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慶德四年春.師宴

第二十二章慶德四年春.師宴

自從錢浦受驚之後便整日待在屋裏不出來整日抄寫佛經喃喃自語似有癔症先兆,便是連給錢老夫人請安的事情最後也一並由錢氏推脫。直到兩個月後,錢氏和三房一並請來露山寺的高僧在府中做法之後才方有好轉。

穀雨過後,是嚴老師的壽宴錢氏便打發錢浦去嚴府送賀禮。錢浦推辭不得,亦不想錢氏太過憂心便應聲而往。

且說兩人到了嚴府便聽仆人道老爺在後院會客,穿過迂回的長廊,隔著一彎碧水錢浦便見嚴師傅穿著一身褐色的緞袍腰間係著一條深藍色的腰帶。比起平日的儒雅不同,帶著幾分喜慶。嚴師傅被幾個身著綢緞的成年男子圍著,錢浦不禁有些發怵。嚴師傅本是官居三品致仕,而所收的三名入室弟子也皆是年輕有為才學揚名之人。想到這裏她的衣袖不禁一拽,心中湧起一陣自卑之感。自己雖然求學勤奮比起同齡人略顯出眾,可不過是才智平庸尋常之輩。比起眼前這些才智出眾的師兄們,她自然有些心悸。

正在錢浦思量之際,聽見嚴師傅帶著幾分責備道“錢浦還不快來見見你的師兄們!”錢浦聽到師傅的召喚,便趕忙低頭穿過小橋走到尊師麵前自然是一番叩拜慶賀之詞。嚴師傅今日自然心情甚好,平日嚴肅的臉上露出幾分慈愛道:“這是你們的小師弟,靜之。”

靜之乃錢浦拜師後由師傅取得字,聽到嚴師傅這番介紹幾個年輕男子便對眼前半大的孩子隻是一番打量。錢浦便在師傅的一番介紹下一一與三位師兄行禮,還有幾個臨洲的名士前來祝壽自是不再話下。

一番寒暄之後嚴師傅便指著石桌道:“這是你胡師兄送來的《明貼》,你也是個愛貼成癡的人一起來看看飽飽眼福?”《明貼》與《踏雪歸貼》一樣皆是聞名於天下的名帖,此時錢浦心中有幾分激動。便小心翼翼的仔細打量,當年在殷家她是見過此真帖跡的。此與帖真貼幾乎是一模一樣,甚至由於年代久遠這帖子上也有邊角上的磨損。若不是見過真帖,錢浦根本不可能辨別真假。迎著得帖而難得笑顏的嚴師傅,錢浦半垂著眼眸便有些猶豫了。想到嚴師傅平日雖然嚴厲卻在學業上對自己教導不倦錢浦心中自是感激。

若在此時挑出這贗品之事,一則得罪了已有官位功名的胡師兄,二則在壽宴上壞了老師的心情。錢浦思量了半晌便低頭道:“這貼子亦是難得的珍品,徒兒恭賀師傅得此佳品!”

聽到她這番讚賞,胡憂幾分自得對著這位有些過於呆板聰慧不足的小師弟道:“這帖子自是我派人尋了好久才找到的,不知恩師壽辰小師弟備了什麽?”

錢浦望著眼前的師兄便有些羞愧的紅了臉咬著嘴唇默不作聲,嚴久寒見胡憂有故意顯擺之意心中有些不悅便拍著錢浦的肩膀道:“你們這四師弟還是個孩子,自然為師知她這份子孝心便是了。”

錢浦唯唯諾諾的點頭亦是憋紅了原本慘白的小臉,墨兒卻跪在地上遞過一軸畫卷道:“我家夫人本準備禮物,可少爺覺得這禮自是不在乎輕重而在乎心意。便臨了一副《踏雪歸貼》可如今見了胡大人的帖子,此時便有些拿不出手。可少爺這帖子亦是花了些功夫,還請嚴師傅過目。”

墨兒的莽撞讓錢浦更是羞愧不得,卻無奈他已然將自己臨的那副帖子展現在眾人麵前。頓時間眾人停止了言語換做陣陣沉默,望著這番難辨真偽的《踏雪歸貼》難以想象出自一位不過十幾歲的少年之手。

嚴師傅打量著那帖子許久,在眾人的讚歎聲與嘖嘖中卻幾分漠然的對錢浦道:“這帖子功夫是有那麽幾分,可惜氣勢不足!你小小年紀能有如此定力是不錯,可行書皆有氣而起勢。這《踏雪歸貼》亦是難得氣勢與情誼結合的上乘之作,如此看來這副帖子不過是三分神似罷了。”

錢浦聽到嚴師傅這番講說心中自是佩服,有些激動的抬起頭道:“恩師所言極是,徒兒受教了。”嚴師傅望著眼前的少年擺擺手歎氣道:“你不懂為師的苦心……做人可以如這眼前的潭水曲折繞回,那是你為人的精明算不得過錯。然則,學問這東西卻容不得半點假。是真的便是真的,假的便是假的。你這帖中字裏行間皆是浮躁之氣,你這些日子雖然在家中未中斷學業,而心有浮氣又如何真能領悟到那些……”

錢浦被這番嚴厲的訓責羞愧的淚落兩行,望著剛才那副《明帖》更是深感愧疚趕忙跪在地上道:“師傅教訓的極是,徒兒定當改過自新……”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身後一聲打斷“嚴師伯!敏之替家師來給師伯送壽禮,祝師伯……”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見嚴師傅幾分不屑的鄙夷道“祝壽?!你師傅是派你這個愛徒來示威的吧!”

“敏之自是不敢,這青龍含珠杯便是獻給師伯的壽禮。”話畢錢浦側過臉便見以為穿著青綠色袍子的少年跪在自己旁邊。他的頭發因為匆忙有些散亂,半邊側臉比女子還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有些通透。紅潤的薄唇讓她想起了戲台上那些嬌豔的花旦,想到這裏她抿著嘴微微一笑。此時跪在她身旁的少年忽然轉過臉,一雙桃花眼望著身邊灰色的一團東西閃過一絲調笑道“這不會就是師伯新收的愛徒吧?看起來實在是不太伶俐……”

“你……”錢浦被眼前這個陌生的少年的狂妄惹得氣急,卻也有些置氣的別過臉不去瞧他。心中暗想這比女人還美豔的臉蛋長在一個男人身上又有何用!女裏女氣的,必是個紈絝子弟,花間行樂之徒。

嚴師傅瞧著兩個孩子一見麵便鬥起來不禁一笑,拿過那盒子中的玉杯道“敏之的新作比起之前的《西花詞》進益了不少,你師傅收了你這麽個文曲星下凡的弟子到底是名不虛傳!”

錢浦聽到《西花詞》不禁一愣,望著眼前眉眼中帶著幾分得意之色的少年吃驚的指著他問道:“你……你是李貞?!”

那少年好像一點都不介懷錢浦的驚訝反而平靜的道:“自然。小師弟既然這麽崇拜我,不如給我當書童……成全了你這滔滔敬仰之意!”

錢浦見他揚起嘴角帶著幾分輕蔑之態,自知在老師麵前失了儀態轉過臉不再去看他。她望著嚴師傅手中把玩的玉杯,在陽光下帶著幾分渾濁瞟了一眼身旁的李貞道:“師傅,徒兒魯莽能不能借賞寶物?”

嚴久寒一愣,瞟了一眼剛才那副《明帖》便將那玉杯遞給了錢浦。錢浦本因剛才師傅的一番教誨欲要表現悔過之意,又見李貞如此傲氣心中不免由起打壓之心。將那玉杯對著陽光,手指輕輕觸在表麵盯著李貞道:“李師兄……這玉杯可是您親手護送而來?”

李貞見她一副呆樣不知為何心中一驚,卻點頭道:“那是自然!”

“既是這樣我們打個賭如何……”李貞不知眼前這個木訥的孩子意欲何為,卻也無所畏懼點頭道:“好,要是誰輸了就給誰做書童?不知這位小師弟要賭什麽?”

錢浦望了一眼得意的李貞,轉身對嚴師傅道:“請師父作證,靜之於敏之師兄這一賭隻當是要兌現的。”

眾人不知這兩個孩子究竟在玩什麽不過帶著幾分好奇的慫恿著,錢浦見嚴師傅點頭便對著李貞道:“我賭這玉杯是假的,不知李師兄要賭真還是賭假!”

李貞一聽這話不禁紅了臉一手奪過玉杯道:“這是家師送於師伯的壽禮,又豈有你這個毛孩家的菲薄真假!”

錢浦被李貞推倒在地上,不禁有些氣急的指著李貞罵道:“那是假玉……你如此恐慌便是……”

“便是什麽?!這真假可輪不到你說了算,自當由嚴師伯親自辨認。”話畢李貞小心翼翼的將玉杯放在衣袖中擦拭了一番才教給嚴師傅。

嚴久寒將玉杯打量了半晌,對著跪在地上一臉委屈的錢浦道:“靜之,這玉杯是真的!還不快給你敏之師兄道歉……至於你們兩個孩子剛才的賭注一說……”

“師傅!”錢浦驚愕的望著嚴師傅,紅了臉卻因為有些氣結而不能言語。怎麽可能是真的?!剛才入手的質感明明粗糙,沒有玉器的潤滑之感。而剛才在陽光之下顯現出的渾濁,根本就不是真玉!嚴師傅平日亦是精通賞玩此物之人,便是自己靠質感便能辨別真假何況他這個行家!

李貞見她木訥的臉上閃現出詫異的神情,不禁覺得好笑卻也不在為難便道:“雖說君子一諾千鈞,可你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師兄我自然不會與你計較……”

錢浦不禁有些氣急,用一雙似銅鈴般的眼睛死死瞪著李貞。李貞卻被這種小孩子家的報複更湧出笑意,拉著她的胳膊將她扶起來道:“別這麽盯著我看……不然我會以為你和那些盯著我看的姑娘們一樣是喜歡我來著……”

噗嗤第一次見自家少爺吃癟墨兒忍不住笑了出來,眾人見兩個半大的孩子玩鬧自然也是一番調侃之樂。錢浦從來沒有被人如此當眾羞辱過,恨不得找個地縫將臉埋起來。嚴久寒卻道:“至於這打賭……”

錢浦迎上李貞挑釁的目光道:“師傅常教導徒兒言必信行必果,既然徒兒輸了自當給敏之師兄做書童。”

嚴久寒對於錢浦的回答點點頭道:“你能信守承諾為師自是引你為傲,一個人才學之前必以品德為上。玩弄雕蟲小技……不過隻是糊弄一時。隻是你亦有學業為重,為師做主四年為期。”

錢浦應聲道:“徒兒自當兌現承諾,今日便跟隨敏之師兄。”墨兒不禁一急,欲要勸阻卻被嚴師傅用眼神何止。

李貞見師徒兩人玩起真的卻也故作配合的答道:“既是這樣小書童,頃刻便與我上船去東學書院。”

錢浦望了一眼師傅,一番行禮之後便跟著李貞離開嚴府。心中卻自是委屈疑慮,她原本剛正不阿的師傅卻在對自己一番教導之後偏袒李貞。難道是為了東學書院那位韓學士與自己的臉麵!?還是不想讓這位不可一世的李師兄在眾人麵前丟麵子!?惜才之舉?對於幼年的錢浦想來,自然甚是不公。可她卻不能因此而背離自己的諾言。

想到這裏錢浦對李貞不免心中有幾分忿恨,更是後悔自己意氣用事的一番魯莽之舉。人稱文曲星轉世的李敏之又如何!十三歲便以一首《西花詞》揚名的李敏之又如何?!名噪一時(自稱)天下第一才子的李敏之又如何?!在她看來不過是連玉器都不分,附庸風雅的贗品花瓶一個!

李貞走在前邊迎著一路上年輕女子們的仰慕與關注,心情甚好自然不知他背後這位呆頭呆腦的小書童背後對自己這般誹謗。且說墨兒一直跟在兩人後麵見自家少爺真傻乎乎的跟著李貞上了船這才著了急趕忙要回府稟報錢氏卻被身後嚴家的小廝勸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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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兒和嚴家的小廝回到嚴府稟告,便奉命將嚴久寒的書信交與錢氏。見墨兒離去,胡憂不禁有些唏噓一歎:“果真,對於這位小師弟師傅是真的用了心栽培!想到我們這些不成器的被師傅冷落自是辛酸!”

嚴久寒看到平日裏傲氣的胡憂難得又回到求學時的那副子酸樣兒,不禁一怒隨身攜帶的戒尺敲在他頭上道:“你要是當初真有你這小師弟一半的乖巧懂事,為師又何苦被那個自以為是的韓禿頭一直壓著!”

胡憂趕忙狗腿的道:“師傅教訓的極是,自是這小師弟真的就能比過李貞不成!既然師傅安排小師弟去了東書,那麽我和二師兄就不用帶小師弟回泙洲了。”

嚴久寒歎了口氣道:“若論才華或許不極,但是若論仕途之道將來必定在李貞之上。隻是,有些事還要看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