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痛

第三十二章痛

中年文士眼眸微凝,心中悸動,忌憚不已。

但不明顯畏懼,隻不過不再一副調子老高的姿態,放下茶杯回馭山的話。

“閣下的事,的確跟羋承無關係,羋承不過是善意提醒一番而已。”

“胡夭兒先天開元,天賦難得,容顏美麗,亦難得,可惜她被熊氏大王子看上了,極有可能入宮為妃。”

“我羋氏雖不勢弱,但終究是在熊氏州王旗下,逆反不得,羋慵家主亦是無奈。”

“且,胡夭兒本人對大王子並不反感,兩人交往數月,關係親密,並不避嫌。”

“你胡說!”馭山心痛欲裂,吼叫道。

中年文士慍怒閉口,不再言語。

胡璃出聲插話道:“那便請閣下安排,馭山與胡夭相見,後事便跟閣下無關。”

這話多少有些威脅的意思,意思是你敢阻擾的話,那就跟你有關了。

中年文士明顯不悅,但也不敢跟胡璃起衝突,畢竟對方修為在己之上,好漢不吃眼前虧。

於是便對著門口冷冷道:“還不快去。”

門口帶邱蘭離開後返回的那兩名隨從,趕緊的又動身,一路小跑而去。

兩名隨從乃是低階魂武境,低階魂武境隻能站在門口候著,隨時準備跑腿,看來羋氏的底蘊著實強大。

胡璃起身,伸手搭在馭山肩膀上,目光與馭山對視了一下,接而望向門外,開始邁步。

馭山此刻的狀態很不好,情緒激動,腦海中心裏麵都在念著夭兒,幾乎沒啥思考力,隻是行屍走肉的,被胡璃搭著肩膀隨他出門站到了操場上。

胡璃此舉有其考慮。

一來免得馭山萬一失控,跟中年文士發生衝突,徒增是非。

二來屋裏頭自然沒有操場上安全,萬一對方耍陰謀突然包圍屋子,便增加了逃生難度。

隻要是在空曠地帶,胡璃還是有把握一把抓住馭山飛掠而去的,之前就有過了一次不是。

隻不過處於眼下這種環境,難度要大得多,且難說能順順利利,畢竟羋氏家族有靈武境坐鎮,恐怕還不止一兩個,而且還牽扯到熊氏,一州之王,比羋氏更加強大的勢力。

胡璃的臉色雖不凝重,但明顯謹慎了起來,不再像之前那般悠然。

約麽一炷香時間後,從這排木屋的後方來了一行人。

馭山遠遠望見,人群中有夭兒、有胡伯伯、有蘭姨,還有明月執事,但大錘叔叔和千錘叔叔沒有同來。

一瞬間,馭山望眼欲穿,眼淚都湧了出來,上下嘴唇不停地抖動,恨不得大聲向夭兒呼喚、恨不得向著夭兒飛奔過去。

但肩膀上,胡璃的手指在用力,在提醒要忍著那一小會,千萬別衝動。

因為夭兒等四人的身邊,跟著十多位高階魂武境,清一色的鎧甲武將,個個腰間別著上戰場搏殺的重劍。

隔得老遠胡璃便已經嗅到了,那些鎧甲武將身上所散發的血腥氣息,想必雙手沾染的人命不少。

然而馭山眼中所越來越清晰的夭兒、胡伯伯,卻一臉平靜。

顯得十分嫵媚的明月執事,臉上還帶著笑意。

蘭姨的眼睛紅腫得厲害,應該是剛剛大哭過一場,但臉色也是平靜的。

當夭兒進入二十來步的視線之中,馭山咯噔一下渾身發冷,眼眸中湧起了各種複雜。

因為夭兒還沒抬頭往前看,看看她的馭山,她的馭山此刻就在眼前。

夭兒微閉著眼睛,臉色蒼白,身子骨瘦了,雙手,腳步,很不靈動,整個人給人一種呆呆滯滯的感覺。

難道夭兒生病了?

馭山眼眸中的複雜瞬間消散,無比的心疼,濃烈的疼愛,憂鬱深情的愛意,洶湧而出。

“夭兒…”馭山張了張嘴,發出呼喚。

聽到馭山的聲音,夭兒眼皮顫動,嘴唇顫抖,似乎掙紮好久,才緩緩抬頭,目光望向馭山,卻一觸便移開了,都沒讓兩人能夠相視那麽一瞬間。

胡屠仰頭望天,低頭歎息,向前走了幾步,卻在十步開外止步,看著馭山,流露出一臉的歉意,無奈的說道:

“馭山,你走吧!”

你走吧三個字頓時讓馭山感覺到天崩地裂,整個人一陣眩暈,腳步踉蹌不穩,差點跌倒在地,幸好有胡璃的手,在肩膀上用力。

“伯伯,為什麽?”馭山目光呆滯的張口,聲音很低。

胡屠搖頭歎息道:“就算胡屠對不起你了,往後,忘了這些吧!”

聽著,馭山的身子搖搖欲墜,癱軟了下去,被胡璃扶著蹲在了地上。

之後他一直沒能抬起頭。

他不敢再看夭兒,心中舍不得,就像是被一刀、一刀,將他的夭兒從心頭上割走。

痛!

無比的痛!

整個世界,隻剩下,那種痛。

他沒能看到夭兒轉身。

夭兒轉身,發瘋似的奔跑著離開了。

蘭姨捂著嘴,急忙向夭兒追去。

胡屠閉上了眼睛,整個人突然間老了上十歲,腳步沉重,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是明月上前挽著胡屠,轉身,邁步。

明月回頭望了馭山一眼,有些於心不忍,搖搖頭,低歎了一聲。

馭山蹲在地上,兩隻手拚命的壓住嘴巴,無聲的哭泣,淚如雨下,每一滴淚珠都在痛。

為了不發出聲音,他將手指塞進嘴裏,死死的堵著,牙齒將手指咬破,鮮血直流,順著手腕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泥土。

最後他整個人,幾乎是被胡璃提著走出大門的。

胡璃將馭山放在馬背上,自己也騎了上去,雙手扶住馭山,任馬兒往前走,往下坡走。

夭兒一路奔跑回自己的住處。

跑進自己的房間,撲到床上,放聲痛哭。

哭的天地失色,天昏地暗。

蘭姨追了進來,將她摟在懷中,就這樣一直陪著她,流淚,哭泣。

蘭姨恨蒼天,恨蒼天捉弄兩個可憐的孩子。

然而卻無力反抗,因為山兒能安然離去,才是最好的結果。

熊氏是有那麽一位大王子,是跟夭兒有交往,但兩人之間隻是兄妹相稱,清清白白的交往。

那大王子熊傅,人品不錯,且早已經有了自己的意中人。

他的意中人自然不是夭兒。

可是郢州王熊真卻莫名其妙的,出麵幹預夭兒和馭山的婚事,且態度霸道決絕。

先前還隻是拿著胡屠、明月、大錘、千錘,以及那些跟隨胡屠的人的性命相要挾,當得知這次馭山來找夭兒,便直接拿馭山的性命做威脅。

若胡屠和夭兒不果斷斷絕與馭山的關係,那麽馭山今日便會橫屍礦區。

對此大王子熊傅已經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想讓他的父王收回命令,但毫無作用。

據熊傅所說,他父王亦是迫不得已,有招惹不起的存在逼他父王這麽去做。

其實一個胡夭兒和馭山的事,跟一州之王熊真有何幹係?他犯不著費這心思,來幹這種事。

至於更多的,郢州王熊真便不願意多說了,大王子熊傅也揣測不到。

邱蘭先一步與胡屠見麵,當得知這一切,邱蘭根本無法接受,失聲痛哭,心裏頭無比心疼、可憐兩個孩子,兩個孩子之間的事沒人比蘭姨更清楚,那一幕幕令人感動的愛情,皆是蘭姨親眼所見,讓蘭姨如何受得了,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

可眼下形勢逼人,容不得不理智。

從而才有了那一幕令人心碎的短暫相見。

胡璃與馭山騎著一匹馬下山。

至始至終胡璃沒有去碰韁繩,任馬兒自己走,走到哪裏算哪裏。

或許胡璃覺得這樣才符合馭山的心境,他隻是在馭山的身後,照顧著不讓馭山墜馬,除非馭山自己振作起來去牽韁繩,否則他覺得沒有必要替馭山決定什麽,決定往前的方向。

整整一天一夜,馭山失神落魄,如行屍走肉,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也沒有任何動作與反應。

直到第二天夜幕降臨時分,一天一夜沒吃沒喝的馭山,終於支撐不下去了,暈倒過去。

胡璃這才找了個客棧,背著馭山住了進去。

這次胡璃沒有分開兩間房,而是要了個有兩張床的大房間。

將馭山放到床上、蓋好被子,胡璃倚靠在另一張床床頭,閉目養神。

半夜馭山醒來。

起床卻見胡璃自斟自飲,一個人在喝酒,桌上擺著好幾個酒壇子,和幾碟涼菜。

不過隻有一個酒壇子是開了封的,壇子裏的酒沒怎麽動,胡璃應該還沒喝幾口。

“醒了便過來喝幾杯,特意為你準備的。”胡璃望向馭山道。

馭山伸手拍了拍暈暈沉沉的腦袋,坐了過來。

胡璃單手提起壇子給馭山倒滿一碗酒。

馭山二話沒說端起碗灌了下去。

接下來胡璃便不給他倒了,馭山自己提著壇子,一邊倒一邊喝,一連好幾碗下肚。

馭山抬起頭,大喘一口氣,酒氣熏熏,麵紅耳赤,尤其是眼眶,滿是血絲,一片通紅。

“胡璃,你怎麽看待這件事?”馭山終歸是冷靜了下來,開始思考一些東西。

胡璃一改常態,很認真的說道:“夭兒迫不得已。”

馭山又倒滿了一碗酒,端起碗,“我也是這麽覺得,可,我該怎麽辦?”

說完一飲而盡,憋住嘴唇,皺起眉頭,很久都沒有張口吐出那口氣。

胡璃伸出手亮出兩個手指,“兩個字。”

“強大。”

“隻有變得強大,才不會無能無力。”

馭山將準備再倒酒的手放下,說了三個字,“不喝了。”

胡璃接著道:“酒可以讓你痛快些,或者說麻木些,你沒有選擇借酒消愁,消沉下去,我可以跟你說說修煉方麵的事,讓你知道自己究竟要變得多強大,才可以做到一些原本無能為力的事。”

據胡璃所言。

魂武境之上是靈武境。

但即便到了靈武境,仍算不得有多強大。

元武境煉體,魂武境煉魂,前者力量超過常人,後者神魂強於常人,兩者皆處於吸納天地靈氣入體、轉化為自身元氣、元氣化元力的階段。

靈武境稍為高級一點,因為體內元陣升級為靈陣,也就是不要繞那麽個彎子,吸納靈氣入體後,直接以靈氣狀態儲蓄,施展時,靈氣出體化為靈力。

但靈武境始終還隻是肉身凡胎。

靈武境之上的靈境,才是神仙境界。

所謂靈境,脫去凡胎,肉身升級為靈體,可以不食五穀,淩空飛行,壽元無盡,強大無比。

而羋氏、熊氏這種家族,實力已經到了靈武境巔峰,要想壓製他們,唯有更強大的靈境。

從魂武境,到靈武境,再到靈境。

這條路還很漫長。

馭山陷入深思,一點一點消化胡璃所講到的,從低階魂武境突破中階魂武境,從中階魂武境突破高階魂武境,以及魂武境突破靈武境,之中的細節。

胡璃小口小口喝著酒,心裏也在想著一些事情。

娘親說馭山乃氣運之子,不過他似乎並不走運呀!

最初的時候,因擔心馭山會影響漪兒妹妹,所以我令銀貂去廢掉他的丹田,打算讓他變成一個不能修煉的普通人,差點他就被廢了,巧的是孫權幫他擋住了銀貂一擊。

那會我還真相信他氣運傍身,運氣好得不得了。

後來馭山三次牽引靈脈,一次讓胡夭兒先天開元,另外兩次給雲夢宗下了兩場靈氣雨。

娘親見著歡喜,想著漪兒既然這麽喜歡她的馭山哥哥,那便一輩子在一起也是不錯的。

若非漪兒修為尚弱,我這個當姐姐的便沒有這趟差事了,娘親定會讓漪兒去馭山身邊。

我聽從娘親的安排,女扮男裝下山。

正好趕上馭山一行人外出遊曆,便讓紫兒一路跟著他們,到了千古鳥道,紫兒現身,引領他們從雲夢山脈南部支脈一路往北走。

未曾料到他們過了爆竹鎮之後,竟然遭到一個黑袍人的截殺。

幸好紫兒及時向我報信,否則那會,馭山就已經死了,我恐怕也無法向娘親、向漪兒妹妹交差,後果不堪想象。

從那次教訓之後,我便幹脆跟在他身邊,不離開太遠,免得措手不及。

我化名胡璃,之前還化名過秦離,璃兒便是我之名。

胡璃,狐狸,馭山肯定想到了這點,不過,他怎會知曉璃兒真是狐族血脈呢?他更不會知曉,他的漪兒妹妹也是狐族血脈。

這次隨同來江北,我本想著在他和胡夭兒之間耍些手段,使他倆感情破裂,最終分手,就當幫助漪兒妹妹對付情敵。

可結果卻是這番情形。

想來我的運氣,似乎比他這個氣運之子更好,都不用我自己動手,就心想事成了。

隻是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這兩天看到馭山那個樣子,連我都有些心疼,要是讓漪兒見著,漪兒還不知道有多心疼呢。

接下來,明天,馭山會有什麽打算?

不如我再試試他的氣運吧。

若是此等虛無縹緲的事情,結果他成了,那我便真的相信他是氣運之子,否則得跟娘親提提,會不會是搞錯了。

所謂氣運之子,乃是指潛在靈體。

也就是說隻要不中途夭折,必然會成長為靈境仙人的存在。

從而能在修為尚且弱小的時候,牽引靈脈、大麵積匯聚靈氣,體現出常人所不具備的氣運。

要知道靈武境突破到靈境,何其難,成功者何其少,即便如今已經步入靈武境的胡璃,也沒把握說自己一定就能突破到靈境。

“禦劍橫江飛升中南山”之中的“飛升”二字,並非隨意用作比喻詞。

那在表示修煉成就靈境仙人的一條正道。

所謂正道,指正統修道宗門,靈境仙人設在世俗中的傳道道場,修煉者夢寐以求進入的修煉聖地。

隨後胡璃出聲對馭山說道:“馭山,你聽說過農皇神農氏嗎?”

聽到聲音馭山望向胡璃,點了點頭,等聽下文,腦海中還在想著修煉方麵的事,眼下第一要事就是盡快變強大,強大到可以鎮壓羋氏、熊氏。

胡璃繼續說道:“眼下你我所在的地方,距離傳說中的神農秘境不遠了,沿著大江西上一段,然後上山,就在那片渺無人跡的山脈之中。”

“神農秘境?”

馭山低聲念道,對於秘境的說法,腦海中迷糊,沒有概念。

思索了一會,馭山問道:“秘境是不是指遺址之類的地方?”

胡璃笑了一下,“算是吧。”

“那行。”

馭山有了興致,“我們現在就出發,去神農秘境碰碰運氣。”

馭山心裏想,既然是農皇的遺址,裏麵肯定有不少農皇修煉過程中殘存的寶物,若能撿到一些的話,說不定可以輔助自己提升修為。

胡璃自然猜到馭山心中所想,否則不會那般急迫。

隻是現在天還沒亮,沒必要急著這一陣子吧!

再說,咋不想想?

如果神農秘境真這麽容易找到具體所在、進入其中的話,可會等到你去?恐怕早就被人搬空了。

不過就這麽一說,若是馭山不想去的話,也就沒必要去了。

反正差不多等於白跑一趟,找到農皇秘境的可能性為零。

還別說,這會胡璃倒是有些後悔提及此事了,與其跑冤枉路,不如早點回雲夢宗。

於是胡璃說道:“依我看還是算了吧,那隻是個傳說,免得白跑一趟。”

看來胡璃並不了解馭山,對這類傳說什麽的,馭山是信的。

去年往南遊曆、回鄉探親那次,經過潭鎮蛟龍潭,馭山不但信其有,潭裏麵曾出過蛟龍,還施展元力幫當地人在潭邊的岩石上,刻下了“蛟龍潭”三個字。

經過雁鎮雁頭峰,馭山見夕陽下染紅的山脈如同朱雀,也信朱雀其事,於是在石壁上刻下“衡定南方,南嶽也”,七個大字。

果然馭山說道:“農皇的傳說我從小就聽過,必有其人其事,所以勞煩你跟我一起去一趟吧。”

“我要是不去呢?”胡璃眼神有些調皮,多半故意這麽的說。

馭山有些黯然,沒來得及看胡璃的表情就垂下了目光,“那隻好你獨自一人返回雲夢宗了,我想自己去一趟。”

胡璃怔了怔,沒想到自己在馭山心目中也有些重要性的,他居然舍不得我現在離開。

胡璃心生不忍,笑了笑說道:“傻,跟你開玩笑的,胡璃公子是那麽不講義氣的人嗎?”

馭山勉強擠出些笑意,心中實在笑不起來,此番夭兒之事,令他嚐到了從未有過的痛。

所以馭山對修煉的迫切感,那種對變強大的渴望,無比濃烈。

兩人隨即出發。

夜幕下,兩人騎著一匹馬,馭山在前,胡璃在後,偶爾搖晃,兩人貼在一起。

馭山的後背起了異樣,心生奇怪。

胡璃會臉紅、會心跳的厲害。

所以一路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