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鹿和小貓

第6章 小鹿和小貓

“小貓!小貓!”我聽見一個聲音在呼喊我。

好像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昏沉沉的醒來,頭重腳輕的感覺。

又是糊糊把我叫醒的嗎?我帶著模糊的意識微微睜開眼睛。不是糊糊,我看到的是黃璐那張精致若女人的臉。對哦,會叫我小貓的隻有他啊。不是糊糊在說話,我舒了一口氣,露出輕鬆的笑容。做個表情也很吃力,因為此刻的我渾身無力。

“醒了,醒了,快去叫醫生。”黃璐不知使喚著誰去叫醫生,自己留在我身旁陪著。

和醫生一塊兒回來的是個男人,眼熟但卻叫不出名字,可能和我頭暈有關,一時記憶模糊,找不到與這張臉對應的名字。

各項指標都正常,就稍有些貧血。醫生查看了一下告知。

“那他怎麽會暈倒,還昏迷那麽長時間不醒?”黃璐覺得醫生的解釋不太靠譜,發聲質問。

“暈倒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疼痛,也可能受驚,或者腦部突然供血不足。至於昏迷時間過長,照他的生理反應一切正常來看,應該是潛意識不願自己醒來吧。平時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他能有什麽壓力太大?”黃璐顯然不接受這說法,進一步質問:“那他狂吐不止是怎麽回事?”

“這個具體原因也很多,根據帶來的嘔吐物化驗結果看,並未發現細菌毒素汙染,排除了食物中毒。有可能是吃得不合適,吐出來也就沒事了。”醫生毫無表情地說道,無視黃璐的咄咄逼人與憤怒。

“怎麽可能!他們的食物一定有問題,得讓衛生局食檢局去查。”

“抱歉,這和我們沒關係,你可以去找找相關部門。”

“你……”黃璐正想發飆,被同行的男人拉住。

正好我也有話要問,費勁的支起身子,坐起來。黃璐見狀趕緊上來扶我。

“不好意思,剛才聽你們說我昏迷了好久,請問是多久?”

“現在是下午三點,你是昨晚八點不到送來的,快整一天了。”醫生不帶感情地回答。“先生,你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現在你已經醒了,如果沒有感覺到不舒服,現在就去辦理出院手續的話今天就能出院了。”

“這才剛醒就要攆我們走嗎?什麽態度……”黃璐憤憤不平又要爆發。

“好的,”我立刻打斷黃璐,“小鹿,麻煩幫我去辦一下出院手續,錢我回頭給你。”要止住黃璐怒火,隻有讓他離開現場。小鹿是取他名字諧音,他本人也挺喜歡鹿。

黃璐和醫生一前一後離去,病房裏留下我和那個眼熟的陌生男人。

相對無言,一陣沉默。

“你……”我試圖打破沉默。他像是看透我在想什麽一樣,立馬截斷我想要問的。

“我叫吳蔚,你記性真差啊。”原來是他,我想起來了,在貓的咖啡館偶遇的男人。

“你……”

“我怎麽知道你想說什麽?我就是知道啊,我最擅長對貓察言觀色。”再次被截胡。

“貓?”

“你不是叫小貓嗎?哈哈。”吳蔚放聲大笑。

這該死的黃璐,連我倆間的昵稱都告訴他了,不過一天時間,他倆就能熟到這程度?也是奇怪,我們前天晚上才偶遇的吳蔚,怎麽黃璐這就跟他混熟了,還帶他來醫院看我。

“嗯哼?”我挑釁地抬頭看他。

“嗯哼什麽?”吳蔚頭輕輕一歪看著我,雙目炯炯有神,優雅得像隻貓。

“我在想什麽?”

“啊?”

“你不是說能察言觀色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唉,直男還真是沒勁,說什麽就信什麽嗎?”吳蔚聳聳肩撇撇嘴說。

“直男?”指我嗎?被一個男人說直男沒勁,我一下子還真沒反應過來。

“啊哈,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了。”吳蔚右手握拳敲了下左手掌心,“沒錯,我是彎的。”他把臉湊到我麵前,一臉陰險的笑容。

“那個……”想法再次被猜中,而且是我在揣測別人隱私的想法被猜中,尷尬得想立刻轉移話題。“你怎麽會和黃璐在一起?”

“嗬嗬,你猜?”外形看著正經八百的吳蔚,說話如此嬉皮笑臉,真是外與內大相徑庭。

“你倆昨晚在一起?”我開始大膽發問,早就考慮過黃璐的性取向問題,今天能一擊擊破得到答案,我自然不會放過。

“嗯。”吳蔚回答得很幹脆。

“你倆約了?”

“是啊!”爽快承認。

“所以說,黃璐也是彎的?”我終於得到我要的八卦。

“嗯?”吳蔚聽到我的問題遲疑了一下,“你不知道他是彎的?”

“以前不知道啊,現在知道了。”

“該死,我竟幫他向你出櫃了,真不厚道!你跟他關係那麽好,我以為你……”吳蔚將黃璐的秘密告訴了我,顯然有些不安和慌張。由此可見他還是挺自責的,所以人品應該不差,就是嘴碎了點,兜不住秘密。

“別自責了,我大概也有那麽一點感覺吧。畢竟他那股娘勁是打從骨頭裏散發出來的,不像你,怎麽看都不像彎的。”

“偏見,純屬偏見。”吳蔚連忙糾正我,“聽你的話,你以為我們彎的全都是娘娘腔唄。”

“我可沒說過。我隻覺得至少都有份陰柔在骨子裏吧。”

“嗬嗬,見識太短,不和你說了。小貓直男。”

不說就不說,我對**這回事本來就冷淡,更何況男歡男愛,一點兒興趣也沒。

我和吳蔚就這麽不再說話,互不理睬。一直到黃璐回來,他倆幫我收拾好東西,離開醫院。

他倆把我送回家,吳蔚沒有上樓,在樓下等著黃璐。

一進家門,糊糊就撲出來,喵喵直叫,站起來撲我大腿,圍著我轉圈。

黃璐一把抱起糊糊,用額頭頂著它的頭,“你爸爸生病了,沒力氣抱你咯。”黃璐是除了我之外,唯一能抱糊糊的人。平常糊糊見了別人都是夾著尾巴躲起來,就黃璐例外。可能還是黃璐常來,糊糊見多習慣了的緣故,記得一開始糊糊也是不讓黃璐碰的。看來我得常帶糊糊出門,或是常在家裏組局,讓糊糊習慣人類才行。

“好啦,沒事就快走吧,吳蔚還在樓下等你呢。”我催促著黃璐離開。

“好,那我先走了,再有感覺不舒服的話就給我說,多晚都可以。”黃璐放下糊糊,準備離開。

“對了,小鹿,”我想起他和吳蔚的事,忍不住喊住他,“吳蔚都給我說了,你和他……的事。”

黃璐完全沒做好準備接收我這話,聽了後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呃,你別聽他亂說……我就是想養隻貓,谘詢一下他而已,昨晚才約他出來……”

“挺好的,跟我出櫃挺好的,別再壓抑在心底憋著了。”我隻是想告訴他我知道了他的取向而已,並不想多說別的什麽,同時並表達出我無所謂他取向是什麽的態度。“快下去吧,吳蔚還在下麵等你呢。”多說無益,先找塊敲門磚打開局麵,日後再聊。正好分開,我倆各自都可思慮一番,以後的相處模式照常還是微調。

“嗯,謝了。回見。”黃璐大概理解我的想法用意,露出了鮮少見到的爺們兒樣,關門離去。

我和黃璐是在一家便利店打工時認識的,也許是因為他男生女相的清秀精致外表,我從到便利店上班第一天就注意到他了。按理說,麵容姣好的人,不管男女應該多少都會比一般人更討人喜歡些。可一旦多了別的配置就不一樣了,對,比如像黃璐的娘炮。或許是天生的,內在氣質外顯的表現形式就是娘,聲音女性化,陰柔發嗲,走路姿態妖嬈嫵媚,時不時還翹著蘭花指。便利店的同事總是對他背地裏指指點點,明麵上惡意調侃。就連顧客有時候都會開他玩笑,即便是不開他玩笑,也有人一直盯著他看,投來嫌惡的目光,也很讓人受不了。

我很佩服黃璐的是,他從不因為別人的目光而改變自己的行為模式,一直都是做自己。做自己,多麽不容易。剛開始我對於別人對他的指指點點還會覺得他可憐,後來我漸漸改變了自己的想法,我是站在什麽立場覺得他可憐呢?我不是他,也沒有他的中性氣質,更沒有人對我指指點點,所以我無法感受他的感受,隻能猜想如果我被人那般對待的話一定很可憐。說到底我隻是可憐我自己罷了。我沒有資格可憐他,就像那些戴著有色眼鏡的人一樣,他們同樣沒有資格歧視黃璐。人生來不同,個人氣質不過突顯了個性詫異,隻要沒有危害社會,影響他人,大家就都是一樣的。為何非要因為社會定位的常態性別屬性來規定一個人,稍有偏差就要孤立排擠對方嗎?在我看來,抱持這種態度的人,才是最可憐的。

至於那些說黃璐惡心娘炮,汙耳髒眼的人,我隻能說一個字,賤。自己本可以勿視勿聽就好,卻非要摻和進去,不是賤是如何?就像一麵吐槽著電視劇難看拖遝,又臭又長的人,一麵天天守在電視機旁追劇一樣,賤得自討苦吃。

當然,黃璐不在乎這些歧視,管他有意無意,善意惡意,隻要他發現有人在議論他,他不但不會收斂自己與生俱來的娘勁,還會變本加厲,比女人還女人。

我想到一個點。歧視源於無知,而歧視他人之人在沒有至高立足點去支撐他對對方的歧視,那表現出來的很可能就是妒忌了。

路人關係的人擦肩而過,見到不喜歡的人和事,頂多撇撇嘴,嫌棄一番,離開以後互不認識,不用一兩天就忘了這個人這件事。所以這談不上歧視。歧視是種態度,而人和人是需要相處社交才能建立關係,一晃而過的人對某些人事表現出歧視的態度,那是對一種狀態和價值的歧視,並非細化到個人。而常態生活中的人群社交,比如同事,親友,街坊鄰居,才能讓個體切切實實的感受到歧視的存在。

說回妒忌,說到便利店同事對黃璐的歧視,他們完全沒有資格。黃璐長得好看,工作努力,對待顧客親和有禮,時間觀念強,從不遲到早退。在我看來他是便利店裏最優秀的員工。因此招來了妒忌,表現形式是歧視。我記得有一次黃璐獲得優秀員工的獎勵,同事人群中閑言碎語不絕於耳,“不就是個娘炮”“娘炮有後台”之類的非議和謠言在店內傳開。赤裸裸的妒忌,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娘炮怎麽了?娘炮獲獎發獎金了,你們沒有。娘炮有後台你們沒有。”有一次黃璐毫不客氣地對著店內議論他的兩個店員挑釁,不知怎地,我覺得大快人心。

自己歧視的娘炮比自己做得好,那麽自己歧視他的立足點何在?隻能找人身攻擊的點來歧視。這不是赤裸裸的妒忌是什麽?

我從未對黃璐的事表達過態度,隻是在便利店裏默默工作著,理貨,收銀,偶爾跟同事聊天天,不站隊,少八卦,用同事的話說,我就是個無趣的人。

和黃璐相熟是有一次換班,黃璐白班下班,我晚班上班。換班時間正好是晚餐點,交接完後趁著店裏沒客人,有別的同事顧著收銀台,我從店裏買了碗泡麵和關東煮在靠窗的座位上吃著。看見黃璐沿著窗外離開,突然從他身後躥出個人,衝向他,來者不善的樣子。我第一反應就站起身,猛拍玻璃提醒黃璐注意身後,為時已晚,黃璐看到我拍著玻璃指著他身後的模樣後才轉身,他身後的人已經抬起腳了,或許因為黃璐轉身發現了自己,那人好像收回了些力道和氣勢,可腳已抬起,即如箭在弦上,不得不踹。這一腳正中黃璐腹部,黃璐挨了這一腳,但牢牢抓住了對方的腳踝,兩人一塊兒跌倒在地,然後黃璐大聲喊叫:“來人啊,抓小偷啊!”讓那人無所遁形,被人團團圍住。

踹黃璐的人是便利店那天和他同上白班的同事,據說是幾個同事早就看黃璐不順眼,打賭說誰敢收拾他就給一百塊錢。我聽了覺得好笑,這不就是網上說的什麽眾籌打人嗎?結果那踹人的同事被辭退,眾籌到的五百元賠給了黃璐作精神損失。拿到五百元時,黃璐哈哈大笑說:“你們可以再眾籌揍我一次。”然後他拿那五百元請我們值晚班的同事吃宵夜。

至於誰參與了眾籌,也沒人追究了。

“謝謝。”吃宵夜時湊到我耳邊對我說。

也就是那次開始,我跟黃璐熟了起來。黃璐跟店裏的同事關係也稍微好轉了些,大家再次看到了黃璐的與眾不同,雖然娘,但還是挺可愛的。

喵~!

糊糊的叫聲讓我回過神來。回想了下我和黃璐認識相熟的過程,才意識到原來我一點也不了解他,我們一直這麽客氣有禮的來往,談一些八卦生活,擼貓心得,感情的事卻從未涉及。

他是彎的。我早該想到,他那麽漂亮,那麽中性化。不不不,我又把普羅大眾對彎的刻板印象搬出來了,這不過是馬後炮,我從來沒想過他是彎的。所以說,刻板印象在實操過程中,是不準確的。

我和黃璐一塊兒洗過澡堂,在一張床上睡過,一起泡過溫泉。他從來不扭扭捏捏,該脫就脫,洗澡時眼睛不亂瞟,睡覺時手不**。哪裏像彎的,再正常不過了。

抱歉,我的刻板印象又冒出來了。誰說彎的就會洗澡時眼睛亂瞟,和男人睡覺時手到處**了?

我決定拋除所謂的刻板印象,得出結論。彎的和直的並沒有區別,都是男人罷了。硬要說區別,也就隻有唯一的區別,那就是性取向不同而已。

“唉,我大概想通了,不知黃璐怎樣。以後還能像現在這樣正常來往嗎?”我歎了口氣自言自語。

喵嗚~!

糊糊回答我似的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