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就當它是風的歎息 (1)

第19章 就當它是風的歎息 (1)

葉知我走到距離喬慎言還有三五米遠的地方停下,清了清嗓子。他轉過頭,抬手把嘴上的香煙拿下來,吐出一條長長的白色煙柱。葉知我假假地笑了兩聲:“我們醫院的那個案子……”

喬慎言把煙頭扔在地下用腳踩滅,繞到副駕駛座那邊把車門拉開:“找個地方坐下來說。”

葉知我把兩隻手插進衛衣口袋裏:“不能就在這兒說嗎?”

“我有好消息告訴你,你怎麽的也要請我喝點東西吧。”

葉知我尷尬地笑:“我……我沒帶錢包……”

喬慎言笑著搖搖頭:“那麽至少,去陪我喝一杯。”

葉知我不好再拒絕,點點頭,坐進了喬慎言的車裏。

午夜時分的城市街頭,風從車窗外吹進來,葉知我披散著的頭發被風吹得有點亂,她用手按住,頭歪向窗外的方向,喬慎言稍一側頭就可以看清她修長的脖子和下頜光滑美好的曲線。

到底她擁有讓男人念念不忘的資本!

這個性格軟弱、唯唯嚅嚅迷迷登登的小醫生,有時候也會倔強一小會兒,往往就是在她倔強的時候,她那雙眼睛裏飄忽的神采就會情不自禁變得無奈痛楚,絕大部分男人在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著的時候都按捺不住心裏的悸動。

喬慎言抿緊嘴唇,把視線專注於車前方,對心裏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十分嗤之以鼻,感覺上他好象是在為費文傑的三心二意找借口。

車一路開著,葉知我就沉默地坐著,不問喬慎言要去哪裏,也不關心現在已經開到了哪裏。車內音響放著amywinehouse的歌,喬慎言一向喜歡這種低沉渾厚的女聲,很有力,很性感,一個人的時候聽更容易讓男人卸下強悍的偽裝,在這樣的聲音肩頭暫靠一會。這首歌的歌名叫《rehab》,戒毒,這種時候聽起來居然有點莫名其妙的應景,也許因為毒癮也是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或者以為自己不可能染上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染上的。

一張專輯十一首歌很快唱完,自動跳到下一張CD,突然變成男聲的歌聲讓葉知我轉回頭來,看了看儀表盤上的鍾,又看了看喬慎言:“你要帶我到哪裏去?”

“到了。”

“到了?”葉知我往車前看,他們現在正行進在東郊茂密的樹林裏,某一條她叫不出名字也從來沒有來過的路上,路兩邊都是兩三人合抱的粗大法桐樹,向前向後都看不到哪裏有房子。“到哪兒了?”

她話音剛落,汽車就拐進了一條往左的岔道,僅容兩車並行的路兩邊行道樹換成了香樟,彎彎曲曲地開了有一公裏左右,車子停在一間古色古香的院落前。門房裏有門童出來把車開去停車的地方,喬慎言熟門熟路地走進院裏,裏頭一位中年女士微笑地迎出來:“喬總,您來了。”

喬慎言點點頭,寒喧兩句,由她領著向院子裏走去。葉知我跟在喬慎言身邊,四處看著,這裏的房子全是古式的,好象是哪個古裝劇拍攝基地似的。小院的門臉不大,進深卻是很深,一直走到第四進院落帶路的女士才停下,恭敬地把兩位客人讓進了準備好的東廂房裏。

廂房裏另有服務生,踩著鬆軟的地毯又穿過一間屋子,最後一扇門外頭是個臨水的小廳,伸在一麵小小的人工湖上,朝著湖的三麵牆用弧形透明玻璃連成了大半個圓,雖然是午夜,外頭恰到好處地亮著路燈,既不刺眼,又能讓客人看清湖麵上飄浮著的綠色蓮葉和粉色蓮花。

一張小圓桌在大半圓的圓心位置上,兩把椅子相對擺放,喬慎言走過去拉開其中一張,對葉知我笑笑:“請坐。”

葉知我讚歎地笑道:“這裏真漂亮。”

桌上放擺好了幾樣小菜,酒盛在古式的高頸細嘴壺裏,喬慎言拿起來往葉知我麵前的杯子裏倒,她趕緊攔住:“我不能喝。”

“這是用山上泉水私釀的梅酒,度數很低,你嚐嚐。”

“我真不能喝!”就是因為喝酒,已經醉了兩次,兩次都讓葉知我後悔不迭。喬慎言不勉強,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杯子來輕抿:“告你們醫院的那個人,明天他的律師就會去法院撤訴。”

葉知我怔了一會兒,驚喜地說道:“真的?可……他怎麽答應撤訴的?是不是還有什麽私下和解的條件?我可以付他賠償金,他有沒有說要多少?”

喬慎言揚揚眉,好笑地看著葉知我:“你能拿得出多少?”

“我?”葉知我一滯,“我剛賣了房子……他到底要多少?”

喬慎言把杯子裏的酒喝完,倒滿第二杯:“這個錢不用你出,醫院方麵會出的。”

“不不不,這次是我的工作失誤,而且那個人的腿也……於情於理都應該是我出來這筆賠償金,賣一套房子的錢應該夠的吧,”葉知我低聲地笑,“現在房價挺高的,比我買房子的時間漲了不少。”

喬慎言微笑:“是嗎,那麽我呢,你打算付我多少辛苦費?”

葉知我眼睛眨了一下,再說話底氣就有點不足:“你要……多少……”

喬慎言把酒杯放在桌上,向後靠進椅背,笑著搖了搖頭:“據我所知醫科大學都很難考,能考進去的應該都是最好的學生。”

葉知我不懂:“怎麽了?”

“這是不是可以說明一個問題,學習好和智商高並不是一回事,死讀書讀死書的人在社會上生存自保的能力往往很差。”

葉知我就算是傻子也能聽出喬慎言是在拿她打趣:“喬先生,你……”

“現在有一種詐騙手段叫碰瓷,葉醫生沒有聽說過嗎?”

“什麽?你是說那個人也是……”

“那個人是個老手,據他自己交待,從你給他看過病以後,最少又被車撞過十幾次,其中五次司機報警後在醫院沒查出問題,所以沒拿到太多賠償,其餘每次都有兩千以上金額不等的進賬。最後一次他沒控製好角度被真的撞了一下,撞他的那輛車沒能攔住,他當時也沒太在意,回到家拖了大半個月才到醫院,才發現骨折已經無法痊愈,落下了殘疾,以後也幹不了這行了,於是幹脆就向你們醫院再敲最後一筆。事情大概就是這樣,明天原告律師撤訴之後會把具體經過匯報給你們醫院。”

葉知我象聽故事一樣聽喬慎言說完這些,不敢置信地喘了幾口氣:“怎麽會有這種事……”

“這種事一直都在發生,看樣子葉醫生平時不怎麽關心民生新聞。”

“我也不是不關心……”葉知我緊張了好多天的心一下子鬆快了,又是興奮又是激動又有點難過,重重地歎了口氣,搖著頭說不出話,喬慎言看著她低垂的睫毛,拿起酒壺把她的杯子斟滿:“這一杯是為了水落石出。”

葉知我笑著端起酒杯:“這一杯無論如何我也得喝!”

兩隻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葉知我喝幹杯中酒,誠摯地對喬慎言說道:“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要不是你,一輩子我都會自責!”

“其實我也沒做什麽,打了幾個電話而已。你要謝的話就去謝小敏,她整天逼著我想辦法幫你的忙,要不是她催得那麽緊,問題說不定不會這麽快解決。”

“喬小姐?我一定要好好謝謝她!”

喬慎言自斟自飲,不著痕跡地觀察著葉知我的表情:“我這個妹妹被慣壞了,有點小姐脾氣,平時也不怎麽擅長跟別人打交道,不過我看她和你相處挺愉快,你們倆還真是投緣。”

“是挺投緣的,不過我沒覺得喬小姐有什麽小姐脾氣,她很開朗,也很真誠。”

“小敏沒怎麽上過學校,一直都在家裏跟家教學,這方麵我們家裏人對她沒有任何要求,隻是希望她能擁有一個健康的心態,誠實、自信、善良,當然也要真誠。不過有時候我很矛盾,同時具備這幾個優點的人通常都很單純,而單純的人往往也最容易受傷害,因為她們沒有戒心,她們會把身邊所有人都想得跟自己一樣美好。到底是應該推翻以前灌輸給她們的思想,增加她們保護自己的能力,還是維持現狀,讓她們永遠活在別人的保護下?”

窗外的湖邊人影微動,一名穿著旗袍的年青女人站在湖對麵的一株柳樹下,幽幽地吹起一管洞簫,簫聲低沉,從水麵上緩慢地泛過來。葉知我凝神思忖著,低聲說道:“或許你這兩種辦法都不對,既不要急著全盤推翻她們已經樹立的道德觀,也不要讓她們陷在過度的保護裏。如果是我,我會試著鬆開手,撿一小段平坦點的路讓她們自己走,跌一跤的教訓會比嘴上的空談有用很多,讓她們摔摔打打學習成長,這才是最實際最有效的保護。”

喬慎言饒有興致地聽著:“聽起來很有道理,看不出來你的思想還挺深刻。”

葉知我自嘲地笑:“我哪有什麽思想,這都是切身體會。”

“切身?”喬慎言的酒杯在唇邊停了一下,慢慢地抿下去一口,“這麽說,葉醫生以前也曾經是一個這麽單純的人?”

“我?嗬嗬,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葉知我沒聽清喬慎言這句話裏‘以前’和‘曾經’這兩個相當別有用意的詞,掩飾地笑著。隻是她顧左右而言他的水準極低,實在找不到打岔的話題,幹脆就端起麵前的空酒杯:“這個梅酒味道真不錯,再給我來一杯。”

一旦開了頭,後頭就不容易刹住。坐在這間雅致的水廳裏,聽外頭的簫聲,看滿湖蓮花。一張圓桌兩杯梅酒,葉知我抿一滴在舌尖,品著酒香裏透出的梅花清香,兩邊臉頰上泛起一些潮紅。她一手托著腮,斜著腦袋看向喬慎言,臉上掛著的輕笑仿佛剛剛乘著風從很高很高的天空裏飄下來,還沒有完全落地,還沒有沾染塵埃。

喬慎言三句話裏有兩句半都飽藏用意,他的酒一杯接一杯不停,看著葉知我的眼神卻越來越清晰。這個女人要麽是心機極深大巧若拙,要麽就真的是這麽憨純,已經在現實裏破得頭破血流了還在用一雙孩子的眼睛看世界。

到底什麽才是真正的她?喬慎言飛快地挑了一下眉,目光從葉知我輕笑的眼角滑到她輕笑的唇邊,心裏對這個問題的答案越來越渴求。

圓桌不大,他修長有力的手臂伸過去,輕輕鬆鬆就可以覆住葉知我正在把玩空酒杯的右手。溫熱的手心貼在她的手背上,那種陌生的觸感讓葉知我的手一震,慌不迭地縮了回去,白色小酒杯掉在桌麵上,格啷格啷響著轉了幾個圈。

那隻落空的大手絲毫不覺得尷尬,它利落地向前一個挺伸,牢牢抓握住葉知我急切想躲開的手。五根合攏的手指是那麽堅決,葉知我試了兩次沒能抽出手,有點不知所措地低聲囁嚅著:“喬,喬先生……”

喬慎言微微眯起眼睛看著葉知我,本來就低沉的聲音,這一刻聽著更低沉:“那天在電梯裏,他叫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