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拿什麽拯救

凝視深淵的人,深淵也在凝實你;

梁川因為憤怒,而開始以自己的方式去懲戒,這一切,和月城修改過自己的教義很相似,但梁川自己都沒料到,

事情,居然已經開始滑落向無法掌控的深淵。

當初,梁川曾質問月城,是誰給了你自以為是地資格去借地獄的名義懲戒他人?

因為在那時,梁川能看見月城正在不斷地滑落,殺人,收割生命,甚至冠之以宗教祭祀的方式去進行嘲諷,這一切的一切,終將讓月城一步一步徹底走向深淵。

或許,這就是當局者迷吧,梁川沒料到,自己居然也會有這一天。

他在克製,

他也在反抗,

他的理智告訴自己,自己應該收手了;

想做的事情和不能做的事情,往往有一個模糊的界限,但在此時,這個界限在梁川這裏被無限地模糊起來。

當你擁有常人難以理解的能力,

當你本就不屬於正常活人的範疇,

你的行事,

你的所作所為,

至少在目前來說,

沒有什麽存在可以對你進行約束時,

誰還能控製得住你?

又有什麽,能夠讓你去敬畏?

自己內心的道德準繩,是會變動的,能夠長久如一保持著道德準繩紋絲不動的,是聖人,梁川不是聖人,他也做不得聖人。

殺,

殺,

殺,

還要殺人,

還需要鮮血,

還需要祭祀,

還需要懲罰,

無數的暴戾念頭在梁川的腦海中不停地盤旋和衝擊,且開始逐漸掌控梁川的行為節奏;

理性,已經被吞噬,

最後的仁慈,已經開始被侵蝕;

這像是一種輪回,也像是一種宿命,

一如,

惡魔,終於睜開了眼。

口袋裏的符紙越來越燙,梁川甚至能夠感知到一種難受的焦灼感,仿佛它正在焚烤著自己的靈魂。

“連你…………也阻擋我?”

梁川赤紅色的眼眸微微低下,伸手,從口袋裏將符紙取了出來。

符紙泛紅,在梁川的掌心位置像是一塊烙鐵一樣,那種刺痛感和折磨感,一遍又一遍地刺激著梁川的靈魂。

這很痛苦,

也很難受,

之前,這幾張符紙對於自己來說,根本就不起作用,但現在,它忽然變了。

符紙是死物,其實它是不可能變的。

也因此,

變得,

隻是梁川自己。

他變了,

他的心態變了,

他現在的言行舉止也變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符紙開始起作用了。

臨走之前,梁川曾對月城說過這件事,“活著的,不一定都是人,死了的,也不一定全是鬼”,那是梁川的感悟和猜測。

而眼下,

顯然,

在符紙看來,

自己已經變成鬼了。

但符紙的異動,並沒能給梁川帶來所謂的“醒悟”,甚至,反而起到了一種反作用。

是的,反作用。

當你滑落深淵時,代表著聖潔的天使從空中掠過,他純潔而美麗,代表著正義和光輝,但他的翅膀所煽動的氣流卻將你進一步地向深淵裏推進。

“我沒覺得自己做錯了…………”梁川聲音很低,低到隻有自己能聽得見,這些話,本就是說給自己聽的,“這個村子,這麽的肮髒,它……不該繼續存在這個世界上,如果隻有變成真正的惡魔才能剔除眼前的一切汙穢,我…………心甘情願。”

梁川身上的抗拒在慢慢地消散,符紙的作用也沒能讓其清醒絲毫,轉而在下一刻,符紙自己化作了塵土飛灰,它的時效性到了,也就散了。

它終究隻是一個老物件兒,是一個死物。

梁川默默地走到前麵那戶人家麵前,院落沒有圍牆,在這個山村裏,也確實不需要什麽圍牆,梁川很輕鬆地直接走了過去。

眼裏的血紅色,經久不散,那種渴望殺戮洗滌的衝動,一波又一波,不斷地來襲,不停地激蕩,不住地翻滾。

地獄之門,為你們打開,

而我,

願和你們一同墮落。

梁川的腳步顯得很穩健,他走到了門口。

農村的二層樓,底樓和二樓都能住人,而此時,在梁川麵前側房裏麵,睡著一對夫妻,他們的兒子兒媳婦帶著孩子則是睡在二樓的房間。

他們不清楚,

一隻已經徹底失控的惡魔,

已經來到了他們身邊,

屠刀已經舉起,

卻很難放下了。

惡魔的凝視,一牆之隔,

地獄的喘息,也已經臨近;

………………

“老頭子,造孽哦,真的造孽哦,我看崔老根他們也瞞不住了,警察這次來了好多人唉。”

躺在床上的老夫妻兩個還沒有入睡,也確實,今晚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多到大家都沒辦法像往常一樣安息。

如果不考慮其他情況的話,這個山村,還是寧靜的,還是祥和的。

每天早上,都會有公雞打鳴,每天傍晚,也會有村民扛著鋤頭從田地裏回來。

這是他們的生活,也是山村給外人所看到的樣子。

任何的事物,你遠觀的話,總能很輕易地給你一種美好的感覺,或者可以叫之為錯覺。

也因此,很多所謂的文學家去讚美農民,讚美他們的樸實,去歌頌他們的辛勞,去為炊煙唱讚歌,為他們臉上的溝壑去吟誦。

這隻是因為他們沒有真正的去進入所謂的鄉村,沒人願意整日的辛苦,沒人願意自己年紀沒到卻已經滿臉滄桑,他們承受的生活苦難,沒人去真的體會,也沒人去願意體會。

“事兒大咧,大咧,崔老根他們栽咧,趙老三他們也被抓咧,唉。”老頭也在感歎著。

“也是他們活該整了。”老太婆小聲地罵道,“看看他們,做的這是人事兒麽,雖說大家都是鄉裏鄉親的,但我也真的看不下去了。”

“是啊,都是人啊,哪能做出那種事兒咧,崔老根平時看起來人也老實本分得很,他兒子身體不好,大家夥也清楚。

平日裏,大家夥能幫持一下就幫持,畢竟都住一個村兒裏的,抬頭不見低頭見。”

“那個女娃子才可憐哎,今天要不是警察來得早,都得合葬咧。話說,我之前還不曉得崔老根居然把人家轉手賣給趙老三家咧,咋能幹出這種事兒咧。

買人家回來,就夠黑心的了,不好好地對人家,自己兒子死了,還轉賣,這心,夠黑的了,都是一個村兒的,相處下來也幾十年了,以前還真沒看出來。”

老夫妻倆一起歎氣。

而後,老太婆又歎惋了一聲,道:

“那天,也是那小姑娘運氣不好。

她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崔老根找了村長,村長喊我們大家一起去上山找,黑燈瞎火的,其實我瞅見她了,但我也沒喊沒說,就走過去了。”

“我也瞅見了,也當沒看見咧,女娃子能逃出去就逃出去吧,逃出去,就能回家嘍,就好嘍。”

“老劉家的那幾個和老孫家的那幾個,估摸著也是瞅見了,大家夥也都沒說啥,就當沒看見一樣,真正下功夫找的,也就老崔家和那幾個走得比較近的他們本家真的花心思在找著,崔老根買人時跟他們借過錢咧。”

“女娃兒運氣不好咧,好巧莫巧,讓一個娃兒給瞅見了,還喊出來了,之後看女娃兒跪在地上磕頭求情,也是把我臊得慌。”

“老吳家那對小夫妻還誇自家兒子有本事咧,也誇得出口。”

“得嘞,得嘞,睡唄,睡唄,不扯了,咱們那會兒不也站在那兒麽,我現在倒是想,如果我當時站出來說兩句,說不定女娃兒就不會死咧。”

“你說,你咋說?

村長都不說,就你臉子大能說?

你臉子有磨盤大嬤,你說誰會聽你的,說不得還被老崔家那幾個給往死裏恨上了,你能你咋不當村長咧,你去跟村長說,你能耐,你比他有良心,你讓他把村長讓給你,你來當,還不被人整死。”

“莫說咧,莫說咧,警察反正來咧,誰做了勞什子事兒誰就吃勞什子官司唄,你今兒送的紙錢不少咧。”

“心裏過不去唄,多送點紙錢,說到底,也是我們對不住那個女娃兒。”老太婆子說著說著慢慢地哭了起來。

“慫咧,慫過良心咧,不鬧了,睡咧,這次真的睡咧。”老頭給老太婆掖了掖被角。

屋子裏床上,沒了說話聲,兩個老人也慢慢地閉著眼睡了過去,開始傳出輕微的鼾聲,今兒個事兒太多,他們又是去參加葬禮又是去做筆錄的,也早就累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

在一牆之隔的外麵,

站著一個人,

而這個人原本赤紅色的眼眸,

在此時,

慢慢地暗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