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左手旁邊是誰的右手

第18章 左手旁邊是誰的右手

文梅吉

蘇小兵隨他媽離開鐵路局宿舍時,院子裏的夾竹桃開得正豔。陽光碎碎的,林妮站在巷口眯著眼睛笑。她沒有表現出一丁點的難過,蘇小兵也沒有,他甚至在她額頭上使勁彈了一下,他穿著白色的襯衣,目光篤定的說,我會給你寫信的。

那時候是高一,功課並不緊,所以蘇小兵離開後,林妮有大把的時間來想念蘇小兵。她想起他打沙包的時候,從來不願意打在她身上;想起她想學滑冰,他先自己偷偷練會再來教她;想起他們一起上學放學,他總是搶過她的書包搭在肩膀上……夜裏,林妮抱著膝蓋坐在地板上看《胭脂扣》,電視機有幽幽的光,如花輕輕的說,3811,老地方等你。她把碟機停在那裏,眼淚開始嘩嘩的落,周圍很安靜,林妮的心柔柔的疼著。

蘇小兵很長時間都沒有寫信過來,林妮前所未有的安靜下來。她在樓梯口遇見蘇叔叔,她不止一次的想問問蘇小兵的情況,但又忍住。她知道蘇小冰恨著蘇叔叔,她心裏也是隱隱的怪著他,若不是因為他有了婚外情,他和阿姨也不會離婚,而蘇小兵也不會離開了。

夏天快結束的時候,蘇小兵的信終於來了,素色的紙,純藍的墨跡。他說,林妮你還會去溜冰嗎?我走的時候你還是不太會,如果怕摔跤就找個高手帶著你滑。其實他走後,林妮也有去溜冰,在溜冰場摔下去又爬起來,硬是不要別人扶她。在她心裏,那就是牽手了,而她的手,隻願意蘇小兵牽著。這也是她想學溜冰的原因。

她回信給他,說新來的外教說放學路上新開的冰吧還說她又長高了一點點。她的字裏行間都是快樂樣,隻有她知道,事情不是這個樣子的。

林妮的班上有個肖宵,蘇小兵走後他就開始肆無忌憚的和林妮做對。他會在她身後貼紙條,會扯她的頭發,會把她的作業本藏起來,會大聲的取笑林妮有些矮的個頭。他在教室裏大聲的嗬斥她。

這個時候,她就更加想念蘇小兵,他一直都象她的哥哥,不允許別人欺負她。以前,肖宵故意甩了大片墨水在林妮的新裙子上,蘇小兵找到肖宵的父母,禮貌客氣的讓他們管束自己的孩子。後來,肖宵就不再理會林妮,隻是看見她的時候,狠狠的瞪上一眼。

在對蘇小兵的思念裏,在被肖宵的欺負裏,林妮要高中畢業了。她的成績一般,考大學也隻能考上個三流大學,正好鐵路局的子弟有政策,可以安排在內部上班。林妮想了想,決定就在鐵路局上班,這樣可以照顧爸爸。

因為在蘇小兵父母離婚不久,她的父母也離婚了。她沒有寫信告訴蘇小兵,不想讓他擔心。林妮的爸爸以前是鐵路上的警察,常年在鐵路線上工作,後來因為身體原因才內退下來。正是因為照顧林妮爸爸,所以鐵路局才同意給林妮安排工作。

蘇小兵寫信來的時候,也複製了自己的誌願表過來。他說,林妮考同一所大學,好嗎?林妮一直沒有回信,然後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那是他們通信以來第一次通話,彼此突然陌生得不知所措。林妮雙手緊緊握住話筒,把耳朵貼上去,生怕錯過一個音符。

最後,蘇小兵說,你決定了,真不考大學了?林妮說,恩,反正早晚要工作的,鐵路局待遇不錯。掛電話的時候,她聽見他的歎息聲,然後有溫潤的**濕了一臉。

十月份的時候,林妮正式成了鐵路上的列車員,蘇小兵考上了A大。他寫信來的時候還是表現出他的遺憾,他說,林妮,大學裏有另一片天空,為什麽不走出來?

林妮穿上深藍色的製服,站在頂樓看夕陽。那些鮮豔的顏色一點一點沉下去,好象那些年少的時光就那樣沉了下去,再也翻不出來。有些東西,過了,就過了。她深深的呼吸,在心裏說,蘇小兵,再見了。

林妮工作積極,服務周到,越來越幹練和出色。來往的旅客裏,很多的大學生,她會和他們聊天,問一些大學裏的事。不出車的時候她就在家照顧爸爸,她不喜歡泡吧,不喜歡化妝,爸爸說她應該多交一些朋友。

沒想到,林妮工作後,肖宵還常來找她。他在本地上著大學,他已經不再欺負林妮,倒是常到林妮家坐坐,幫著做一些搬煤氣之類的體力活。林爸爸看肖宵的眼神有些欣喜,林妮也漸漸不再拒絕肖霄過來。她出車工作的時候,肖宵可以幫忙照顧一下,也好。

蘇小兵大二的時候,在信裏提到一個女孩子玫。他說她可從來不穿裙子,和林妮的性格是南轅北轍。他說,你不知道玫多有個性,她在教授的課堂上給教授提意見,她在功課被教授當了以後寫信給報社暴光。他說,她真有主見,真有魄力,他說,林妮,你可以學學她。

林妮回信給蘇小兵,她說原來你喜歡那樣的女孩呀,祝福你們。肖宵來敲門,喘著粗氣扛了一個微波爐過來。他說這樣林爸爸吃飯就更方便了。林妮要拿錢給他,他推了推,手碰到了林妮的手,她灼燒一樣的退了回來。

那是她的左手,她覺得上麵一直有蘇小兵的溫度。

蘇小兵也會打電話過來,有幾次響了很多聲林妮都不接,在一邊的肖宵就接了起來,問了問再把電話轉給林妮。她知道自己是故意的,她想讓蘇小兵有一個誤會。蘇小兵果然誤會了,他說,也祝福你們。

林妮客氣的說謝謝,心髒象被破碎的利器紮了進去,很疼。但她麵無表情的掛上電話。她因為思念他流了許多的眼淚,可是她不願意告訴他。

後來,林妮爭取跑另一條線路,那個城市有A大。她沒有告訴蘇小兵她常常到他的城市,院子裏的夾竹桃早已經枯萎了,她的眼角都有了細細的小紋。

肖宵在她每一次出車回來都在火車站等她,他抱著大把的玫瑰。周圍同事衝林妮曖昧的笑,林妮也笑笑,接過肖宵的話,然後說謝謝。

網絡已經很盛行,很少有人在通過郵局寄信。但蘇小兵卻一直寫信,一個星期一封。他也會在信裏說,林妮你過來A大看看這裏的景,他說,我可是越來越英俊了,你也不想看看嗎?

林妮回信說工作忙。每次火車停到A城,她有半天的時間。她可以去見見蘇小兵,可以看看越發英俊的他,和A大的景。她隻是怕,怕見到蘇小兵身邊的玫。她想,她不見他,他就還是年少時的樣子,還是年少時的蘇小兵。

肖宵漸漸失去耐性,他開始追問林妮,為什麽對他這樣冷淡。他在林妮的抽屜裏翻出蘇小兵信,他氣急敗壞的把它們摔到地上,他說,你的心一直在他那裏,是嗎?你喜歡著蘇小兵為什麽不告訴他?為什麽不!

林妮慌忙的去拾那些信,她轉過身,看見爸爸,黯然的在門口。爸爸是越發蒼老了,他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他不止一次的希望林妮和肖宵一起,這樣他就可以安心了。

肖宵大學畢業就向林妮求婚,醫生說林爸爸隻能支撐半年了。林妮在爸爸的期許裏點了頭。她是注定不能和蘇小兵一起了,她覺得他們曾經在一起那麽長的時間,上天也已經待她不薄。

蘇小兵寫信來說,係裏有保送出國的名額。他說,林妮,這些年我一直都小心掩飾著自己,我很累,這一次我不想掩飾了。林妮,我一直一直都喜歡著你,你留下我,好嗎?

林妮去理發店剪頭發,她突然很慌亂。很慌亂的不知所措。她隻是對也不知所措的理發師說,剪短一些,再短一些……

她還是告訴蘇小兵,她要結婚了。

請柬已經發出去,新房也準備好。她小心翼翼的問爸爸,能不能請媽媽來參加她的婚禮。她知道爸爸一直不願意原諒媽媽,她在他最需要關懷的時候離開了這個家。

爸爸沉默了許久說,讓她來參加吧,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林妮的傷感象一張網,裹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很容易的找到了媽媽,雖然是一個城市,但他們見麵的時候並不多。有時候路上碰上也是繞道走開,彼此都很尷尬。林媽媽是因為有了情人才要離婚,她自覺得對不起林妮,所以不好麵對。

她敲開門的時候,看見蘇叔叔坐在沙發上。她很輕的打了招呼,把請柬放在茶幾上。林媽媽和蘇叔叔沒有結婚,雖然他們當初義無返顧的走出各自的家庭,非要在一起。

這也是林妮無法和蘇小兵在一起的原因。

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翻來覆去的嘲弄著我們。

蘇小兵接到林妮結婚的信就馬上打電話林妮,他的聲音在顫抖,他說,林妮,等我回來。明天,不,今天我就可以回來。我們見麵,見個麵再說,好嗎?

林妮想起如花幽幽的聲音,她說,3811,老地方等你。可是,她終究等了一個空。

門外有很嘈雜的聲音,有很多欣喜的聲音,婚車來了,新娘快準備下。電話那邊的蘇小兵顯然聽見了,他的歎息在林妮的耳邊。

林妮說,一路順風。

掛上電話,就沒有了音。

林妮親親自己的左手,然後用指尖擦去眼淚。

窗外,是一片喧嘩。但,很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