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四
銀裝點點罩白衫，片片玉塵落輕顏，憂然望天，已是柔情不見。
柳小姐來到絕命山莊已兩月有餘，足不出戶，絕天命在她的屋外亦苦守了兩月，所有衣食用度，皆有莊內心腹之人細細打點，經由他手，再番查驗後才能送入房內，這柳小姐兩月以來，除了每日午時用一餐，亦不同任何人交談，隻是每日夜晚坐在窗前，望著月亮輕輕惆悵。絕天命夜夜站在門廊、緊閉雙眼，仔細警惕周圍，白日隻休息不到兩個時辰，休息之時亦有幾十名護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封鎖這小院外牆每一個角落，每人手中都有一隻木哨，以便隨時警戒。
這夜，忽然飄起了雪，絕天命仍在門廊戒備，任由雪花灑落在身上，如雕像一般一動不動。窗前的柳小姐伸出潔白纖細的手臂，感受著清冷的氣息，忽而宛然一笑，透出一絲冰涼，雪花在手心中如落葉翩翩起舞，手背翻轉，悠然落地，慢慢融化，她微微抬首，傾國之顏在純白的映照下，仿佛柔水一般溫柔，偶有雪花飄入窗口，輕輕地落在臉頰，像是生怕凍壞了這完美的容顏，如淚一般悄然滑下。良久，回首望去，見那雕像身上已落了淺淺一層積雪，略有躊躇，緩緩走入內室，拿出一條毛皮披風，走向房門，猶豫再三，邁過了這兩月來從未踏出的門檻。
“為何如此幫我？”她走到絕天命身後不遠處，停住腳步，輕聲問道。
“為心，為願，為了對自己的承諾。”絕天命隻是緩緩睜開了雙眼，仍未有半分移動慢慢的回道。
“什麽承諾？”
“她願護你一生無恙，我便要替她做到。”
“為何隻是初見，你卻對她有這般感情？”
“情，我不懂，但是心，叫我如此。”
“值得嗎？”
“不知道，有些事可能算不得得失，我隻是想去做。”
“你可曾有過後悔？依你身手，若當日早半分出手相助……”
“追悔莫及，但已無用，隻願為她多做一點，守你平安無恙，我才心安。”
“其實，這怪不得你，事發突然，那時你又與我們不曾相識……你不但擊殺強敵，救得我性命，幫我安葬家人，而如今還因我引來大禍，我欠你的太多，現卻隻有微不足道的道謝。”說罷便屈膝施禮，“輕顏在此謝過絕莊主。”
“我，受之有愧。”隨後一聲長歎。
“絕莊主大恩，小女子無以為報，如若不嫌，輕顏願以身相許，侍奉左右。”
“我隻是做我該做的，此事便不要再提。”
“輕顏自幼便聽得父親教誨，深知知恩圖報，如若莊主有任何需要，在所不辭。”
“我隻想要你好好活著。”
“我會的……”
沉默片刻，
“這仇，你忘得掉？”
“這仇，你又忘得掉？”
“忘得如何，忘不得又如何，畢竟故人已不在，活人還是要繼續走下去。”
“是啊，還是要活著，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隻有活著才有報仇的希望。”
柳輕顏說完，便慢慢的走到絕天命的身後，輕輕地把手中的披風披在了這寬厚讓人感到心安的後背上，默默的轉身往屋裏走去，走到房門口回首，充滿關切的輕聲道
“天冷，保重身體。”
絕天命回首看了看身上的披風，慢慢合上了雙眼……
兩個多月的寧靜終於被打破，就在初雪後的第三天，家裏打點衣物的侍女暴斃在屋內，經查驗，是中毒身亡。
“屍體上下無外創，左手五指指甲發黑略有脫落，左手心至左肩黑血蔓延明顯異於右臂，麵色紫青，嘴唇發黑，口鼻內有黑血，應是中了江湖中流傳的斷魂散之毒。而且這毒是從左手手心侵膚入體，通過左臂直達心脈之處。此種毒藥，鄙人亦隻在醫書中見過，沒想到今日竟能親眼所見。”淩晨時分，莊內一間僻靜的偏房內，絕命山莊重金聘請的江湖名醫李程顯剛剛查驗完屍首，對絕天命說道。
“根據記載，斷魂散之毒，如若服下，不過三個時辰便毒發而亡，死後先是七竅流血，然後全身紫青，舌苔發黑，如若通過傷口，由血液入體，則還有半日可活，這般死後屍體傷口處黑血淤結，傷口至心脈呈黑線相連，通過皮膚入體，毒性便略有緩和，毒發之前，並無異樣，隻有兩到三日之後，侵入心脈才突然暴斃而亡，症狀便是眼前這般。此毒毒性並不算太猛烈，如若及時發現，用銀針封住幾處大穴，針刺指尖，引毒出體便可保的一時性命，再服下幾幅驅毒的草藥慢慢調理半月即可痊愈，斷魂散最可怕之處在於毒發之前並無症狀，中毒之人往往毫無察覺，直到毒發身亡，屍體經過三個時辰之後血液徹底凝固，才會慢慢呈現紫黑症狀。”
“由左手手心中毒，那就是說這毒是她死之前兩到三日所中。”絕天命暗自思付。“看來這殺生樓終於要出手了。”隨後叫入在門口等待的管家“福伯，帶李先生去領報酬，再派幾個得力的護衛護送李先生回府。”隨後對眼前的李程顯抱拳施禮“此番勞駕李先生遠道而來，絕某感激不盡。”
李程顯抱拳回禮“區區小事，不足掛齒。”說罷隨著管家指引走出了偏房。
“這侍女今日午時被人發現死於室內，發現之時並無症狀，毒發必是在辰時巳時之間，往前推算兩到三日……”絕天命站在屍首之前思索過後，來到山莊大門尋到剛剛送走李程顯的管家。
“福伯，明日一早，吩咐下人把這五日內由這侍女經手的所有衣物、物件還有被褥一幹都拿去焚掉，切記，不可徒手，收拾完後，讓動手的人把衣物換下一起焚掉。”說罷轉身朝內院走去，“還有，準備些銀兩，給她家人送去……”
莊內突有侍女暴斃，絕天命雖極力封鎖消息，風聲卻還是不脛而走，整個山莊人心惶惶，卻隻有身為事主的柳輕顏毫不知情。兩月多來，柳家慘遭滅門的消息早已散播開來，莊主雖未明說，還是有人慢慢猜出這柳小姐的身份，絕命山莊成立不久，未收武生徒弟，整個莊內除了莊主武藝高超，還有百餘名護衛，其餘奴仆家丁皆為白丁，沒有一絲保命的本錢，而這百餘名護衛中亦有大半是近期絕天命派福伯出門雇傭他人出麵改換名號偷偷招募而來，身份亦經過層層確認，但如此小心行事，依舊不能徹底安心，畢竟對手可怕的程度難以想象。
沒想到，不過三日平靜，莊內一名丫鬟又死於非命，依然是中毒……
七竅流血、全身烏青、舌苔發黑，已不需查驗，絕天命便知道了這是服下斷魂散之狀，隨即親自詢問今日同這死去的丫鬟一同用膳之人，結果毫無頭緒，兩人今日吃的食物一模一樣，連喝的茶水都是取自同一支茶壺，午飯過後，兩人便同處一室，未再進食任何東西。絕天命本想開膛破腹，查驗這丫鬟因食何物中毒，可看到橫陳在床的屍體卻下不去手，無奈，令福伯去查詢了這名叫石榴的丫鬟今日的詳細行程，心中盤算，殺生樓出手必是衝柳輕顏而來，果不其然，石榴今日便是為柳輕顏送飯食之人，思慮再三，還是讓福伯來到柳輕顏的房外，輕聲扣門，問道
“柳姑娘，莊主差我來，說是後廚剛換了新掌勺，問下今日的飯菜是否滿意？”
“有勞莊主掛念，飯菜可口，我很滿意。隻是……”
“有何不妥，姑娘直說便可。”
“我近日有些身虛體寒，這菊花性寒，我不宜食用，請轉告後廚這菊花糕點就先不要再送來了，以免浪費。”
“明白，我會吩咐廚房注意，那小姐休息吧，老頭子我就不叨擾了。”
站在遠處聽到一切的絕天命聽完兩人對話，立刻命下人翻遍了廚房和潲水桶，果然沒有半塊菊花糕的蹤影，絕天命心底一陣惡寒升起，看來這丫鬟是偷吃了柳輕顏未食用的菊花糕才中毒身亡。絕天命想不清這事情為何如此之巧，就像精心安排過一般，莫非是老天也見這柳輕顏可憐，才機緣巧合的躲過這奪命的毒藥，讓他更加不能摸透的便是在這層層查驗之下，殺生樓又是如何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