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阿鼻地獄

第42章 阿鼻地獄

他們揮舞的動作特別機械,就像僵屍一樣,他們把嘴張得很大,像是在大聲呐喊,但他們嘴裏發不出一絲聲音。

他們嘴裏都沒有舌頭,隻是一片空洞洞的漆黑,仁增雙手合十,他覺得很殘忍。

仁增沒有退卻,阿旺和喇嘛們也都站了起來,那個巫師看起來更是生氣,他大聲地叫嚷著,憤怒地指著他們。

仁增又一次讓他們放人,但絲毫沒有用處,米瑪看著仁增流下淚,大聲地讓仁增帶阿旺回去。

阿旺十分著急,他恨不得立即衝下去,但他們腳下是接近垂直的懸崖,下麵是冰冷的湖水。

巫師大聲叫著,他揮著手臂做了個奇怪的動作,後麵的村民就一擁而上,抬起綁著米瑪的十字木架送到了橋頭停靠著的船上。

這就是阿旺昨天見到的船,整個湖裏隻有這麽一條,米瑪被迫仰麵躺在船裏,她看向仁增這邊,不停地流淚。

船不漏水,仁增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做什麽,隻見那個巫師也跳上了船,船上沒有槳,巫師也沒有動,它就那麽直直地向著對麵的雪山去了。

仁增這才注意到,在船正對著的雪山下方,有一個漆黑的空洞,洞很深,他根本看不到裏麵有什麽。

仁增覺得心裏很不安,阿旺在旁邊不停地叫著,一會向那巫師求饒,一會又憤怒的大罵。

那個漆黑的洞並沒有淹沒在湖水裏,它距離湖水有窄窄的一段距離,大概不到一米,仁增很慌亂,那個洞就像一張嘴,看起來要把整條船吞沒。

仁增又一次相勸,這一次他甚至帶上了威脅的意味,他感覺心裏很慌,他很怕那個黑漆漆的洞口,這不是一個喇嘛該有的情緒。

然而那些人完全沒有把他放在眼裏,仁增第一次感覺到無助,他有預感,如果米瑪進了那個洞,她會死。

一個生命即將在他眼前消逝,這是仁增怎麽都不能接受的,他感覺自己快要瘋掉了,他甚至開始高聲地詛咒。

巫師轉頭看著他們笑,臉上的油彩擠在一起,看起來特別恐怖,他一張嘴,仁增就發現他的嘴裏也是空的,沒有舌頭。

仁增感覺全身發冷,一個已經被割掉了舌頭的人,怎麽還能用那麽大的聲音說話,說話的那個到底是誰?

船很快就停到了對岸,離那個深洞近在咫尺,阿旺對著下麵拚命地大叫,米瑪看著丈夫不停地流淚。

接下來的一幕讓仁增幾乎昏厥,他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場景,這一幕成了他一生的夢魘。

他看到那個洞裏伸出了很多很細的幹枯的手臂,有著樹皮一樣的顏色,它們速度很慢,一點一點地探了出來,有著比手指還長的黑色指甲。

手臂出來了,頭也出來了,它們都是人,但那行動的樣子一點也不像人,看它們的高度應該是跪趴著的,它們一層又一層地摞在一起,填滿了整個洞口。

仁增什麽都看不見,他隻能看見那些東西的後腦勺,它們的頭上有亂草一樣的頭發,長長的垂下來。

米瑪尖叫起來,五官因為驚恐而扭曲,從她那個角度肯定能看到這些東西的臉,仁增不認為那是人,他隻能說那是一種東西。

米瑪尖叫著昏了過去,阿旺幾乎要發瘋,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可怕的東西把手伸向了他的妻子。

洞離船很近,那些東西很多很密,它們似乎害怕陽光,身體全都隱藏在洞裏,隻露出半個腦袋,黑壓壓的像是一大團長了無數人手的水草,填滿了整個洞。

“阿鼻地獄,阿鼻地獄!”

仁增不由自主地叫出聲,那個洞一定是阿鼻地獄,裏麵住著的都是魔鬼!

仁增開始不停地誦念經文,他感覺自己的心亂了,那無數隻手開始拖拽米瑪,尖利的指甲在米瑪的身體上留下一道道駭人的血痕。

米瑪醒了一次,她一睜眼就又尖叫著暈了過去,阿旺的眼變得通紅,他看了仁增一眼,竟然直接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不!”

仁增大叫,他感覺喉嚨很痛,那一聲完全破了音,阿旺“噗通”一聲進了湖裏,激起一大片水花。

他不停地叫著米瑪的名字,奮力向那個黑洞遊去,仁增眼睜睜地看著他遊向地獄。

他幾乎要崩潰,他不認為阿旺能救出米瑪,他一定會死!

仁增大聲地念著經文,旁邊的喇嘛們全都高聲吟誦,他沒法去救阿旺,他佛心不穩,他竟然在害怕。

米瑪已經完全被那些手拖進了洞裏,那些東西全都縮了回去,洞口又變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巫師看著仁增大笑,笑聲完全不像人,他一定是魔鬼,他本身就是魔鬼!

巫師開始向後劃船,他在一點點地遠離那個黑洞,但阿旺才剛剛遊了一半,仁增開始大聲地讓阿旺不要去,他完全沒有聽。

阿旺最終還是遊到了洞外,他上了岸,向洞裏張望,仁增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洞裏沒再有手伸出來,阿旺毫無停頓,他直接衝進了洞裏,在仁增的視線裏徹底消失。

仁增感覺眼裏有滾燙的東西掉下來,他以為自己早就沒了喜怒哀樂嗔癡愛恨,今天卻全都出現了。

他坐了下來,開始不停地吟誦經文,身後的喇嘛們也全都坐了下來,一時間緲緲梵音響徹山川。

仁增不知道自己念了多久,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湖心的橋上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這個山穀是如此寂靜,好像從未有人來過。

濃重的烏雲覆蓋了天空,溫度似乎瞬間降了十幾度,喧囂的風訴說著一場暴雪即將來臨。

仁增看著眼前的村落完全不知該怎麽辦,這些人都是異教徒,他根本無法點化他們,但他又無法去把他們都殺掉。

雪開始紛紛揚揚地飄落,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仁增猶豫一番,選擇了逃避,他心裏很痛苦,他感覺無法原諒自己。

一行人像來時一樣回去,狂風裹挾著暴雪席卷而來,幾分鍾就能把人覆蓋。

一行人在雪中小心翼翼地走著,仁增滿心都是阿旺和米瑪,他根本就沒法專心走路。

他們也完全辨別不出方向,隻能根據記憶中的路線大致前行,仁增甚至想就這樣迷失在雪山裏,他的佛心動搖,他感覺自己不配再當神的使者。

風雪實在是太大了,仁增好幾次都站立不住滑倒滾落,他感覺身體很冷,行動緩慢。

這種天氣很容易死在雪山,一個腿軟栽倒下來,可能就再也站不起來,喇嘛們翻過兩座雪山,決定原地休息,等暴風雪過去再前行。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處低窪的山穀,穀底有一塊很大的凸起的岩石,勉強可以躲避風雪,他們擠在一起取暖,拿出早已凍得堅硬的幹糧啃食。

仁增想要閉眼休息,但一閉上眼前就是那無數隻手把米瑪拉進地獄的情形,他睜開眼呆呆地看著外麵的風雪,目光不再幹淨淡然。

這次的暴風雪持續了很久,一整夜都沒停,等仁增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們所躲避的岩石外已經完全被雪封住,他們眼前是一堵厚厚的雪牆。

喇嘛們揮舞著禪杖清理,他們在靠近岩石的地方清理出一個雪洞,一個接一個地爬了出去,又把仁增拉上去。

雪已經停了,碧空如洗無比純淨,陽光灑在雪山上,入目是刺眼的潔白,大雪仿佛覆蓋了世間所有的汙穢,讓一切都得到重生。

一切都回到了原點,一行人翻上雪山,向著南方行去,他們完全不知道路,但向南一定是對的。

仁增走的很慢,他滿腹心事,體力又遠不及這些羅漢,他們小心翼翼地前行著,他們走的是從未有人走過的路,腳下隱藏著很多危險。

不知走了多久,仁增踩偏了一步,他腳下發出“哢”的一聲脆響,整個人就忽的沉了下去,“砰”地一聲摔進了一個冰洞裏。

仁增忍不住叫了一聲,隻感覺嘴裏進了很多雪,冰洞口整個塌陷下來,上麵厚厚的雪劈頭蓋臉地砸下,瞬間把他埋在了雪裏。

仁增感覺左小腿很痛,完全不能動彈,這個冰洞不窄,也不是很深,喇嘛們肯定有辦法把他救上去。

仁增強忍著疼痛,扒拉著身上的雪,他露出頭來,卻猛地向後一退,叫出了聲。

隻見正對著他的臉幾十厘米的地方,是一張熟悉的臉,也是一張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臉,這張臉和噩夢裏的重疊,這是次仁阿旺!

這個進入阿鼻地獄的男人,從地獄裏出來了!

仁增猛一後退,身體便撞到了身後的冰牆,他感覺手上有**流過,轉頭隻見手掌已經被冰棱刺穿,鮮血正不停地流下來,又很快結成冰,他全身都凍得麻木,幾乎感覺不到疼。

眼前的人的確是次仁阿旺,卻早已沒了生命體征,他全身的衣服都破破爛爛,整個身體血肉模糊,手臂和腿上尤其嚴重,幾乎要露出骨頭,就像是被野獸啃咬過一樣,隻是如今都已結成了冰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