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是青蛙就是王子,不是王子就是青蛙

第2章 不是青蛙就是王子,不是王子就是青蛙

文梅吉

那個時候,是青春期。

翟小如微胖,個子矮,長相規矩,因為是市井的孩子,也就不覺突兀。譚三也是調皮搗蛋的主,夥著她上房揭瓦,下河摸魚,整日裏上跳下竄,倒也很歡喜。

是草長鶯飛的季節,整個世界在翟小如的眼裏,都是清澈的藍。

灰姑娘的條件

後來,另一個少年出現了。他是坐著黑色轎車來的,白襯衣,卡其色的褲子,眉眼溫和,笑容陽光。翟小如正打那裏經過,步子就踩亂了,心跳得厲害。

很快就傳開了,他是從北京過來的。爺爺是軍區大院的將軍,他來這裏度暑假。翟小如嘴裏就嘟囔了一句,難怪呢。

譚三拿手在她麵前晃,難怪什麽?翟小如白他一眼,難怪他帶著北京那樣高貴的氣息。

小城的孩子,對首都,對從首都來的沈文安都充滿了好奇。他經過的時候,院子裏的小孩都如鳥獸散去。是覺得不敢親近,很遠的距離。

翟小如捉了一隻蟈蟈,在沈文安經過的時候,捧到他的手裏。送你。她直直地說,聲音有些抖。

其實沈文安並不難以相處。他們很快就相熟了起來,她帶他上山打棗,淌河摸蟹,帶他去捉螢火蟲,偷蜂蜜吃,教他用桔梗編蟈蟈籠……是和譚三常常玩的事,但對沈文安來說,是新鮮與希奇的。

翟小如用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的玩耍方法來討好他。即使她從樹上摔下來,即使她被蜜蜂蟄了一頭包,即使她流汗,流血,也再所不惜。

看見他笑,她的心裏就是高昂的自豪。是最最美好的事了。

他會為她拉琴,巴哈的《小步舞曲》,他說,他以後要做音樂家,全世界巡回表演。翟小如的嘴裏就嘖嘖的。

譚三穿著背心來找她玩,她看他的眼神就多了嫌棄。他衣不稱身,粗糙不堪,指甲縫裏還有墨邊。她就說了,沒空。譚三拿小石頭砸她,狠狠地罵了句,叛徒。

她不在乎。

隻是,夏天過後,沈文安就要走了。

她問他要地址,裂著嘴笑,我給你寫信吧。

他就拿了紙筆,給她寫了串的字,末了,寫上,沈文安收。

大人們發現翟小如一夜間就長大了。不再瘋耍,成天抱著書本看,眼睛一下就看出近視,帶著黑框的眼鏡,臉瘦出了尖下巴。

寫了很多的信,但沈文安回的很少。寥寥的幾句,總是忙,忙著考試,比賽,練習,還有北京的一幫子朋友。翟小如隻是帶給他一個愉悅的假期,時光再走,就慢慢地把她擠出了他的記憶。

他沒有信再來。石沉大海,也不過如此吧。

隻有翟小如,越來越沉默。

是補習了一年才考去了北京,這城市空而密集,天,雲,風,翟小如揚起頭來時,眼淚就滑了下來。

連沈文安都不知道,他的一個出現會改變一個女孩的命運。她非要到北京,非要上北京的大學,都和他有關。

她去過他家了,但地址已經不對,北京變得是太快了。

有一年,學校裏排《灰姑娘》,招募公告裏寫著:灰姑娘的扮演者,需要160以上……

零零種種的條件好幾排。

翟小如的心就疼成了一口井,呼吸不得。

原來,原來,做個灰姑娘還是需要條件的,而她,不夠格,第一條就被刷了下去。她隻有158。

眼淚,嘩啦,嘩啦地,落下來。

花有花債

大學畢業,翟小如留在了北京。在一家小公司做文案,拿不高的工資。在北京生存並不如想象中易,大把的人才,東突西圍,有一份看似不錯的工資已經不易。除去房租,水電,生活費,交通費,依然過得灰頭土臉。

穿廉價的衫,用A版的包,和很多20出多的女孩一樣,各安天命。

譚三也來北京了,他是在山西讀的大學,很冷的專業,工作並不好找。卻偏偏想要到北京來發展,他在北京西站給翟小如打電話,身上就100塊了。

他慘兮兮的聲音讓翟小如動了惻隱之心。看在是同鄉,又曾是很好的朋友,就收留了他。她自己住的也是那種單間,一層樓公用廁所和廚房。譚三就睡地鋪,說好了拿到工資就搬出去。

十月的北京已經冷,地板上又潮又涼,翟小如看著逼仄的房間,看著房間裏兩個窮困的人,心裏很灰。

譚三沒有做本專業,找了一家打印公司賣打印機。抱著一台打印機,滿北京的跑。可是半個月下來,一台也沒有賣出去,翟小如好象比他還急,每天他一回來就問,賣了嗎?他搖頭,但信心百倍地說,明天,明天一定會賣一台的。

他亦會說,翟小如,等我有錢了,我請你吃龍蝦,再買兩杯酸奶,喝一杯,倒一杯。

翟小如苦澀地笑,不置可否。

但是,在北京這些艱難的日子,因著有譚三的陪伴,也漸漸的安了些心。他們一起去菜市買蔬菜,支著小鍋炒,煙熏火燎的,譚三的額上會有些細細的汗。吃菜的時候,譚三總是把大片的肉夾到翟小如的碗裏,吃,吃,他笑。

跟著領導去開個行業研討會,百無聊賴的時候,有個年輕的男子就上台發言。是一眼就認出了,這不是沈文安又會是誰。

怎樣也忘不了的臉,溫潤的氣質,幹淨的眼神,高挑,俊朗。原來他沒有做音樂家,他開了一家軟件公司,在業界小有名氣。

有硬硬的風,一路殺到翟小如心裏,生疼。

那天夜裏,譚三買了鮮花回來。

他終於賣出去打印機了,不是一台,是足足的40台。一家大型跨國公司正好要換設備,他去的時候,很順利的談了下來。這很奇跡,意味著他這一年都有業績保證了。

他把那束玫瑰放到翟小如麵前,她沒收。

也許沒有看到沈文安,她會收下的。

他們是兩個有共鳴的人,知根知底,家世單薄,都得靠自己打拚。但是,沈文安在翟小如的青春期就走進了她的心裏。

帶著一種宿命的悲涼。

她不能收譚三的花,花有花債,何況是他的感情呢?她不想欠下他的債。

翟小如辭了職,那時候離研究生考試已經不到三個月。她卯了勁的學,把自己瘦成了一枚果核。

而譚三做了她的鄰居,隔壁的單間。

就這樣被淩遲

翟小如考上了北京大學的研究生,而且還拿到了三等獎學金。有了獎學金學費就有了著落,幫著導師做點私活,也就有了生活費。

很苦的兩年,但一切都是值得。

譚三還是賣打印機,業務時好時壞,總的來說環境還是大為改善。但是要想在北京買房子,那也是N年後的事了吧。

他還是會下廚給翟小如做飯,夏天的時候,兩個單間的門都開著。翟小如會看見譚三在煙熏火燎裏的背影,鼻頭有些酸。

他們這樣僵持了好些年了。她明裏暗裏地讓他放棄她,可他就是不放手,做著她的老鄉,鄰居,把大片的肉往她碗裏堆。吃,吃,他依然說。

她就想起了他們的青春年少,那個時候,他們是真正的快樂呀。怎樣飛,怎樣的橫,都不為過,但如王子一樣的沈文安出現了,他的出現,改變的不僅是她的人生,還讓譚三受了連累。

她隻是想要優秀起來,可是優秀真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很多的努力,很多的艱辛,在年份裏,摔打,帶血帶淚。

翟小如應聘了沈文安的公司。考研,學電子信息,和當初到北京,考北京的大學是一樣的目的。

她知道自己無能為力,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是山,不是海,是天,是地。但她還是不知死活地一頭撞了進去。

早知道了,是宿命。

他對著她的資料很滿意,他已經認不出她了。她坐在他十公分遠的距離,看他越發英俊的臉,他是更加成熟和內斂,帶著一種天生的王者風範。

她就留在了他的身邊,做軟件開發。

項目都是團體合作,翟小如卻自己研了幾個軟件出來,一出手,就鋒芒畢露。這樣的高調,終是引得了沈文安的注意。

薪水高了許多,她終於可以用名牌來裝扮自己了。穿PRADA,用GUCCI的包,香水是頂級的好。嬈嬈地穿行在辦公室時,引得一群男同事霍霍的眼神。

送花的人很多,追求的方式各有千秋。但翟小如就是冷,冷得波瀾不驚。

她隻是在遇上沈文安的時候,才會在心裏驚慌失措起來。他的眼神,他的語句,他的一個動作,都讓她的心,被風席過。她沉迷於與他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急切地嗅著空氣,想要把這一刻統統地吸進去。有時候,她會來不及收回她柔情似水的眼神,與他的目光碰上,她就垂下了眼。

她想,她隻要再美一些,再好一些,再出眾一些。他就能排開眾人看見她了。

他會說,呀,翟小如,原來我們老早就認識了。

公司的周年慶,翟小如喝了些酒。沈文安在發言上表揚了她,還發了很豐厚的紅包給她。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苦盡甘來。

有些踉蹌地走出會場,風涼嗖嗖的,她抱抱手臂的時候。一輛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到了麵前,搖下窗戶,是沈文安。

翟小如上了車,她的身體歡喜地要哭出聲來。他終於看到她的存在了,而她,用了很多的努力終於為自己打造了一雙水晶鞋。

他很沉默,然後車子緩緩地停到了一家酒店的麵前。

他一邊熄火,一邊說,我先去開房,然後打電話給你。你等10分鍾上來。

翟小如的麵前,就變成了一塊玻璃,轟然倒塌。

原來,原來,他終於注意到了她,卻又用這樣的方式淩遲了她。

他把翟小如當成了想要傍上老板的女人,是那種,男人女人間的利益關係。

已是零點,沒有夢可醒來

翟小如沒有用鞋子砸他,雖然有一瞬間她很想。她隻是默默地下了車,然後頭也不回的走開,她變得很疲憊,很累,高跟鞋累贅,她就抬起腳來,拋了它。

她想這些年她在忙碌些什麽。

不停地衝,超負荷地跑,隻為了能來到他的身邊。但即現在她終於擁有了能做灰姑娘的條件,而王子卻還是依然不愛她的。

有汩汩的辛酸,在心裏,輾轉。

電話適時地響了起來。

是譚三。

她說,我累了,來接我吧。

他隨意地套著體恤,在夜色裏跑得飛快。翟小如看了看腕上的表,已經過了零點了,她的公主夢真的該醒了。

她趴在他的背上,安穩地睡著了。在睡著前,她想,也許找一個愛自己的青蛙,比找一個不愛自己的王子,來得更幸福吧。

夜色在他們的身後沉了下去。

那些過往的青春裏,有眼淚輕輕地,輕輕地,就被曬幹了。

婚姻不需要門當戶對,但愛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