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就當它是風的歎息 (3)

第21章 就當它是風的歎息 (3)

找房子有點象找男人,運氣好緣份到一見鍾情的不少,運氣差緣份背一輩子找不到的也有。葉知我奔波了一下午,看了五套房子,每套都不太滿意,傍晚時分拖著快跑斷的兩條腿爬回賓館,兩塊麵包打發掉晚飯,洗把澡,躺在床上想了想,撥通了杜均的電話。

葉知我說完第一句話,電話裏立刻聽到了玻璃摔碎的聲音,杜均沉默了一會兒,沉聲說道:“我在實驗室裏,你等會兒,我給你打過去。”

五分鍾不到,賓館房間的電話響了,葉知我咽口唾沫拿起來,諂笑著喂了一聲:“這麽快哈!”

杜均的聲音聽起來就是正在生氣,很生氣:“為什麽?案子已經沒事了,為什麽要走?”

葉知我已經想好要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心裏煩,不舒服,出來散散心。”

“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

“內什麽,我走的時候是上班時間,怕影響你……”

“借口!”杜均皺緊眉,“小葉,你不該這樣,有些事不能想怎麽做就怎麽做,至少我還曾經教過你,曾經是你的學長,有問題有困難為什麽不告訴我?”

“沒,沒有困難……真的……”

“小葉。”

“嗯。”

杜均思忖著,語氣平靜了一點:“有個事,我想先跟你商量一下。”

“什麽事?”

“你辭職的事。”

葉知我眨眨眼:“怎……麽啦……”

“現在後悔了沒有?”

“沒沒,沒有……”

“還嘴硬。如果你現在後悔了,我可以想辦法讓上頭把你的辭職信駁回來。”

葉知我用力咬住嘴唇,悄悄地喘息著,輕笑著:“老杜,乃真神通廣大啊!”

杜均輕斥地笑道:“你好好考慮一下,我跟曹主任商量過了,還有邱教授,幾個領導都很看好你,也都願意幫忙。”

葉知我苦笑:“沒想到我的人緣兒還挺好……”

“不著急立刻答複,但要盡快,一旦人事決定報上去了,就不好辦了。”

“嗯,”葉知我不好意思直截了當地往杜均的關心上潑冷水,輕鬆地說道,“讓我想想,好嗎?”

杜均關心了一下她回海城後的打算,葉知我順著嘴胡亂縐了幾句,臨掛電話前他想起一件事:“對了,今天上午有個海城人到心血管中心來找你,我和歐陽打你的電話一直是關機。”

“海城人?誰啊?”

“一位姓黃的老先生,他說他是個律師。”

葉知我那邊足足沉默了十幾秒鍾,杜均拿下手機看看,通話並沒有中斷:“小葉,小葉!”

“啊啊!”葉知我回過神來,“我知道了……黃律師……是吧,他說什麽了沒有?有沒有說為什麽找我?”

“他沒說。小葉,出什麽事了?”

“沒有沒有沒有!”葉知我強裝出笑容,幾句話以後掛斷電話,心裏的惶惑卻一直彌漫到臉上。

黃律師……她這輩子就認識一個黃律師,給她爸爸葉詮做過辯護律師的那個黃律師……隔了這麽久,他又出現是因為什麽?案子早已經結了,葉詮現在安靜地躺在公墓裏,葉知我也好不容易才讓自己能夠不主動地想起過去的事。這個時候他又出現,是為了往因為費文傑而揭開的舊瘡疤上再撒一把鹽嗎……

葉知我一晚上沒有睡好,第二天打114查號台查到黃律師那間事務所的電話號碼,鼓起勇氣撥通了他的電話。電話裏黃律師的聲音沒變,還是那麽和氣,葉知我自報家門以後他推掉了手邊所有的工作,約她立刻在事務所見麵。

五年不見,原來的普通事務所現在發展壯大,在海城最好地段最高檔的辦公樓裏擁有了豪華氣派的辦公室,黃律師是事務所的副所長,前台接待號把葉知我領進他的辦公室後,他親自起來給倒了一杯茶,放在葉知我麵前的茶幾上。

老律師坐在她對麵的沙發上,略略寒暄了兩句,關心地問道:“我昨天到醫院去找過你,你的同事說你現在正在休假,沒想到是回海城來了。怎麽樣,這幾年過得挺好的吧!”

“還行。”葉知我打著哈哈,感謝了一下他的關心,“黃律師你找我,是不是有什麽事?”

黃律師點點頭:“是。”

葉知我看著黃律師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的神情,心向下沉了一沉:“黃律師……是什麽樣的事?”

“別著急,是好事。”黃律師笑笑,“怎麽說呢,畢竟你爸爸的案子已經過去那麽久了,我一直也沒有發現……前段時間,突然有人過來向我打聽你的情況。”

葉知我揚眉:“我?打聽我?”

“是,不光是打聽你,還問到了費家人的事。”

葉知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誰來打聽的?黃律師你……你都跟他說了什麽……”

“我推脫說已經記不清了,什麽也沒說。他走了以後我去翻閱當時的卷宗資料,找到了檢察院開出的暫扣物品清單複印件。”黃律師說完走到寫字台邊,拉開抽屜拿出一隻文件袋,從裏頭抽出幾張紙拿過來遞給葉知我,“因為葉副市長在羈押期間病故,依法不再追究刑事責任,所以被暫扣的財產裏應該有一部分個人財產可以申請退還,隻不過當時葉副市長走得太突然,我們所有人都忙於處理案件,你在葬禮之後也沒有再出現,所以一直就拖到了現在。”

葉知我接過這幾張紙,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事,她看著清單上那一行行字,嗓子眼有點澀:“這個……真的能去申請退還麽……”

“畢竟是經濟案件,結案的時候涉嫌非法收入的部分已經被依法沒收了,你看後麵,有一份我調出來的沒收清單複印件。兩份清單比對下來看,有一部分財產沒有沒收,折合金額不算小,還有一套房子。我找朋友打聽過,現在申請退還的話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葉知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她捧著手裏這幾張清單,怔怔地說不出話來。黃律師很能體諒她的心情,微笑著說道:“不過也要做好思想準備,除了房子和一部分銀行存款,別的小件物品不能抱太大希望,時間這麽久了,檢察院畢竟不是銀行的保險箱,不能指望保管得有多盡心,當然更不可能指責他們,你說是吧,嗬嗬。”

葉知我把這件事委托給黃律師去辦理,走出律師事務所的時候她的腦子還沒完全清醒過來,亂糟糟地在街上走著,很久以後才發現自己把車忘在事務所樓下的停車場上了。

五年沒回來,家鄉也象是成了異鄉,站在曾經熟悉的街頭,葉知我每一眼看出去仿佛都能看穿時間。到處都留著她和費文傑的足跡,一切沒有發生前,那個高大瘦削的男孩子和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他們是多麽無憂無慮地歡笑過,也是那樣青澀好奇地親昵過,對他們來說,五年是一段漫長得可以忽略的時間,可是就這樣一眨眼,她就站到了時間的這一頭。

葉知我已經過了還能幻想的年紀,十八歲的小女生或許還會天真地期盼著走失的王子突然出現在眼前,而她現在能做的就是收斂起散亂的思緒,回去拿了車,開出城外,在郊區的一個公墓裏,在爸爸媽媽的碑前,靜靜地坐到太陽落山。

黃律師的人脈很廣,辦起事來的效率也很高,葉知我在小賓館裏住了一個多星期之後接到他的電話,通知她帶上身份證明去辦理手續。

手續不複雜,事務所裏已經全都代辦好了,葉知我要做的就是過去簽個字,驗明正身後拿東西。和黃律師之前預想的一樣,那些沒有被沒收的暫扣物品最後隻剩下了一把房子鑰匙和一張存折,房子就是葉知我住過很多年的那一套,存折上是葉詮幾年的工資加獎金,小二十萬,還要再辦一個解凍手續才能取用。

葉知我拒絕了黃律師陪她一起回家的好意,她向老先生表達了自己深深的謝意之後,獨自一個人開著車回到從小長大的那個地方,鼓足勇氣走出車門,回到了五年沒有打開的那扇門前。

爸爸葉詮是從基層奮鬥出來的,雖然隻是個縣級市的副市長,但對於一個沒有背景沒有後台的人來說,這已經可以算是很大的成就。他在任的時候向來都是以清廉的形象出現,誰也沒想到最後他會栽在‘錢’這個字眼上。

所以葉家住的地方也很草根,這還是葉詮在交通局當處長的時候單位裏的房改房,九十幾個平方的房子,五樓,三室兩廳一衛一廚,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普通套型。門上的封條還在,紅紙褪成了白色,破破爛爛地掛著,上頭結了一層蜘蛛網。葉知我把封條揭掉,扒拉扒拉門上積留多年的灰塵,把鑰匙插進鎖眼裏。

已經鏽得轉不動了,她用力掰著小小的鑰匙柄,手指上一點勁也沒有,指甲捏得生疼,鎖眼紋絲不動。一扇薄薄的防盜門擋住了她,門後頭是離開已久的家,葉知我咬著嘴唇拚命跟這隻小鑰匙較勁,好象隻差這麽輕輕地一轉,她就可以回到過去。

對門的住戶聽見動靜從貓眼裏看出去,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在鄰居家門口,女主人把門打開,警惕地喊了她一聲:“你找哪個?對麵沒有人住!”

葉知我轉過身來的時候淚水也滴出眼眶,她慌亂地解釋著,把手裏的鑰匙拿給鄰居看:“我,我……我住這兒的……門……打不開了……”

門打不開了……

門後麵再也看不到媽媽了……

葉知我站在家門口,在一個陌生人麵前哭得涕淚橫流全身顫抖,鄰居女主人莫名地被這個漂亮女孩子的眼淚感動,鼻子也有點酸,顛顛地回到廚房裏倒了一調羹油出來給她:“鑰匙上蘸蘸油再去開,多蘸一點,油吃到鎖裏就好開了。”

葉知我東一把西一把地抹掉臉上的淚水,把蘸過油的鑰匙插進鎖眼裏,又搗騰了一會兒,咯啷一聲,門鎖應聲而開,防盜門打開一條小縫。五年的悲傷孤寂之後,終於有一點命運的憐憫從門縫裏透了出來,象媽媽溫柔的手掌一樣,輕輕地撫上了葉知我淚濕的臉頰。

關上門,葉知我在玄關背靠著房門站了很久很久,才鼓起勇氣向屋裏邁出第二步。

撲鼻是濃重的灰塵味,門窗緊閉也沒有用,這麽久了,地板上家具上,每件東西上都蒙著厚厚一層灰。葉知我局促地四處張望,很有點膽怯,生怕自己破壞了這裏的安靜。她一點也沒有忘了家裏的模樣,這裏是她象熟悉自己身體一樣熟悉的地方。客廳裏淺咖啡色的牛皮沙發,餐廳裏木質的圓餐桌,房頂飛利浦的吸頂燈,還有廚房門口靠牆角放的冰箱,房子被扣的前一天她把冰箱裏所有東西拿出來,拔掉電源,擦幹淨裏麵的水防止發黴發臭,到現在冰箱門還半開著,裏頭的抽屜也沒有推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