八哥有正事嗎?”

胤禛搖頭道:“沒什麽,坎兒去找我的時候,正好老八也去找我喝酒,便一起來了,約莫是有什麽話想說,不過因太子在隔壁,也不方便,便拖到了現在……應該也不是什麽要緊的話。”

賈環還在遲疑,胤禛已經已經讓人套了車來,實在抵抗不住白桑葚的誘惑,歡歡喜喜的上車。

發現胤禛的車比上次坐的時候還要軟些,熟門熟路的坐下,沒骨頭似的挨在胤禛肩膀上,歎息道:“好舒服!”

當然舒服了,隻底下這坐墊,便比這馬車還要值錢了。

胤禛原不是愛享受的人,但是耐不住有人喜歡啊,口中道:“喜歡就好。”

賈環享受的眯起眼,片刻後,聲音低低的開口:“四哥。”

“嗯?”

賈環用隻有胤禛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輕道:“可曾見過被逼到死胡同的狗?”

胤禛低聲回道:“環兒是說狗急跳牆?”

賈環道:“二爺那眼神,像極了被逼到走投無路的野狗……被逼急了的狗,便是不跳牆,怕也是要找個人咬一口才甘心,四哥千萬小心。”

胤禛知道,賈環雖年紀小,看起來純真無邪,實則聰慧之極,但凡是他說的話,少有不應的時候,慎重點頭。

忽然卻又莫名欣喜起來,環兒在胤禩胤禟麵前尚且裝傻充愣,這些話隻留著和自己單獨相處的時候才說,是不是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然不同?

……

同一時間,胤禩的臉色卻極為古怪,心中萬分糾結:居然會為了這種原因扔下正事不顧,放他的鴿子……這人和自己一樣重生了吧?是吧是吧是吧?

不然,是被什麽東西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