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燒屍

第2章 燒屍

“你確定?”村長一臉愕然,“那可是你家祖訓……”

“我家隻剩我一個了,祖訓還有什麽用?”

我悲從心來,總感覺把父親燒掉,那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都沒了。

屋裏一片死寂,村長看著我,良久才開口:“大澤,你如果真想這樣,那就依你,說到底都是你家的事……”

我連聲道謝,淚水止不住地流,村長對著他兒子揮手,兩人便匆匆給父親套上衣服,抬起他放到早已安置好的木棺中。

“砰砰”的釘棺聲在寂靜的屋裏格外的響,外麵的天已經黑透了,他們把棺材釘上,便逃也似的離開了我家,我隻能聽見村長蹣跚的腳步和一聲歎息。

屋裏靜的可怕,昏暗的燈光甚至還沒有兩支燭火明亮,香煙嫋嫋,不斷竄進鼻孔,熏得我發暈。

我感覺全身都在發燙,腦袋裏一片混沌,匆忙折騰的疲累和睡意洪水一般襲來,我逼著自己睜開眼睛,卻還是在不知不覺中倒了下來。

“咚,咚……”

一陣規律的敲擊聲把我驚醒,我睜開眼睛,隻見周圍一片黑暗,燈燭竟然都滅了。

身下是冰涼堅硬的地麵,硌得我難受,我應該是聽到一陣敲擊聲的,但現在什麽都沒有。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糊味,還有一種淡淡的奇怪香味,我迷茫了數秒,想起自己應該跪在父親靈前,隻是因為太累竟然睡著了。

我心裏一驚,猛地坐起身來,卻看到前方的黑暗裏,在父親棺材旁邊,蹲著一個黑影。

“誰?!”

我驚叫一聲,那黑影卻一動不動,我頓時火起,我家已經窘迫到這種地步,竟然還有賊光顧,簡直是欺人太甚。

我轉身就想打開屋裏的燈,那黑影卻猛地躥了過來,我大吃一驚,趕緊做出防禦姿態,沒想到那家夥竟然直接從我旁邊跑了過去,速度極快。

我心中暗罵,趕緊去追,但那家夥的速度太快了,我剛到屋門口便看見他跑出院門,眨眼間就消失了。

這到底是誰?村子裏絕不會有身手如此敏捷的人。

我知道自己肯定是追不上了,趕緊回來打開了燈,沒想到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我家,竟然會有賊。

我自嘲地笑笑,笑意卻漸漸凝固在嘴邊,隻見父親的棺蓋上,幾枚棺釘正反射著亮閃閃的光。

明明棺材已經釘好了,為什麽棺釘會自己跑出來?

我感覺周身都是寒氣,抄起灶台上的刀慢慢走了過去,隻見昨晚已經釘上棺釘的地方隻留下了一個個黑洞,還有一枚棺釘釘了一半。

棺蓋上放在一處的棺釘有六枚,正是昨天釘好的那幾個,我突然意識到,剛剛那個人不是賊,那“咚咚”的聲音是他在釘棺釘。

什麽人會大半夜的跑來別人家裏開棺,然後再給釘上?

我心中一慌,抬手就把那枚釘了一半的棺釘拔出來,一推棺蓋,一股熾熱的焦糊味迎麵撲來。

我後退兩步,怔怔地看著棺材裏那個已經被燒的完全不成人形的東西,我根本看不出那是我的父親。

我瞬間被驚疑和憤怒包圍,到底是誰,到底出於什麽目的,竟然要把已經釘好的棺材撬開燒屍!

我把手中的刀猛地甩到地上,直接向門口衝去,我家這個小山村,他沒那麽容易逃掉!

外麵的雨已經停了,我順著那串新鮮的腳印一路追去,卻見它消失在村口的路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串車轍。

不是村裏的人!

我腦袋裏“嗡”的一聲,整個人像傻子一樣愣在那裏,所有的線索都斷了,我還能怎麽辦?

我站了半晌,眼看天邊已經翻起魚肚白,趕緊快步奔回家,這種離奇的事情絕不能讓村裏人知道。

我一進院門,就看到院子中間有一大塊焦黑的泥土,那人竟然是把父親的遺體拖到院子裏燒的。

我含著眼淚,進屋把棺釘一個個地釘回原位,心裏的各種情緒讓我幾乎不能思考,撬棺燒屍那麽大的聲音,那麽大的味道,我竟然毫無察覺,真是不孝。

我把棺材釘好,重新回到靈位前跪下,又一次聞到了那古怪的淡淡香味,目光瞬間定格在眼前的香爐上。

香爐裏的三支香早已燃到盡頭,卻有一支仍在冒著絲絲白煙,我撥開香灰,發現這支香的中芯竟然是粉色的。

我把它捏了出來,湊到鼻下用力一吸,霎那間一股異香直衝肺腑,我頭暈目眩,幾欲倒地,趕忙將它扔掉,踉蹌著爬起來衝進院子。

新鮮的空氣灌進肺裏,我猛吸了幾口才慢慢恢複過來,難怪我昨晚睡得那麽沉,原來是香裏被人動了手腳。

香是在我回家之前就插上的,那個撬棺燒屍的家夥是早有準備,他肯定是混在村民裏,四五十人聚在一起,我又悲痛欲絕,能發現那就怪了。

我印象裏的父親淡泊名利,從不與人結怨,為什麽會招來這樣的禍事,撬棺燒屍,這要多大的深仇大恨?

我總感覺這件事透露著詭異,按照祖訓,父親的屍體必須要火化才能入棺,那這個早有準備的家夥,難道要把已經燒掉的屍體再燒一遍嗎?

不對,一定有哪裏不對!

“大澤,你怎麽站這兒?”

村長的聲音響起,我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抬頭見他正站在院門口,身後是一眾鄉親,每個人手臂上都挽著黑紗。

他們都很怕,但還是來了,我把目光定格在每個人臉上,都是熟悉的麵孔,沒有陌生人。

……

父親的喪事是怎麽完成的我已記不真切,隻記得恍惚間我抱著他的遺像一步一步地走向深山裏的祖墳,漫天的紙錢像雪一樣飛舞。

我把他埋在土裏,立上新碑,機械得像個行屍走肉,一座座碑立在我眼前,看上去並不陳舊。

我對著墓碑又一次磕頭,向著父親,也向著列位先祖,起身的那一刻,竟連悲哀都沒有了,隻剩下孤獨。

我不想再結婚,不想再把這血咒流傳,我要讓所有的一切,都在我這裏終結。

我轉過頭去,看著這些或哀或懼的麵孔,心裏百味雜陳,隔著人群,我卻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

那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很老很老,輪椅後有個人推著他,戴著連衫帽,隻能看見鼻尖和嘴巴。

等我再要仔細看時,這倆人卻全都不見了,我揉了揉眼,那裏的確什麽都沒有。

“大澤,這是你爹生前交給俺的,他托俺把你家那幾個古貨賣了,賣了七十二萬,一分不少都在這兒,今天鄉親們全在,都是見證,俺交給你。”

村長走上前,遞給我一張銀行卡。

我顫抖著手接過,父親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這麽一大筆錢,我拿來娶妻生子綽綽有餘。

“密碼你生辰。”村長壓低聲音道。

我點點頭,隨手把卡塞進兜裏,對著村長伸出手:“張伯,我家族譜呢。”

村長臉色變了變:“沒有。”

“怎麽會沒有?”

我皺起眉頭,我家這個小山村隻有十幾戶人家,幾乎都是一脈單傳,族譜全都保存在村長手裏,就是怕哪天遭遇不測。

如今我父親離世,理應由我親筆在上麵寫下他的卒年。

“真不在俺這兒,在,在……”村長捶著頭,旁邊一個老人接口,“五四年,五四年……”

“對對,就是五四年,”村長喉頭動了動,“就是你曾爺爺走的那一年,你家曾奶奶來俺家給拿走了!”

“哦。”

我隨口應了一聲,沒了就沒了,總歸到了我這一代,再也不會有人在上麵寫下我的卒年。

一群人又像來時一樣拖著步子回去,隻是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離我遠了些,我捏著兜裏的那張卡,心裏一陣陣發虛。

我以後該怎麽辦?

留在這裏是不可能了,家裏遭了血咒,祖宅隻能任其荒廢,難道我就隻能得過且過的隨時等待死亡?

回來的路並不長,也可能是我渾渾噩噩的覺察不出時間,等我勉強打起精神,隻剩我一個孤零零地站在老宅門前。

我推門進入,正對著我的就是父親的遺像,而現在供桌前卻多了兩個人背對著我,一個坐著輪椅,一個穿著連帽衫。

我嚇了一跳,幾乎要叫出聲來,身體的反應卻更快,一個箭步衝進屋裏,抄起灶台上的刀就喝道:“你們誰?!”

“趙德仁,戊戌年六月十七辰時卒,享年四十六……”

一個沙啞難聽的聲音慢悠悠地開口,就像荒廢了幾百年的破爛水車。

我驀地一驚,手裏的刀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你們認識我爹?”

連帽衫推著輪椅轉過來,我看到輪椅上坐著一個老頭,古銅色的臉上滿是樹皮一樣的褶皺,夾雜著一塊一塊的老年斑,一道又粗又長的疤痕貫穿了半張臉,右眼整個都是渾濁的黃白色,哪怕是腐爛數周的屍體也沒有這麽恐怖。

我“啊”了一聲,倒退兩步,定睛卻看到老頭腿上正攤著一本極厚的書,上麵新鮮的墨跡反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