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回家的船

第十一章回家的船

當錢先生見到安國時,他正渾渾噩噩的緩步走在街上,就好像是丟了魂一樣。

別看他在道館裏說的大義凜然,可要將維係長達兩年的情感就此拋下,無論如何都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想起水島隼人,想起繪裏子,安國的心裏就一陣發堵。

“你沒事吧?”

迎著錢先生關切的目光,安國強笑一聲表示自己沒事,並沒有立即對錢先生提起剛才發生的事情。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錢先生點點頭,拉著安國便往回走去,口中低聲向安國叮囑道,“這兩天的夜裏不怎麽太平,你這一出去遲遲沒有回來,可叫大夥兒擔心壞了……”

回到錢先生的茶莊,感受到眾人對自己的擔憂心情,安國隻覺著心中一暖,先前的悵然愁緒也稍稍被衝淡了一些。

於是對眾人說起丁毅的死訊,引來同學們的陣陣唏噓。

唏噓過後,再沒有了什麽牽掛的眾人,便各自散開休息,隻靜靜等著錢先生所說的那艘美國貨輪開到,而後永遠的離開這座埋葬了眾人太多血淚的異國城市。

回家。

躺在床上的安國,卻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期待著即將到來的回家旅程。

在他的心中又不由自主的想起這短短數日時間裏,發生在這福岡城裏的點點滴滴,最終,卻隻化作一語無聲的歎息。

“安國,丁毅他真的……”

宋子軒也同樣還沒有睡著,他看了就躺在自己身邊的安國一眼,不由得低聲問道。

“大概吧。”

安國將手臂枕在腦下,輕聲說道,“是聽水島隼人說的,這樣的事情,他沒有理由騙我。”

宋子軒不禁默然,他心裏其實早就明白,丁毅,或許是真的已經死了。

雙眼無神盯著頭頂漆黑的天花板,宋子軒感歎著說道,“我仔細想了想,其實丁毅他也沒有什麽太多的錯處,是我們對他太苛刻了些。”

安國忽而開口叫道,“子軒。”

“嗯?”宋子軒偏頭看向身側的安國,應了一聲。

“水島隼人說,我們藏在錢先生店裏的事情,恐怕已經被政府的某些人知道了。”

“什麽?”安國的話音落下,宋子軒立時就被嚇了一跳。

他連忙翻身趴在了床上,目光直直的看向安國在黑暗中熠熠生光的眼睛,急切的問道,“那咱們坐船離開的事……”

“應該不會有問題,聽說因著這場戰爭,日本政府裏現在也分成了好幾派,鬥得很凶。”

安國對上宋子軒的視線,肯定的說道,“有人希望我們離開。”

看到一旁宋子軒若有所思的樣子,安國又將視線收了回去,依然枕起腦袋注視著頭頂的黑暗。

“這件事我已經告訴錢先生了,錢先生也說,叫我們不用太擔心。”

“好吧。”宋子軒長歎一聲,重新翻身躺在床上,麵上的神情一時間卻有些異樣,“總感覺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真是……”

“真是太他娘的操蛋了,對吧。”安國接上宋子軒的話頭,輕聲說道。

宋子軒將眼睛闔上,說道,“是啊,真是,太他娘的操蛋了……”

……

露西妮號貨輪的船長布蘭德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因為和錢先生東家——那位不知名的上海富商有過幾次生意上的往來,所以對這次在福岡臨時捎幾個人一起回中國的事情,並沒有表示出什麽反對的意思。

恰恰相反的是,當安國等人在錢先生的安排下上了船以後,老船長表現出了一名水手慣有的熱情好客。

帶著爽朗的笑意將安國等人安頓在船艙裏以後,這才下船去組織水手們對貨物的搬運工作。

受到布蘭德笑容的感染,原本心中帶了幾分忐忑的安國等人也終於放下心來,看到自己等人已然坐在了回往中國的船艙裏後,互相對視過一眼的眾人幾乎同時發出的暢快的大笑。

比剛才老船長布蘭德的笑聲還要響亮了好幾分。

笑過之後,大家看向這次對所有人幫助甚多的錢先生,眼裏帶上了發自心底的濃濃感激。

“布蘭德是個好人,你們要是在路上有了什麽難處,隻要和布蘭德說清楚,他一定會給你們解決的漂漂亮亮!”

“錢先生,您也是個好人!”

劉涵兒笑著對錢先生說了句,您也是個好人,挽著劉涵兒一隻胳膊的於君澤在聽了這話後也連連點頭。

錢先生看著兩個女生感激感動的樣子,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

顯然心中並沒有被發好人卡覺悟的錢先生,在笑過之後略微定了定神,對著眾人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就先下去了,你們都互相照應著,一路小心。”

“嗯!”

眾人點頭應下,忽而想起了什麽的安國,看著錢先生疑聲問道,“您先前不是說也要離開日本嗎?不和咱們一起走?”

聽到安國的問話後,其他同學都疑惑的看向錢先生。

錢先生也準備要從日本離開的事情,隻在那天晚上對安國一個人說過,所以其他同學都不大清楚。

“錢先生也要離開日本了?”

“茶莊的生意不做了嗎?”

對於眾同學七嘴八舌的問題,錢先生笑了一笑後,擺著手解釋道,“是準備從日本離開了,等安頓好店裏的事情就走。”

“現在日本人在咱們的國土上開了戰,城裏對中國人的盤查越來越嚴厲了。我就是還想再把這個茶莊辦下去,那也要有那個膽子才成啊?”

錢先生笑著解釋一聲,“況且,這也是我們東家的意思,把在日本的所有產業都撤回去。”

“就算是少賺幾個錢,也不能把貨物賣給日本人,賣給咱們國家的敵人。像我們這些升鬥小民能為國家做的,也就隻有這樣的一些小事了。”

錢先生輕歎一聲,拿拳頭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說道,“至少,這裏是安穩的。”

隨著錢先生這樣一番話語的說出,場中的氣氛忽而變得凝重起來。

每個人眼裏都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大家不禁捫心自問,連錢先生和他東家這樣逐利而行的商人都能為了國家做出這般大的讓步。

那他們這些自負才華的歸國學生,等到回家以後,又能為眼下正處在苦難中的祖國做些什麽事情呢?