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慶德七年秋.紙傘
第三十四章慶德七年秋.紙傘
“嗬……”忽然李貞仰著臉帶著一抹笑意對著林琰道：“青霄兄不愧混跡官場越發的長進，什麽時候也學會開玩笑了？”
錢浦被林琰抓住胳膊，望著劍拔弩張的兩人卻惶恐不知為何。他沒有說話隻是冷眼望著李貞，嘴角上依舊掛著笑意溫和的神情卻讓錢浦心中湧出一絲莫名的恐慌。
李貞見她顫抖著嘴唇，不禁拉住她的胳膊低聲對林琰道：“你嚇著她了……”林琰低頭望著她微微顫抖的睫毛，鬆開了她的胳膊道：“可惜這個玩笑太失敗了，居然還嚇著膽小的人了。對不起……”
錢浦抬頭望著那雙琥珀色的瞳孔，一時間他變幻的神色讓她覺得有些恍惚。分不清是冷意，還是柔情，她忽然有些茫然的望著林琰，微微張著嘴不知該說些什麽……
嗵嗵不知為何盤中的果子，一個個滾到地上打斷了兩人彼此的凝望。錢浦趕忙低下頭小心翼翼的將果子撿起來對著兩人道：“我去洗洗……不打擾你們了。”
林琰點點頭微笑的望著她的背影離開，李貞卻指著那桌案上的宣紙道：“原來，青霄兄的目的還在於此……你已經成家了，也功名在身，就不該有這種有損自己名譽的想法。斷袖之癖，為世人所唾……毀了自己，也連累了他人。你不該如此……”話畢，李貞散去平日的輕浮帶著幾分痛心望著他。
他望著李貞這番話，忽然間哭笑不得，卻又是在一瞬間心中湧起一絲竊喜。隻是李貞歎氣又道：“你已經娶了玉柔堂妹，她是個怎樣的人。雖然這些年我離家甚遠，少有交集卻也知道幾分。我想不明白你為何會娶那樣的女子為妻，卻也知曉自有兄長的一番道理……”
李貞的話，讓他眉頭一緊緩緩低語道：“聖寵難卻，天賜良緣……”天賜良緣，讓他不禁想起那新婚的妻子嘴角邊揚起一抹冷笑。所有的同僚都羨慕他，娶到一位宰相千金，名門之後。人中龍鳳的天作之合，誰又曾知道他的良緣……不過是受人擺動的棋子罷了。政治聯姻向來如此，原來是便是自己也不能落俗而已。他的嬌妻，讓同僚們甚是羨慕妒忌的宰相之女……終於逼得一向隱忍內斂沉穩的他，也有一日不得不已外出辦差來逃避那個賢惠孝順美麗端莊的妻子！
聽到林琰這番話，李貞不由的一歎伸手捶在他身上道：“也不知你是又做眾人之矢……還是終於雄鷹展翅終有一搏！”
林琰沒有答他，隻是有些漠然的望著眼前的李貞。對於此刻林琰的沉默，李貞莫名的湧起一陣悲戚。他就是這樣一個即便是疼到致死也不會哀號半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的喜，他的悲，他的血，他的淚，永遠都像那天上滾動的雲朵無聲無息的變遷著，在他的沉默中壓抑著。想到這裏，李貞終於忍不住抱著眼前陪著一起走過的摯友，他亦師亦友願患難一生的兄弟。
終於李貞歎了口氣道：“隻要你開口，無論刀山火海，或是地獄絕路。我李貞都願意助你一臂之力，願兄長能踩著我的臂膀直上雲巔！”
林琰伸手環抱住李貞，漠然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需要你做什麽……隻要你此生不要忘了這番話，不要辜負了我對你這份信任便足以。下雨了，回去吧！”
李貞握著林琰手擊掌而道：“皇天後土，天地可鑒，定然不負君爾。明年的科舉，我決定下山一試，若能結同僚之情，還請林大人日後多加提拔！”
林琰見李貞又要玩鬧，卻沒好氣的道：“你有當今第一首輔的叔父在哪裏還需要我這個六品芝麻官的提攜。下雨了回去歇著吧！”
李貞笑著擺手道：“隻有一把傘，我住處近就留給你了。”話畢他已然有些不顧形象的跑了。林琰望著那把紙傘，緊緊握在手中卻沒有打開任憑越來越大的雨勢打在自己身上。李貞留給自己的傘自言自語道：“我不讓你幫我……是終有一日不想將你也帶進地獄，這書院的清修極好。為兄情願你一輩子也不要入仕……”
暗黃色的油紙傘被他纖細的手指緊握發出細碎的聲音終於被雨水掩埋。不知過了多久，那雨水變小了他潛意識的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卻見自己的頭頂上遮著一把傘。他回頭望著身後那抹淺色不禁一歎道：“哦……是你。”
錢浦的身子被雨水淋得半濕，因為寒冷又因為他是在太高她握著傘柄的手臂有一些吃力，凍得紅腫的手指微微顫抖。見他低頭望著自己，錢浦點點頭聲音有些發顫的問道：“你……冷嗎？”
冷？！他不該冷……於是他微笑著道：“不冷，倒是你快要成落湯雞了。”時光乍現，忽然讓他想起那時在荷塘對她的捉弄，她紅著臉任自己在她胸前搓弄衣衫的尷尬事。讓他忍不住微微一笑，忽然握住那顫抖的小手道：“你看……我的手掌很溫暖。”
錢浦握著傘柄的手被他用大掌包裹住，終於她忍不住紅了臉望著他卻未露出過於驚恐的神情。“給你……”她伸手將護在懷中帶著暖意的披風交給他，一共是兩件……
望著她手中的披風，他不禁露出一絲冷笑。伸手將那披風披在錢浦身上，他的手指輕柔的在她頸間係著結，那種有些複雜的宮式係法被他很輕鬆的弄好。
錢浦望著眼前溫和的男子，仰著頭低語道：“謝謝你……”他露出一絲苦笑，拿過她手中的傘兩人打在兩人身上，沒有在看她隻是平靜的道：“走吧。”
錢浦跟在他旁邊行了幾步，忽然回頭抓住他的袖子道：“你的詩……還在石案上。”他回頭望了一眼被雨水浸濕的宣紙，墨跡早就亂作一團團黑點。搖搖頭道：“不用了……”
“哦……”錢浦鬆了抓住他袖子的手，行了幾步忽然又道：“雖然是可惜了，但是我可以再抄一份一模一樣的給您。”
“不需要了……”他淡然的答道，他已經不需要自己這種消極的情緒再存在於這世間。雨聲太大她有些聽不清，不禁扭著頭提高了嗓音道：“什麽？聽不清……”
她話還未完，青石太滑沒留神便身子一傾撞在他身上。她本能的道歉：“對不起！”忽然錢浦發現一隻有力手臂扶在自己腰間時，僵直了舌頭半張著有些發白的嘴唇不知該說些什麽。見她站穩，他便鬆開別過臉平靜的道：“小心些。”
她低著頭紅著臉，望著兩人的腳下低聲道“謝謝你……”
許是雨聲太大，他好似沒有聽見亦是沒有回應她。錢浦卻也不好意思再開口因為自己的魯莽說些什麽，隻是穿過那片凋零的荷塘時。他的臉上莫名的湧起一片感傷，自言自語的輕歎道：“對不起，謝謝你……原來隻是這樣啊！”
三年前，他帶著愧疚離去，亦是無法讓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回應自己什麽。可三年後，他帶著最後一絲希冀而來，卻發現他們從來缺的都不是時間而是鍥機。即便是她十五歲已然在時光的流逝中蛻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依然無法得到微茫的回應。既然這樣，他也終有祝福留給山間相伴的兩人。
或許所謂的幸福，從來都與一個被命運遺棄的林琰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